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传》05-09节| 春秋战国历史

《荀子传》05-09节


【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荀子·议兵》

论兵馆设在王城的东城。王宫的西城是赵王上朝理事的正殿和宫妃居住的禁地。在西城东便门以外的东城,是三军机要重地,这里居住着左、中、右三军将帅和赵王的禁军。为了重振赵国,请荀子对大小将官讲论用兵之道,赵孝成王亲笔为"论兵馆"写下了匾额,蓝底金字,高悬于大厅正中。

赵国将士们面向讲坛席地而坐。荀子与临武君同坐在几案后面,李斯和陈嚣坐在讲坛一侧。赵政也随他们坐在一起,一齐洗耳恭听。

荀子讲论如何做一个将军。他认为一个好的军事将帅,应有"六术"、"五权"、"三至"、"五无圹"。"六术"是:命令必有威严,赏罚必有信实,营垒辎重必须周密坚固,进退转移必须紧张迅速,敌情观察必须深入核实,遇敌决战必须帷幄在胸。"五权"是:不要只想保住将帅之位而唯恐失掉,不要急于求胜而忘记失败,不要只注重对内的威严而对外轻敌,不要只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事深思熟虑,对财物不可吝惜。"三至"是:有三种情况可以不受君王之命:宁可杀不可使守备不善,宁可杀不可使出击不胜,宁可杀不可使军队欺侮百姓。"五无圹"是:敬谋无圹,敬事无圹,敬吏无圹,敬众无圹,敬敌无圹。他认为一个将帅只要能慎行"六术"、"五权"、"三至"、而又处之谨慎不松懈疏忽,就可以天下无敌,用兵如神。

自荀子走后姬环就为荀子准备午饭,她把从市上买回来的蔬菜择净洗净。她知道荀子不爱吃人们都吃习惯了的葵菜,而爱吃藿(大豆苗的嫩叶)。荀子常食用粟米,豆饭藿羹,最多再加些葑(蔓菁)和菲(萝卜),这和普通百姓吃得一样。她要为荀子做些好吃的。她昨日晚间就用杵臼把麦子舂好,扬出些麦面来。如今用水把麦面和好,而后用手把和好的面块撕成一片一片的,放在野猪肉的汤中去煮,这叫面饼。把洗好的藿和菲用开水烫好,加上盐和醋。她知道荀子不爱吃羊肉、狗肉,为荀子做了两条烤鱼。还备下了梨和柿子等新下来的水果。

天到中午了,荀子的马车回到府邸,姬环为荀子打好洗脸水,献上一杯清茶,然后就殷勤地送上饭菜来。荀子久未吃过野猪肉的面饼汤、味道这么好的烤鱼了,心中十分惬意。

姬环站在一旁问:"老爷,饭菜可口吗?"

荀子一面吃着一面夸奖:"嗯,可口,很好吃。"

姬环听了夸奖心里暖洋洋的,又谦恭地说:"我不会做饭,老爷想吃什么就说话,我再给你做。"

荀子忙说:"哎,不错,你做得饭已经很好吃了。"

夜晚,荀子挑灯夜读,姬环一直在书房外面陪伴着。待荀子要入睡了,姬环送来了洗脚水:"老爷,烫烫脚吧!"

荀子很感动:"啊,谢谢你了!"

荀子洗脚,姬环在一旁一直看着,待荀子洗完了,端起盆为荀子倒了洗脚水,然后自己才去睡。

清晨,荀子一觉醒来,穿衣下床,姬环端来了洗面水,放在几案上,为荀子叠好被褥,擦试几案。

荀子走出房门,到院中练剑,姬环隔窗向院中观看荀子飘逸的剑姿。他哪像一位年近六十岁的老人?轻快的腿脚。迅疾的转身,猛烈的刺剑,闪烁的目光,年少人也未可比。一缕温馨的情思涌上了姬环的心头,脸上一阵红润。

荀子收剑回到书房,姬环两颊绯红,不敢正视荀子,低头走出门去。

赵孝成王一心重振赵国,恢复元气,要荀子为他献计。荀子想,国之振兴,务需隆礼重法;然而,若想隆礼重法,君王首要端正自身。因此准备把他在稷下学宫中写的一篇《修身》送给赵孝成王。

荀子把他的打算告诉他的弟子李斯和陈嚣。陈嚣说:"老师写《修身》,论理甚精,只是送给赵王,能合他的希望吗?"

李斯不同意陈嚣的看法:"老师写的《修身》,乃是做人之本,也是立国之本。赵王是一国之君,若想赵国复兴,应首先立本。"

"是呀!我研究百家诸子之学数十年,得知:礼义者,治之始也。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礼,是为了端正人的行为的。一要学礼,二要求师,三要持之以恒,这正是我在《修身》中所要讲的道理。"荀子详细地向弟子讲述了自己送《修身》与赵王的真谛。

"学生今日聆听老师教诲,受益匪浅。老师,让我来帮你抄写《修身》这篇文章吧!"陈嚣是个很厚道的学生,他拿过竹简要为荀子抄写文章。

"且不忙。我还要将字句再斟酌斟酌,待我修改之后,你再抄来。"

李斯和陈嚣二人走后,荀子伏身几案,一字一句地修改。从清晨至晚上,荀子整整在几案上趴了一天。三顿饭都是姬环为他送到书房里。

这些天来,荀子去论兵馆讲论用兵之道,到赵王宫中谈论兴国之策,回到家中又伏案读书著文,姬环看见荀子这样的日夜劳碌甚是心疼,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知疲倦,不知心疼自己呢?好人,真是个好人呀!若是一辈子能侍候这样的好人,就如同年年生活在春天里,日日醉在美酒中。侍候这样的人不知劳苦,不知昼夜,不知四季,只知道心中甜蜜。姬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已经把自己和荀子化在了一起。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星星明亮,闪着通灵的光,月儿落山,世界一片漆黑。秋虫几声鸣叫,那么清晰、悦耳。姬环在荀子书房的外面守着、看着、想着。黑魆魆的夜空,将这世界笼罩得神秘莫测。她的命运够苦了,十岁丧父,十二岁丧母,十三岁在街头流浪。她心中的未来就像这黑魆魆的世界,永远也不会有光明。她充当歌妓,为人卖笑,那些男人们把她当玉石和珠宝玩赏。她柔弱的心灵受到摧残,十六岁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自己无力抚育,只好寄养在一个亲戚的家里,她依然去做那卖唱卖笑的生计。哪知从天上降下了一个荀老夫子。他可怜她,同情她,如今又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岂不是黑魆魆的世界见了月亮,见了太阳?奇遇,想不到的奇遇。

