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031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31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


话说晋惠公囚于灵台山,只道穆姬见怪,全不知衰绖逆君之事,遂谓韩简曰:"昔先君与秦议婚时,史苏已有'西邻责言,不利婚媾'之占;若从其言,必无今日之事矣!"

简对曰:"先君之败德,岂在婚秦哉!且秦不念婚姻,君何以得入?入而又伐,以好成仇,秦必不然,君其察之。"惠公嘿然。

未几,穆公使公孙枝至灵台山问候晋侯,许以复归。公孙枝曰:"敝邑群臣,无不欲甘心于君者,寡君独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不敢伤婚姻之好;前约河外五城,可速交割,再使太子圉为质,君可归矣!"惠公方才晓得穆姬用情,愧惭无地,即遣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省以割地质子之事;省特至王城,会秦穆公,将五城地图,及钱谷户口之数献之,情愿纳质归君。

穆公问:"太子如何不到?"

省对曰:"国中不和,故太子暂留敝邑,俟寡君入境之日,太子即出境矣!"

穆公曰:"晋国为何不和?"

省对曰:"君子自知其罪,惟思感秦之德,小人不知其罪,但欲报秦之仇,以此不和也。"

穆公曰:"汝国犹望君之归乎?"

省对曰:"君子以为必归,便欲送太子以和秦;小人以为必不归,坚欲立太子以拒秦。然以臣愚见,执吾君可以立威,舍吾君又可以见德,德威兼济,此伯主之所以行乎诸侯也。伤君子之心,而激小人之怒,于秦何益?弃前功而坠伯业,料君之必不然矣!"

穆公笑曰:"寡人意与饴甥正合。"

命孟明往定五城之界,设官分守,迁晋侯于郊外之公馆,以宾礼待之,馈以七牢,遣公孙枝引兵同吕省护送晋侯归国。凡牛羊豕各一,谓之一牢,七牢,礼之厚者,此乃穆公修好之意也。

惠公自九月战败,囚于秦,至十一月才得释。与难诸臣,一同归国,惟虢射病死于秦,不得归。蛾晰闻惠公将入,谓庆郑曰:"子以救君误韩简,君是以被获,今君归,子必不免,盍奔他国以避之?"

庆郑曰:"军法:'兵败当死,将为虏当死',况误君而贻以大辱,又罪之甚者?君若不还,吾亦将率其家属以死于秦,况君归矣,乃令失刑乎。吾之留此,将使君行法于我,以快君之心,使人臣知有罪之无所逃也,又何避焉?"

蛾晰叹息而去。惠公将至绛,太子圉率领狐突、郤芮、庆郑、蛾晰、司马说、寺人勃鞮等,出郊迎接。惠公在车中望见庆郑,怒从心起,使家仆徒召之来前,问曰:"郑何敢来见寡人?"

庆郑对曰:"君始从臣言报秦之施,必不伐;继从臣言,与秦讲和,必不战;三从臣言,不乘'小驷',必不败。臣之忠于君也至矣。何为不见?"

惠公曰:"汝今尚有何言?"

庆郑对曰:"臣有死罪三:有忠言而不能使君必听,罪之一也;卜车右吉,而不能使君必用,罪之二也;以救君召二三子,而不能使君必不为人擒,罪之三也。臣请受刑,以明臣罪。"

惠公不能答,使梁繇靡代数其罪。梁繇靡曰:"郑所言,皆非死法也。郑有死罪三,汝不自知乎?君在泥泞之中,急而呼汝,汝不顾,一宜死;我几获秦君,汝以救君误之,二宜死;二三子俱受执缚,汝不力战,不面伤,全身逃归,三宜死。"

庆郑曰:"三军之士皆在此,听郑一言。有人能坐以待刑,而不能力战面伤者乎?"

蛾晰谏曰:"郑死不避刑,可谓勇矣。君可赦之,使报韩原之仇。"

梁繇靡曰:"战已败矣,又用罪人以报其仇,天下不笑晋为无人乎?"

家仆徒亦谏曰:"郑有忠言三,可以赎死,与其杀之以行君之法,不若赦之以成君之仁。"

梁繇靡又曰:"国所以强,惟法行也。失刑乱法,谁复知惧?不诛郑,今后再不能用兵矣!"

惠公顾司马说,使速行刑。庆郑引颈受戮。髯仙有诗叹惠公器量之浅,不能容一庆郑也。诗曰:

闭籴谁教负泛舟,反容奸佞杀忠谋。
惠公褊急无君德,只合灵台永作囚。

梁繇靡当时围住秦穆公,自谓必获,却被庆郑呼云:"急救主公!"遂弃之而去。以此深恨庆郑,必欲诛之。诛郑之时,天昏地惨,日色无光,诸大夫中多有流涕者,蛾晰请其尸葬之,曰:"吾以报载我之恩也。"

惠公既归国,遂使世子圉随公孙枝入秦为质,因请屠岸夷之尸,葬以上大夫之礼,命其子嗣为中大夫。

惠公一日谓郤芮曰:"寡人在秦三月,所忧者惟重耳,恐其乘变求入,今日才放心也。"

郤芮曰:"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疾,必除了此人,方绝后患。"

惠公问:"何人能为寡人杀重耳者?寡人不吝重赏。"

郤芮曰:"寺人勃鞮,向年伐蒲,曾斩重耳之衣袂,常恐重耳入国,或治其罪。君欲杀重耳,除非此人可用。"

惠公召勃鞮,密告以杀重耳之事。勃鞮对曰:"重耳在翟十二年矣。翟人伐咎如,获其二女,曰叔隗、季隗,皆有美色,以季隗妻重耳,而以叔隗妻赵衰,各生有子,君臣安于室家之乐,无复虞我之意,臣今往伐,翟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胜负未卜,愿得力士数人,微行至翟,乘其出游,刺而杀之。"

惠公曰:"此计大妙。"遂与勃鞮黄金百镒,使购求力士,自去行事:"限汝三日内便要起身,事毕之日当加重用。"

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若要不闻,除非莫言。"惠公所托虽是勃鞮一人,内侍中多有闻其谋者。狐突闻勃鞮挥金如土,购求力士,心怀疑惑,密地里访问其故。那狐突是老国舅,哪个内侍不相熟?不免把这密谋来泄漏于狐突之耳。狐突大惊,即时密写一信,遣人星夜往翟,报与公子重耳知道。

却说重耳,是日正与翟君猎于渭水之滨,忽有一人冒围而入,求见狐氏兄弟,说:"有老国舅家书在此。"狐毛、狐偃曰:"吾父素不通外信,今有家书,必然国中有事。"即召其人至前,那人呈上书信,叩了一头,转身就走,毛偃心疑,启函读之,书中云:"主公谋刺公子,已遣寺人勃鞮,限三日内起身,汝兄弟禀知公子,速往他国,无得久延取祸。"

二狐大惊,将书禀知重耳。

重耳曰:"吾妻子皆在此,此吾家矣,欲去将何之?"

狐偃曰:"吾之适此,非以营家,将以图国也,以力不能适远,故暂休足于此。今为日已久,宜徙大国。勃鞮之来,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

重耳曰:"即行,适何国为可?"

狐偃曰:"齐侯虽耄,伯业尚存,收恤诸侯,录用贤士,今管仲、隰朋新亡,国无贤佐,公子若至齐,齐侯必然加礼。倘晋有变,又可惜齐之力,以图复也。"

重耳以为然,乃罢猎归,告其妻季隗曰:"晋君将使人行刺于我,恐遭毒手,将远适大国,结连秦楚,为复国之计。子宜尽心抚育二子,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别嫁他人。"

季隗泣曰:"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妾当老死,尚嫁人乎?妾自当待子,子勿虑也。"

赵衰亦嘱咐叔隗,不必尽述。

次早,重耳命壶叔整顿车乘,守藏小吏头须收拾金帛,正吩咐间,只见狐毛、狐偃仓皇而至,言:"父亲老国舅见勃鞮受命次日,即便起身,诚恐公子未行,难以提防,不及写书,又遣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至,催促公子速速逃避,勿淹时刻。"

重耳闻信,大惊曰:"鞮来何速也!"

不及装束,遂与二狐徒步出于城外。壶叔见公子已行,止备犊车一乘,追上与公子乘坐。赵衰、臼季诸人,陆续赶上,不及乘车,都是步行。重耳问:"头须如何不来?"

有人说:"头须席卷藏中所有逃去,不知所向了。"

重耳已失窠巢,又没盘费,此时情绪,好不愁闷。事已如此,不得不行。正是:

忙忙似丧家之犬,

急急如漏网之鱼。

公子出城半日。翟君始知。欲赠资装。已无及矣,有诗为证:

流落夷邦十二年,困龙伏蛰未升天。
豆箕何事相煎急,道路于今又播迁。

却说惠公原限寺人勃鞮三日内起身,往翟干事,如何次日便行?

那勃鞮原是个寺人,专以献勤取宠为事,前番献公差他伐蒲,失了公子重耳,仅割取衣袂而回,料想重耳必然衔恨,今番又奉惠公之差,若能够杀却重耳,不惟与惠公立功,兼可除自己之患,故此纠合力士数人,先期疾走,正要公子不知防备,好去结果他性命,谁知老国舅两番送信,漏泄其情,比及勃鞮到翟,访问公子消息,公子已不在了,翟君亦为公子面上,吩咐关津,凡过往之人,加意盘诘,十分严紧。

勃鞮在晋国,还是个近侍的宦者,今日为杀重耳而来,做了奸人刺客之流,若被盘诘,如何答应?因此过不得翟国,只得怏怏而回,复命于惠公。惠公没法,只得暂时搁起。

再说公子重耳一心要往齐邦,却先要经繇卫国,这是"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重耳离了翟境,一路穷苦之状,自不必说。数日,至于卫界,关吏叩其来历,赵衰曰:"吾主乃晋公子重耳,避难在外,今欲往齐,假道于上国耳。"

吏开关延入,飞报卫侯,上卿宁速,请迎之入城。

卫文公曰:"寡人立国楚丘,并不曾借晋人半臂之力,卫、晋虽为同姓,未通盟好,况出亡之人,何关轻重?若迎之,必当设宴赠贿,费多少事,不如逐之。"乃吩咐守门阍者,不许放晋公子入城,重耳乃从城外而行。魏犨、颠颉进曰:"卫毁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

赵衰曰:"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无徒责礼于他人也,"

犨、颉曰:"既彼不尽主人之礼,剽掠村落,以助朝夕,彼亦难怪我矣。"

重耳曰:"剽掠者谓之盗,吾宁忍饿,岂可行盗贼之事乎?"

是日,公子君臣尚未早餐,忍饥而行。看看过午,到一处地名五鹿,见一伙田夫,同饭于陇上,重耳令狐偃问之求食。田夫问:"客从何来?"

偃曰:"吾乃晋客,车上者乃吾主也。远行无粮,愿求一餐。"

田夫笑曰:"堂堂男子,不能自资,而问吾求食耶?吾等乃村农,饱食方能荷锄,焉有余食及于他人?"

