《东周列国志》第010回 楚熊通僭号称王 郑祭足被胁立庶|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10回 楚熊通僭号称王 郑祭足被胁立庶


话说陈桓公之庶子名跃,系蔡姬所出,蔡侯封人之甥也。因陈、蔡之兵一同伐郑,陈国是大夫伯爰诸为将,蔡国是蔡侯之弟蔡季为将。蔡季向伯爰诸私问陈事,伯爰诸曰:"新君佗虽然篡立,然人心不服,又性好田猎,每每微服从禽于郊外,不恤国政,将来国中必然有变。"蔡季曰:"何不讨其罪而戮之?"伯爰诸曰:"心非不欲,恨力不逮耳!"及周王兵败,三国之师各回本国。蔡季将伯爰诸所言,奏闻蔡侯。蔡侯曰:"太子免既死,次当吾甥即位。佗乃篡弑之贼,岂容久窃富贵耶?"蔡季奏曰:"佗好猎,俟其出可袭而弑也。"蔡侯以为然,乃密遣蔡季率兵车百乘待于界口,只等逆佗出猎便往袭之。蔡季遣谍打探,回报:"陈君三日前出猎,见屯界口。"蔡季曰:"吾计成矣。"乃将车马分为十队,都扮作猎人模样一路打围前去,正遇陈君队中射倒一鹿,蔡季驰车夺之。陈君怒,轻身来擒蔡季。季回车便走,陈君招引车徒赶来。只听得金锣一声响亮,十队猎人一齐上前,将陈君拿住。蔡季大叫道:"吾非别人,乃蔡侯亲弟蔡季是也。因汝国逆佗弑君,奉吾兄之命,来此讨贼,止诛一人,余俱不问。"众人俱拜伏于地,蔡季一一抚慰,言:"故君之子跃是我蔡侯外甥,今扶立为君何如?"众人齐声答曰:"如此甚合公心,某等情愿前导。"蔡季将逆佗即时枭首,悬头于车上长驱入陈。在先跟随陈君出猎的一班人众为之开路,表明蔡人讨贼立君之意。于是市井不惊,百姓欢呼载道。蔡季至陈,命以逆佗之首,祭于陈桓公之庙,拥立公子跃为君,是为厉公,此周桓王十四年之事也。公子佗篡位才一年零六个月,为此须臾富贵,甘受万载恶名,岂不愚哉?有诗为证:

弑君指望千年贵,淫猎谁知一旦诛?
若是凶人无显戮,乱臣贼子定纷如!

陈自公子跃即位,与蔡甚睦,数年无事。这段话缴过不提。

且说南方之国曰楚,芈姓,子爵。出自颛顼帝孙重黎,为高辛氏火正之官,能光融天下,命曰祝融。重黎死,其弟吴回嗣为祝融。生子陆终,娶鬼方国君之女,得孕怀十一年,开左胁,生下三子,又开右胁,复生下三子。长曰樊,己姓,封于卫墟,为夏伯,汤伐桀,灭之;次曰参胡,董姓,封于韩墟,周时为胡国,后灭于楚;三曰彭祖,彭姓,封于韩墟,为商伯,商末始亡;四曰会人,妘姓,封于郑墟;五曰安,曹姓,封于邾墟;六曰季连,芈姓,乃季连之苗裔。有名鬻熊者,博学有道,周文王、武王俱师之,后世以熊为氏。

成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得鬻熊之曾孙熊绎,封于荆蛮,胙以子男之田,都于丹阳。五传至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僭号称王。周厉王暴虐,熊渠畏其侵伐,去王号不敢称。又八传至于熊仪,是为若敖。又再传至熊眴,是为蚡冒。蚡冒卒,其弟熊通,弑蚡冒之子而自立。熊通强暴好战,有僭号称王之志。见诸侯戴周,朝聘不绝,以此犹怀观望。及周桓王兵败于郑,熊通益无忌惮,僭谋遂决。令尹斗伯比进曰:"楚去王号已久,今欲复称,恐骇观听,必先以威力制服诸侯方可。"熊通曰:"其道如何?"伯比对曰:"汉东之国,惟随为大。君姑以兵临随,而遣使求成焉。随服,则汉淮诸国,无不顺矣。"熊通从之,乃亲率大军,屯于瑕,遣大夫薳章,求成于随。

随有一贤臣,名曰季梁,又有一谀臣,名曰少师。随侯喜谀而疏贤,所以少师有宠。及楚使至随,随侯召二臣问之。季梁奏曰:"楚强随弱,今来求成,其心不可测也。姑外为应承,而内修备御,方保无虞。"少师曰:"臣请奉成约,往探楚军。"随侯乃使少师至瑕,与楚结盟。斗伯比闻少师将至,奏熊通曰:"臣闻少师乃浅近之徒,以谀得宠。今奉使来此探吾虚实,宜藏其壮锐,以老弱示之,彼将轻我,其气必骄,骄必怠,然后我可以得志。"大夫熊率比曰:"季梁在彼,何益于事?"伯比曰:"非为今日,吾以图其后也。"熊通从其计。

少师入楚营,左右瞻视,见戈甲朽敝,人或老或弱,不堪战斗,遂有矜高之色,谓熊通曰:"吾两国各守疆宇,不识上国之求成何意?"熊通谬应曰:"敝邑连年荒歉,百姓疲羸,诚恐小国合党为梗,故欲与上国约为兄弟,为唇齿之援耳。"少师对曰:"汉东小国,皆敝邑号令所及,君不必虑也。"熊通遂与少师结盟"少师行后,熊通传令班师。少师还见随侯,述楚军羸弱之状:"幸而得盟,即刻班师,其惧我甚矣。愿假臣偏师追袭之,纵不能悉俘以归,亦可掠取其半,使楚今后不敢正眼视随。"随侯以为然。方欲起师,季梁闻之,趋入谏曰:"不可,不可!楚自若敖、蚡冒以来,世修其政,冯陵江汉,积有岁年。熊通弑侄而自立,凶暴更甚,无故请成,包藏祸心。今以老弱示我,盖诱我耳。若追之,必堕其计。"随侯卜之,不吉,遂不追楚师。

熊通闻季梁谏止追兵,复召斗伯比问计。伯比献策曰:"请合诸侯于沈鹿。若随人来会,服从必矣,如其不至,则以叛盟伐之。"熊通遂遣使遍告汉东诸国,以孟夏之朔,于沈鹿取齐。至期,巴、庸、濮、邓、鄾、绞、罗、郧、贰、轸、申、江诸国毕集,惟黄、随二国不至。楚子使薳章责黄,黄子遣使告罪。又使屈瑕责随,随侯不服。熊通乃率师伐随,军于汉,淮二水之间。随侯集群臣问拒楚之策。季梁进曰:"楚初合诸侯,以兵临我,其锋方锐,未可轻敌,不如卑辞以请成。楚苟听我,复修旧好足矣。其或不听,曲在于楚。楚欺我之辞卑,士有怠心,我见楚之拒请,士有怒气,我怒彼怠,庶可一战,以图侥幸乎。"少师从旁攘臂言曰:"尔何怯之甚也?楚人远来,乃自送死耳。若不速战,恐楚人复如前番遁逃,岂不可惜。"随侯惑其言,乃以少师为戎右,以季梁为御,亲自出师御楚,布阵于青林山之下。

季梁升车以望楚师,谓随侯曰:"楚兵分左右二军。楚俗以左为上,其君必在左,君之所在,精兵聚焉。请专攻其右军,若右败,则左亦丧气矣!"少师曰:"避楚君而不攻,宁不贻笑于楚人乎?"随侯从其言,先攻楚左军,楚开阵以纳随师。随侯杀入阵中,楚四面伏兵皆起,人人勇猛,个个精强。少师与楚将斗丹交锋,不十合,被斗丹斩于车下,季梁保著随侯死战,楚兵不退。随侯弃了戎车,微服混于小军之中,季梁杀条血路,方脱重围,点视军卒,十分不存三四。随侯谓季梁曰:"孤不听汝言,以至于此!"问:"少师何在?"有军人见其被杀,奏知随侯,随侯叹息不已。季梁曰:"此误国之人,君何惜焉?为今之计,作速请成为上。"随侯曰:"孤今以国听子。"

季梁乃入楚军求成。熊通大怒曰:"汝主叛盟拒会,以兵相抗。今兵败求成,非诚心也。"季梁面不改色,从容进曰:"昔者奸臣少师,恃宠贪功,强寡君于行阵,实非出寡君之意。今少师已死,寡君自知其罪,遣下臣稽首于麾下。君若赦宥,当倡率汉东君长,朝夕在庭,永为南服,惟君裁之。"斗伯比曰:"天意不欲亡随,故去其谀佞,随未可灭也。不若许成,使倡率汉东君长,颂楚功绩于周,因假位号,以镇服蛮夷,于楚无不利焉。"熊通曰:"善。"乃使薳章私谓季梁曰:"寡君奄有江汉,欲假位号以镇服蛮夷。若徼惠上国,率群蛮以请于周室,幸而得请,寡君之荣,实惟上国之赐。寡君戢兵以待命。"

季梁归,言于随侯,随侯不敢不从。乃自以汉东诸侯之意,颂楚功绩,请王室以王号假楚,弹压蛮夷。桓王不许,熊通闻之,怒曰:"吾先人熊鬻,有辅导二王之劳,仅封微国,远在荆山,今地辟民众,蛮夷莫不臣服,而王不加位,是无赏也;郑人射王肩,而王不能讨,是无罚也。无赏无罚,何以为王?且王号,我先君熊渠之所自称也,孤亦光复旧号,安用周为?"遂即中军自立为楚武王,与随人结盟而去,汉东诸国,各遣使称贺。桓王虽怒楚,无如之何。自此周室愈弱,而楚益无厌。熊通卒,传子熊赀,迁都于郢,役属群蛮,骎骎乎有侵犯中国之势,后来若非召陵之师,城濮之战,则其势不可遏矣。

话分两头,再说郑庄公自胜王师,深嘉公子元之功,大城栎邑,使之居守,比于附庸,诸大夫各有封赏,惟祝聃之功不录,祝聃自言于庄公,公曰:"射王而录其功,人将议我。"祝聃忿恨,疽发于背而死,庄公私给其家,命厚葬之。周桓王十九年夏,庄公有疾,召祭足至床头,谓曰:"寡人有子十一人,自世子忽之外,子突、子亹、子仪,皆有贵征,子突才智福禄,似又出三子之上,三子皆非令终之相也,寡人意欲传位于突,何如?"祭足曰:"邓曼,元妃也,子忽嫡长,久居储位,且屡建大功,国人信从,废嫡立庶,臣不敢奉命。"庄公曰:"突志非安于下位者,若立忽,惟有出突于外家耳。"祭足曰:"知子莫如父,惟君命之。"庄公叹曰:"郑国自此多事矣!"乃使公子突出居于宋。五月,庄公薨,世子忽即位,是为昭公,使诸大夫分聘各国,祭足聘宋,因便察子突之变。