她望着书房里灯下的荀老夫子,他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孤独老人。夫人和女儿失散了,虽然有许多的徒弟跟随着他,可谁又能照料他?谁能来安慰他的心?如今只有她姬环了。她相信,老夫子也喜欢她,甚至离不开她。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照料,她的温存。他一举一动,她都知道他需要什么,想做什么,她已经成了他离不开的一个伴侣。她多么想和他再近一些,亲一些,可是不敢。她怕因为自己的不慎,引起他的烦恼,也可能会因这一点点的不慎,就永远失去了他。

天很晚了,老夫子该安歇了,至少也应该稍稍调动一下身躯。平日,姬环是不打扰荀子的。今晚,她大着胆子走进书房,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荀子抬起了头问:"姬环,有事么?"

"老爷,你整日写字读书,不烦闷吗?"

"姬环,书乃是瑰宝,乃是大海,乃是蓝天,书中乐趣多得很哪!"荀子放下了手中的笔。

"老爷爱写书,不爱听歌吗?"她大着胆子说。

"音乐,是圣人所喜欢的。它可以使人心善良,陶冶情操。"

"我为老爷唱支歌,不知老爷可喜欢?"

荀子也确感有些疲累:"好,听你唱上一支。"

"请老爷为我击节好吗?"姬环微微一笑提出了请求。

"好!"荀子愉快地应允。

姬环说:"老爷常诵《诗》,我听说那《诗》书里记的都是歌,我给老爷唱一支《泽陂》。"

姬环深情地唱起来: 

(译文)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与荷。有蒲也有荷。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阳如之何!思他没奈何!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涕泗滂沱。想他念他泪滂沱。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与荷。莲与蒲伴着。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硕大且卷。高大甚嵯峨。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中心悁悁。心中忧闷眼难合。

彼泽之陂,在那水塘畔,
有蒲菡萏。蒲旁莲花开。
有美一人,有一美男儿,
硕大且俨。高大好气魄。
寤寐无为,想他念他夜不寐,
辗转伏枕。转辗反侧抱枕卧。

姬环一边唱着,一边舞着。这歌儿是久已选好了藏在心中的,今日方为她所敬仰的人唱了出来。她已不是在唱歌,而是用歌儿向自己崇敬的人说话,不时的眉目传情,眼中含着幸福的泪花。一曲歌毕,情犹未了,对着荀子淡淡地妩媚一笑。

荀子为姬环击着节拍,随着姬环那清脆抑扬的音律忘情地摇动着身躯。待姬环唱毕,连连夸奖:"唱得好,比那日在安平馆唱得还要好!"

姬环望着荀子那慈祥的微笑着的眼睛一时窘迫了。她很想扑过去,投入荀子那温暖的善解人意的胸怀,可又怕由于自己的失态,引起荀子的不快。她怕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似突然想起地说:"啊,天色不早,老爷该安歇了。我为老爷打洗脚水去。"慌忙低头走出门去。

荀子注视着姬环的倩影,他似乎刚刚发现了姬环那美丽窈窕的身躯。

姬环端来洗脚水,放在了荀子的面前。荀子望着姬环的面容与往日有些异样,是哪里异样也说不清楚,好像比往日更姣美,更温馨。他下意识地想着,脱掉脚上的袜子,把双脚放入水盆里,猛地被热水烫了一下,忙又将双脚蜷回来。

姬环莞尔一笑,忙蹲下身子:"水太热了,我来帮老爷洗。"

姬环小心地将热水撩在荀子的双脚上,问道:"老爷,这样舒服吗?"

"舒服。"热水从脚面一直热到心里。

"老爷,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姬环一面撩着热水,两眼望着荀子。

"啊"荀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姬环的话。

"你心眼善良,同情我们穷苦人,又有学问,"姬环已经不是在撩热水,是用纤纤的细指抚摸着荀子的双脚,荀子的心中一阵灼热。

姬环含情脉脉,双眼一直望着荀子的面容,荀子与姬环两双眼睛,双双相对,不禁一阵心中慌乱。

姬环再难抑制久藏于胸中的话语,真挚地向荀子倾诉:"老爷,姬环命苦,不曾想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姬环愿意侍奉你一辈子,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她用纤纤细手紧紧地握着荀子的双脚,两眼直盯盯地等待着荀子的回答。

荀子躲开姬环充满情欲的炙热目光,转眼望见几案上自己正在修改的书简《修身》。似乎听见自己对李斯和陈嚣讲过的话语:"礼为治国之本。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礼,是为了端正人的行为的。"他像受到刺激,慌忙把双脚从姬环的手中抽出来,语无伦次地说:"我来洗,我来洗。"

姬环不知所措地蹲在一旁,细看荀子的神情。荀子低头洗脚,再也不看姬环一眼。

姬环心伤,悔恨,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荀子默默地洗完脚,冲动的情感已悄悄平静下来,开口向姬环说:"姬环,我有个女儿叫幽兰,她也像你这样大。我们在来赵国的路上,被乱兵冲散了。如今,不知道她和她的母亲现在何处。时时叫我忧心呀!"

"老爷一定很爱你的女儿和夫人了?"姬环问。

"是呀!天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呢?"荀子深情地对姬环说:"姬环,你自幼失去了父母,多年战乱为百姓留下的苦难你全受尽了。你以后就住在我的府中,不要走了。我要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教你读书,将来为你选一个好丈夫。"

荀子的话语像父亲一般温和,诚恳。姬环听了,却像铁针刺痛她的心。她低下头,无言以对,以她的年岁身份,轻声地回了一句:"谢老爷!"

端起荀子的洗脚水,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难以自已地跑出了书房。

清晨,曙光洒在庭院中的花木上。

荀子像往常一样到院中练剑。

荀子收剑回到书房,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

陈嚣端洗脸水进来。

荀子问:"姬环姑娘呢?"