偃曰:"纵不得食,乞赐一食器,"

田夫乃戏以土块与之曰:"此土可以器也。"

魏犨大骂:"村夫焉敢辱吾!"夺其食器,掷而碎之。

重耳亦大怒,将加鞭扑。

偃急止之曰:"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重耳果依其言,下车拜受,田夫不解其意,乃群聚而笑曰:"此诚痴人耳!"后人有诗曰:

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
高明子犯窥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

再行约十余里,从者饥不能行,乃休于树下。

耳饥困,枕狐毛之膝而卧。狐毛曰:"子余尚携有壶餐,其行在后,可俟之。"

魏犨曰:"虽有壶餐,不够子余一人之食,料无存矣。"众人争采蕨薇煮食,重耳不能下咽,忽见介子推捧肉汤一盂以进,重耳食之而美,食毕,问:"此处何从得肉?"

介子推曰:"臣之股肉也。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臣故割股以饱公子之腹。"

重耳垂泪曰:"亡人累子甚矣!将何以报?"

子推曰:"但愿公子早归晋国,以成臣等股肱之义,臣岂望报哉?"

髯仙有诗赞云:

孝子重归全,亏体谓亲辱。
嗟嗟介子推,割股充君腹。
委质称股肱,腹心同祸福。
岂不念亲遗,忠孝难兼局?
彼哉私身家,何以食君禄。

良久,赵衰始至。众人问其行迟之故,衰曰:"被棘刺损足胫,故不能前。"

乃出竹笥中壶餐,以献于重耳。

重耳曰:"子余不苦饥耶;何不自食?"

衰对曰:"臣虽饥,岂敢背君而自食耶?"

狐毛戏魏犨曰:"此浆若落子手,在腹中且化矣。"魏犨惭而退。

重耳即以壶浆赐赵衰,衰汲水调之,遍食从者,重耳叹服。

重耳君臣一路觅食,半饥半饱,至于齐国。

齐桓公素闻重耳贤名,一知公子进关,即遣使往郊,迎入公馆,设宴款待。席间问:"公子带有内眷否?"

重耳对曰:"亡人一身不能自卫,安能携家乎!"

桓公曰:"寡人独处一宵,如度一年,公子绌在行旅,而无人以侍巾栉,寡人为公子忧之。"于是择宗女中之美者,纳于重耳,赠马二十乘,自是从行之众,皆有车马。

桓公又使廪人致粟,庖人致肉,日以为常。重耳大悦,叹曰:"向闻齐侯好贤礼士,今始信之。其成伯,不亦宜乎!"

其时周襄王之八年,乃齐桓公之四十二年也。

桓公自从前岁委政鲍叔牙,一依管仲遗言,将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逐去,食不甘味,夜不酣寝,口无谑语,面无笑容。

长卫姬进曰:"君逐竖刁诸人,而国不加治,容颜日悴,意者左右使令,不能体君之心,何不召之?"

公曰:"寡人亦思念此三人,但已逐之,而又召之,恐拂鲍叔牙之意也。"

长卫姬曰:"鲍叔牙左右,岂无给使令者?老矣,奈何自苦如此?但以调味,先召易牙,则开方、刁可不烦招而致也。"桓公从其言,乃召雍巫和五味。

鲍叔牙谏曰:"君岂忘仲父遗言乎?何召之。"

桓公曰:"此三人有益于寡人,无害于国。仲父之言,无乃太过?"遂不听叔牙之言,并召开方、竖刁,三人同时皆令复职,给事左右。鲍叔牙愤郁发病而死。齐事从此大坏矣。后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032回 晏蛾儿逾墙殉节 群公子大闹朝堂|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32回 晏蛾儿逾墙殉节 群公子大闹朝堂


群公子大闹朝堂话说齐桓公背了管仲遗言,复用竖刁、雍巫、开方三人,鲍叔牙谏诤不从,发病而死,三人益无忌惮,欺桓公老耄无能,遂专权用事。顺三人者,不贵亦富,逆三人者,不死亦逐。这话且搁过一边。

且说是时有郑国名医,姓秦名缓,字越人,寓于齐之卢村,因号卢医。少时开邸舍,有长桑君来寓,秦缓知其异人,厚待之,不责其直。长桑君感之,授以神药,以上池水服之,眼目如镜,暗中能见鬼物,虽人在隔墙,亦能见之,以此视人病症,五脏六腑,无不洞烛,特以诊脉为名耳。古时有个扁鹊,与轩辕黄帝同时,精于医药。人见卢医手段高强,遂比之古人,亦号为扁鹊。

先年扁鹊曾游虢国,适值虢太子暴蹶而死,扁鹊过其宫中,自言能医,内侍曰:"太子已死矣,安能复生?"

扁鹊曰:"请试之。"

内侍报知虢公,虢公流泪沾襟,延扁鹊入视。

扁鹊教其弟子阳厉,用砭石针之,须臾,太子苏,更进以汤药,过二旬复故。世人共称扁鹊有回生起死之术。

扁鹊周游天下,救人无数。

一日,游至临淄,谒见齐桓公。奏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桓公曰:"寡人不曾有疾。"扁鹊出。

后五日复见,奏曰:"君病在血脉,不可不治。"桓公不应。

后五日又见,奏曰:"君之病已在肠胃矣,宜速治也。"桓公复不应。扁鹊退,桓公叹曰:"甚矣,医人之喜于见功也。无疾而谓之有疾。"

过五日,扁鹊又求见,望见桓公之色,退而却走,桓公使人问其故。曰:"君之病在骨髓矣。夫腠理,汤熨之所及也。血脉,针砭之所及也。肠胃,酒醪之所及也。今在骨髓,虽司命其奈之何?臣是以不言而退也。"又过五日,桓公果病,使人召扁鹊,其馆人曰:"秦先生五日前已束装而去矣。"桓公懊悔无已。

桓公先有三位夫人,曰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王姬、徐姬相继行卒,蔡姬退回蔡国。以下又有如夫人六位,俱因他得君宠爱,礼数与夫人无别,故谓之如夫人。六位各生一子,第一位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公子雍。

其余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如夫人之数。

那六位如夫人中,惟长卫姬事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中,亦惟无亏年齿最长。

桓公嬖臣雍巫、竖刁,俱与卫姬相善,巫刁因请于桓公,许立无亏为嗣。后又爱公子昭之贤,与管仲商议,在葵邱会上,嘱咐宋襄公,以昭为太子。卫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相善,亦为潘谋嗣立。公子商人性喜施予,颇得民心,因母密姬有宠,未免萌觊觎之心。内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贱,安分守己。其他五位公子,各树党羽,互相猜忌,如五只大虫,各藏牙爪,专等人来搏噬。

桓公虽然是个英主,却不道剑老无芒,人老无刚,他做了多年的侯伯,志足意满,且是耽于酒色之人,不是个清心寡欲的,到今日衰耄之年,志气自然昏惰了。况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但知乐境无忧境,不听忠言听谀言。

那五位公子,各使其母求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全没个处分的道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忽然桓公疾病,卧于寝室。雍巫见扁鹊不辞而去,料也难治了,遂与竖刁商议出一条计策,悬牌宫门,假传桓公之语。牌上写道:寡人有怔忡之疾,恶闻人声,不论群臣子姓,一概不许入宫,著寺貂紧守宫门,雍巫率领宫甲巡逻。一应国政,俱俟寡人病痊日奏闻。

巫、刁二人假写悬牌,把住宫门,单留公子无亏,住长卫姬宫中,他公子问安,不容入宫相见。过三日,桓公未死,巫、刁将他左右侍卫之人,不问男女,尽行逐出,把宫门塞断。又于寝室周围,筑起高墙三丈,内外隔绝,风缝不通。止存墙下一穴,如狗窦一般,早晚使小内侍钻入,打探生死消息。一面整顿宫甲,以防群公子之变。不在话下。

再说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唤左右,不听得一人答应,光著两眼,呆呆而看,只见扑蹋一声,似有人自上而坠,须臾推窗入来,桓公睁目视之,乃贱妾晏蛾儿也。

桓公曰:"我腹中觉饿,正思粥饮,为我取之。"

蛾儿对曰:"无处觅粥饮。"

桓公曰:"得热水亦可救渴。"

蛾儿对曰:"热水亦不可得。"

桓公曰:"何故?"

蛾儿对曰:"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禁宫门,筑起三丈高墙,隔绝内外,不许人通,饮食从何处而来?"

桓公曰:"汝如何得至于此?"

蛾儿对曰:"妾曾受主公一幸之恩,是以不顾性命,逾墙而至,欲以视君之瞑也。"

桓公曰:"太子昭安在?"

蛾儿对曰:"被二人阻挡在外,不得入宫。"

桓公叹曰:"仲父不亦圣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乃奋气大呼曰:"天乎!天乎!小白乃如此终乎?"连叫数声,吐血数口。谓蛾儿曰:"我有宠妾六人,子十余人,无一人在目前者,单只你一人送终。深愧平日未曾厚汝。"

蛾儿对曰:"主公请自保重。万一不幸,妾情愿以死送君。"

桓公叹曰:"我死若无知则已。若有知,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自掩其面,连叹数声而绝。

计桓公即位于周庄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于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寿七十三岁。潜渊先生有诗单赞桓公好处:

姬辙东迁纲纪亡,首倡列国共尊王。
南征僭楚包茅贡,北启顽戎朔漠疆。
立卫存邢仁德著,定储明禁义声扬。
正而不谲《春秋》许,五伯之中业最强。

髯仙又有一绝,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没些结果。诗云:

四十余年号方伯,南摧西抑雄无敌!
一朝疾卧牙刁狂,仲父原来死不得。

晏蛾儿见桓公命绝,痛哭一场,欲待叫唤外人,奈墙高声不得达,欲待逾墙而出,奈墙内没有衬脚之物。左思右想,叹口气曰:"吾曾有言,'以死送君',若殡殓之事,非妇人所知也。"乃解衣以覆桓公之尸,复肩负窗槅二扇以盖之,权当掩覆之意。向床下叩头曰:"君魂且勿远去,待妾相随!"遂以头触柱,脑裂而死。贤哉,此妇也!