却说公子突之母,乃宋雍氏之女,名曰雍姞。雍氏宗族,多仕于宋,宋庄公甚宠任之,公子突被出在宋,思念其母雍姞,与雍氏商议归郑之策,雍氏告于宋公,宋公许为之计,适祭足行聘至宋。宋公喜曰:"子突之归,只在祭仲身上也。"乃使南宫长万伏甲士于朝,以待祭足入朝,致聘行礼毕,甲士趋出,将祭足拘执,祭足大呼:"外臣何罪?"宋公曰:"姑至军府言之。"是日,祭足被囚于军府,甲士周围把守,水泄不通,祭足疑惧,坐不安席,至晚,太宰华督携酒亲至军府,与祭足压惊,祭足曰:"寡君使足修好上国,未有开罪,不知何以触怒?将寡君之礼,或有所缺,抑使臣之不职乎?"华督曰:"皆非也,公子突之出于雍,谁不知之,今子突窜伏在宋,寡君悯焉。且子忽柔懦,不堪为君,吾子若能行废立之事,寡君愿与吾子世修姻好,惟吾子图之!"祭足曰:"寡君之立,先君所命也,以臣废君,诸侯将讨吾罪矣。"华督曰:"雍姞有宠于郑先君,母宠子贵,不亦可乎?且弑逆之事,何国蔑有?惟力是视,谁加罪焉?"因附祭足之耳曰:"吾寡君之立,亦有废而后兴。子必行之,寡君当任其无咎。"祭足皱眉不答,华督又曰:"子必不从,寡君将命南宫长万为将,发车六百乘,纳公子突于郑。出军之日,斩吾子以殉于军,吾见子止于今日矣。"祭足大惧,只得应诺,华督复要之立誓。祭足曰:"所不立公子突者,神明殛之。"史官有诗讥祭足云:

丈夫宠辱不能惊,国相如何受胁陵?
若是忠臣拚一死,宋人未必敢相轻。

华督连夜还报宋公,说:"祭足已听命了!"次日,宋公使人召公子突至于密室,谓曰:"寡人与雍氏有言,许归吾子。今郑国告立新君,有密书及寡人曰:'必杀之,愿割三城为谢。'寡人不忍,故私告子。"公子突拜曰:"突不幸,越在上国。突之死生,已属于君。若以君之灵,使得重见先人之宗庙,惟君所命,岂惟三城?"宋公曰:"寡人囚祭仲于军府,正惟公子之故。此大事非仲不成,寡人将盟之。"乃并召祭足使与子突相见,亦召雍氏,将废忽立突之事说明。三人歃血定盟,宋公自为司盟,太宰华督莅事。宋公使子突立下誓约,三城之外,定要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岁输谷三万锺,以为酬谢之礼。祭足书名为证。公子突急于得国,无不应承。宋公又要公子突将国政尽委祭足,突亦允之。又闻祭足有女,使许配雍氏之子雍纠,就教带雍纠归国成亲,仕以大夫之职,祭足亦不敢不从。

公子突与雍纠皆微服,诈为商贾,驾车跟随祭足,以九月朔日至郑,藏于祭足之家。祭足伪称有疾,不能趋朝,诸大夫俱至祭府问安。祭足伏死士百人于壁衣之中,请诸大夫至内室相见。诸大夫见祭足面色充盈,衣冠齐整,大惊曰:"相君无恙,何不入朝?"祭足曰:"足非身病,乃国病也。先君宠爱子突,嘱诸宋公,今宋将遣南宫长万为将,率车六百乘,辅突伐郑。郑国未宁,何以当之?"诸大夫面面相觑,不敢置对。祭足曰:"今日欲解宋兵,惟有废立可免耳。公子突见在,诸君从否,愿一言而决!"高渠弥因世子忽谏止上卿之位,素与子忽有隙,挺身抚剑而言曰:"相君此言,社稷之福,吾等愿见新君!"

众人闻高渠弥之言,疑与祭足有约,又窥见壁衣有人,各怀悚惧,齐声唯唯。祭足乃呼公子突至,纳之上坐,祭足与高渠弥先下拜。诸大夫没奈何,只得同拜伏于地。祭足预先写就连名表章,使人上之,言:"宋人以重兵纳突,臣等不能事君矣。"又自作密启,启中言:"主君之立,实非先君之意,乃臣足主之。今宋囚臣而纳突,要臣以盟,臣恐身死无益于君,已口许之。今兵将及郊,群臣畏宋之强,协谋往迎。主公不若从权,暂时避位,容臣乘间再图迎复。"末写一誓云:"违此言者,有如日。"郑昭公接了表文及密启,自知孤立无助,与妫妃泣别,出奔卫国去了。九月己亥日,祭足奉公子突即位,是为厉公。大小政事,皆决于祭足。以女妻雍纠,谓之雍姬。言于厉公,官雍纠以大夫之职。雍氏原是厉公外家,厉公在宋时,与雍氏亲密往来,所以厉公宠信雍纠,亚于祭足。自厉公即位,国人俱已安服。惟公子亹、公子仪二人心怀不平,又恐厉公加害,是月公子亹奔蔡、公子仪奔陈。宋公闻子突定位。遣人致书来贺。因此一番使命,挑起两国干戈,且听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100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100回 鲁仲连不肯帝秦 信陵君窃符救赵


话说吕不韦同著王孙异人,辞了秦王,竟至咸阳。先有人报知太子安国君,安国君谓华阳夫人曰:"吾儿至矣。"夫人并坐中堂以待之。

不韦谓异人曰:"华阳夫人乃楚女,殿下既为之子,须用楚服入见,以表依恋之意。"异人从之,当下改换衣装,来至东宫,先拜安国君,次拜夫人,泣涕而言曰:"不肖男久隔亲颜,不能侍养,望二亲恕儿不孝之罪。"

夫人见异人头顶南冠,足穿豹舄,短袍革带,骇而问曰:"儿在邯郸,安得效楚人装束?"异人拜禀曰:"不孝男日夜思想慈母,故特制楚服,以表忆念。"

夫人大喜曰:"妾,楚人也,当自子之!"

安国君曰:"吾儿可改名曰子楚。"

异人拜谢,安国君问子楚:"何以得归?"

子楚将赵王先欲加害,及赖得吕不韦破家行贿之事,细述一遍,安国君即召不韦劳之曰:"非先生,险失我贤孝之儿矣!今将东宫俸田二百顷,及第宅一所,黄金五十镒,权作安歇之资,待父王回国,加官赠秩。"不韦谢恩而出,子楚就在华阳夫人宫中居住,不在话下。

再说公孙乾直至天明酒醒,左右来报:"秦王孙一家不知去向。"

使人去问吕不韦,回报:"不韦亦不在矣!"

公孙乾大惊曰:"不韦言三日内起身,安得夜半即行乎?"

随往南门诘问,守将答曰:"不韦家属出城已久,此乃奉大夫之命也。"

公孙乾曰:"可有王孙异人否?"守将曰:"但见吕氏父子及仆从数人,并无王孙在内。"

公孙乾跌足叹曰:"仆从之内,必有王孙,吾乃堕贾人之计矣。"乃上表赵王,言:"臣乾监押不谨,致质子异人逃去,臣罪无所辞。"遂伏剑自刎而亡。髯翁有诗叹曰:

监守晨昏要万全,只贪酒食与金钱。
醉乡回后王孙去,一剑须知悔九泉。

秦王自王孙逃回秦国,攻赵益急,赵君再遣使求魏进兵,客将军新垣衍献策曰:"秦所以急围赵者有故。前此与齐湣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不称,今湣王已死,齐益弱,惟秦独雄,而未正帝号,其心不慊,今日用兵侵伐不休,其意欲求为帝耳,诚令赵发使尊秦为帝,秦必喜而罢兵,是以虚名而免实祸也。"

魏王本心惮于救赵,深以其谋为然,即遣新垣衍随使者至邯郸,以此言奏知赵王。赵王与群臣议其可否,众议纷纷未决,平原君方寸已乱,亦漫无主裁。

时有齐人鲁仲连者,年十二岁时曾屈辩士田巴,时人号为"千里驹",田巴曰:"此飞兔也,岂止千里驹而已!"及年长,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

其时适在赵国围城之中,闻魏使请尊秦为帝,勃然不悦,乃求见平原君曰:"路人言君将谋帝秦,有之乎?"平原君曰:"胜乃伤弓之鸟,魄已夺矣,何敢言事,此魏王使将军新垣衍来赵言之耳!"

鲁仲连曰:"君乃天下贤公子,乃委命于梁客耶?今新垣衍将军何在?吾当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因言于新垣衍,衍虽素闻鲁仲连先生之名,然知其舌辩,恐乱其议,辞不愿见,平原君强之,遂邀鲁仲连俱至公馆,与衍相见。

衍举眼观看仲连,神清骨爽,飘飘乎有神仙之度,不觉肃然起敬,谓曰:"吾观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奈何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耶?"

鲁仲连曰:"连无求于平原君,窃有请于将军也!"

衍曰:"先生何请乎?"

仲连曰:"请助赵而勿帝秦!"

衍曰:"先生何以助赵?"

仲连曰:"吾将使魏与燕助之,若齐、楚固已助之矣!"

衍笑曰:"燕则吾不知;若魏,则吾乃大梁人也,先生又乌能使吾助赵乎?"

仲连曰:"魏未睹秦称帝之害也,若睹其害,则助赵必矣!"

衍曰:"秦称帝,其害如何?"

仲连曰:"秦乃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恃强挟诈,屠戮生灵。彼并为诸侯,而犹若此;倘肆然称帝,益济其虐,连宁蹈东海而死,不忍为之民也。而魏乃甘为之下乎?"

衍曰:"魏岂甘为之下哉?譬如仆者,十人而从一人,宁智力不若主人哉?诚畏之耳!"

仲连曰:"魏自视若仆耶?吾将使秦王烹醢魏王矣!"

衍怫然曰:"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魏王乎?"

仲连曰:"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女而美,献之于纣,女不好淫,触怒纣,纣杀女而醢九侯;鄂侯谏之,并烹鄂侯;文王闻之窃叹,纣复拘之于羑里,几不免于死。岂三公之智不如纣耶?天子之行于诸侯,固如是也。秦肆然称帝,必责魏入朝,一旦行九侯、鄂侯之诛,谁能禁之!"

新垣衍沉思未答,仲连又曰:"不特如此。秦肆然称帝,又必将变易诸侯之大臣,夺其所憎,而树其所爱,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之室,魏王安能晏然而已乎?即将军又何以保其爵禄乎?"新垣衍乃蹶然而起,再拜谢曰:"先生真天下士也,衍请出复吾君,不敢再言帝秦矣!"

秦王闻魏使者来议帝秦事甚喜,缓其攻以待之。及闻帝议不成,魏使已去,叹曰:"此围城中有人,不可轻视。"乃退屯于汾水,戒王龁用心准备,

再说新垣衍去后,平原君又使人至邺下求救于晋鄙。鄙以王命为辞,平原君乃为书让信陵君无忌曰:"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高义,能急人之困耳。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前,岂胜平生所以相托之意乎?令姊忧城破,日夜悲泣,公子纵不念胜,独不念姊耶?"

信陵君得书,数请魏王求敕晋鄙进兵,魏王曰:"赵自不肯帝秦,乃仗他人力却秦耶?"终不许。信陵君又使宾客辩士百般巧说,魏王只是不从。信陵君曰:"吾义不可以负平原君,吾宁独赴赵,与之俱死。"乃具车骑百余乘,遍约宾客,欲直犯秦军,以徇平原君之难。

宾客愿从者千余人,行过夷门,与侯生辞别。侯生曰:"公子勉之。臣年老不能从行,勿怪,勿怪。"信陵君屡目侯生,侯生并无他语,信陵君怏怏而去,约行十余里,心中自念:"吾所以待侯生者,自谓尽礼;今吾往奔秦军,行就死地,而侯生无一言半辞为我谋,又不阻我之行,甚可怪也。"

乃约住宾客,独引车还见侯生,宾客皆曰:"此半死之人,明知无用,公子何必往见。"信陵君不听。

却说侯生立在门外,望见信陵君车骑,笑曰:"嬴固策公子之必返矣!"