陈器答:"老师,姬环走了。"

"什么?"荀子吃惊地问:"她到何处去了?"

"她说家中捎信来,要她尽快回去。"

"撒谎!"荀子生气地说:"她是个没有家的孤女呀!"

李斯急冲冲走进府门。快步进入书房:"老师,师母和幽兰她们有消息了!"

荀子急忙问道:"她们在哪里?"

"她们都在楚国!"李斯从身上取出一束竹简,交给荀子,"这是春申君捎来的书信。"

荀子接过竹简,打开封泥来看。陈嚣此时也走进门来。

春申君在信中写道:"荀老夫子,你怀着失落夫人和爱女之忧思离楚至赵,黄歇也深感痛楚。不料在我返回郢都途中,偶与贵夫人和令爱相遇,就把他们带回了郢都"

陈嚣高兴地说:"啊,师母师妹原来在郢都!"

荀子复看信:"不幸的是,贵夫人因马惊车翻,腿骨折断"

荀子、李斯、陈嚣都吃了一惊。春申君在信中继续写道:"如今,经医治已大为好转、荀老夫子不必挂念。待贵夫人痊愈之后,黄歇将送他们母女同赴赵国。"

陈嚣上前说道:"老师,赵王拜你为上卿,又给了你这样大一座府邸,请赵王派人把师母和师妹接到邯郸来吧!"

"师母摔断了腿,怎经得住长途颠簸之苦呢?"李斯的担忧也甚有道理。

荀子同样为此担心:"幽兰的母亲在楚国,虽有春申君找人医治,仅幽兰一个女孩子在身边,也让我放心不下呀!"

陈嚣说:"老师,要不让我去照料师母吧!"

荀子思考了一下说:"若是这样,也好。"

陈嚣说走就走:"那我收拾一下,明日就起程往楚国去。"

"陈嚣,这就辛苦你了!"荀子转身对李斯说:"你从赵王送我的车马中,选匹好马给陈嚣骑。" 

陈嚣到楚国去了,荀子挂念夫人和女儿的忧心轻松了许多。这件事,他对春申君甚为感激,若不是春申君将她们母女救下,在这战乱之秋,确不知是死是活呢。

幽兰与夫人的被救使荀子出乎意料。这日他正在书房翻阅经书,忽然,似听到幽兰的喊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思女心切,听错了吧?

幽兰跑进门来,站在了他的面前,再次大声喊道:"爹!"

荀子心中激动,不敢相信果真是女儿站在了他的面前。幽兰紧走几步,扑在了荀子的怀里,失声痛哭:"爹!"

原来,陈嚣到了楚国郢都,荀夫人挂记荀子没人照料,自己的腿已大有好转,只需养伤就是了,她要女儿到邯郸去照看父亲。女儿也想念爹爹,这样就起程来到邯郸。春申君怕路上会出差错,还派了他十分看重的门客朱英带上几个武士一路护送。

朱英二十五六岁年纪,粗眉明目,身高膀阔,能文能武,一派侠士风度,随幽兰一同来到荀子府邸。由李斯接待,在客厅歇息待茶。

李斯听幽兰向荀子哭诉别离之情,又怕冷淡了客人,来至书房向荀子禀报:"老师,春申君还派了一位侠士护送幽兰。"

荀子忙问:"他在哪里?"

"就在客厅。"

荀子赶忙来到客厅,朱英望见荀子到来,首先向前恭敬地施礼:"荀老夫子!"

幽兰介绍说:"爹,这位就是春申君派来护送我的侠士朱英先生。"

荀子深施一礼:"感谢朱英先生,荀况遭遇不幸,让你一路辛苦。"

朱英摇手道:"无妨。荀老夫子德高望重,家有不幸,朱英年轻力壮,甘愿效劳。"

荀子又说道:"朱英先生,我的夫人女儿蒙春申君相救,此恩荀况铭记在心,你返回郢都之后,请代我感谢春申君。"

朱英说:"荀老夫子,朱英临来之时,令尹有话转告。夫人在楚国养病,万无挂牵。若还有何事,请尽管吩咐。"

荀子再次向朱英和春申君表示感谢,并请朱英在邯郸多留几日,还要李斯陪朱英去看一看邯郸的街市。

朱英谢绝了,他本魏国人,对邯郸并不陌生。因有事要返回楚国,也就告此而去。

夕阳斜照着庭院,为古朴的院落、房舍、绿树增添了一层金黄,显得分外明朗、辉煌。李斯引幽兰观看荀子的这座上卿府邸,二人边走边谈。

两个月,好像已分别许久许久。二人在一起时不觉得有什么,分别后,却甚是挂牵。幽兰心中有很多话要向李斯说,她与母亲如何在乱军中呼喊,母亲如何受伤;她们母女如何度过了路旁那难熬的夜晚,如何见到了春申君,巫医如何为母亲治病,她都要详细地告诉李斯。今日相见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从前院走到后院,又从后院走到前院,幽兰在长廊下突然发现了她心爱的兰草:"啊,我的兰花!"

李斯说:"住进这座府邸,我就把它摆放这里,每天都替你为它浇水。你看,它长得多么青翠。"

幽兰感激地拍手道:"斯哥,你真好!"

秦国派使臣来到邯郸,使赵孝成王甚感不安。

赵王让宫人把秦国使臣安置住下,好生款待。秦国使臣携带随从,腰挎长剑,不可一世地住进安平馆。老馆长为他们选择了最好的房间,宫人为他们送来了美酒、佳肴,宫中精制的鹿脯、熊掌,还有从楚国运来的桔柚。

秦使和随从一拥而上,喝酒吃肉,举止放荡。

秦使向宫人喝令道:"去告诉你们大王,我要即刻见他!"

"好,好!"宫人应声说:"我这就回宫禀报。"说完小心谨慎地退出。

"哈哈哈哈!"秦使望着唯唯诺诺的赵国宫人得意地大笑,又指着他的随从说:"赵国的兵将,不堪一击。赵国的美女,可是闻名天下的呀!"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次日,赵孝成王登朝理事。宫人向赵孝成王禀报:"秦国使臣在宫门外候见陛下。"

赵孝成王巡视殿下的文武大臣,而后说:"传谕,宣他来见!"