是夜,小内侍钻墙穴而入,见寝室堂柱之下,血泊中挺著一个尸首,惊忙而出,报与巫、刁二人曰:"主公已触柱自尽矣。"

巫、刁二人不信,使内侍辈掘开墙垣,二人亲自来看,见是个妇人尸首,大惊。内侍中有认得者,指曰:"此晏蛾儿也。"再看牙床之上,两扇窗槅,掩盖著个不言不动、无知无觉的齐桓公。呜呼哀哉,正不知几时气绝的。

竖刁便商议发丧之事。雍巫曰:"且慢,且慢,必须先定了长公子的君位,然后发丧,庶免争竞。"竖刁以为然。

当下二人同到长卫姬宫中,密奏曰:"先公已薨逝矣。以长幼为序,合当夫人之子。但先公存日,曾将公子昭嘱托宋公,立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倘闻先公之变,必然辅助太子。依臣等之计,莫若乘今夜仓卒之际,即率本宫甲士,逐杀太子,而奉长公子即位,则大事定矣。"

长卫姬曰:"我妇人也,惟卿等好为之!"于是雍巫、竖刁各率宫甲数百,杀入东宫,来擒世子。

且说世子昭不得入宫问疾,闷闷不悦。

是夕方挑灯独坐,恍惚之间,似梦非梦,见一妇人前来谓曰:"太子还不速走,祸立至矣,妾乃晏蛾儿也,奉先公之命,特来相报。"昭方欲叩之,妇人把昭一推,如坠万丈深渊,忽然惊醒,不见了妇人。此兆甚奇,不可不信。忙呼侍者取行灯相随,开了便门,步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其门。

高虎迎入,问其来意。

公子昭诉称如此。

高虎曰:"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绝内外,声息不通。世子此梦,凶多吉少,梦中口称先公,主公必已薨逝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子且宜暂出境外,以防不测。"

昭曰:"何处可以安身?"

高虎曰:"主公曾将世子嘱咐宋公,今宜适宋,宋公必能相助。虎乃守国之臣,不敢同世子出奔。吾有门下士崔夭,见管东门锁钥,吾使人吩咐开门,世子可乘夜出城也。"

言之未已,阍人传报:"宫甲围了东宫。"吓得世子昭面如土色。高虎使昭变服,与从人一般,差心腹人相随,至于东门,传谕崔夭,令开钥放出世子。

崔夭曰:"主公存亡未知,吾私放太子,罪亦不免。太子无人侍从,如不弃崔夭,愿一同奔宋。"

世子昭大喜曰:"汝若同行,吾之愿也。"当下开了城门,崔夭见有随身车仗,让世子登车,自己执辔,望宋国急急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巫、刁二人,率领宫甲,围了东宫,遍处搜寻,不见世子昭的踪影。看看鼓打四更,雍巫曰:"吾等擅围东宫,不过出其不意,若还迟至天明,被他公子知觉,先据朝堂,大事去矣。不如且归宫,拥立长公子,看群情如何,再作道理。"

竖刁曰:"此言正合吾意。"二人收甲,未及还宫,但见朝门大开,百官纷纷而集,不过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氏、北郭氏、闾邱氏这一班子孙臣庶,其名也不可尽述。这些众官员闻说巫、刁二人,率领许多甲士出宫,料必宫中有变,都到朝房打听消息,宫内已漏出齐侯凶信了。

又闻东宫被围,不消说得,是奸臣乘机作乱。"那世子是先公所立,若世子有失,吾等何面目为齐臣?"三三两两,正商议去救护世子。恰好巫、刁二人兵转,众官员一拥而前,七嘴八张的,都问道:"世子何在?"

雍巫拱手答曰:"世子无亏,今在宫中。"

众人曰:"无亏未曾受命册立,非吾主也。还我世子昭来!"

竖刁仗剑大言曰:"昭已逐去了,今奉先公临终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有不从者,剑下诛之。"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都是你这班奸佞,欺死蔑生,擅权废置。你若立了无亏,吾等誓不为臣!"

大夫管平挺身出曰:"今日先打死这两个奸臣,除却祸根,再作商议。"手挺牙笏,望竖刁顶门便打,竖刁用剑架住。众官员却待上前相助,只见雍巫大喝曰:"甲士们,今番还不动手,平日养你们何干?"数百名甲士,各挺器械,一齐发作,将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况且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如何支架得来。正是:"白玉阶前为战地,金銮殿上见阎王。"

百官死于乱军之手者,十分之三,其余带伤者甚多,俱乱窜出朝门去了。

再说巫、刁二人,杀散了众百官,天已大明,遂于宫中扶出公子无亏,至朝堂即位。内侍们鸣钟击鼓,甲士环列两边,阶下拜舞称贺者,刚刚只有雍巫、竖刁二人,无亏又惭又怒。雍巫奏曰:"大丧未发,群臣尚未知送旧,安知迎新乎。此事必须召国、高二老入朝,方可号召百官,压服人众。"无亏准奏,即遣内侍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

这两位是周天子所命监国之臣,世为上卿,群僚钦服,所以召之。国懿仲与高虎闻内侍将命,知齐侯已死,且不具朝服,即时披麻带孝,入朝奔丧。巫、刁二人,急忙迎住于门外,谓曰:"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权且从吉。"

国、高二老齐声答曰:"未殡旧君,先拜新君,非礼也。谁非先公之子,老夫何择,惟能主丧者,则从之。"

巫、刁语塞。

国高乃就门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

无亏曰:"大丧未殡,群臣又不服,如之奈何?"

竖刁曰:"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胜。主上但据住正殿,臣等列兵两庑,俟公子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无亏从其言。

长卫姬尽出本宫之甲,凡内侍悉令军装,宫女长大有力者,亦凑甲士之数。巫、刁各统一半,分布两庑。不在话下。

且说卫公子开方,闻巫、刁拥立无亏,谓葛嬴之子潘曰:"太子昭不知何往。若无亏可立,公子独不可立乎?"乃悉起家丁死士,列营于右殿。

密姬之子商人,与少卫姬之子元共议:"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公子潘已据右殿,吾等同据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让位。若其不来,把齐国四分均分。"元以为然。亦各起家甲,及平素所养门下之士,成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相约为犄角之势。巫、刁畏三公子之众,牢把正殿,不敢出攻。三公子又畏巫、刁之强,各守军营,谨防冲突。正是:"朝中成敌国,路上绝行人。"有诗为证:

凤阁龙楼虎豹嘶,纷纷戈甲满丹墀。
分明四虎争残肉,那个降心肯伏低。

其时只有公子雍怕事,出奔秦国去讫,秦穆公用为大夫,不在话下。

且说众官知世子出奔,无所朝宗,皆闭门不出。惟有老臣国懿仲、高虎心如刀刺,只想解结,未得其策。如此相持,不觉两月有余。高虎曰:"诸公子但知夺位,不思治丧,吾今日当以死争。"

国懿仲曰:"子先入言,我则继之,同舍一命,以报累朝爵禄之恩可也。"

高虎曰:"只我两人开口,济得甚事,凡食齐禄者,莫非臣子,吾等沿门唤集,同到朝堂,且奉公子无亏主丧何如?"

懿仲曰:"'立子以长',立无亏不为无名。"于是分头四下,招呼群臣,同去哭灵。众官员见两位老大夫做主,放著胆各具丧服,相率入朝。寺貂拦住问曰:"老大夫此来何意?"

高虎曰:"彼此相持,无有了期,吾等专请公子主丧而来,无他意也。"貂乃揖虎而进虎将手一招,国懿仲同群臣俱入,直至朝堂,告无亏曰:"臣等闻:'父母之恩,犹天地也。'故为人子者,生则致敬,死则殡葬,未闻父死不殓,而争富贵者。且君者臣之表,君既不孝,臣何忠焉,今先君已死六十七日矣,尚未入棺,公子虽御正殿,于心安乎?"言罢,群臣皆伏地痛哭。

无亏亦泣下曰:"孤之不孝。罪通于天。孤非不欲成丧礼,其如元等之见逼何?"

国懿仲曰:"太子已外奔。惟公子最长,公子若能主丧事,收殓先君,大位自属。公子元等,虽分据殿门,老臣当以义责之,谁敢与公子争者?"

无亏收泪下拜曰:"此孤之愿也。"高虎吩咐雍巫仍守殿庑。群公子但衰麻入灵者,便放入宫;如带挟兵仗者,即时拿住正罪。寺貂先至寝宫,安排殡殓。

却说桓公尸在床上,日久无人照顾,虽则冬天,血肉狼藉,尸气所蒸,生虫如蚁,直散出于墙外。起初众人尚不知虫从何来,及入寝室,发开窗槅,见虫攒尸骨,无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皆哭,即日取梓棺盛殓,皮肉皆腐,仅以袍带裹之,草草而已。惟晏蛾儿面色如生,形体不变,高虎等知为忠烈之妇,叹息不已,亦命取棺殓之。

高虎等率群臣奉无亏居主丧之位,众人各依次哭灵。是夜,同宿于柩侧。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列营在外,见高、国老臣率群臣丧服入内,不知何事。后闻桓公已殡,群臣俱奉无亏主丧,戴以为君,各相传语,言:"高、国为主,吾等不能与争矣。"乃各散去兵众,俱衰麻入宫奔丧,兄弟相见,各各大哭。当时若无高、国说下无亏,此事不知如何结局也。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违背忠臣宠佞臣,致令骨肉肆纷争。
若非高国行和局,白骨堆床葬不成。

却说齐世子昭逃奔宋国,见了宋襄公,哭拜于地,诉以雍巫、竖刁作乱之事。其时宋襄公乃集群臣问曰:"昔齐桓公曾以公子昭嘱托寡人,立为太子,屈指十年矣。寡人中心藏之,不敢忘也。今巫、刁内乱,太子见逐,寡人欲约会诸侯,共讨齐罪,纳昭于齐,定其君位而返。此举若遂,名动诸侯,便可倡率会盟,以绍桓公之伯业,卿等以为何如?"忽有一大臣出班奏曰:"宋国有三不如齐,焉能伯诸侯乎?"襄公视之,其人乃桓公之长子,襄公之庶兄,因先年让国不立,襄公以为上卿,公子目夷字子鱼也。

襄公曰:"子鱼言'三不如齐',其故安在?"

目夷曰:"齐有泰山、渤海之险,琅琊、即墨之饶,我国小土薄,兵少粮稀,一不如也;齐有高、国世卿,以干其国;有管仲、宁戚、隰朋、鲍叔牙以谋其事,我文武不具,贤才不登,二不如也;桓公北伐山戎,俞儿开道,猎于郊外,委蛇现形,我今年春正月,五星陨地,俱化为石,二月又有大风之异,六益鸟退飞,此乃上而降下,求进反退之象,三不如也。有此三不如齐,自保且不暇,何暇顾他人乎?"