信陵君曰:"何故?"

侯生曰:"公子遇嬴厚,公子入不测之地,而臣不送,必恨臣,是以知公子必返。"

信陵君乃再拜曰:"始无忌自疑有所失于先生,致蒙见弃,是以还请其故耳。"

侯生曰:"公子养客数十年,不闻客出一奇计,而徒与公子犯强秦之锋,如以肉投饿虎,何益之有?"

信陵君曰:"无忌亦知无益,但与平原君交厚,义不独生,先生何以策之?"

侯生曰:"公子且入坐,容老臣徐计。"乃屏去从人,私叩曰:"闻如姬得幸于王,信乎?"

信陵君曰:"然。"

侯生曰:"嬴又闻如姬之父,昔年为人所杀,如姬言于王,欲报父仇,求其人,三年不得;公子使客斩其仇头,以献如姬,此事果否?"

信陵君曰:"果有此事。"

侯生曰:"如姬感公子之德,愿为公子死,非一日矣,今晋鄙之兵符在王卧内,惟如姬力能窃之,公子诚一开口,请于如姬,如姬必从,公子得此符,夺晋鄙军,以救赵而却秦,此五霸之功也!"

信陵君如梦初觉,再拜称谢,乃使宾客先待于郊外,而独身回车至家,使所善内侍颜恩,以窃符之事,私乞于如姬。如姬曰:"公子有命,虽使妾蹈汤火,亦何辞乎?"是夜,魏王饮酒酣卧,如姬即盗虎符授颜恩,转致信陵君之手,信陵君既得符。复往辞侯生,侯生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信,或从便宜,复请于魏王,事不谐矣。臣之客朱亥,此天下力士,公子可与俱行,晋鄙见从甚善;若不听,即令朱亥击杀之。"信陵君不觉泣下。

侯生曰:"公子有畏耶?"

信陵君曰:"晋鄙老将无罪,倘不从,便当击杀,吾是以悲,无他畏也!"

于是与侯生同诣朱亥家,言其故,朱亥笑曰:"臣乃市屠小人,蒙公子数下顾,所以不报者,谓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正亥效命之日也!"

侯生曰:"臣义当从行,以年老不能远涉,请以魂送公子。"

即自刭于车前,信陵君十分悲悼,乃厚给其家,使为殡殓,自己不敢留滞,遂同朱亥登车望北而去。髯仙有诗云:

魏王畏敌诚非勇,公子损生亦可嗤。
食客三千无一用,侯生奇计仗如姬。

却说魏王于卧室中失了兵符,过了三日之后,方才知觉,心中好不惊怪,盘问如姬,只推不知,乃遍搜宫内,全无下落。却教颜恩将宫娥内侍,凡直内寝者,逐一拷打。颜恩心中了了,只得假意推问。又乱了一日,魏王忽然想著公子无忌,屡次苦苦劝我敕晋鄙进兵,他手下宾客鸡鸣狗盗者甚多,必然是他所为,使人召信陵君,回报:"四五日前,已与宾客千余,车百乘出城,传闻救赵去矣。"

魏王大怒,使将军卫庆率军三千,星夜往追信陵去讫。

再说邯郸城中盼望救兵,无一至者,百姓力竭,纷纷有出降之议,赵王患之。有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百姓日乘城为守,而君安享富贵,谁肯为君尽力乎?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行伍之间,分功而作,家中所有财帛,尽散以给将士,将士在危苦之乡,易于感恩,拒秦必甚力。"平原君从其计,募得敢死之士三千人,使李同领之,缒城而出,乘夜斫营,杀秦兵千余人。

王龁大惊,亦退三十里下寨。

城中人心稍定。李同身带重伤,回城而死,平原君哭之恸,命厚葬之,再说信陵君无忌行至邺下,见晋鄙曰:"大王以将军久暴露于外,遣无忌特来代劳。"因使朱亥捧虎符与晋鄙验之,晋鄙接符在手,心下踌躇,想道:"魏王以十万之众托我,我虽固陋,未有败衄之罪,今魏王无尺寸之书,而公子徒手捧符,前来代将,此事岂可轻信!"乃谓信陵君曰:"公子暂请消停几日,待某把军伍造成册籍,明日交付何如!"

信陵君曰:"邯郸势在垂危,当星夜赴救,岂得复停时刻!"晋鄙曰:"实不相瞒,此军机大事,某还要再行奏请,方敢交军。"说犹未毕,朱亥厉声喝曰:"元帅不奉王命,便是反叛了。"

晋鄙方问得一句:"汝是何人?"只见朱亥袖中出铁锤,重四十斤,向晋鄙当头一击,脑浆迸裂,登时气绝。

信陵君握符谓诸将曰:"魏王有命,使某代晋鄙将军救赵,晋鄙不奉命,今已诛死,三军安心听令,不得妄动。"营中肃然,比及卫庆追至邺下,信陵君已杀晋鄙,将其军矣,卫庆料信陵君救赵之志已决,便欲辞去,信陵君曰:"君已至此,看我破秦之后,可还报吾王也。"卫庆只得先打密报,回复魏王,遂留军中。

信陵君大犒三军,复下令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有疾病者,留就医药。"是时告归者约十分之二,得精兵八万人,整齐步伍,申明军法,信陵君率宾客,身为士卒先,进击秦营。

王龁不意魏兵卒至,仓卒拒战,魏兵贾勇而前,平原君亦开城接应,大战一场,王龁折兵一半,奔汾水大营。秦王传令解围而去。郑安平以二万人别营于东门,为魏兵所遏,不能归,叹曰:"吾原是魏人。"乃投降于魏,春申君闻秦师已解,亦班师而归,韩王乘机复取上党。

此秦昭襄王之五十年,周赧王五十八年之事也。

赵王亲携牛酒劳军,向信陵君再拜曰:"赵国亡而复存,皆公子之力,自古贤人,未有如公子者也。"平原君负弩矢,为信陵君前驱,信陵君颇有自功之色。

朱亥进曰:"人有德于公子,公子不可忘;公子有德于人,公子不可不忘也。公子矫王命,夺晋鄙军以救赵,于赵虽有功,而于魏未为无罪。公子乃自以为功乎?"

信陵君大惭曰:"无忌谨受教。"

比入邯郸城,赵王亲扫除宫室以迎信陵君,执主人之礼甚恭,揖信陵君就西阶,信陵君谦让不敢当客,踽踽然细步循东阶而上。

赵王献觞为寿,颂公子存赵之功,信陵君跼蹐逊谢曰:"无忌有罪于魏,无功于赵。"

宴毕归馆,赵王谓平原君曰:"寡人欲以五城封魏公子,见公子谨让之至,寡人自愧,遂不能出诸口,请以鄗为公子汤沐之邑,烦为致之。"平原君致赵王之命,信陵君辞之再四,方才敢受。

信陵君自以得罪魏王,不敢归国,将兵符付将军卫庆,督兵回魏,而身留赵国,其宾客之留魏者,亦弃魏奔赵,依信陵君。

赵王又欲封鲁仲连以大邑,仲连固辞,赠以千金,亦不受,曰:"与其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得自由也。"信陵君与平原君共留之,仲连不从,飘然而去,真高士矣。史臣有赞云:

卓哉鲁连,品高千载。
不帝强秦,宁蹈东海!
排难辞荣,逍遥自在。
视彼仪秦,相去十倍。

时赵有处士毛公者,隐于博徒;有薛公者,隐于卖浆之家。信陵君素闻其贤名,使朱亥传命访之,二人匿不肯见。

忽一日,信陵君踪迹二人,知毛公在薛公之家,不用车马,单使朱亥一人跟随,微服徒步,假作买浆之人,直造其所,与二人相见。二人方据垆共饮,信陵君遂直入,自通姓名,叙向来倾慕之意,二人走避不及,只得相见。四人同席而饮,尽欢方散。

自此以后,信陵君时时与毛、薛二公同游。

平原君闻之,谓其夫人曰:"向者吾闻令弟天下豪杰,公子中无与为比,今乃日逐从博徒卖浆者同游,交非其类,恐损名誉。"夫人见信陵君述平原君之言,信陵君曰:"吾向以为平原君贤者,故宁负魏王,夺兵来救。今平原所与宾客,徒尚豪举,不求贤士也。无忌在国时,常闻赵有毛公、薛公,恨不得与之同游。今日为之执鞭,尚恐其不屑于我,平原君乃以为羞,何云好士乎?平原君非贤者,吾不可留。"即日命宾客束装,欲适他国。

平原君闻信陵君束装大惊,谓夫人曰:"胜未敢失礼于令弟,为何陡然弃我而去?夫人知其故乎?"夫人曰:"吾弟以君非贤,故不愿留耳。"因述信陵君之语,平原君掩面叹曰:"赵有二贤人,信陵君且知之。而吾不知,吾不及信陵君远矣,以彼形此,胜乃不得比于人类。"乃躬造馆舍,免冠顿首,谢其失言之罪。信陵君然后复留于赵。

平原君门下士闻知其事,去而投信陵君者大半,四方宾客来游赵者,咸归信陵,不复闻平原君矣。髯翁有诗云:

卖浆纵博岂嫌贫,公子豪华肯辱身。
可笑平原无远识,却将富贵压贤人!

再说魏王接得卫庆密报,言:"公子无忌果窃兵符,击杀晋鄙,代领其众,前行救赵,并留臣于军中,不遣归国。"魏王怒甚,便欲收信陵君家属,又欲尽诛其宾客之在国者。

如姬乃跪而请曰:"此非公子之罪,乃贱妾之罪,妾当万死。"

魏王咆哮大怒,问曰:"窃符者乃汝乎?"

如姬曰:"妾父为人所杀,大王为一国之主,不能为妾报仇,而公子能报之,妾感公子深恩,恨无地自效。今见公子以念姊之故,日夜哀泣,贱妾不忍,故擅窃虎符,使发晋鄙之军,以成其志,妾闻:'同室相斗者,被发冠缨而往救之。'赵与魏犹同室也,大王忘昔日之义,而公子赴同室之急,倘幸而却秦全赵,大王威名扬于远近,义声腾于四海,妾虽碎尸万段,亦何所恨乎?若收信陵君家属,诛其宾客,信陵兵败,甘服其罪;倘其得胜,将何以处之?"

魏王沉吟半晌,怒气稍定,问曰:"汝虽窃符,必有传送之人。"如姬曰:"递送者,颜恩也。"

魏王命左右缚颜恩至,问曰:"汝何敢送兵符于信陵?"

恩曰:"奴婢不曾晓得什么兵符。"

如姬目视颜恩曰:"向日我著你送花胜与信陵夫人,这盒内就是兵符了。"

颜恩会意,乃大哭曰:"夫人吩咐,奴婢焉敢有违?那时只说送花胜去,盒子重重封固,奴婢岂知就里?今日屈死奴婢也。"

如姬亦泣曰:"妾有罪自当,勿累他人。"魏王喝教将颜恩放绑,下于狱中。如姬贬入冷宫,一面使人探听信陵君胜负消息,再行定夺。

约过了二月有余,卫庆班师回朝,将兵符缴上,奏道:"信陵君大败秦军,不敢还国,已留身赵都,多多拜上大王:'改日领罪。'"

魏王问交兵之状,卫庆备细述了一遍,群臣皆罗拜称贺,呼:"万岁!"