"遵旨!"宫人转身向外传谕,"大王有谕,秦国使臣晋见"

"秦国使臣晋见──"一声声传呼,到达宫门外。

等候在宫门外的秦使听到宣呼,对身旁的两名护卫说:"走!"旁若无人地直入宫门。

秦使臣进入殿内,见了赵王并不下拜,略一拱手,傲慢地说:"在下奉我秦王陛下之命,出使贵国。我秦国将出兵攻打燕国,要借你们的狼孟之地,作为屯兵之用,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啊?!"赵孝成王大吃一惊。

"我大王陛下有谕,倘若你们不肯答应,就首先出兵攻打赵国。"秦使臣进一步威胁说:"大王陛下,你大概不会忘记长平之战,你们四十五万大军被我们坑杀,我们大军兵临邯郸城下的情景吧?"

文武大臣有的被秦使臣所震慑,龟缩后退,不敢正视一眼;有的被秦使臣的狂傲所激怒,欲挺身辩驳,看到赵孝成王劝阻的目光,又退了下来。

赵孝成王和善地说:"使臣,请你先回安平馆歇息,待我们君臣商议之后,再与你回复如何?"

"好!我等着。哼!"秦使臣带两名护卫转身气势汹汹地走出宫去。

"欺人太甚!"临武君愤怒地说。

"真是岂有此理!"另一位大夫附和着。

一白发老臣劝道:"好了,好了。当今天下,以秦为最强,他的使臣盛气凌人,蛮横无礼,还不是仗凭秦国的强大吗?"他转身对赵孝成王说:"陛下,我赵国元气大伤,而今只有避其锋芒,忍辱负重呀。"

"是呀。"又一文弱的大夫站出来说,"暂借狼孟一地,避免我赵国再受一场劫难,害中有利,还是可取的。"

"亡国之论!"临武君愤怒斥责。他向赵孝成王双膝跪地,坚决地说,"陛下,说什么要借我狼孟之地屯兵去攻打燕国,分明是他取了我之上党,又欲取我晋阳。要先占取狼孟,以形成包围之势。我赵国臣民,可杀不可辱,决不能答应秦国的无理要挟。"

"是呀,大王!我们祖宗留下的土地已经丢得够多了,决不能再任人宰割呀!"两位大夫在临武君身后向赵孝成王跪下。

白发老臣愤愤地说:"你们,你们这是爱国吗?那虎狼一般的秦国,是杀人不眨眼的呀!"

那位文弱的大夫也说:"假如秦国再次兵临邯郸城下,你们有谁能顶得住呢?"

临武君猛然站起来,指着文弱的大夫斥责道:"你,你还有一点儿骨头吗?"

"好了,好了!"赵孝成王劝阻,转身向宫人吩咐,"请荀老夫子到宫中议事。"

"是!"宫人应声退下。

幽兰要买些日用品,与李斯一同到邯郸街市上来。荀子的府邸在邯山之阳,西靠邯山,南临牛首水,北望赵武灵王时修建的丛台。邯郸的闹市区在荀子府邸之西,不算太远,但幽兰来到邯郸之后,还从没有去过,今日是在李斯的陪伴下初游邯郸城。

邯郸的街市为一条横贯南北的大道。这里原是太行山西麓的一条大路,沿路有些供行人休息的店铺,后来店铺多了就形成了市。赵王在邯郸建都以后更繁华更齐整了。一街两巷,店铺中的货物琳琅满目,有铜器、金器、玉器、漆器、木器、铁器各种用品。金银错的铜壶,鎏金的铜镜,镶嵌着松绿石的带钩,件件都精美漂亮。明镜似的各色漆器、有红的、黑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有些珍贵的漆器边缘上还镶着金边或铜边。兖州的织文,青州的檿丝(柞蚕丝),徐州的蚌珠,扬州的皮革,荆州的丹砂,豫州的纤纩(细丝棉),梁州的白银,雍州的玉石,天下九州的特产、贡品在邯郸的街市上都可以见到。

幽兰走着看着,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她对李斯说:"怪不得张仪说赵氏,中央之国也。果是名不虚传呀!"

李斯对此也有同感,邯郸确实是一块宝地。

幽兰在路边见一老人手中拿着一面铜镜叫卖,这铜镜光亮照人,背面精雕着双凤花纹,中央还嵌有一颗硕大的彩琉璃。老人说这是他祖上传留下来的,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战死在长平,一个儿子战死在邯郸城外,如今家中孙子年幼,度日无着,只靠卖祖上的旧物过活。幽兰听老人讲得可怜,也看这铜镜做得精巧,就把它买了下来。

李斯与一个卖剑的中年汉子在一旁交谈。幽兰买下铜镜,不见李斯,以为李斯已走在前面,忙快步向前追赶。

秦使臣的两名随从自一家酒肆出来,与幽兰迎面而遇。一随从站下来说:"喂,刚才这姑娘长得蛮够味的!"

另一个说:"怎么,这两天你还没有快活够?"

"我们让她陪着玩玩。"两随从掉头追上幽兰,讪笑着说:"哎,姑娘,陪我们到馆舍玩玩如何?"

幽兰怒视两个随从嗔道:"无赖!"大步走开。

"喂,喂!"两个随从又追上幽兰,"姑娘,陪我们玩玩,我们有的是钱币。"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幽兰怒不可遏,转身打了随从一耳光。

"啊,你敢打我!"被打的随从捂着脸说,"今日老子绝不放过你!"恶狠狠向幽兰扑去,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

随从抬头一看,面前站着愤怒的侠虎。随从把眼一瞪说:"你敢管我们的事?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随从说:"我们是秦国派来的使臣!"

侠虎持剑在手:"秦国使臣又怎么样?!"

街上的行人围过来观看。

此时,李斯离开卖剑人,看不见幽兰,焦急地忙向前寻来。

"幽兰!"李斯发现了幽兰,从人群中挤上前去,质问随从,"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休得无礼,她是荀况老师的女儿!"

"呵,又出来一个不识好歹的。"随从们蛮横地说:"荀况是何人?荀况又能怎么样?"