襄公曰:"寡人以仁义为主,不救遗孤,非仁也;受人嘱而弃之,非义也。"遂以纳太子昭传檄诸侯,约以来年春正月,共集齐郊。

檄至卫国,卫大夫宁速进曰:"立子以嫡,无嫡立长,礼之常也。无亏年长,且有戍卫之劳,于我有恩,愿君勿与。"

卫文公曰:"昭已立为世子,天下莫不知之。夫戍卫,私恩也;立世子,公义也。以私废公,寡人不为也。"

檄至鲁国,鲁僖公曰:"齐侯托昭于宋,不托寡人,寡人惟知长幼之序矣。若宋伐无亏,寡人当救之。"

周襄王十年,齐公子无亏元年三月,宋襄公亲合卫、曹、邾三国之师,奉世子昭伐齐,屯兵于郊。时雍巫已进位中大夫,为司马,掌兵权矣。无亏使统兵出城御敌,寺貂居中调度,高、国二卿分守城池。高虎谓国懿仲曰:"吾之立无亏,为先君之未殡,非奉之也。今世子已至,又得宋助,论理则彼顺,较势则彼强,且巫、刁戕杀百官,专权乱政,必为齐患,不若乘此除之,迎世子奉以为君,则诸公子绝觊觎之望,而齐有泰山之安矣。"

懿仲曰:"易牙统兵驻郊,吾召竖刁,托以议事,因而杀之。率百官奉迎世子,以代无亏之位,吾谅易牙无能为也。"

高虎曰:"此计大妙。"

乃伏壮士于城楼,托言机密重事,使人请竖刁相会。正是:做就机关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不知竖刁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034回 宋襄公假仁失众 齐姜氏乘醉遣夫|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34回 宋襄公假仁失众 齐姜氏乘醉遣夫


话说楚成王假饰乘车赴会,跟随人众俱是壮丁,内穿暗甲,身带暗器,都是成得臣、斗勃选练来的,好不勇猛。又遣蔿吕臣、斗般二将统领大军,随后而进,准备大大厮杀。宋襄公全然不知,堕其圈套,正是:"没心人遇有心人,要脱身时难脱身"了。楚王拿住了襄公,众甲士将公馆中所备献享犒劳之仪,及仓中积粟,掳掠一空,随行车乘,皆为楚有。

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人人悚惧,谁敢上前说个方便。楚成王邀众诸侯至于馆寓,面数宋襄公六罪,曰:"汝伐齐之丧,擅行废置,一罪也;滕子赴会稍迟,辄加絷辱,二罪也;用人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曹缺地主之仪,其事甚小,汝乃恃强围之,四罪也;以亡国之余,不能度德量力,天象示戒,犹思图伯,五罪也;求诸侯于寡人,而妄自尊大,全无逊让之礼,六罪也。天夺其魄,单车赴会,寡人今日统甲车千乘,战将千员,踏碎睢阳城,为齐、鄫各国报仇。诸君但少驻车驾,看寡人取宋而回,更与诸君痛饮十日方散。"众诸侯莫不唯唯。

襄公顿口无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著两行珠泪。须臾,楚国大兵俱集,号曰千乘,实五百乘。楚成王赏劳了军士,拔寨都起,带了宋襄公,杀向睢阳城来。列国诸侯,奉楚王之命,俱屯盂地,无敢归者。史官有诗讥宋襄之失。诗云:

无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阳做战场。
昔日齐桓曾九合,何尝容楚近封疆。

却说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坛逃回本国,向司马公孙固说知宋公被劫一事:"楚兵旦暮且到,速速调兵,登陴把守。"

公孙固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须暂摄君位,然后号令赏罚,人心始肃。"目夷附公孙固之耳曰:"楚人执我君以伐我,有挟而求也。必须如此如此,楚人必放吾君归国。"

固曰:"此言甚当。"乃向群臣言:"吾君未必能归矣。我等宜推戴公子目夷,以主国事。"

群臣知目夷之贤,无不欣然,公子目夷告于太庙,南面摄政。三军用命,铃柝严明。睢阳各路城门,把守得铁桶相似。

方才安排停当,楚王大军已到。立住营寨,使将军斗勃向前打话,言:"尔君已被我拘执在此,生杀在我手。早早献土纳降,保全汝君性命。"

公孙固在城楼答曰:"赖社稷神灵,国人已立新君矣。生杀任你,欲降不可得也。"

斗勃曰:"汝君见在,安得复立一君乎?"

公孙固曰:"立君以主社稷也。社稷无主,安得不立新君?"

斗勃曰:"某等愿送汝君归国,何以相酬?"

公孙固曰:"故君被执,已辱社稷。虽归亦不得为君矣。归与不归,惟楚所命,若要决战,我城中甲车未曾损折,情愿决一死敌。"

斗勃见公孙固答语硬挣,回报楚王,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损伤。连攻三日,干折便宜,不能取胜。楚王曰:"彼国既不用宋君,杀之何如?"

成得臣对曰:"王以杀鄫子为宋罪。今杀宋公,是效尤也。杀宋公犹杀匹夫耳,不能得宋,而徒取怨,不如释之。"

楚王曰:"攻宋不下,又释其君,何以为名?"

得臣对曰:"臣有计矣,今不与盂之会者,惟齐、鲁二国,齐与我已两次通好,且不必较;鲁礼义之邦,一向辅齐定伯,目中无楚,若以宋之俘获献鲁,请鲁君于亳都相会,鲁见宋俘。必恐惧而来,鲁、宋是葵邱同盟之人,况鲁侯甚贤,必然为宋求情,我因以为鲁君之德,是我一举而兼得宋、鲁也。"

楚王鼓掌大笑曰:"子玉真有见识。"乃退兵屯于亳都。

用宜申为使,将卤获数车,如曲阜献捷,其书云:

宋公傲慢无礼,寡人已幽之于亳,不敢擅功,谨献捷于上国,望君辱临,同决其狱。

鲁僖公览书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明知楚使献捷,词意夸张,是恐吓之意,但鲁弱楚强,若不往会,恐其移师来伐,悔无及矣。乃厚待宜申,先发回书,驰报楚王,言:"鲁侯如命,即日赴会。"

鲁僖公随后发驾,大夫仲遂从行,来至亳都,仲遂因宜申先容,用私礼先见了成得臣,嘱其于楚王前,每事方便。得臣引鲁僖公与楚成王相见,各致敬慕之意,其时,陈、蔡、郑、许、曹五位诸侯,俱自盂地来会,和鲁僖公共是六位,聚于一处商议。

郑文公开言,欲尊楚王为盟主。诸侯嗫嚅未应,鲁僖公奋然曰:"盟主须仁义布闻,人心悦服,今楚王恃兵车之众,袭执上公,有威无德,人心疑惧。吾等与宋俱有同盟之谊,若坐视不救,惟知奉楚,恐被天下豪杰耻笑。楚若能释宋公之囚,终此盟好,寡人敢不惟命是听?"

众诸侯皆曰:"鲁侯之言甚善。"仲遂将这话私告于成得臣,得臣转闻于楚王。楚王曰:"诸侯以盟主之义责寡人,寡人其可违乎?"乃于亳郊更筑盟坛,期以十二月癸丑日,歃血要神,同赦宋罪。

约会已定,先一日将宋公释放,与众诸侯相见。宋襄公且羞且愤,满肚不乐,却又不得不向诸侯称谢。

至日,郑文公拉众诸侯敦请楚成王登坛主盟。成王执牛耳,宋、鲁以下次第受歃。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毕,诸侯各散。

宋襄公讹闻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将奔卫以避之。公子目夷遣使已到,致词曰:"臣所以摄位者,为君守也。国固君之国,何为不入?"须臾,法驾齐备,迎襄公以归。目夷退就臣列。

胡曾先生论襄公之释,全亏公子目夷定计,神闲气定,全不以旧君为意。若手忙脚乱,求归襄公,楚益视为奇货,岂肯轻放。有诗赞云:

金注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旧君围。
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贤名诵目夷。

又有诗说六位诸侯公然媚楚求宽,明明把中国操纵之权,授之于楚,楚目中尚有中国乎?诗云:

从来兔死自狐悲,被劫何人劫是谁?
用夏媚夷全不耻,还夸释宋得便宜。

宋襄公志欲求伯,被楚人捉弄一场,反受大辱,怨恨之情,痛入骨髓,但恨力不能报。又怪郑伯倡议,尊楚王为盟主,不胜其愤,正要与郑国作对。时周襄王之十四年春三月,郑文公如楚行朝礼,宋襄公闻之大怒,遂起倾国之兵,亲讨郑罪。使上卿公子目夷辅世子王臣居守。目夷谏曰:"楚、郑方睦,宋若伐郑,楚必救之,此行恐不能取胜。不如修德待时为上。"

大司马公孙固亦谏。

襄公怒曰:"司马不愿行,寡人将独往。"固不敢复言。

遂出师伐郑。襄公自将中军,公孙固为副,大夫乐仆伊、华秀老、公子荡、向訾守等皆从行。

谍人报知郑文公,文公大惊,急遣人告急于楚。楚成王曰:"郑事我如父,宜亟救之。"

成得臣进曰:"救郑不如伐宋。"

楚成王曰:"何故?"

得臣对曰:"宋公被执,国人已破胆矣。今复不自量,以大兵伐郑,其国必虚,乘虚而捣之,其国必惧。此不待战而知胜负者也。若宋还而自救,彼亦劳矣,以逸制劳,安往而不得志耶?"

楚王以为然。即命得臣为大将,斗勃副之,兴兵伐宋。

宋襄公正与郑相持,得了楚兵之信,兼程而归,列营于泓水之南以拒楚。成得臣使人下战书。公孙固谓襄公曰:"楚师之来,为救郑也。吾以释郑谢楚,楚必归。不可与战。"

襄公曰:"昔齐桓公兴兵伐楚,今楚来伐而不与战,何以继桓公之业乎?"

公孙固又曰:"臣闻'一姓不再兴',天之弃商久矣,君欲兴之,得乎?且吾之甲不如楚坚,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强,宋人畏楚如畏蛇蝎,君何恃以胜楚?"

襄公曰:"楚兵甲有余,仁义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义有余。昔武王虎贲三千,而胜殷亿万之众,惟仁义也。以有道之君,而避无道之臣,寡人虽生不如死矣。"乃批战书之尾,约以十一月朔日,交战于泓阳,命建大旗一面于辂车,旗上写"仁义"二字。

公孙固暗暗叫苦,私谓乐仆伊曰:"战主杀而言仁义,吾不知君之仁义何在也?天夺君魄矣,窃为危之。吾等必戒慎其事,毋致丧国足矣。"

至期,公孙固未鸡鸣而起,请于襄公,严阵以待。

且说楚将成得臣屯兵于泓水之北,斗勃请"五鼓济师,防宋人先布阵以扼我"。

得臣笑曰:"宋公专务迂阔,全不知兵,吾早济早战,晚济晚战,何所惧哉?"

天明,甲乘始陆续渡水,公孙固请于襄公曰:"楚兵天明始渡,其意甚轻,我今乘其半渡,突前击之,是吾以全军而制楚之半也。若令皆济,楚众我寡恐不敌,奈何?"

襄公指大旗曰:"汝见'仁义'二字否?寡人堂堂之阵,岂有半济而击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须臾,楚兵尽济,成得臣服琼弁,结玉缨,绣袍软甲,腰挂雕弓,手执长鞭,指挥军士,东西布阵,气宇昂昂,旁若无人。公孙固又请于襄公曰:"楚方布阵,尚未成列,急鼓之必乱。"

襄公唾其面曰:"咄!汝贪一击之利,不顾万世之仁义耶?寡人堂堂之阵,岂有未成列而鼓之之理?"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楚兵阵势已成,人强马壮,漫山遍野,宋兵皆有惧色。

襄公使军中发鼓,楚军中亦发鼓,襄公自挺长戈,带着公子荡、向訾守二将,及门官之众,催车直冲楚阵,得臣见来势凶猛,暗传号令,开了阵门,只放襄公一队车骑进来,公孙固随后赶上护驾,襄公已杀入阵内去了。

只见一员上将挡住阵门,口口声声叫道:"有本事的快来决战!"