魏王大喜,即使左右召如姬于冷宫,出颜恩于狱,俱恕其罪。如姬参见谢恩毕,奏曰:"救赵成功,使秦国畏大王之威,赵王怀大王之德,皆信陵君之功也。信陵君乃国之长城,家之宗器,岂可弃之于外邦?乞大王遣使召回本国,一以全'亲亲'之情,一以表'贤贤'之义。"

魏王曰:"彼免罪足矣,何得云功乎?"但吩咐:"信陵君名下应得邑俸,仍旧送去本府家眷支用,不准迎归。"

自是魏、赵俱太平无话。

再说秦昭襄王兵败归国,太子安国君率王孙子楚出迎于郊,齐奏吕不韦之贤,秦王封为客卿,食邑千户,秦王闻郑安平降魏,大怒,族灭其家。

郑安平乃是丞相应侯范睢所荐,秦法凡荐人不效者,与所荐之人同罪,郑安平降敌,既已族诛,范睢亦该连坐了,于是范睢席藁待罪。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102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谖斩剧辛|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102回 华阴道信陵败蒙骜 胡卢河庞谖斩剧辛


话说颜恩欲见信陵君不得,宾客不肯为通,正无奈何,适博徒毛公和卖浆薛公来访公子。颜恩知为信陵君上客,泣诉其事,二公曰:"君第戒车,我二人当力劝之。"颜恩曰:"全仗,全仗。"

二公入见信陵君曰:"闻公子车驾将返宗邦,吾二人特来奉送。"

信陵君曰:"哪有此事?"

二公曰:"秦兵围魏甚急,公子不闻乎?"

信陵君曰:"闻之。但无忌辞魏十年,今已为赵人,不敢与闻魏事矣。"

二公齐声曰:"公子是何言也?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即公子之能养士,致天下宾客者,亦借魏力也。今秦攻魏日急,而公子不恤,设使秦一旦破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纵不念其家,独不念祖宗之血食乎?公子复何面目寄食于赵也!"

言未毕,信陵君蹴然起立,面发汗,谢曰:"先生责无忌甚正,无忌几为天下罪人矣。"即日命宾客束装,自入朝往辞赵王,赵王不舍信陵君归去,持其臂而泣曰:"寡人自失平原,倚公子如长城,一朝弃寡人而去,寡人谁与共社稷耶?"

信陵君曰:"无忌不忍先王宗庙见夷于秦,不得不归,倘邀君之福,社稷不泯,尚有相见之日。"

赵王曰:"公子向以魏师存赵,今公子归赴国难,寡人敢不悉赋以从!"乃以上将军印授公子,使将军庞煖为副,起赵军十万助之。

信陵君既将赵军,先使颜恩归魏报信,然后分遣宾客致书于各国求救。燕、韩、楚三国俱素重信陵之人品,闻其为将,莫不喜欢,悉遣大将引兵至魏,听其节制。燕将将渠、韩将公孙婴、楚将景阳,惟齐国不肯发兵。

却说魏王正在危急,颜恩报说:"信陵君兼将燕、赵、韩、楚之师,前来救魏。"魏王如渴时得浆,火中得水,喜不可言,使卫庆悉起国中之师,出应公子。

时蒙骜围郏州,王龁围华州,信陵君曰:"秦闻吾为将,必急攻。郏、华东西相距五百余里,吾以兵缀蒙骜之兵于郏,而率奇兵赴华,若王龁兵败,则蒙骜亦不能自固矣。"众将皆曰:"然。"乃使卫庆以魏师合楚师筑为连垒,以拒蒙骜,虚插信陵君旗号,坚壁勿战;而身帅赵师十万,与燕、韩之兵,星驰华州。

信陵君集诸将计议曰:"少华山东连太华,西临渭河,秦以舟师运粮,俱泊渭水,而少华木多荆杞,可以伏兵,若以一军往渭劫粮,王龁必悉兵来救,吾伏兵于少华,邀而击之,无不胜矣!"即命赵将庞煖引一支军往渭河,劫其粮艘;使韩将公孙婴、燕将将渠各引一支军,声言接应劫粮之兵,只在少华山左右伺候,共击秦军。信陵君亲率精兵三万,伏于少华山下。

庞煖引军先发,早有伏路秦兵报入王龁营中,言:"魏信陵君为将,遣兵径往渭口。"王龁大惊曰:"信陵善于用兵,今救华,不接战,而劫渭口之粮,是欲绝我根本也,吾当亲往救之。"遂传令:"留兵一半围城,余者悉随吾救渭。"将近少华山,山中闪出一队大军,打著"燕相国将渠"旗号,王龁传令列成阵势,便接住将渠交锋。

战不数合,又是一队大军到来,打著"韩大将公孙婴"旗号,王龁急分兵迎敌。

军士报道:"渭河粮船,被赵将庞煖所劫。"王龁道:"事已如此,且只顾厮杀。若杀退燕、赵二军,又作计较。"三国之兵,搅做一团,自午至酉,尚未鸣金,信陵君度秦兵已疲,引伏兵一齐杀出,大叫:"信陵君亲自领兵在此!秦将早早来降,免污刀斧!"

王龁虽是个惯战之将,到此没有三头六臂,如何支持得来?况秦兵素闻信陵君威名,到此心胆俱裂,人人惜命,个个奔逃。

王龁大败,折兵五万有余,又尽丧其粮船,只得引残兵败将,向路南而遁,进临潼关去讫。信陵君引得胜之兵,仍分三队,来救郏州。

却说蒙骜谍探信陵君兵往华州,乃将老弱立营,虚建"大将蒙"旗帜,与魏、楚二军相持。尽驱精锐衔枚疾走,望华州一路迎来,指望与王龁合兵。

谁知信陵君已破走了王龁,恰好在华阴界上相遇,信陵君亲冒矢石,当先冲敌,左有公孙婴,右有将渠,两下大杀一阵,蒙骜折兵万余,鸣金收军。当下扎住大寨,整顿军马,打点再决死敌。

这边魏将卫庆,楚将景阳,探知蒙骜不在军中,攻破秦营老弱,解了郏州之围,也望华阴一路追袭而来。正遇蒙骜列阵将战,两下夹攻,蒙骜虽勇,怎当得五路军马,腹背受敌,又大折一阵,急急望西退走。

信陵君率诸军,直追至函谷关下,五国扎下五个大营,在关前扬威耀武。

如此月余,秦兵紧闭关门,不敢出应,信陵君方才班师。各国之兵,亦皆散回本国。史臣论此事,以为信陵君之功,皆毛公薛公之功也。有诗云:

兵马临城孰解围?合纵全仗信陵归。
当时劝驾谁人力?却是埋名两布衣!

魏安釐王闻信陵君大破秦军,奏凯而回,不胜之喜,出城三十里迎接。兄弟别了十年,今日相逢,悲喜交集,乃并驾回朝,论功行赏,拜为上相,益封五城,国中大小政事,皆决于信陵君。赦朱亥擅杀晋鄙之罪,用为偏将,此时信陵君之威名,震动天下。各国皆具厚币求信陵君兵法,信陵君将宾客平日所进之书,纂括为二十一篇,阵图七卷,名曰《魏公子兵法》。

却说蒙骜与王龁领著败兵,合做一处,来见秦庄襄王,奏曰:"魏公子无忌'合纵'五国,兵多将广,所以臣等不能取胜,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秦王曰:"卿等屡立战功,开疆拓土,今日之败,乃是众寡不敌,非卿等之罪也。"

刚成君蔡泽进曰:"诸国所以'合纵'者,徒以公子无忌之故。今王遣一使修好于魏,且请无忌至秦面会,俟其入关,即执而杀之,永绝后患,岂不美哉?"秦王用其谋,遣使至魏修好,并请信陵君。冯谖曰:"孟尝、平原皆为秦所羁,幸而得免,公子不可复蹈其辙!"

信陵君亦不愿行,言于魏王,使朱亥为使,奉璧一双以谢秦。秦王见信陵君不至,其计不行,心中大怒,蒙骜密奏秦王曰:"魏使者朱亥即锤击晋鄙之人也,此魏之勇士,宜留为秦用。"

秦王欲封朱亥官职,朱亥坚辞不受。

秦王益怒,令左右引朱亥置虎圈中,圈有斑斓大虎,见人来即欲前攫,朱亥大喝一声:"畜生何敢无礼!"迸开双睛,如两个血盏,目眦尽裂,迸血溅虎,虎蹲伏股栗,良久不敢动,左右乃复引出。秦王叹曰:"乌获、任鄙不是过矣!若放之归魏,是与信陵君添翼也!"

愈欲迫降之,亥不从,命拘于驿舍,绝其饮食。朱亥曰:"吾受信陵君知遇,当以死报之!"乃以头触屋柱,柱折而头不破,于是以手自探其喉,绝咽而死。真义士哉!

秦王既杀朱亥,复谋于群臣曰:"朱亥虽死,信陵君用事如故,寡人意欲离间其君臣,诸卿有何良策?"

刚成君蔡泽进曰:"昔信陵君窃符救赵,得罪魏王,魏王弃之于赵,不许相见,后因秦兵围急,不得已而召之,虽然纠连四国,得成大功,然信陵君有震主之嫌,魏王岂无疑忌之意?信陵君锤杀晋鄙,鄙死宗族宾客怀恨必深,大王若捐金万斤,密遣细作至魏,访求晋鄙之党,奉以多金,使之布散流言,言:'诸侯畏信陵君之威,皆欲奉之为魏王,信陵君不日将行篡夺之事。'如此,则魏王必疏无忌而夺其权。信陵君不用事,天下诸侯,亦皆解体,吾因而用兵,无足为吾难矣!"

秦王曰:"卿计甚善。然魏既败吾军,其太子增犹质吾国,寡人欲囚而杀之,以泄吾恨何如?"

蔡泽对曰:"杀一太子,彼复立一太子,何损于魏?不若借太子使为反间于魏。"秦王大悟,待太子增加厚,一面遣细作持万金往魏国行事;一面使其宾客皆与太子增往来相善,因而密告太子曰:"信陵君在外十年,交结诸侯,诸侯之将相莫不敬且惮之。今为魏大将,诸侯兵皆属焉,天下但知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也。虽吾秦国,亦畏信陵君之威,欲立为王,与之连和;信陵君若立,必使秦杀太子,以绝民望,即不然,太子亦将老于秦矣,奈何?"

太子增涕泣求计,客曰:"秦方欲与魏通和,太子何不致一书于魏王,使其请太子归国。"

太子增曰:"虽请之,秦安肯释我而归耶?"