李斯气愤地斥责:"你们"

侠虎打断李斯的话:"不必与他们多言,他们不识道理,只认识这个。"刷一下抽出佩剑。

一随从外强中干地说:"怎么,你敢动武?"

侠虎冷笑一声:"让你们认识认识赵国人!"

二随从抽出佩剑一同向侠虎刺来。侠虎一人抵住两支剑,不几个回合,看准一随从的破绽,一剑削掉他头上的发髻。

"啊!"被削掉发髻的随从抱头逃跑,另一个也随着逃走。

围观的人们哈哈大笑。

李斯夸赞道:"好剑法!"

侠虎并不自夸,一身豪气,满有信心地说道:"今日削一秦人发髻不足使先生称道。待日后取了秦王头颅,再听先生夸奖!"

赵王将荀子接到内宫,在一座密室中二人相对而坐,促膝商谈。

赵孝成王向荀子详细介绍了秦国使臣到来要借狼孟屯兵和朝中公卿将士的议论,而后问荀子:"荀老夫子,秦国使臣威逼甚急,你看此事该如何呢?"

荀子听了毫不犹豫地说:"陛下,秦国派使臣来明为借地屯兵,实为欺赵国软弱,以攻击燕国为名,要挟赵国割让国土,此事后患无穷,决不可退让。"

赵孝成王担忧地说:"朕若不借地与秦国,秦国果真攻击我赵国,岂不招来灾难吗?"

荀子说:"入侵者贪得无厌,对其愈恭顺,其侵入愈烈。好比一个女孩子,脖子上系着珠宝,身上携带黄金,在山中遇上强盗,虽然她连看都不敢看强盗一眼,哈腰屈膝让强盗把脖子上的珠宝、身上的黄金全部拿走,最后仍然不能保全自己。"

赵孝成王仍然犹豫:"如此说来,此步不能退让?"

"是的,不能退让。退则死,进则生。赵国百姓有自强之意志,作为君王,应是百姓自强自主之首领。且不可顾虑重重,让百姓失望。"荀子的话讲得很恳切。

荀子向赵孝成王陈述利害,远比近说,二人谈了很久。最后,赵孝成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受秦国的要挟,回绝秦国使臣。赵孝成王很高兴,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了,显得很轻松,他为荀子在宫中设下晚宴,待月上柳梢之后,才送荀子出宫,回归府邸。

邯郸街头,华灯初上。

秦国使臣的随从驾着豪华的马车轻快地驶来,车前垂着帷幔。

车子拐过一个弯,驭手扬鞭催马,马儿撒开四蹄,向前奔跑。突然从路旁闪出几个人,挡在路中央,驭手大声喊道:"闪开,快闪开!"

挡在路中央的几个人并不相让。驭手刹车不住,两匹马惊叫着高扬前蹄,险些将车掀翻,车中发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你们找死吗?"驭手跳下车,向挡在路中央的人们大声吼叫。

秦使臣掀开车前帷幕,下车询问:"怎么回事?"当他看到挡车的人正手握宝剑向车子逼近之时,吓得连连后退:"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侠虎厉声喝道:"滚开!"

荀子出了王宫北行回府,路经闹市,见街头围满了人群,让驭手将车子停下,走下车来,向前观看。

见侠虎执剑手指车内训斥道:"你,你无有羞耻,竟然用你的身体去侍奉秦国的使臣,难道你就不知道秦国人屠杀我们多少同胞,奸淫我们多少姐妹,侵占我们多少国土,对我们赵国犯下了滔天大罪吗?"

其他的少年也训斥说:"你给我们赵国人丢脸!"

"简直是赵国的败类!"

围观的人们纷纷说道:"留着这样的贱骨头有什么用!"

"杀了她!"

"杀了她!"

侠虎抽出宝剑,欲挑开车上的帷幔。

"慢!"荀子走进人群阻止。

侠虎回头望见荀子,惊奇地说:"啊,荀老夫子!"

荀子问侠虎:"因为何事?"

侠虎指着车内说:"我们赵国人对秦国恨之入骨,而这个贱女人竟然用自己的身子侍奉秦国的使臣!"

荀子劝说道:"啊,原来是这样。秦国欺辱赵国,血债累累,理当憎恨。岂只憎恨,还要君臣百姓,上下一心,自强自立。年轻人,荀况我赞赏你的勇气。然而一个弱女子为生计所迫,倘若她家中多几粒粮食,多几枚钱币,又何至于此呢?各位,我看还是放过她吧。"

"哼,今日若不是荀老夫子,决饶不过你。"侠虎指着车内说罢,转身对荀子说:"荀老夫子,告辞了!"

侠虎率领他的少年走了,秦国使臣赶忙让驭手挥鞭驱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围观的人群也都渐渐四散而去。

荀子转身要上车去,听身后有人喊道:"荀老爷!"

荀子回头,见是满脸泪水的姬环,惊愕道:"姬环?!"

荀子急上前两步:"姬环,怎么是你?"

"是我"

自从姬环从荀子府邸走后,荀子一直在想着姬环,想她的温柔多情,想她的勤奋细心,想她苦命的身世,想她不知到哪里去谋生。他曾让李斯和陈嚣到安平馆寻找老馆长打听过她的下落,老馆长回答不知。如今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这个难堪的时刻相遇了。荀子并不嫌弃她,反而更为可怜她。

"你,你怎么不作辞别,就走了?"

"你是一个洁白如玉的圣人,我是一个肮脏的俗人。姬环不愿意毁坏了你的名声。"

"不,不!你是一个心地善良地好姑娘。姬环,随我回去吧,我说过,我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待你,教你读书,教你学知识。将来为你选一个好丈夫。"荀子似慈父一样劝说着。

"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今日救了我。你是天下最好的人!"姬环说完向荀子深深地一拜,就要离开。

"姬环,你往哪里去?"

姬环停下脚步,从黑暗中回转身来:"请老爷放心,以后我决不再做傻事。"说完快步走了。荀子再唤她,她也不再停步。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荀子传 作者:刘志轩,刘如心
《荀子传》10-14节| 春秋战国历史

《荀子传》10-14节


【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荀子·议兵》

已经过了八月十五,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了。一清早,一团一团乌云,从西北方慢慢涌上来,天近中午,竟然响起了几声沉雷,哗哗哗下起大雨来。这种天气是反常的,幽兰好奇地站在廊下观看这秋天少有的大雨。

荀子在书房伏案著文,忽然想起有事要找李斯商议,问幽兰:"李斯呢?"