那员将乃斗勃也,公孙固大怒,挺戟直刺斗勃,勃即举刀相迎。两下交战,未及二十合,宋将乐仆伊引军来到,斗勃微有著忙之意,恰好阵中又冲出一员上将蔿氏吕臣,接住乐仆伊厮杀。公孙固乘忙,觑个方便,拨开刀头,驰入楚军。

斗勃提刀来赶,宋将华秀老又到,牵住斗勃,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公孙固在楚阵中,左冲右突,良久,望见东北角上甲士如林,围裹甚紧,疾驱赴之,正遇宋将向訾守,流血被面,急呼曰:"司马可速来救主!"公孙固随著訾守,杀入重围,只见门官之众,一个个身带重伤,兀自与楚军死战不退。

原来襄公待下人极有恩,所以门官皆尽死力,楚军见公孙固英勇,稍稍退却,公孙固上前看时,公子荡要害被伤,卧于车下。"仁义"大旗已被楚军夺去了。

襄公身被数创,右股中箭,射断膝筋,不能起立。

公子荡见公孙固到来,张目曰:"司马好扶主公,吾死于此矣。"言讫而绝,公孙固感伤不已。

扶襄公于自己车上,以身蔽之,奋勇杀出。向訾守为后殿,门官等一路拥卫,且战且走,比及脱离楚阵,门官之众,无一存者。宋之甲车,十丧八九。乐仆伊、华秀老见宋公已离虎穴,各自逃回,成得臣乘胜追之,宋军大败,辎重器械,委弃殆尽。公孙固同襄公连夜奔回。

宋兵死者甚众,其父母妻子,皆相讪于朝外,怨襄公不听司马之言,以致于败。襄公闻之,叹曰:"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寡人将以仁义行师,岂效此乘危扼险之举哉?"举国无不讥笑。

后人相传,以为宋襄公行仁义,失众而亡,正指战泓之事。髯翁有诗叹云:

不恤滕鄫恤楚兵,宁甘伤股博虚名。
宋襄若可称仁义,盗跖文王两不明。

楚兵大获全胜,复渡泓水,奏凯而还。方出宋界,哨马报,"楚王亲率大军接应,见屯柯泽。"

得臣即于柯泽谒见楚王献捷。楚成王曰:"明日郑君将率其夫人,至此劳军,当大陈俘馘以夸示之。"

原来郑文公的夫人芈氏,正是楚成王之妹,是为文芈。以兄妹之亲,驾了辎车并,随郑文公至于柯泽,相会楚王。楚王示以俘获之盛。郑文公夫妇称贺,大出金帛,犒赏三军。郑文公敦请楚王来日赴宴。

次早,郑文公亲自出郭,邀楚王进城,设享于太庙之中,行九献礼,比于天子。食品数百,外加笾豆六器,宴享之侈,列国所未有也。

文芈所生二女,曰伯芈、叔芈,未嫁在室。文芈又率之以甥礼见舅,楚王大喜。郑文公同妻女更番进寿,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酊大醉。楚王谓文芈曰:"寡人领情过厚,已逾量矣。妹与二甥,送我一程何如?"

文芈曰:"如命。"

郑文公送楚王出城先别,文芈及二女,与楚王并驾而行,直至军营。

原来楚王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寝室,遂成枕席之欢,文芈彷徨于帐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声。以舅纳甥,真禽兽也!次日,楚王将军获之半,赠于文芈,载其二女以归,纳之后宫。郑大夫叔詹叹曰:"楚王其不得令终乎?享以成礼,礼而无别,是不终也。"

且不说楚、宋之事。

再表晋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适齐,至襄王十四年,前后留齐共七年了。遭桓公之变,诸子争立,国内大乱,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为,附楚仇宋,纷纷多事,诸侯多与齐不睦。赵衰等私议曰:"吾等适齐,谓伯主之力,可借以图复也。今嗣君失业,诸侯皆叛,此其不能为公子谋亦明矣。不如更适他国,别作良图。"乃相与见公子,欲言其事。

公子重耳溺爱齐姜,朝夕欢宴,不问外事,众豪杰伺候十日,尚不能见。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劳苦,执鞭从游,今留齐七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狐偃曰:"此非聚谈之处,诸君都随我来。"乃共出东门外里许,其地名曰桑阴,一望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色不至。赵衰等九位豪杰,打一圈儿席地而坐。

赵衰曰:"子犯计将安出?"

狐偃曰:"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议停妥,预备行装,一等公子出来,只说邀他郊外打猎,出了齐城,大家齐心劫他上路便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国?"

赵衰曰:"宋方图伯,且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适秦、楚,必有遇焉。"

狐偃曰:"吾与公孙司马有旧,且看如何。"

众人商议许久方散。

只道幽僻之处,无人知觉,却不道:"若要不闻,除非莫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时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在树上采桑喂蚕,见众人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回宫时,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

姜氏喝道:"那有此话,不得乱道。"

乃命蚕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尽杀之,以灭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从者将以公子更适他国,有蚕妾闻其谋,吾恐泄漏其机,或有阻当,今已除却矣。公子宜早定行计。"

重耳曰:"人生安乐,谁知其他,吾将老此,誓不他往。"

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身辱,国人不悦,领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公子也。公子此行,必得晋国,万勿迟疑。"

重耳迷恋姜氏,犹弗肯。

次早,赵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宫门之外,传语:"请公子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宫人报曰:"公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齐姜闻言,急使人单召狐偃入宫,姜氏屏去左右,问其来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猎,非宋即秦、楚耶?"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姜氏曰:"汝等欲劫公子逃归,吾已尽知,不得讳也。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狐偃辞出,与赵衰等说知其事,凡车马人众鞭刀糗糒之类,收拾一一完备。赵衰、狐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颠颉三人,将小车二乘伏于宫门左右,专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宫中,与公子把盏。重耳曰:"此酒为何而设?"

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饯行耳。"

重耳曰:"人生如白驹过隙,苟可适志,何必他求?"

姜氏曰:"纵欲怀安,非丈夫之事也。从者乃忠谋,子必从之。"

重耳勃然变色,搁杯不饮。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谁诳汝?"

姜氏带笑言曰:"行者,公子之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为饯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愿与公子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夫妇交酢,更使侍女歌舞进觞。重耳已不胜饮,再四强之,不觉酩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颠颉二人入宫,和衾连席抬出宫中。先用重褥衬贴,安顿车上停当,狐偃拜辞姜氏。

姜氏不觉泪流,有词为证:

公子贪欢乐,佳人慕远行。

要成鸿鹄志,生割凤鸾情。

狐偃等催趱小车二乘,赶黄昏离了齐城,与赵衰等合做一处,连夜驱驰,约行五六十里,但闻得鸡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儿上翻身,唤宫人取水解渴。时狐偃执辔在傍,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自觉摇动不安,曰:"可扶我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张目曰:"汝为谁?"

对曰:"狐偃。"

重耳心下恍然,知为偃等所算,推衾而起,大骂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将我出城,意欲何为?"

狐偃曰:"将以晋国奉公子也。"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侯知公子之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发怒,见魏犨执戈侍卫,乃夺其戈以刺狐偃。

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033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33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话说高虎乘雍巫统兵出城,遂伏壮士于城楼,使人请竖刁议事。竖刁不疑,昂然而来。高虎置酒楼中相待,三杯之后,高虎开言:"今宋公纠合诸侯,起大兵送太子到此,何以御之?"

竖刁曰:"已有易牙统兵出郊迎敌矣。"

虎曰:"众寡不敌,奈何!老夫欲借重吾子,以救齐难。"

竖刁曰:"刁何能为,如老大夫有差遣,惟命是听!"

虎曰:"欲借子之头,以谢罪于宋耳!"

刁愕然遽起。

虎顾左右喝曰:"还不下手?"壁间壮士突出,执竖刁斩之。

虎遂大开城门,使人传呼曰:"世子已至城外,愿往迎者随我!"国人素恶雍巫、竖刁之为人,因此不附无亏;见高虎出迎世子,无不攘臂乐从,随行者何止千人。

国懿仲入朝,直叩宫门,求见无亏,奏言:"人心思戴世子,相率奉迎,老臣不能阻当,主公宜速为避难之计。"

无亏问:"雍巫、竖刁安在?"

懿仲曰:"雍巫胜败未知。竖刁已为国人所杀矣。"

无亏大怒曰:"国人杀竖刁,汝安得不知?"顾左右欲执懿仲,懿仲奔出朝门。

无亏带领内侍数十人,乘一小车,愤然仗剑出宫,下令欲发丁壮授甲,亲往御敌。内侍辈东唤西呼,国中无一人肯应,反叫出许多冤家出来。正是:

"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众官员子姓。当初只为不附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的,其家属人人含怨,个个衔冤,今日闻宋君送太子入国,雍巫统兵拒战,论起私心,巴不得雍巫兵败,又怕宋国兵到,别有一番杀戮之惨,大家怀著鬼胎。及闻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往迎太子,无不喜欢,都道:"今日天眼方开!"齐带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来信,恰好撞见无亏乘车而至。

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一人为首,众人相助,各各挺著器械,将无亏围住。内侍喝道:"主公在此,诸人不得无礼。"

众人道:"那里是我主公。"便将内侍乱砍,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走,亦被众人所杀。东门鼎沸,却得国懿仲来抚慰一番,众人方才分散。懿仲将无亏尸首抬至别馆殡殓,一面差人飞报高虎。

再说雍巫正屯兵东关,与宋相持,忽然军中夜乱,传说:"无亏、竖刁俱死,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为君,吾等不可助逆。"雍巫知军心已变,心如芒刺,急引心腹数人,连夜逃奔鲁国去讫。

天明,高虎已到,安抚雍巫所领之众,直至郊外,迎接世子昭,与宋、卫、曹、邾四国请和,四国退兵。高虎奉世子昭行至临淄城外,暂停公馆,使人报国懿仲整备法驾,同百官出迎。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闻知其事,约会公子商人,一同出郭奉迎新君。公子商人咈然曰:"我等在国奔丧,昭不与哭泣之位,今乃借宋兵威,以少凌长,强夺齐国,于理不顺;闻诸侯之兵已退,我等不如各率家甲,声言为无亏报仇,逐杀子昭。吾等三人中,凭大臣公议一人为君,也免得受宋国箝制,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

公子元曰:"若然,当奉宫中之令而行,庶为有名。"乃入宫禀知长卫姬。

长卫姬泣曰:"汝能为无亏报仇,我死无恨矣。"即命纠集无亏旧日一班左右人众,合著三位公子之党,同拒世子。竖刁手下亦有心腹,欲为其主报仇,也来相助,分头据住临淄城各门。国懿仲畏四家人众,将府门紧闭,不敢出头了。

高虎谓世子昭曰:"无亏、竖刁虽死,余党尚存,况有三公子为主,闭门不纳,若欲求入,必须交战;倘战而不胜,前功尽弃,不如仍走宋国求救为上。"

世子昭曰:"但凭国老主张。"

高虎乃奉世子昭复奔宋国。

宋襄公才班师及境,见世子昭来到,大惊,问其来意,高虎一一告诉明白。

襄公曰:"此寡人班师太早之故也。世子放心,有寡人在,何愁不入临淄哉!"