客曰:"秦王之欲奉信陵,非其本意,特畏之耳。若太子愿以国事秦,固秦之愿也,何患请而不从哉。"太子增乃为密书,书中备言诸侯归心信陵,秦亦欲拥立为王等语,后乃叙己求归之意,将书付客,托以密致魏王,于是秦王乃修书二封,一封致魏王归朱亥之丧,托言病死;一封奉贺信陵君,另有金币等物。

却说魏王因晋鄙宾客布散流言,固已心疑;及秦使捧国书来,欲与魏息兵修好。叩其来意,都是敬慕信陵之语;又接得太子增家信,心中愈加疑惑,使者再将书、币送信陵府中,故意泄漏其语,使魏王闻之。

却说信陵君闻秦使讲和,谓宾客曰:"秦非有兵戎之事,何求于魏,此必有计。"言未毕,阍人报秦使者在门,言:"秦王亦有书奉贺。"信陵君曰:"人臣义无私交,秦王之书、币无忌不敢受。"使者再三致秦王之意,信陵君亦再三却之。

恰好魏王遣使来到,要取秦王书来看,信陵君曰:"魏王既知有书,若说吾不受,必不肯信。"遂命驾车将秦王书、币,原封不动,送上魏王,言:"臣已再三辞之,不敢启封,今蒙王取览,只得呈上,但凭裁处。"

魏王曰:"书中必有情节,不启不明。"

乃发书观之,略曰:

公子威名播于天下,天下侯王莫不倾心于公子者,指日当正位南面,为诸侯领袖,但不知魏王让位当在何日,引领望之?不腆之赋,预布贺忱,惟公子勿罪。

魏王览毕,付与信陵君观看,信陵君奏曰:"秦人多诈,此书乃离间我君臣,臣所以不受者,正虑书中不知何语,恐堕其术中耳,"魏王曰:"公子既无此心,便可于寡人面前,作书复之。"即命左右取纸笔,付信陵君作回书,略云:

无忌受寡君不世之恩,糜首莫酬,南面之语,非所以训人臣也。蒙君辱贶,昧死以辞。

书付秦使,并金、币带回,魏王亦遣使谢秦,并言:"寡君年老,欲请太子增回国。"

秦王许之,太子增既回魏。复言信陵君不可专任,信陵君虽则于心无愧,度王心中芥蒂,终未释然,遂托病不朝,将相印、兵符俱缴还魏王,与宾客为长夜之饮,多近妇女,日夜为乐,惟恐不及。史臣有诗云:

侠气凌今古,威名动鬼神。
一身全赵魏,百战却嬴秦。
镇国同坚础,危词似吠狺。
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春。

再说秦庄襄王在位三年,得疾,丞相吕不韦入问疾,因使内侍以缄书密致王后,追述往日之誓,后旧情未断,遂召不韦与之私通,不韦以医药进王,王病一月而薨。不韦扶太子政即位,此时年仅一十三岁,尊庄襄后为太后,封其母弟成峤为长安君。国事皆决于不韦,比于太公,号为尚父,不韦父死,四方诸侯宾客吊者如市,车马填塞道路,视秦王之丧愈加众盛,正是:"权倾中外,威振诸侯。"不在话下。

秦王政元年,吕不韦知信陵君退废,始复议用兵。使大将蒙骜同张唐伐赵,攻下晋阳;三年,再遣蒙骜同王龁攻韩,韩使公孙婴拒之。王龁曰:"吾一败于赵,再败于魏,蒙秦王赦而不诛,此行当以死报,"遂帅其私属千人,直犯韩营,龁力战而死,韩兵乱,蒙骜乘之,大败韩师,杀公孙婴,取韩十二城以归。

自信陵君废,而赵、魏之好亦绝。赵孝成王使廉颇伐魏,围繁阳,未克,而孝成王薨,太子偃嗣位,是为悼襄王,时廉颇已克繁阳,乘胜进取。而大夫郭开素以谄佞为廉颇所嫉,常因侍宴面叱之。郭开衔怨在心,谮于悼襄王,言:"廉颇已老,不任事,伐魏久而无功。"乃使武襄君乐乘往代廉颇。

廉颇怒曰:"吾自事惠文王为将,于今四十余年,未有挫失。乐乘何人,而能代我?"遂勒兵攻乘,乘惧走归国。

廉颇遂奔魏,魏王虽尊为客将,疑而不用,廉颇由是遂居大梁。

秦王政四年十月,蝗虫从东方来,蔽天,禾稼不收,疫病大作。

吕不韦与宾客议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后世纳粟之例,自此而起。

是年,魏信陵君伤于酒色,得疾而亡。冯谖哭泣过哀亦死,宾客自刭从死者百余人,足见信陵君之能得士矣。

明年,魏安釐王亦薨,太子增嗣位,是为景湣王。秦知魏新丧君,又信陵君已死,思报败绩之仇,遣大将蒙骜攻魏,拔酸枣等二十城,置东郡。未几,又拔朝歌,又攻下濮阳,卫元君乃魏王之婿,东走野王,阻山而居,景湣王叹曰:"使信陵君尚在,当不令秦兵纵横至此也。"于是遣使与赵通好。

赵悼襄王亦患秦侵伐无已,方欲使人往纠列国,重寻信陵、平原二君'合纵'之约,忽边吏报道:"今有燕国拜剧辛为大将,领兵十万,来犯北界。"

那剧辛原是赵人,先在赵时,原与庞煖有交,后来庞煖仕赵,剧辛投奔燕昭王,昭王用为蓟郡守,及燕王喜被赵将廉颇围困都城,赖将渠讲和而罢,深以为耻。将渠相燕,原出于赵人所命,非燕王之意,虽则助信陵君战秦有功,到底君臣之间未能十分相信。将渠为相岁余,即托病归其印绶,燕王乃召剧辛于蓟,用为相国,共图报赵之事。奈心惮廉颇,不敢动掸。

今日廉颇奔魏,庞煖为将,剧辛意颇轻之,乃迎合燕王之意,奏曰:"庞煖庸才,非廉颇之比,况秦兵已拔晋阳,赵人疲敝,乘衅攻之,栗腹之耻可雪也。"

燕王大悦曰:"寡人正有此意,相国能为寡人一行乎?"

剧辛曰:"臣熟知地利,若蒙见委,定当生擒庞煖,献于大王之前。"燕王大悦,遂使剧辛将兵十万伐赵。赵王闻报,即召庞煖计议,煖曰:"剧辛自恃宿将,必有轻敌之心,今李牧见守代郡,使引军南行,从庆都一路来,以断其后,臣以一军迎战,彼腹背受敌,可成擒矣!"赵王从计而行。

却说剧辛渡易水,取路中山,直犯常山地界,兵势甚锐。庞煖帅大军屯于东垣,深沟高垒,以待其来。剧辛曰:"我军深入,若彼坚壁不战,成功无日矣!"问帐下:"谁敢挑战?"

骁将栗元,乃栗腹之子,欲报父仇,欣然愿往,剧辛曰:"更得一人帮助方可。"末将武阳靖请行,剧辛给锐卒万人,使犯赵师,庞煖使乐乘、乐闲张两翼以待,而亲率军迎战,两下交锋,约二十余合,一声炮响,两翼并进,俱用强弓劲弩乱射燕军,武阳靖中箭而亡,栗元不能抵当,回车便走,庞煖同二将从后掩杀,一万锐卒,折去三千有余。

剧辛大怒,急催大军亲自接应,庞煖已自还营去了,剧辛攻垒不能入,乃使人下书,约明日于阵前,单车相见,庞煖允之,两下各自准备。

至次日,彼此列成阵势,吩咐:"不许施放冷箭!"庞煖先乘单车立于阵前,请剧将军会面。

剧辛亦乘单车而出,庞在车中欠身曰:"且喜将军齿发无恙,"

剧辛曰:"忆昔别君去赵,不觉距今已四十余年,某已衰老,君亦苍颜,人生如白驹过隙,信然也!"

庞煖曰:"将军向以昭王礼士,弃赵奔燕,一时豪杰景附,如云之从龙,风之从虎,今金台草没,无终墓木已拱,苏代、邹衍相继去世,昌国君亦归吾国,燕之气运亦可知矣!老将军年逾六十,孤立于衰王之庭,犹贪恋兵权,持凶器而行危事,欲何为乎?"

剧辛曰:"某受燕王三世厚恩,粉骨难报,趁吾余年,欲为国家雪栗腹之耻!"

庞煖曰:"栗腹无故攻吾鄗邑,自取丧败,此乃燕之犯赵,非赵之犯燕也!"两下在军前反覆酬答,庞煖忽大呼曰:"有人得剧辛之首者,赏三百金!"

剧辛曰:"足下何轻吾太甚,吾岂不能取君之首耶?"

庞煖曰:"君命在身,各尽其力可耳!"

剧辛大怒,把令旗一麾,栗元便引军杀出,这里乐乘、乐闲双车接战,燕军渐失便宜,剧辛驱军大进,庞煖亦以大军迎之,两下混杀一场,燕军比赵损折更多,天晚各鸣金收兵。

剧辛回营,闷闷不悦,欲待回军,又在燕王面前夸了大口,欲待不回,又难取胜,正自踌躇,忽有守营军士报道:"赵国遣人下书,见在辕门之外,未敢擅投。"剧辛命取书到,其书再三缄封甚固,发而观之,略曰:

代州守李牧,引军袭督亢,截君之后,君宜速归,不然无及。某以昔日交情,不敢不告。

剧辛曰:"庞煖欲摇动我军心耳!纵使李牧兵至,吾何惧哉?"命以书还其使人,来日再决死战。赵使者已去,栗元进曰:"庞煖之言,不可不信,万一李牧果引军袭吾之后,腹背受敌,何以处之?"

剧辛笑曰:"吾亦虑及于此,适才所言,稳住军心。汝今密传军令,虚扎营寨,连夜撤回,吾亲自断后,以拒追兵。"栗元领计去了,谁知庞煖探听燕营虚设,同乐乘、乐闲分三路追来。

剧辛且战且走,行至龙泉河,探子报道:"前面旌旗塞路,闻说是代郡军马。"

剧辛大惊曰:"庞煖果不欺我!"遂不敢北进,引兵东行,欲取阜城,一路奔往辽阳,庞煖追及,大战于胡卢河。剧辛兵败,叹曰:"吾何面目为赵囚乎?"自刎而亡,此燕王喜十三年,秦王政之五年也。,髯翁有诗叹曰:

金台应骋气昂昂,共翼昭王复旧疆。
昌国功名今在否?独将白首送沙场!

栗元被乐闲擒而斩之,获首二万余,余俱奔溃或降,赵兵大胜。庞煖约会李牧一齐征进,取武遂、方城之地,燕王亲诣将渠之门,求其为使,伏罪乞和,庞煖看将渠面情,班师奏凯而回。李牧仍守代郡去讫。赵悼襄王效迎庞煖,劳之曰:"将军武勇若此,廉、蔺犹在赵也!"庞煖曰:"燕人已服,宜及此时'合纵'列国,并力图秦,方保无虞。"不知'合纵'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101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101回 秦王灭周迁九鼎 廉颇败燕杀二将


话说郑安平以兵降魏,应侯范睢是个荐主,法当从坐,于是席藁待罪。秦王曰:"任安平者,本出寡人之意,与丞相无干。"再三抚慰,仍令复职。群臣纷纷议论,秦王恐范睢心上不安,乃下令国中曰:"郑安平有罪,族灭勿论,如有再言其事者,即时斩首!"国人乃不敢复言。

秦王赐范睢食物,比常有加,应侯甚不过意,欲说秦王灭周称帝,以此媚之。于是使张唐为大将伐韩,欲先取阳城,以通三川之路。

再说楚考烈王闻信陵君大破秦军,春申君黄歇无功,班师而还,叹曰:"平原'合纵'之谋,非妄言也,寡人恨不得信陵君为将,岂忧秦人哉!"