"他到临武君那里去了。"

"何时去的?"

"去有多时了,来人说临武君有事找他,他就赶忙去了。"

书房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荀子没有再问什么,提笔又写了起来。

李斯冒雨回来了,来到荀子书斋,在外间脱去了身上的蓑衣,满脸不高兴地进入书斋里面。"老师!"

幽兰看出李斯好像有什么心事,问道:"斯哥,出了什么事,为何这样不高兴?"

李斯声音低沉地说:"秦国使者要回国了。"

幽兰说:"秦国使者早就该走!"

李斯十分认真地对荀子说:"老师,赵王答应了秦国的要求。"

荀子大吃一惊:"什么?"

一声沉雷从远处传来。

李斯又重复了一次:"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

沉沉的雷声似打在荀子的心头,那日在赵王内宫,他与赵孝成王谈了许许多多的话语,看赵王的样子甚为诚恳,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呢?

幽兰生气地说:"赵王怎么能这样呢?爹,你的话尽都白费了!"

李斯向荀子叙述了他去临武君府上,临武君与他谈的近日赵国宫中的情况,连日来赵国的贵戚重臣纷纷进宫,有的以长辈之身指责赵王,有的以死威胁赵王,都说赵国无力与秦国抗争,应该委屈求全,借土地与秦国,以免招来大祸。赵王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秦国使臣,他不便向荀子直讲,让临武君把李斯找去,要李斯转告荀子。

荀子愤怒地拍案:"委曲就能求全吗?此举不仅让秦国白白得到了一块土地,还让秦国知道,赵国之软弱可欺。大王啊大王,你只知贵戚重臣惧怕秦国,委曲求全,你可知赵国百姓自强自立之心吗?"

狂风暴雨,摧打着田野中即将成熟的禾苗,那沉甸甸的长穗,那密密麻麻的黍稷在风雨中飘摇,有的被狂风吹倒,躺在泥水中。漳水和滏水,已被山洪塞满,翻滚着浊浪,水浪中卷动着杂草、谷穗和整棵整棵的树木,向东流去。

侠虎和他的伙伴们,被淋得一身水湿,依然在林中冒雨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们也已经听到了赵王答应借地与秦国,烈火燃烧在胸膛。夜漆黑,雨滂沱,雷声滚滚,林起怒涛,压不住他们愤懑的歌声。 

大雨沱沱,青锋铮铮。
国土一寸,国人性命。
大雨淋淋,青锋铮铮。
国耻莫忘,仇藏在胸。
大雨倾倾,青锋铮铮。
宁亡我身,不可屈从。

报国的志气使这些热血少年愤愤难以平静。

一少年对侠虎说:"侠虎哥,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见荀老夫子,请求老夫子连夜进宫劝说我们大王,收回成命,绝不能让秦国就这样白白得到我们的狼孟之地!"

有两个少年响应说:"对,现在我们去见荀老夫子。"

侠虎绝望地摇摇头:"荀老夫子为劝谏我们大王,话都说尽了。大王对荀老夫子的话置若罔闻,竟然瞒着荀老夫子答应了秦国使者。我想,荀老夫子得知这一消息,心中也一样会非常痛苦的!"

一少年向侠虎建议:"侠虎哥,我们不如趁黑夜进入安平馆舍,杀死秦国使臣,让他们不得回秦国复命!"

几个人齐声赞同:"对,我们杀死秦国使臣!"

侠虎望着面前激昂愤慨的同伴们,果断地说:"好!就照此行事。倘若我们进入安平馆舍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赵国人,免得使秦国以此为借口,出兵攻打赵国!"

众人齐声回答:"好!"

"走!"侠虎从树上拔下利剑,率众人而去。

在安平馆舍里,秦国使臣的房中灯火通明,他们正为大功告成欢乐饮酒。随从们向秦国使臣献媚说:"这次能够不辱使命,白白地让赵国割让狼孟之地给我们秦国,等回到咸阳,大王陛下会重重地奖赏于你!"

秦国使臣得意地举起酒杯:"来,诸位饮酒!"

房门外面,侠虎等人蒙面,纵身跃过高墙,持剑向秦国使者房间潜行。

一少年不慎,"当郎"一声将剑碰在石级上,夜深人静,响声格外清脆。

秦国使臣惊觉地命令他的随从:"快,到外面查看一下!"

两名随从奔出房门,发现侠虎等人,惊呼:"有刺客!"

两名少年冲上去,挥剑将一名随从刺死,另一个喊叫着向屋内逃去。

侠虎率先冲进房去,秦国使臣抽剑相迎。几名随从也举剑一起向侠虎杀来。另几个赵国少年进房接迎侠虎。双方拼杀,乱作一团。

早有人将此事报与安平馆的老馆长。老馆长知道此事重大,刺杀秦国使臣可是了不得,让馆中的管事骑快马报官。

在秦国使臣的房中,侠虎一伙少年与秦国使臣和随从执剑对恃,怒目相视。秦国使臣执剑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侠虎答道:"我们千里从咸阳寻你来,专为取儿狗命!"

老馆长请的官兵到了,一队赵国士兵包围了安平馆的大门,并且向秦国使臣居住的二楼奔来。

侠虎听到了士兵们乱步踏上楼梯的声响,知道官兵到了,示意让弟兄们撤退。待官兵赶上楼来,进了秦国使臣的房门,侠虎等人已越窗逃走了。为首喊了一声:"追!"返身又下楼去。

秦使的随从也要去追,被秦国使臣制止:"不要追了!"

随从们一场惊恐之后,觉得这些刺客奇怪,为何说他们是从咸阳来的?咸阳的刺客还能追到赵国来杀我们?

秦国使臣心中恼怒:"哼!怕是朝中有人恐我出使赵国有功,派人来行刺于我!"

随从不满地说:"哎,都是自己人,这是何必呢?"