即时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同事,止用二百乘,今日独自出车,加至四百乘。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合后,亲将中军,护送世子,重离宋境,再入齐郊。时有高虎前驱,把关将吏,望见是高相国,即时开门延入,直逼临淄下寨。

宋襄公见国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器具。城内公子商人谓公子元、公子潘曰:"宋若攻城,必然惊动百姓,我等率四家之众,乘其安息未定,合力攻之,幸而胜固善,不幸而败,权且各图避难,再作区处,强如死守于此,万一诸侯之师毕集,如之奈何?"元、潘以为然。

乃于是日,夜开城门,各引军出来劫宋寨,不知虚实,单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荡措手不及,弃寨而奔。中军大将公孙固闻前寨有失,急引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亦各率部下接应,两下混战,直至天明。四家党羽虽众,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当得宋国大兵。

当下混战了一夜,四家人众,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恐世子昭入国,不免于祸,乘乱引心腹数人,逃奔卫国避难去讫。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入城,宋兵紧随其后,不能闭门,崔夭为世子昭御车,长驱直入。

上卿国懿仲闻四家兵散,世子已进城,乃聚集百官,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即以本年为元年,是为孝公。孝公嗣位,论功行赏,进崔夭为大夫。大出金帛,厚犒宋军。

襄公留齐境五日,方才回宋。

时鲁僖公起大兵来救无亏,闻孝公已立,中道而返。自此鲁、齐有隙,不在话下。

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计议,将出兵拒敌之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国、高二国老,明知四家同谋,欲孝公释怨修好,单治首乱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尽诛其党,余人俱赦不问。

是秋八月,葬桓公于牛首堈之上,连起三大坟。以晏蛾儿附葬于旁,另起一小坟。又为无亏、公子元之故,将长卫姬、少卫姬两宫内侍宫人,悉令从葬,死者数百人。

后至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村人发桓公冢,冢前有水银池,寒气触鼻,人不敢入,经数日,其气渐消,乃牵猛犬入冢中,得金蚕数十斛,珠襦玉匣,缯彩军器,不可胜数,冢中骸骨狼藉,皆殉葬之人也。足知孝公当日葬父之厚矣。亦何益哉!髯仙有诗云:

疑冢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
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

话分两头。却说宋襄公自败了齐兵,纳世子昭为君,自以为不世奇功,便想号召诸侯,代齐桓公为盟主。又恐大国难致,先约滕、曹、邾、鄫小国,为盟于曹国之南。曹、邾二君到后,滕子婴齐方至,宋襄公不许婴齐与盟,拘之一室。鄫君惧宋之威,亦来赴会,已逾期二日矣。

宋襄公问于群臣曰:"寡人甫倡盟好,鄫小国,辄敢怠慢,后期二日,不重惩之,何以立威?"

大夫公子荡进曰:"向者齐桓公南征北讨,独未服东夷之众。君欲威中国,必先服东夷;欲服东夷,必用鄫子。"

襄公曰:"用之何如?"

公子荡曰:"睢水之次,有神能致风雨,东夷皆立社祠之,四时不缺。君诚用鄫子为牺牲,以祭睢神,不惟神将降福,使东夷闻之,皆谓君能生杀诸侯,谁不耸惧来服?然后借东夷,之力,以征诸侯,伯业成矣。"

上卿公子目夷谏曰:"不可,不可。古者小事不用大牲,重物命也,况于人乎?夫祭祀,以为人祈福也。杀人以祈人福,神必不飨。且国有常祀,宗伯所掌。睢水河神不过妖鬼耳!夷俗所祀,君亦祀之,未见君之胜于夷也,而谁肯服之?齐桓公主盟四十年,存亡继绝,岁有德施于天下。今君才一举盟会,而遂戮诸侯以媚妖神。臣见诸侯之惧而叛我,未见其服也。"

公子荡曰:"子鱼之言谬矣。君之图伯与齐异,齐桓公制国二十余年,然后主盟;君能待乎?夫缓则用德,急则用威。迟速之序,不可不察也!不同夷,夷将疑我;不惧诸侯,诸侯将玩我。内玩而外疑,何以成伯?昔武王斩纣头,悬之太白旗,以得天下,此诸侯之行于天子者也。而何有于小国之君?君必用之!"

襄公本心急于欲得诸侯,遂不听目夷之言。使邾文公执鄫子杀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遣人召东夷君长,俱来睢水会祀。东夷素不习宋公之政,莫有至者,滕子婴齐大惊,使人以重赂求释,乃解婴齐之囚。

曹大夫僖负羁谓曹共公襄曰:"宋躁而虐,事必无成,不如归也。"共公辞归,遂不具地主之礼。

襄公怒,使人责之曰:"古者国君相见,有脯资饩牢,以修宾主之好。寡君逗留于君之境上,非一日矣,三军之众,尚未知主人之所属。愿君图之。"

僖负羁对曰:"夫授馆致饩,朝聘之常礼也。今君以公事涉于南鄙,寡人亟于奔命,未及他图。今君责以主人之礼,寡君愧甚,惟君恕之。"曹共公遂归。

襄公大怒,传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谏曰:"昔齐桓公会盟之迹,遍于列国。厚往薄来,不责其施,不诛其不及,所以宽人之力,而恤人之情也。曹之缺礼,于君无损,何必用兵?"

襄公不听。使公子荡将兵车三百乘,伐曹围其城。僖负羁随方设备,与公子荡相持三月,荡不能取胜。

是时,郑文公首先朝楚,约鲁、齐、陈、蔡四国之君,与楚成王为盟于齐境。

宋襄公闻之大惊。一来恐齐、鲁两国之中,或有倡伯者,宋不能与争;二来又恐公子荡攻曹失利,挫了锐气,贻笑于诸侯。乃召荡归,曹共公亦恐宋师再至,遣人至宋谢罪。自此宋、曹相睦如初。

再说宋襄公一心求伯。见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远与楚盟,心中愤急,与公子荡商议。公子荡进曰:"当今大国。无过齐、楚,齐虽伯主之后,然纷争方定,国势未张;楚僭王号,乍通中国,诸侯所畏。君诚不惜卑词厚币,以求诸侯于楚,楚必许之。借楚力以聚诸侯,复借诸侯以压楚,此一时权宜之计也。"

公子目夷又谏曰:"楚有诸侯,安肯与我;我求诸侯于楚,楚安肯下我。恐争端从此开矣。"

襄公不以为然,即命公子荡以厚赂如楚,求见楚成王。成王问其来意,许以明年之春,相会于鹿上之地。公子荡归报襄公,襄公曰:"鹿上,齐地,不可不闻之齐侯。"复遣公子荡如齐修聘,述楚王期会之事,齐孝公亦许之。时宋襄公之十一年,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

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筑盟坛以待齐、楚之君。

二月初旬,齐孝公始至。襄公自负有纳孝公之功,相见之间,颇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颇尽地主之礼。

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宋、齐二君接见之间,以爵为序,楚虽僭王号,实是子爵,宋公为首,齐侯次之,楚子又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至期,共登鹿上之坛。襄公毅然以主盟自居,先执牛耳,并不谦让;楚成王心中不悦,勉强受歃。

襄公拱手言曰:"兹父忝先代之后,作宾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窃欲修举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若君不弃,倡率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赐,岂独寡人乎?"

齐孝公拱手以让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让孝公,二君互相推让,良久不决。

襄公曰:"二君若不弃寡人,请同署之。"乃出征会之牍,不送齐侯,却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心中亦怀怏怏,楚成王举目观览。牍中叙合诸侯修会盟之意,效齐桓公衣裳之会。不以兵车,牍尾宋公先已署名。

楚成王暗暗含笑。谓襄公曰:"诸侯君自能致,何必寡人?"

襄公曰:"郑、许久在君之宇下,而陈、蔡近者复受盟于齐。非乞君之灵,惧有异同。寡人是以借重于上国。"

楚成王曰:"然则齐君当署,次及寡人可也。"

孝公曰:"寡人于宋,犹宇下也,所难致者,上国之威令耳。"

楚王笑而署名。以笔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齐。寡人流离万死之余,幸社稷不陨,得从末歃为荣,何足重轻?而亵此简牍为耶?"坚不肯署。

论齐孝公心事,却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识透他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负有恩于齐。却认孝公是衷肠之语,遂收牍而藏之。三君于鹿上又叙数日,丁宁而别。髯仙有诗叹曰:

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
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既归,述其事于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会许之。"

楚王笑曰:"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会。寡人因之以合诸侯。不亦可乎?"

大夫成得臣进曰:"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虏也。"

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

子文曰:"许人以会而复劫之,人谓楚无信矣。何以服诸侯?"

得臣曰:"宋喜于主盟。必有傲诸侯之心,诸侯未习宋政,莫之与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释之,又可以示德,诸侯耻宋之无能。不归楚,将谁归乎?夫拘小信而丧大功,非策也!"

子文奏曰:"子玉之计,非臣所及。"

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选勇士五百人操演听令,预定劫盟之计,不必详说,下文便见。

且说宋襄公归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谓公子目夷曰:"楚已许我诸侯矣。"

目夷谏曰:"楚,蛮夷也,其心不测。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见欺也。"

襄公曰:"子鱼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遂不听目夷之言,传檄征会。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极华丽,仓场中储积刍粮,以待各国军马食费。凡献享犒劳之仪,一一从厚,无不预备。

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车赴会。目夷又谏曰:"楚强而无义,请以兵车往。"

襄公曰:"寡人与诸侯约为'衣裳之会',若用兵车,自我约之,自我堕之,异日无以示信于诸侯矣!"

目夷曰:"君以乘车全信,臣请伏兵车百乘于三里之外,以备缓急何如?"