春申君有惭色,进曰:"向者'合纵'之议,大王为长;今秦兵新挫,其气已夺,大王诚发使约会列国,并力攻秦;更说周王奉以为主,挟天子以声诛讨,五伯之功,不足道矣。"

楚王大喜,即遣使如周,以伐秦之谋告赧王。赧王已闻秦王欲通三川,意在伐周,今日伐秦,正合著《兵法》"先发制人"之语,如何不从?楚王乃与五国定纵约,刻期大举。

时周赧王一向微弱,虽居天子之位,徒守空名,不能号令,韩、赵分周地为二,以雒邑之河南王城为西周,以巩附成周为东周,使两周公治之。赧王自成周迁于王城,依西周公以居,拱手而已。

至是,欲发兵攻秦,命西周公签丁为伍,仅得五六千人,尚不能给车马之费,于是访国中有钱富民,借贷以为军资,与之立券,约以班师之日,将所得卤获,出息偿还。

西周公自将其众,屯于伊阙,以待诸侯之兵。

时韩方被兵,自顾不暇;赵初解围,余畏未息;齐与秦和好,不愿同事;惟燕将乐闲,楚将景阳二枝兵先到,俱列营观望。

秦王闻各国人心不一,无进取之意,益发兵助张唐攻下阳城,别遣将军嬴樛,耀兵十万于函谷关之外。燕、楚之兵约屯三月有余,见他兵不集,军心懈怠,遂各班师。

西周公亦引兵归,赧王出兵一番,徒费无益。富民俱执券索偿,日攒聚宫门,哗声直达内寝,赧王惭愧,无以应之,乃避于高台之上,后人因名其台曰:"避债台"。

却说秦王闻燕,楚兵散,即命嬴樛与张唐合兵,取路阳城,以攻西周。赧王兵粮两缺,不能守御,欲奔三晋,西周公进曰:"昔太史儋言:'周、秦五百岁而合,有伯王者出。'今其时矣。秦有混一之势,三晋不日亦为秦有,王不可以再辱,不如捧土自归,犹不失宋、杞之封也!"赧王无计可施,乃率群臣子侄,哭于文武之庙。

三日,捧其所存舆图,亲诣秦军投献,愿束身归咸阳。

嬴樛受其献,共三十六城,户三万。

西周所属地已尽,惟东周仅存,嬴樛先使张唐护送赧王君臣子孙入秦奏捷,自引军入雒阳城,经略地界。

赧王谒见秦王,顿首谢罪。秦王意怜之,以梁城封赧王,降为周公,比于附庸。原日西周公降为家臣,东周公贬爵为君,是为东周君。

赧王年老,往来周、秦不胜劳苦,既至梁城,不逾月病死。

秦王命除其国,又命嬴樛发雒阳丁壮,毁周宗庙,运其祭器,并要搬运九鼎,安放咸阳。周民不愿役秦者,皆逃奔巩城,依东周君以居,亦见人心之不肯忘周矣。

将迁鼎之前一日,居民闻鼎中有哭泣之声,及运至泗水,一鼎忽从舟中飞沉于水底,嬴樛使人没水求之,不见有鼎,但见苍龙一条,鳞鬣怒张,顷刻波涛顿作,舟人恐惧,不敢触之。

嬴樛是夜梦周武王坐于太庙,召樛至,责之曰:"汝何得迁吾重器,毁吾宗庙!"命左右鞭其背三百,嬴樛梦觉,即患背疽,扶病归秦,将八鼎献上秦王,并奏明其状。秦王查阅所失之鼎,正豫州之鼎也,秦王叹曰:"地皆入秦,鼎独不附寡人乎?"欲多发卒徒,更往取之,嬴樛谏曰:"此神物有灵,不可复取。"秦王乃止。嬴樛竟以疽死。

秦王以八鼎及祭器,陈列于秦太庙之中,效祀上帝于雍州,布告列国,俱要朝贡称贺,不来宾者伐之。韩桓惠王首先入朝,稽首称臣;齐、楚、燕、赵皆遣国相入贺;独魏国使者,尚未见到。

秦王命河东守王稽引兵袭魏,王稽素与魏通,私受金钱,遂泄其事,魏王惧,遣使谢罪,亦使太子增为质于秦,委国听令,自此六国,俱宾服于秦。时秦昭襄王之五十二年也。

秦王究通魏之事,召王稽诛之,范睢益不自安。

一日,秦王临朝叹息。范睢进曰:"臣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大王临朝而叹,由臣等不职之故,不能为大王分忧,臣敢请罪。"

秦王曰:"夫物不素具,不可以应卒。今武安君诛死,而郑安平背叛,外多强敌,而内无良将,寡人是以忧也!"范睢且惭且惧,不敢对而出。

时有燕人蔡泽者,博学善辩,自负甚高,乘敞车游说诸侯,无所遇。至大梁,遇善相者唐举,问曰:"吾闻先生曾相赵国李兑,言:'百日之内,持国秉政。'果有之乎?"

唐举曰:"然。"

蔡泽曰:"如仆者,先生以为何如?"

唐举熟视而笑,谓曰:"先生鼻如蝎虫,肩高于项,魋颜蹙眉,两膝挛曲,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

蔡泽知唐举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寿耳。"

唐举曰:"先生之寿,从今以往者四十三年。"

蔡泽笑曰:"吾饭梁啮肥,乘车跃马,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腰,揖让人主之前者,四十三年足矣,尚何求乎?"及再游韩、赵不得意。返魏,于郊外遇盗,釜甑皆为夺去,无以为炊,息于树下,复遇唐举。举戏曰:"先生尚未富贵耶?"

蔡泽曰:"方且觅之。"

唐举曰:"先生金水之骨,当发于西。今秦丞相应侯,用郑安平、王稽皆得重罪,应侯惭惧之甚,必急于卸担。先生何不一往,而困守于此?"

蔡泽曰:"道远难至,奈何?"

唐举解囊中,出数金赠之。

蔡泽得其资助,遂西入咸阳。谓旅邸主人曰:"汝饭必白粱,肉必甘肥,俟吾为丞相时,当厚酬汝。"

主人曰:"客何人,乃望作丞相耶?"

泽曰:"吾姓蔡名泽,乃天下雄辩有智之士,特来求见秦王。秦王若一见我,必然悦我之说,逐应侯而以吾代之,相印立可悬于腰下也。"主人笑其狂,为人述之。

应侯门客闻其语,述于范睢。范睢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说,吾莫不闻,众口之辩,遇我而屈,彼蔡泽者,恶能说秦王而夺吾相印乎?"乃使人往旅邸召蔡泽。

主人谓泽曰:"客祸至矣。客宣言欲代应侯为相,今应府相召,先生若往,必遭大辱。"蔡泽笑曰:"吾见应侯,彼必以相印让我,不须见秦王也。"

主人曰:"客太狂,勿累我。"

蔡泽布衣蹑屩,往见范睢。

睢踞坐以待之。蔡泽长揖不拜。范睢亦不命坐,厉声诘之曰:"外边宣言,欲代我为相者是汝耶?"

蔡泽端立于旁曰:"正是。"

范睢曰:"汝有何辞说,可以夺我爵位?"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退,将来者进。君今日可以退矣!"

范睢曰:"吾不自退,谁能退之?"

蔡泽曰:"夫人生百体坚强,手足便利,聪明圣智,行道施德于天下,岂非世所敬慕为贤豪者与?"

范睢应曰:"然。"

蔡泽又曰:"既已得志于天下,而安乐寿考终其天年,簪缨世禄传之子孙,世世不替,与天地相终始,岂非世所谓吉祥善事者与?"

范睢曰:"然。"

蔡泽曰:"若夫秦有商君,楚有吴起,越有大夫种,功成而身不得其死,君亦以为可愿否?"

范睢心中暗想:"此人谈及利害,渐渐相逼,若说不愿,就堕其说术之中了。"乃佯应之曰:"有何不可愿也。夫公孙鞅事孝公,尽公无私,定法以治国中,为秦将,拓地千里;吴起事楚悼王,废贵戚以养战士,南平吴、越,北却三晋;大夫种事越王,能转弱为强,并吞劲吴,为其君报会稽之怨。虽不得其死,然大丈夫杀身成仁,视死如归,功在当时,名垂后世,何不可愿之有哉?"

此时范睢虽然嘴硬,却也不安于坐,起立而听之。蔡泽对曰:"主圣臣贤,国之福也;父慈子

孝,家之福也。为孝子者,谁不愿得慈父?为贤臣者,谁不愿得明君?比干忠而殷亡,申生孝而国乱,身虽恶死,而无济于君父?何也,其君父非明且慈也。商君、吴起、大夫种亦不幸而死耳,岂求死以成后世之名哉?夫比干剖而微子去,召忽戮而管仲生。微子、管仲之名,何至出比干、召忽之下乎?故大丈夫处世,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传而身死者,其次也;惟名辱而身全,斯为下耳。"

这段话说得范睢胸中爽快,不觉离席,移步下堂,口中称:"善。"

蔡泽又曰:"君以商君、吴起、大夫种杀身成仁为可愿也,然孰与闳夭之事文王、周公之辅成王乎?"

范睢曰:"商君等弗如也。"

蔡泽曰:"然则今王之信任忠良,惇厚故旧,视秦孝公、楚悼王奚若?"

范睢沉吟少顷,曰:"未知何如。"

蔡泽曰:"君自量功在国家,算无失策,孰与商君、吴起、大夫种?"

范睢又曰:"吾弗如。"

蔡泽曰:"今王之亲信功臣,既不能有过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而君之功绩,又不若商君、吴起、大夫种,然而君之禄位过盛,私家之富倍于三子,如是而不思急流勇退,为自全计,彼三子者,且不能免祸,而况于君乎?夫翠鹄犀象,其处势非不远于死,而竟以死者,惑于饵也。苏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自庇,而竟以死者,惑于贪利不止也。君以匹夫徒步知遇秦王,位为上相,富贵已极,怨已雠而德已报矣,犹然贪恋势利,进而不退,窃恐苏秦、智伯之祸,在所不免。语云:'日中必移,月满必亏。'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择贤者而荐之?所荐者贤,而荐贤之人益重,君名为辞荣,实则卸担。于是乎寻川岩之乐,享乔松之寿,子孙世世长为应侯,孰与据轻重之势,而蹈不可知之祸哉?"

范睢曰:"先生自谓雄辩有智,今果然也,睢敢不受命。"于是乃延之上坐,待以客礼,遂留于宾馆,设酒食款待。

次日入朝,奏秦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曰蔡泽,其人有王伯之才,通时达变,足以寄秦国之政,臣所见之人甚众,更无其匹,臣万不及也,臣不敢蔽贤,谨荐之于大王。"

秦王召蔡泽见于便殿,问以兼并六国之计,蔡泽从容条对,深合秦王之意,即日拜为客卿,范睢因谢病,请归相印,秦王不准,睢遂称病笃不起。秦王乃拜蔡泽为丞相,以代范睢,封刚成君,睢老于应。

话分两头,却说燕自昭王复国,在位三十三年,传位于惠王;惠王在位七年,传于武成王;武成王在位十四年,传于孝王;孝王在位三年,传于燕王喜;喜即位,立其子丹为太子。燕王喜之四年,秦昭襄王之五十六年也。

是岁,赵平原君赵胜卒,以廉颇为相国,封信平君。燕王喜以赵国接壤,使其相国栗腹往吊平原君之丧,因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资,约为兄弟。

栗腹冀赵王厚贿,赵王如常礼相待,栗腹意不怿,归报燕王曰:"赵自长平之败,壮者皆死,其孤尚幼,且相国新丧,廉颇已老,若出其不意,分兵伐之,赵可灭也。"燕王惑其言,召昌国君乐闲问之,闲对曰:"赵东邻燕,西接秦境,南错韩、魏,北连胡貊,四野之地,其民习兵,不可轻伐。"

燕王曰:"吾以三倍之众而伐一,何如?"

乐闲曰:"未可。"

燕王曰:"以五倍伐一,何如?"

乐闲不应。燕王怒曰:"汝以父坟墓在赵,不欲攻赵?"

乐闲曰:"王如不信,臣请试之。"

群臣阿燕王之意,皆曰:"天下焉有五而不能胜一者?"