秦国使臣要他的随从对赵国人不可泄此机密,他要以此事再次要挟赵王。

赵王知荀子对于将狼孟之地借与秦国十分不满,让临武君亲自到荀子府邸去看望。荀子问临武君:"我听说大王陛下要缉拿行刺秦国使臣的人,是吗?"

"是的。大王对此事甚为恼怒。"

"为何?"

"大王怕因此事触怒了秦国,而招来祸患,限期要我缉拿刺客归案。"临武君如实回答。

"你缉拿到了吗?"

"连个踪影也无有。"临武君摇摇头。

荀子严肃地说:"临武君,我是不赞成这种行刺行为的,尤其是对于一国的使臣。然而由此也可窥见民心。大王以借狼孟之地,讨好秦国,民心怨愤,怨愤即生事端。荀况初会大王陛下之时,与你和大王一同议兵,我即向大王恳切讲明,强国强兵之本在于一民,在于争取民心。大王陛下奉献狼孟之地,图求苟安,背违了民心。不知大王可有觉察么?"

临武君低头无语。

荀子激动地说:"大王要重振赵国,让荀况献计,我把《修身》这篇文章送与他,意在劝谏大王,身体力行,做民表率,以礼立国,凝聚民心。而今看来,他是一言未听呀!"

临武君本是不赞成借地与秦国的,见荀子动了真气,事已至此,只能劝解荀子:"荀老夫子且息怒。赵国千疮百孔,积重难返,大王也有他的难处呀!"

"一个有为的国君,要不惧艰难。知难而进则生;知难而退则亡!"荀子压一压心头的火性,感慨地说:"常言,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大王陛下为赵王的贵戚、重臣所包围,每日谈论的是他们自身的利害,并不把国家之复兴,赵国之重振放在心上。空有其言,而无有其行。甚或行与言语相背,何以能成其大事呢?"

十一

朱英因护送幽兰去赵国,与荀子初次交谈,对荀子十分佩服。过去只闻荀子之名,未见荀子其人,不敢人云亦云,随意恭维。今日方知荀子确为博学多识,为人诚恳和善,非是当今俗儒可比。在返回楚国的路上,他反复思索兰陵的传闻,像荀子这样的人会图谋自立一国吗?会谋取令尹和大王之权吗?感觉这些传言来得蹊跷。春申君既然十分信赖于我,我要去兰陵看个究竟。

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一名佩珠,一曰琼玉。这一日,她们陪春申君饮酒,一时兴起,佩珠提议做投壶的游戏。

投壶的游戏是在室中放一个方壶,各人手拿同样多的箭矢,箭端不是铜簇,而是铅丸,以免伤人。箭矢也叫"算",分作红色,绿色。投中多者为胜。

琼玉让侍女把壶和箭矢拿来,将方壶放在宴席的一边,她说:"我来当裁判。令尹爷,给你五支箭矢;佩珠,给你五支。待乐曲开始来投,乐曲完了五支箭矢要投完。倘若投不完,就不许再投了。谁输了谁喝酒。"

佩珠说:"我先投。"

一曲开始,佩珠认真投壶,投中三矢。

琼玉说:"投中三矢。令尹爷,该你啦!"

春申君拿矢准备投壶。

"奏乐!"琼玉喊。

春申君四支仅投中二矢,第五支还未投出,乐曲已止。

"好!令尹爷输了!"佩珠拍手称快。

春申君说:"我尚有一矢未投呀?"

琼玉说:"乐曲止了,你再投也无效了。"

"罚酒!罚酒!"佩珠高兴地喊叫。

"此仅一局,要三局方分胜负呀!"春申君欲狡辩。

佩珠不满了:"令尹爷,你不能赖酒呀!"

"非我赖酒,当初并未讲明,是一局分胜负,还是三局两胜呀?"春申君的狡辩使佩珠无话可答,心中愤愤不平。

"令尹爷,让我说句公道话吧!"琼玉说。

佩珠也赞同:"好,你是裁判,你说令尹爷的酒该不该喝?"

琼玉正要发话,侍者来报,说朱英先生求见。春申君似得了解救,忙吩咐说:"朱英先生来了,快请!"

佩珠还在想着她投壶赢了的事,要春申君喝酒。春申君已站起身,推说他见了朱英先生回来再饮。佩珠和琼玉嘻嘻笑着,说让春申君讨了便宜。

朱英身高膀阔,一派侠士气质,大步进入庭堂,拱手跪拜:"参见令尹!"

"啊,朱英先生回来了,免礼免礼!"春申君礼貌地欢迎:"请坐!"

朱英入座后,春申君说:"朱英先生此去赵国辛苦了!"

"好说。"

"一路平安吧?"

"一路平安无事。"

"朱英先生年轻有为,有你护送幽兰小姐,当然不会有差。荀老夫子在赵国如何?"

"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赵王特为荀老夫子设下了论兵馆,向赵国将士讲授用兵强国之道。"

"此事我已有耳闻,荀老夫子如不去赵国,黄歇我也会进言大王,尊其为上卿的。"

"令尹,以朱英之见,应该将荀老夫子再请回楚国来!"

朱英的话使春申君出乎意外。

朱英申述道:"昔日伊尹离开夏桀去助商汤,商汤成就王业而夏桀灭亡。管仲离开鲁国而助齐国,鲁国衰弱而齐国强盛。贤士在哪里,哪里的君王没有不尊荣、国家没有不兴旺的。令尹辅佐大王,志向远大。若欲使楚国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这样天下著名的贤士。可您为何让他走了呢?"

对于朱英的责问,春申君难以回答。

朱英继续说:"据说,对于荀老夫子在兰陵的作为,有许多非议。为明晰兰陵的真情,朱英从赵国归楚,特意绕行于兰陵。据朱英所知,荀老夫子在兰陵并无过错,他开仓放粮,不受大王赏赐,皆是为了楚国,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利,那些诽谤之词,令尹决不可听信。"

自从荀子走后,春申君也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议论,知道荀子蒙受了委屈,因之,才派朱英送幽兰,对荀夫人也分外关照。但是,一则屈润是楚国的大姓贵族,在朝中威力甚重,二则荀子已经走了,旧话就无需再提。今日朱英重又提起,并要请荀子重回楚国,这使春申君有些为难。朱英的话是有道理的,古来 不乏其例。贤士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得一贤士可以兴国,失一贤士可以丧邦。像荀老夫子这样的贤才大儒,列国中少有,确为难得。错听屈润的禀报,使荀子愤然不辞而别,这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能够挽回吗?不能。像荀老夫子这样的大儒怎会任人招至而来,挥之而去呢?想到这里,他向朱英说道:"兰陵之事我已察明,确非荀老夫子之过。只是,荀老夫子既已走了,很难再请他回转呀!"