襄公曰:"子用兵车,与寡人用之何异,必不可。"临行之际,襄公又恐目夷在国起兵接应,失了他信义,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于是君臣同至会所。

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而至,惟齐孝公心怀怏怏,鲁僖公未与楚通,二君不到。襄公使候人迎接六国诸侯,分馆安歇。

回报:"都用乘车,楚王侍从虽众,亦是乘车。"襄公曰:"吾知楚不欺吾也。"

太史卜盟日之吉,襄公命传知各国。先数日,预派定坛上执事人等。是早五鼓,坛之上下,皆设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坛之旁,另有憩息之所,襄公先往以待,陈穆公谷、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而至。伺候良久,天色将明,楚成王熊頵方到。

襄公且循地主之礼,揖让了一番,分左右两阶登坛。

右阶宾登,众诸侯不敢僭楚成王,让之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亦各有从行之臣,不必细说。

左阶主登,单只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方才升阶之时,论个宾主,既登盟坛之上,陈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载书,便要推盟主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以目视之。楚王低头不语,陈、蔡诸国面面相觑,莫敢先发。

襄公忍不住了,乃昂然而出曰:"今日之举,寡人欲修先伯主齐桓公故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诸君以为何如?"诸侯尚未答应,楚王挺身而前曰:"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今属何人?"

襄公曰:"有功论功,无功论爵,更有何言?"

楚王曰:"寡人冒爵为王久矣。宋虽上公,难列王前,寡人告罪占先了。"便立在第一个位次。

目夷扯襄公之袖,欲其权且忍耐,再作区处。

襄公把个盟主捏在掌中,临时变卦,如何不恼。包著一肚子气,不免疾言遽色,谓楚王曰:"寡人徼福先代,忝为上公,天子亦待以宾客之礼。君言冒爵,乃僭号也,奈何以假王而压真公乎!"

楚王曰:"寡人既是假王,谁教你请寡人来此?"

襄公曰:"君之至此,亦是鹿上先有成议,非寡人之谩约也。"

成得臣在旁大喝曰:"今日之事,只问众诸侯,为楚来乎?为宋来乎!"

陈,蔡各国。平素畏服于楚,齐声曰:"吾等实奉楚命,不敢不至。"

楚王呵呵大笑曰:"宋君更有何说?"

襄公见不是头。欲待与他讲理。他又不管理之长短,欲作脱身之计,又无片甲相护,正在踌躇,只见成得臣、斗勃卸去礼服,内穿重铠,腰间各插小红旗一面,将旗向坛下一招,那跟随楚王人众,何止千人,一个个俱脱衣露甲,手执暗器,如蜂趱蚁聚,飞奔上坛。

各国诸侯,俱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捻定,同斗勃指挥众甲士,掳掠坛上所陈设玉帛器皿之类,一班执事乱窜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随在旁。低声谓曰:"悔不听子言,以至如此,速归守国,勿以寡人为念。"目夷料想跟随无益,乃乘乱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035回 晋重耳周游列国 秦怀嬴重婚公子| 春秋战国历史

《东周列国志》第035回 晋重耳周游列国 秦怀嬴重婚公子


话说公子重耳怪狐偃用计去齐,夺魏犨之戈以刺偃,偃急忙下车走避,重耳亦跳下车挺戈逐之。赵衰、臼季、狐射姑、介子推等,一齐下车解劝。重耳投戟于地,恨恨不已。狐偃叩首请罪曰:"杀偃以成公子,偃死愈于生矣!" 重耳曰:"此行有成则已,如无所成,吾必食舅氏之肉。"

狐偃笑而答曰:"事若不济,偃不知死在何处,焉得与尔食之;如其克济,子当列鼎而食,偃肉腥臊,何足食?"

赵衰等并进曰:"某等以公子负大有为之志,故舍骨肉,弃乡里,奔走道途,相随不舍,亦望垂功名于竹帛耳。今晋君无道,国人孰不愿戴公子为君。公子自不求入,谁走齐国而迎公子者?今日之事,实出吾等公议,非子犯一人之谋,公子勿错怪也。"

魏犨亦厉声曰:"大丈夫当努力成名,声施后世,奈何恋恋儿女子目前之乐,而不思终身之计耶?"

重耳改容曰:"事既如此,惟诸君命。"

狐毛进干糒,介子推捧水以进,重耳与诸人各饱食。

壶叔等割草饲马,重施衔勒,再整轮辕,望前进发。有诗为证:

凤脱鸡群翔万仞,虎离豹穴奔千山。
要知重耳能成伯,只在周游列国间。

不一日行至曹国。

却说曹共公为人,专好游嬉,不理朝政,亲小人,远君子,以谀佞为腹心,视爵位如粪土。朝中服赤芾乘轩车者,三百余人,皆里巷市井之徒,胁肩谄笑之辈。见晋公子带领一班豪杰到来,正是"薰莸不同器"了,惟恐其久留曹国,都阻挡曹共公不要延接他。大夫僖负羁谏曰:"晋、曹同姓,公子穷而过我,宜厚礼之。"

曹共公曰:"曹,小国也,而居列国之中,子弟往来,何国无之?若一一待之以礼,则国微费重,何以支吾?"

负羁又曰:"晋公子贤德闻于天下,且重瞳骈胁,大贵之征,不可以寻常子弟视也。"

曹共公一团稚气,说贤德他也不管,说到重瞳骈胁,便道:"重瞳寡人知之,未知骈胁如何?"

负羁对曰:"骈胁者,骈胁骨相合如一,乃异相也。"

曹共公曰:"寡人不信,姑留馆中,俟其浴而观之。"

乃使馆人自延公子进馆, 以水饭相待,不致饩,不设享,不讲宾主之礼,重耳怒而不食。馆人进澡盆请浴,重耳道路腌月赞,正想洗涤尘垢,乃解衣就浴。

曹共公与嬖幸数人,微服至馆,突入浴堂,迫近公子,看他的骈胁,言三语四,嘈杂一番而去。狐偃等闻有外人,急忙来看,犹闻嬉笑之声,询问馆人,乃曹君也,君臣无不

愠怒。

却说僖负羁谏曹伯不听,归到家中,其妻吕氏迎之,见其面有忧色,问:"朝中何事?"

负羁以晋公子过曹,曹君不礼为言。吕氏曰:"妾适往郊外采桑,正值晋公子车从过去。妾观晋公子犹未的,但从行者数人,皆英杰也。吾闻:'有其君者,必有其臣;有其臣者,必有其君。'以从行诸子观之,晋公子必能光复晋国。此时兴兵伐曹,玉石俱焚,悔之无及。曹君既不听忠言,子当私自结纳可也。妾已备下食品数盘,可藏白璧于中,以为贽见之礼,结交在未遇之先,子宜速往。"

僖负羁从其言,夜叩公馆。重耳腹中方馁,含怒而坐,闻曹大夫僖负羁求见馈飧,乃召之入。负羁再拜,先为曹君请罪,然后述自家致敬之意。重耳大悦,叹曰:"不意曹国有此贤臣。亡人幸而返国,当图相报。"

重耳进食,得盘中白璧,谓负羁曰:"大夫惠顾亡人,使不饥饿于土地足矣,何用重贿。"

负羁曰:"此外臣一点敬心,公子万乞勿弃。"重耳再三不受。

负羁退而叹曰:"晋公子穷困如此,而不贪吾璧,其志不可量也。"

次日,重耳即行。

负羁私送出城十里方回。史官有诗云:

错看龙虎作豾貆,盲眼曹共识见微。
堪叹乘轩三百辈,无人及得负羁妻。

重耳去曹适宋。狐偃前驱先到,与司马公孙固相会。公孙固曰:"寡君不自量,与楚争胜,兵败股伤,至今病不能起。然闻公子之名,向慕久矣,必当扫除馆舍,以候车驾。"

公孙固入告于宋襄公,襄公正恨楚国,日夜求贤人相助,以为报仇之计,闻晋公子远来,晋乃大国,公子又有贤名,不胜之喜。其奈伤股未痊,难以面会,随命公孙固郊迎授馆,待以国君之礼,馈之七牢。

次日,重耳欲行,公孙固奉襄公之命,再三请其宽留。私问狐偃:"当初齐桓公如何相待?"偃备细告以纳姬赠马之事。公孙固回复宋公。宋公曰:"公子昔年已婚宋国矣,纳女吾不能,马则如数可也。"亦以马二十乘相赠,重耳感激不已。住了数日,馈问不绝。

狐偃见宋襄公病体没有痊好之期,私与公孙固商议复国一事。公孙固曰:"公子若惮风尘之劳,敝邑虽小,亦可以息足。如有大志,敝邑新遭丧败,力不能振,更求他大国,方可济耳。"

狐偃曰:"子之言,肺腑也。"即日告知公子,束装起程,宋襄公闻公子欲行,复厚赠资粮衣履之类,从人无不欢喜。

自晋公子去后,襄公箭疮日甚一日,不久而薨。临终谓世子王臣曰:"吾不听子鱼之言,以及于此。汝嗣位,当以国委之。楚,大仇也,世世勿与通好。晋公子若返国,必然得位,得位必能合诸侯,吾子孙谦事之,可以少安。"

王臣再拜受命,襄公在位十四年薨。王臣主丧即位,是为成公。髯仙有诗论宋襄公德力俱无,不当列于五伯之内。诗云:

一事无成身死伤,但将迂语自称扬。
腐儒全不稽名实,五伯犹然列宋襄。

再说重耳去宋,将至郑国,早有人报知郑文公。文公谓群臣曰:"重耳叛父而逃,列国不纳,屡至饥馁,此不肖之人,不必礼之。"

上卿叔詹谏曰:"晋公子有三助,乃天祐之人,不可慢也。"

郑伯曰:"何为三助?"

叔詹对曰:"'同姓为婚,其类不蕃',今重耳及狐女所生,狐与姬同宗,而生重耳,处有贤名,出无祸患,此一助也;自重耳出亡,国家不靖,岂非天意有待治国之人乎?此二助也;赵衰、狐偃,皆当世英杰,重耳得而臣之,此三助也。有此三助,君其礼之。礼同姓,恤困穷,尊贤才,顺天命,四者皆美事也。"

郑伯曰:"重耳且老矣,是何能为?"

叔詹对曰:"君若不能尽礼,则请杀之,毋留仇雠,以遗后患。"

郑伯笑曰:"大夫之言甚矣。既使寡人礼之,又使寡人杀之,礼之何恩,杀之何怨!"乃传令门官,闭门勿纳。

重耳见郑不相延接,遂驱车竟过。

行至楚国,谒见楚成王。成王亦待以国君之礼,设享九献,重耳谦让不敢当。赵衰侍立,谓公子曰:"公子出亡在外十余年矣,小国犹轻慢,况大国乎。此天命也,子勿让。"重耳乃受其享。

终席,楚王恭敬不衰,重耳言词亦愈逊,由此两人甚相得,重耳遂安居于楚。

一日,楚王与重耳猎于云梦之泽。楚王卖弄武艺,连射一鹿一兔,俱获之,诸将皆伏地称贺。适有人熊一头,冲车而过,楚王谓重耳曰:"公子何不射之!"

重耳拈弓搭箭,暗暗祝祷:"某若能归晋为君,此箭去中其右掌。"飕的一箭,正穿右掌之上,军士取熊以献。

楚王惊服曰:"公子真神箭也!"