大夫将渠独切谏曰:"王且勿言众寡,而先言曲直,王方与赵交欢,以五百金为赵王寿,使者还报,而即攻之,不信不义,师必无功。"

燕王不以为然,使栗腹为大将,乐乘佐之,率兵十万攻鄗;使庆秦为副将,乐闲佐之,率兵十万攻代;燕王亲率兵十万为中军,在后接应。

方欲升车,将渠手揽王绶,垂泪言曰:"即伐赵,愿大王勿亲往,恐震惊左右。"燕王怒,以足蹴将渠,渠即抱王足而泣曰:"臣之留大王者,忠心也,王若不听,燕祸至矣!"燕王愈怒,命囚将渠于狱,俟凯旋日杀之。

三军分路而进,旌旗蔽野,杀气腾空,满望踏平赵土,大拓燕疆。赵王闻燕兵将至,集群臣问计,相国廉颇进曰:"燕谓我丧败之余,士伍不充,若大赉国中,使民十五岁以上者,悉持兵佐战,军声一振,燕气自夺。栗腹喜功,原无将略;庆秦无名小子,乐闲、乐乘以昌国君之故,往来燕、赵,不为尽力。燕军可立破也!"乃荐雁门李牧,其才可将。

赵王用廉颇为大将,引兵五万,迎栗腹于鄗;用李牧为副将,引兵五万,迎庆秦于代。

却说廉颇兵至房子城,知栗腹在鄗,乃尽匿其丁壮于铁山,但以老弱列营。

栗腹探知,喜曰:"吾固知赵卒不堪战也!"乃率众急攻鄗城,鄗城人知救兵已至,坚守十五日不下,廉颇率大军赴之,先出疲卒数千人挑战,栗腹留乐乘攻城,亲自出阵,只一合,赵军不能抵当,大败而走,栗腹指麾将士,追逐赵军,约六七里,伏兵齐起,当先一员大将,驰车而出,大叫:"廉颇在此!来将早早受缚!"栗腹大怒,挥刀迎敌,廉颇手段高强,所领俱是选的精卒,一可当百,不数合燕军大败,廉颇生擒栗腹,乐乘闻主将被擒,解围欲走,廉颇使人招之,乐乘遂奔赵军。

恰好李牧救代得胜,斩了庆秦,遣人报捷。

乐闲率余众保于清凉山,廉颇使乐乘为书招闲,闲亦降赵,燕王喜知两路兵俱败没,遂连夜奔回中都。

廉颇长驱直入,筑长围以困之,燕王遣使乞和,乐闲谓廉颇曰:"本倡伐赵之谋者,栗腹也。大夫将渠有先几之明,苦谏不听,被羁在狱,若欲许和,必须要燕王以将渠为相国,使他送款方可。"廉颇从其说,燕王出于无奈,即召将渠于狱中,授相印,将渠辞曰:"臣不幸言而中,岂可幸国之败以为利哉?"

燕王曰:"寡人不听卿言,自取辱败,今将求成于赵,非卿不可。"将渠乃受相印。

谓燕王曰:"乐乘、乐闲虽身投于赵,然其先世有大功于燕,大王宜归其妻子,使其不忘燕德,则和议可速成矣。"燕王从之。将渠乃如赵军,为燕王谢罪,并送还乐闲、乐乘家属。

廉颇许和,因斩栗腹之首,并庆秦之尸,归之于燕,即日班师还赵。

赵王封乐乘为武襄君,乐闲仍称昌国君如故。以李牧为代郡守。

时剧辛为燕守蓟州,燕王以剧辛素与乐毅同事昭王,使为书以招二乐。乐乘、乐闲以燕王不听忠言,竟留于赵。将渠虽为燕相,不出燕王之意,未及半载,托病辞印,燕王遂用剧辛代之,此段话且搁过一边。

再说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年近七十,至秋得病而薨,太子安国君柱立,是为孝文王,立赵女为王后,子楚为太子。韩王闻秦王之丧,首先服衰绖入吊,视丧事,如臣子之礼,诸侯皆遣将相大臣来会葬。孝文王除丧之三日,大宴群臣,席散回宫而死。国人皆疑客卿吕不韦欲子楚速立为王,乃重贿左右,置毒药于酒中,秦王中毒而死,然心惮不韦,无敢言者。

于是不韦同群臣奉子楚嗣位,是为庄襄王,奉华阳夫人为太后,立赵姬为王后,子赵政为太子,去赵字单名政。蔡泽知庄襄王深德吕不韦,欲以为相,乃托病以相印让之,不韦遂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不韦慕孟尝、信陵、平原、春申之名,耻其不如,亦设馆招致宾客,凡三千余人。

再说东周君闻秦连丧二王,国中多事,乃遣宾客往说诸国,欲"合纵"以伐秦。

丞相吕不韦言于庄襄王曰:"西周已灭,而东周一线若存,自谓文武之子孙,欲以鼓动天下,不如尽灭之,以绝人望。"秦王即用不韦为大将,率兵十万伐东周,执其君以归,尽收巩城等七邑。

周自武王己酉受命,终于东周君壬子,历三十七王,共八百七十三年,而祀绝于秦,有歌诀为证:

周武成康昭穆共,懿孝夷厉宣幽终,
以上盛周十二主,二百五十二年逢。
东迁平桓庄釐惠,襄顷匡定简灵继,
景悼敬元贞定哀,思考威烈安烈序。
显子慎靓赧王亡,东周廿六凑成双,
系出喾子后稷弃,太王王季文王昌。
首尾三十有八主,八百七十年零四,
卜年卜世数过之,宗社灵长古无二。

秦王乘灭周之盛,复遣蒙骜袭韩,拔成皋,荥阳,置三川郡,地界直逼大梁矣。秦王曰:"寡人昔质于赵,几为赵王所杀,此仇不可不报!"乃再遣蒙骜攻赵,取榆次等三十七城,置太原郡,遂南定上党,因攻魏高都不拔,秦王复遣王龁将兵五万助战,魏兵屡败。

如姬言于魏王曰:"秦所以急攻魏者,欺魏也;所以欺魏者,以信陵君不在也;信陵君贤名闻于天下,能得诸侯之力。大王若使人卑辞厚币,召之于赵,使其'合纵'列国,并力御秦,虽有蒙骜等百辈,何敢正眼视魏哉?"

魏王势在危急,不得已从其计,遣颜恩为使,持相印,益以黄金彩币,往赵迎信陵君。遗以书,略曰:

公子昔不忍赵国之危,今乃忍魏国之危乎?魏急矣,寡人举国引领以待公子之归也,公子幸勿计寡人之过。

信陵君虽居赵国,宾客探信,往来不绝,闻魏将遣使迎己,恨曰:"魏王弃我于赵,十年于兹矣。今事急而召我,非中心念我也!"乃悬书于门下:"有敢为魏王通使者死!"宾客皆相戒,莫敢劝其归者,颜恩至魏半月,不得见公子。魏王复遣使者催促,音信不绝,颜恩欲求门下客为言,俱辞不敢通,欲候信陵君出外,于路上邀之;信陵君为回避魏使,竟不出门,颜恩无可奈何。毕竟信陵君肯归魏否?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103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 樊於期传檄讨秦王|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103回 李国舅争权除黄歇 樊於期传檄讨秦王


话说庞煖欲乘败燕之威,'合纵'列国,为并力图秦之计。除齐附秦外,韩、魏、楚、燕各出锐师,多者四五万,少亦二三万,共推春申君黄歇为上将。歇集诸将议曰:"伐秦之师屡出,皆以函谷关为事,秦人设守甚严,未能得志,即我兵亦素知仰攻之难,咸有畏缩之心,若取道蒲坂,由华州而西,径袭渭南,因窥潼关,《兵法》所谓'出其不意'也!"

诸将皆曰:"然。"遂分兵五路,俱出蒲关,望骊山一路进发,直攻渭南。不克,围之。

秦丞相吕不韦使将军蒙骜、王翦、桓齿奇、李信,内史腾各将兵五万人,五枝军兵,分应五国。不韦自为大将,兼统其军,离潼关五十里分为五屯,如列星之状。王翦言于不韦曰:"以五国悉锐,攻一城而不克,其无能可知矣!三晋近秦,习与秦战;而楚在南方,其来独远,且自张仪亡后,三十余年不相攻伐,诚选五营之锐,合以攻楚,楚必不支。楚之一军破,余四军将望风而溃矣。"

不韦以为然,于是使五屯设垒建帜如常,暗地各抽精兵一万,约以四鼓齐起,往袭楚寨。

时李信以粮草稽迟,欲斩督粮牙将甘回,众将告求得免,但鞭背百余。甘回挟恨,夜奔楚军,以王翦之计告之,春申君大惊,欲驰报各营,恐其不及,遂即时传令,拔寨俱起,夜驰五十余里,方敢缓缓而行,比及秦兵到时,楚寨已撤矣,王翦曰:"楚兵先遁,必有泄吾谋者,计虽不成,然兵已至此,不可空回。"遂往袭赵寨,壁垒坚固,攻不能入。

庞煖仗剑立于军门,有敢擅动者即斩,秦兵乱了一夜,至天明,燕、韩、魏俱合兵来救,蒙骜等方才收兵。庞煖怪楚兵不至,使人探之,知其先撤。叹曰:"'合纵'之事,今后休矣!"诸将皆请班师,于是韩、魏之兵先回本国。

庞煖怒齐独附秦,挟燕兵伐之,取饶安一城而返。

再说春申君奔回郢城,四国各遣人来问曰:"楚为纵长,奈何不告而先回,敢请其故?"考烈王责让黄歇,歇惭惧不容。时有魏人朱英客于春申君之门,知楚方畏秦,乃说春申君曰:"人皆以楚强国,及君而弱,英独谓不然。先君之时,秦去楚甚远,西隔巴蜀,南隔两周,而韩、魏又眈眈乎拟其后,是以三十年无秦患,此非楚之强,其势然也。今两周已并于秦,而秦方修怨于魏,魏旦暮亡,则陈、许为通道,恐秦、楚之争,从此方始。君之责让,正未已也。何不劝楚王东徙寿春,去秦较远,绝长淮以自固,可以少安。"黄歇然其谋,言于考烈王,乃择日迁都。

按楚先都郢,后迁于鄀,复迁于陈,今又迁于寿春,凡四迁矣。史臣有诗云:

周为东迁王气歇,楚因屡徙霸图空。
从来避敌为延敌,莫把迁岐托古公。

再说考烈王在位已久,尚无子息,黄歇遍求妇人宜子者以进,终不孕。有赵人李园,亦在春申君门下为舍人,有妹李嫣色美,欲进于楚王,恐久后以无子失宠,心下踌躇:"必须将妹先献春申君,待其有娠,然后进于楚王,幸而生子,异日得立为楚王,乃吾甥也。"又想:"吾若自献其妹,不见贵重,还须施一小计,要春申君自来求我。"

于是给五日假归家,故意过期,直待第十日方至,黄歇怪其来迟,李园对曰:"臣有女弟名嫣,颇有姿色,齐王闻之,遣使来求,臣与其使者饮酒数日,是以失期。"

黄歇想道:"此女名闻齐国,必是个美色。"遂问曰:"已受其聘否?"

园对曰:"方且议之,聘尚未至也。"

黄歇曰:"能使我一见乎?"

园曰:"臣在君门下,即吾女弟,谁非君妾婢之流,敢不如命?"乃盛饰其妹,送至春申君府中,黄歇一见大喜,是夜即赐李园白璧二双,黄金三百镒,留其妹侍寝。未三月,即便怀孕。

李园私谓其妹嫣曰:"为妾与为夫人孰贵?"

嫣笑曰:"妾安得比夫人?"

园又曰:"然则为夫人与为王后孰贵?"

嫣又笑曰:"王后贵盛。"

李园曰:"汝在春申君府中,不过一宠妾耳。今楚王无子,幸汝有娠,倘进于楚王,他日生子为王,汝为太后,岂不胜于为妾乎?"遂教以说词,使于枕席之间,如此这般,"春申君必然听从。"李嫣一一领记。

夜间侍寝之际,遂进言于黄歇曰:"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未有子,千秋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兄弟于君无恩,必将各立其所亲幸之人,君安得长有宠乎?"黄歇闻言,沉思未答,嫣又曰:"妾所虑不止于此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诚立,祸且及身,岂特江东封邑不可保而已哉?"

黄歇愕然曰:"卿言是也,吾虑不及此。今当奈何?"

李嫣曰:"妾有一计,不惟免祸,而且多福,但妾负愧,难于自吐。又恐君不我听,是以妾未敢言。"

黄歇曰:"卿为我画策,何为不听?"

李嫣曰:"妾今自觉有孕矣,他人莫知也,幸妾侍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妾,妾赖天佑生男,异日必为嫡嗣,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黄歇如梦初觉,如醉初醒,喜曰:"'天下有智妇人,胜于男子。'卿之谓矣!"

次日,即召李园告之以意,密将李嫣出居别舍。黄歇入言于楚王曰:"臣所闻李园妹名嫣者有色,相者皆以为宜子,当贵,齐王方遣人求之,王不可不先也!"楚王即命内侍宣取李嫣入宫。嫣善媚,楚王大宠爱之。及产期,双生二男,长曰捍,次曰犹,楚王喜不可言,遂立李嫣为王后,长子捍为太子,李园为国舅,贵幸用事,与春申君相并。

园为人多诈术,外奉春申君益谨,而中实忌之。及考烈王二十五年,病久不愈,李园想起其妹怀娠之事,惟春申君知之,他日太子为王,不便相处,不如杀之以灭其口,乃使人各处访求勇力之士,收置门下,厚其衣食,以结其心。

朱英闻而疑之,曰:"李园多蓄死士,必为春申君故也!"乃入见春申君曰:"天下有无妄之祸,有无妄之福,又有无妄之人,君知之乎?"

黄歇曰:"何谓'无妄之福'?"朱英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名为相国,与楚王无二。今楚王病久不愈,一旦宫车晏驾,少主嗣位,而君辅之,如伊尹、周公,俟王之年长,而反其政。若天与人归,遂南面即真,此所谓'无妄之福'也!"

黄歇曰:"何谓'无妄之祸'?"朱英曰:"李园,王之舅也,而君位在其上,外虽柔顺,内实不甘,且同盗相妒,势所必至也。闻其阴蓄死士,为日已久,何所用之,楚王一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妄之祸'也!"

黄歇曰:"何谓'无妄之人'?"朱英曰:"李园以妹故,宫中声息,朝夕相通,而君宅于城外,动辄后时。诚以郎中令相处,某得领袖诸郎,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妄之人'也!"

黄歇掀髯大笑曰:"李园弱人耳,又事我素谨,安有此事!足下得无过虑乎?"

朱英曰:"君今日不用吾言,悔之晚矣!"

黄歇曰:"足下且退,容吾察之;如有用足下之处,即来相请。"朱英去三日,不见春申君动静,知其言不见用,叹曰:"吾不去,祸将及矣!鸱夷子皮之风可追也。"乃不辞而去,东奔吴下,隐于五湖之间。髯翁有诗云:

红颜带子入王宫,盗国奸谋理不容。
天启春申无妄祸,朱英焉得令郎中?

朱英去十七日而考烈王薨,李园预与宫殿侍卫相约:"一闻有变,当先告我。"至是闻信,先入宫中,吩咐秘不发丧,密令死士伏于棘门之内,捱至日没,方使人徐报黄歇。黄歇大惊,不谋于宾客,即刻驾车而行。方进棘门,两边死士突出,口呼:"奉王后密旨,春申君谋反宜诛!"黄歇知事变,急欲回车,手下已被杀散,遂斩黄歇之头,投于城外,将城门紧闭,然后发丧。

拥立太子捍嗣位,是为楚幽王,时年才六岁。李园自立为相国,独专楚政,奉李嫣为王太后,传令尽灭春申君之族,收其食邑。哀哉,自李园当国,春申君宾客尽散,群公子皆疏远不任事,少主寡后,国政日紊,楚自此不可为矣。

话分两头,再说吕不韦愤五国之攻秦,谋欲报之,曰:"本造谋者,赵将庞煖也。"乃使蒙骜同张唐督兵五万伐赵,三日后,再令长安君成峤同樊於期率兵五万为后继。宾客问于不韦曰:"长安君年少,恐不可为大将,"不韦微笑曰:"非尔所知也!"

且说蒙骜前军出函谷关,取路上党,径攻庆都,结寨于都山,长安君大军营于屯留,以为声援。

赵使相国庞煖为大将,扈辄副之,率军十万拒敌,许庞煖便宜行事。

庞煖曰:"庆都之北,惟尧山最高,登尧山可望都山,宜往据之。"使扈辄引军二万先行,比至尧山,先有秦兵万人,在彼屯扎,被扈辄冲上杀散,就于山头下寨。

蒙骜使张唐引军二万,前来争山,庞煖大军亦到,两边于山下列成阵势,大战一场。

扈辄在山头用红旗为号,张唐往东,旗便往东指,张唐往西,旗便从西指,赵军只望红旗指处,围裹将来,庞煖下令:"有人擒得张唐者,封以百里之地。"赵军无不死战。

张唐奋尽平生之勇,不能透出重围,却得蒙骜军到,接应出来,同回都山大寨,庆都知救兵已到,守御益力,蒙骜等不能取胜,遣张唐往屯留,催取后队军兵。

却说长安君成峤,年方十七岁,不谙军务,召樊於期议之。於期素恶不韦纳妾盗国之事,请屏去左右,备细与成峤叙述一遍,言:"今王非先王骨血,惟君及是适子,文信侯今日以兵权托君,非好意也,恐一旦事泄,君与今王为难,故阳示恩宠,实欲出君于外,文信侯出入宫禁,与王太后宣淫不禁,夫妻父子聚于一窟,所忌者独君耳,若蒙骜兵败无功,将借此以为君罪,轻则削籍,重则刑诛,嬴氏之国,化为吕氏,举国人皆知其必然,君不可不为之计。"

成峤曰:"非足下说明,某不知也,为今计当奈何?"

樊於期曰:"今蒙骜兵困于赵,急未能归,而君手握重兵,若传檄以宣淫人之罪,明宫闱之诈,臣民谁不愿奉适嗣以主社稷者?"

成峤忿然按剑作色曰:"大丈夫死则死耳,宁能屈膝为贾人子下乎?惟将军善图之。"

樊於期伪向使者言:"大军即日移营,多致意蒙将军,用心准备。"

使者去后,樊於期草就檄文,略曰:

长安君成峤布告中外臣民知悉:传国之义,适统为尊;覆宗之恶,阴谋为甚。文信侯吕不韦者,以阳翟之贾人,窥咸阳之主器;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恃行金为奇策,邀反国为上功,两君之不寿有繇,是可忍也?三世之大权在握,孰能御之!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某叨为嫡嗣,欲讫天诛,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子孙臣庶,念先德以同驱。檄文到日,磨厉以须;车马临时,市肆勿变!

樊於期将檄文四下传布,秦人多有闻说吕不韦进妾之事者,及见檄内怀娠奸生等语,信其为实,虽然畏文信侯之威,不敢从兵,却也未免观望之意。时彗星先见东方,复见北方,又见西方,占者谓国中当有兵起,人心为之摇动,樊於期将屯留附县丁壮悉编军伍,攻下长子、壶关,兵势益盛。

张唐知长安君已反,星夜奔往咸阳告变,秦王政见檄文大怒,召尚父吕不韦计议。不韦曰:"长安君年少,不辨为此,此乃樊於期所为也。於期有勇无谋,兵出即当就擒,不必过虑。"

乃拜王翦为大将,桓齿奇、王贲为左右先锋,率军十万,往讨长安君。

再说蒙骜与庞煖相恃,等待长安君接应不到,正疑讶间,接得檄文,如此恁般。大惊曰:"吾与长安君同事,今攻赵无功,而长安君复造反,吾安得无罪?若不反戈以平逆贼,何以自解?"乃传令班师,将军马分为三队,亲自断后,缓缓而行,庞煖探听秦军移动,预选精兵三万,使扈辄从间道伏于太行山林木深处,嘱曰:"蒙骜老将,必亲自断后,待秦兵过且尽,从后邀击,方保全胜,"蒙骜见前军径去无碍,放心前行。

一声炮响,伏兵突出,蒙骜便与扈辄交战,良久,庞煖兵从后追及,秦兵前去者,已无斗志,遂大溃,蒙骜身带重伤,复犹力战杀数十人,复亲射庞煖中其胁。赵军围之数重,乱箭射之,矢如猬毛。可惜秦国一员名将,今日死于太行山之下。庞煖得胜,班师回赵,箭疮不痊,未几亦死,此事搁过不提。

再说张唐,王翦等兵至屯留。

成峤大惧,樊於期曰:"王子今日乃骑虎之势,不得复下,况悉三城之兵,不下十五万,背城一战,未卜胜负,何惧之有?"乃列阵于城下以待。王翦亦列阵相对,谓樊於期曰:"国家何负于汝,乃诱长安君造逆耶?"

樊於期在车上欠身答曰:"秦政乃吕不韦奸生之子,谁不知之?吾等世受国恩,何忍见嬴氏血食为吕氏所夺?长安君先王血胤,所以奉之,将军若念先王之祀,一同举义,杀向咸阳,诛淫人,废伪主,扶立长安君为王,将军不失封侯之位,同享富贵,岂不美哉?"

王翦曰:"太后怀娠十月,而生今王,其为先君所出无疑,汝乃造谤,污蔑乘舆,为此灭门之事,尚自巧言虚饰,摇惑军心,拿住之时,碎尸万段。"

樊於期大怒,瞋目大呼,挥长刀直入秦军,秦军见其雄猛,莫不披靡,樊於期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王翦麾军围之,凡数次,皆斩将溃围而出,秦兵损折极多。

是日天晚,各自收军。王翦屯兵于伞盖山,思想:"樊於期如此骁勇,急切难收,必须以计破之。"乃访帐下:"何人与长安君相识?"有末将杨端和,乃屯留人,自言:"曾在长安君门下为客。"王翦曰:"我修书一封与汝,汝可送与长安君,劝他早图归顺,无自取死。"杨端和曰:"小将如何入得城去?"王翦曰:"俟交锋之时,乘其收军,汝可效敌军打扮,混入城中,只看攻城至急,便往见长安君,必然有变。"端和领计。王翦当下修书缄讫,付与端和自去伺候行事,再招桓齿奇引一军攻长子城,王贲引一军攻壶关城,王翦自攻屯留,三处攻打,使他不能接应。

樊於期谓成峤曰:"今乘其分军之时,决一胜负,若长子、壶关不守,秦兵势大,更难敌矣!"

成峤年幼畏懦,涕泣言曰:"此事乃将军倡谋,但凭主裁,勿误我事。"樊於期抽选精兵万余,开门出战,王翦佯让一阵,退军十里,屯于伏龙山,於期得胜入城,杨端和已混入去了,因他原是本城之人,自有亲戚收留安歇,不在话下。

成峤问樊於期曰:"王翦军马不退如何?"樊於期答曰:"今日交锋,已挫其锐,明日当悉兵出战,务要生擒王翦,直入咸阳,扶立王子为君,方遂吾志。"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