须臾,围场中发起喊来,楚王使左右视之,回报道:"山谷中赶出一兽,似熊非熊,其鼻如象,其头似狮,其足似虎,其发如豺,其鬣似野豕,其尾似牛,其身大于马,其文黑白斑驳,剑戟刀箭,俱不能伤。嚼铁如泥,车轴裹铁,俱被啮食,矫捷无伦,人不能制,以此喧闹。"

楚王谓重耳曰:"公子生长中原,博闻多识,必知此兽之名。"

重耳回顾赵衰,衰前进曰:"臣能知之。此兽其名曰'貘',秉天地之金气而生,头小足卑,好食铜铁,便溺所至,五金见之,皆消化为水,其骨实无髓,可以代槌,取其皮为褥,能辟瘟去湿。"

楚王曰:"然则何以制之?"

赵衰曰:"皮肉皆铁所结,惟鼻孔中有虚窍,可以纯钢之物刺之;或以火炙立死,金性畏火故也。"

言毕,魏犨厉声曰:"臣不用兵器,活擒此兽,献于驾前。"跳下车来,飞奔去了。

楚王谓重耳曰:"寡人与公子同往观之。"即命驰车而往。

且说魏犨赶入西北角围中,一见那兽,便挥拳连击几下。那兽全然不怕,大叫一声,如牛鸣之响,直立起来,用舌一舐,将魏犨腰间鎏金锃带舐去一段。魏犨大怒曰:"孽畜不得无礼!"耸身一跃,离地约五尺许,那兽就地打一滚,又蹲在一边。魏犨心中愈怒,再复跃起,趁这一跃之势,用尽平生威力,腾身跨在那兽身上,双手将他项子抱住,那兽奋力踯躅,魏犨随之上下,只不放手。挣扎多时,那兽力势渐衰,魏犨凶猛有余,两臂抱持愈紧,那兽项子被勒,气塞不通,全不动弹。

魏犨乃跳下身来,再舒铜筋铁骨,两只臂膊,将那兽的象鼻一手捻定,如牵犬羊一般,直至二君之前。真虎将也!赵衰命军士取火薰其鼻端,火气透入,那兽便软做一堆。

魏犨方才放手,拔起腰间宝剑砍之,剑光迸起,兽毛亦不损伤。赵衰曰:"欲杀此兽取皮,亦当用火围而炙之。"

楚王依其言,那兽皮肉如铁,经四围火炙,渐渐柔软,可以开剥。楚王曰:"公子相从诸杰,文武俱备,吾国中万不及一也!"

时楚将成得臣在旁,颇有不服之意,即奏楚王曰:"吾王夸晋臣之武,臣愿与之比较。"

楚王不许,曰:"晋君臣,客也,汝当敬之。"

是日猎罢会饮,大欢。楚王谓重耳曰:"公子若返晋国,何以报寡人?"

重耳曰:"子女玉帛,君所余也;羽毛齿革,则楚地之所产。何以报君王?"

楚王笑曰:"虽然,必有所报,寡人愿闻之。"

重耳曰:"若以君王之灵,得复晋国,愿同欢好,以安百姓。倘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于平原广泽之间,请避君王三舍。"按行军三十里一停,谓之一舍,三舍九十里,言异日晋、楚交兵,当退避三舍,不敢即战,以报楚相待之恩。

当日饮罢,楚将成得臣怒言于楚王曰:"王遇晋公子甚厚,今重耳出言不逊,异日归晋,必负楚恩,臣请杀之。"

楚王曰:"晋公子贤,其从者皆国器,似有天助,楚其敢违天乎?"

得臣曰:"王即不杀重耳,且拘留狐偃、赵衰数人,勿令与虎添翼。"

楚王曰:"留之不为吾用,徒取怨焉。寡人方施德于公子,以怨易德,非计也!"于是待晋公子益厚。

话分两头。

却说周襄王十五年。实晋惠公之十四年。是岁惠公抱病在身,不能视朝,其太子圉久质秦国。

圉之母家乃梁国也,梁君无道,不恤民力,日以筑凿为事,万民嗟怨,往往流徙入秦,以逃苛役。秦穆公乘民心之变,命百里奚兴兵袭梁灭之,梁君为乱民所杀。太子圉闻梁见灭,叹曰:"秦灭我外家,是轻我也?"

遂有怨秦之意,及闻惠公有疾,思想:"只身在外,外无哀怜之交,内无腹心之援,万一君父不测,诸大夫更立他公子,我终身客死于秦,与草木何异?不如逃归侍疾,以安国人之心。"

乃夜与其妻怀嬴枕席之间,说明其事:"我如今欲不逃归,晋国非我之有,欲逃归,又割舍不得夫妇之情,你可与我同归晋国,公私两尽。"

怀嬴泣下,对曰:"子一国太子,乃拘辱于此,其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使婢子侍巾栉,欲以固子之心也,今从子而归,背弃君命,妾罪大矣,子自择便,勿与妾言,妾不敢从,亦不敢泄子之语于他人也。"

太子圉遂逃归于晋,秦穆公闻子圉不别而行,大骂:"背义之贼,天不祐汝!"乃谓诸大夫曰:"夷吾父子,俱负寡人,寡人必有以报之!"自悔当时不纳重耳,乃使人访重耳踪迹,知其在楚已数月矣。于是遣公孙枝聘于楚王,因迎重耳至秦,欲以纳之。

重耳假意谓楚王曰:"亡人委命于君王,不愿入秦。"

楚王曰:"楚、晋隔远,公子若求入晋,必须更历数国,秦与晋接境,朝发夕到,且秦君素贤,又与晋君相恶,此公子天赞之会也,公子其勉行!"

重耳拜谢,楚王厚赠金帛车马,以壮其行色。重耳在路复数月,方至秦界,虽然经历尚有数国,都是秦、楚所属,况有公孙枝同行,一路安稳,自不必说。

秦穆公闻重耳来信,喜形于色,郊迎授馆,礼数极丰。秦夫人穆姬亦敬爱重耳,而恨子圉,劝穆公以怀嬴妻重耳,结为姻好。穆公使夫人告于怀嬴,怀嬴曰:"妾已失身公子圉矣,可再字乎?"

穆姬曰:"子圉不来矣,重耳贤而多助,必得晋国,得晋国必以汝为夫人,是秦、晋世为婚姻也。"

怀嬴默然良久,曰:"诚如此,妾何惜一身,不以成两国之好?"

穆公乃使公孙枝通语于重耳。子圉与重耳有叔侄之分,怀嬴是嫡亲侄妇,重耳恐干碍伦理,欲辞不受。

赵衰进曰:"吾闻怀嬴美而才,秦君及夫人之所爱也。不纳秦女,无以结秦欢,臣闻之:'欲人爱己,必先爱人;欲人从己,必先从人。'无以结秦欢,而欲用秦之力,必不可得也,公子其毋辞。"

重耳曰:"同姓为婚,犹有避焉,况犹子乎?"

臼季进曰:"古之同姓,为同德也,非谓族也。昔黄帝、炎帝俱有熊国君少典之子,黄帝生于姬水,炎帝生于姜水,二帝异德,故黄帝为姬姓,炎帝为姜姓。姬、姜之族世为婚姻,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四人,惟姬、己各二,同德故也。德同姓同,族虽远,婚姻不通;德异姓异,族虽近,男女不避。尧为帝喾之子,黄帝五代之孙,而舜为黄帝八代之孙,尧之女于舜为祖姑,而尧以妻舜,舜未尝辞。古人婚姻之道若此,以德言,子圉之德岂同公子;以亲言,秦女之亲不比祖姑,况收其所弃,非夺其所欢,是何伤哉?"

重耳复谋于狐偃曰:"舅犯以为可否?"

狐偃问曰:"公子今求入,欲事之乎?抑代之也。"

重耳不应。

狐偃曰:"晋之统系将在圉矣。如欲事之,是为国母;如欲代之,则仇雠之妻。又何问焉?"

重耳犹有惭色。

赵衰曰:"方夺其国,何囿于妻?成大事而惜小节,后悔何及?"

重耳意乃决。

公孙枝复命于穆公,重耳择吉布币,就公馆中成婚,怀嬴之貌,更美于齐姜,又妙选宗女四名为媵,俱有颜色,重耳喜出望外,遂不知有道路之苦矣。史官有诗论怀嬴之事云:

一女如何有二天?况于叔侄分相悬。
只因要结秦欢好,不恤人言礼义愆。

秦穆公素重晋公子之品,又添上甥舅之亲,情谊愈笃,三日一宴,五日一飧。

秦世子亦敬事重耳,时时馈问。赵衰、狐偃等因与秦臣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深相结纳,共踌躇复国之事。一来公子新婚,二来晋国无衅,以此不敢轻易举动。

自古道:"运到时来,铁树花开。"天生下公子重耳,有晋君之分,有名的伯主,自然生出机会。

再说太子圉自秦逃归,见了父亲晋惠公。惠公大喜曰:"吾抱病已久,正愁付托无人,今吾子得脱樊笼,复还储位,吾心安矣。"是秋九月,惠公病笃,托孤于吕省、郤芮二人,使辅子圉:"群公子不足虑,只要谨防重耳。"

吕、郤二人,顿首受命。

是夜,惠公薨,太子圉主丧即位,是为怀公。怀公恐重耳在外为变,乃出令:"凡晋臣从重耳出亡者,因亲及亲,限三个月内俱要唤回。如期回者,仍复旧职,既往不咎,若过期不至,禄籍除名,丹书注死。父子兄弟坐视不召者,并死不赦。"

老国舅狐突二子狐毛、狐偃,俱从重耳在秦,郤芮私劝狐突作书,唤二子归国。狐突再三不肯,郤芮乃谓怀公曰:"二狐有将相之才,今从重耳,如虎得翼,突不肯唤归,其意不测,主公当自与言之。"

怀公即使人召狐突,突与家人诀别而行,来见怀公,奏曰:"老臣病废在家,不知宣召何言?"

怀公曰:"毛偃在外,老国舅曾有家信去唤否?"

突对曰:"未曾。"

怀公曰:"寡人有令,'过期不至者,罪及亲党',老国舅岂不闻乎?"

突对曰:"臣二子委质重耳,非一日矣,忠臣事君,有死无二。二子之忠于重耳,犹在朝诸臣之忠于君也,即使逃归,臣犹将数其不忠,戮于家庙,况召之乎?"

怀公大怒,喝令二力士以白刃交加其颈,谓曰:"二子若来,免汝一死。"

因索简置突前,郤芮执其手,使书之。

突呼曰:"勿执我手,我当自书。"乃大书"子无二父,臣无二君"八字。

怀公大怒曰:"汝不惧耶?"

突对曰:"为子不孝,为臣不忠,老臣之所惧也。若死,乃臣子之常事,有何惧焉?"舒颈受刑。

怀公命斩于市曹。太卜郭偃见其尸,叹曰:"君初嗣位,德未及于匹夫,而诛戮老臣,其败不久矣!"即日称疾不出。

狐氏家臣。急忙逃奔秦国,报与毛、偃知道。不知毛、偃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东周列国志 作者:冯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