朱英早已想好了。他胸有成竹地说:"令尹若果真想请荀老夫子回归楚国,我举荐一人。"

"哪个?"春申君问。

"屈润!"朱英的回答又一次出乎春申君的意外,他还没有想到有这一层,解铃尚需系铃人。也许此计能将往日之错挽回?也未可知。

因此,春申君向朱英回道:"朱英先生,感谢你今日向黄歇提起荀老夫子之事,往日之错,如何挽回,请容我三思。"

朱英去后,春申君没有回到爱妾的身边,一个人在客厅中踱来踱去,对是否请荀子再回归楚国,如何请荀子再回楚国都作了认真地考虑。他想,如若能请回荀子,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屈润肯去吗?屈润若不去还有谁能去?想来想去,只有屈润最为适宜。怎样对屈润讲呢?说他往日禀报不实,要将功赎罪?不行。说他以私废公,以怨报德?也不行。最后,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咎既往,只求来日可追。

屈润应春申君召唤来到了令尹府。他自从把儿子屈光从监牢放出来,带回家中,又为兰陵县丞奔波升任县令一事,未被大王和春申君应允,再没有去过兰陵,也早就荀子一事置于脑后。

春申君见了屈润首先礼让一番。这样做,并不是有求于屈润,用礼义来打动他,而是春申君做了令尹,对待下属,一向谦恭礼让,对昭、景、屈三大姓的官员更注重礼节。这也是礼贤下士吧!礼义过后,春申君说:"屈润大夫,你祖上是楚国君王的贵戚,如今,你又是大王与我最信任的栋梁之臣。有一件关乎楚国兴亡的大事,非你莫属,不知屈大夫可愿效力吗?"

"请令尹吩咐,屈润一定从命。"

"屈大夫,我想请你秘密到赵国去。"

"是游说赵王与我楚国合纵抗秦吗?"屈润问。

"不,是请荀老夫子回楚国。"春申君回答得甚为郑重。

这话使屈润心中暗暗一惊。为何又请那个荀老夫子来楚国?为何定要我去请?是要拿我问罪吗?

春申君见屈润久未回答,并不相逼,容他思索。见屈润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化甚烈,额头冒汗,眼睛无光。春申君叹了口气道:"近日来我昼思夜想,贤士乃治国之宝。楚国要成就一统霸业,不能没有荀老夫子。荀老夫子由齐国到楚国,是黄歇我接受了你的进谏,此事,你为楚国有功。荀老夫子离楚至赵,皆因黄歇之过错。你与荀老夫子交往甚多,知他的禀性。所以,想请你去赵国代我向荀老夫子赔罪。屈大夫,你看可好吗?"

屈润初闻要他去请荀子回楚,本来他是决意不去的。春申君如此的一番话使他难以推辞,对荀子的忌恨也只能压在心底。他虽是楚国的贵族,终归是大王和令尹的属臣,令尹的吩咐还是应该听从的。只得勉强拱手向春申君回禀说:"令尹,屈润一向为国舍身,今日愿为国从命。"

十二

屈润自郢陈启程了。他自知这次去赵国,不是什么美差,而是负荆请罪。春申君还反复交待,行动要机密,不可声张,不要进入邯郸闹市,速去速回,以免赵国发觉。一路上,他想,与荀况见面,荀况会怎样待他?他应该说些什么,不说什么?路两旁的金秋景色,橙红、金黄,十分秀丽,他哪里会有心观赏,一路昏昏然到了邯郸。

屈润依照春申君的嘱咐,日落时分,悄悄寻到荀子的府邸,亲自上前叩门。

侍者开门来,"你找谁?"

"我要见荀况先生。"

侍者冷冷地说:"请稍候。"回身又将门闭上,屈润被关在了门外。

此时,晚饭已过,夕阳的余晖把庭院罩得朦朦胧胧。李斯在宽敞的长廊下练剑,幽兰立于一旁观看。李斯剑法稳练,点闪刺藏,一招一式,都做得真切,有力,轻盈,漂亮。幽兰也看得入神,动情,心中暗暗赞叹。

待李斯收了剑,侍者站在远处,施礼说:"禀李先生,门外有人要见荀老先生。"

李斯用眼神询问幽兰,幽兰说:"你去看看。"

李斯将剑交给幽兰,走向大门。

侍者重又将门打开,李斯望见屈润在门外站着,感到意外:"啊?是屈大夫?"

屈润自我解嘲地说:"我千里迢迢,先吃了一个闭门羹呀!"

"不知屈大夫驾到,有失远迎,请!"李斯彬彬有礼地引屈润进门来。

幽兰在廊下望见屈润,扭头转身,沿长廊走向后院。

幽兰进入荀子的书房:"爹,那个小眼睛屈润来了!"

荀子听到屈润的名字就顿生厌恶:"他来做什?"

"不知道,斯哥引他到前厅去了。"

荀子愤愤地说:"这个心术不正的小人,我不见他!"

幽兰对屈润也自然鄙视气愤:"对,不见他!"

在前厅里,李斯礼貌地为屈润斟茶:"屈大夫,楚国到赵国千里之遥,一路辛苦,请喝杯热茶。"

屈润受宠若惊地说:"好,好!"

屈润喝着茶,用眼睛偷看李斯,李斯堂堂而坐,一言不发。屈润不知道话从何始,二人一时尴尬。

屈润找到了话题:"李先生,荀老夫子近来身体如何呀?"

"很好。"李斯冷冷地回答。

屈润试探地问:"赵王待他如何?"

"敬若上宾。"

"听说,荀老夫子被赵王拜为上卿了?"

"是的。"

"这可是宰相之位呀!"

"我老师乃当今大儒,不为做官,只为其政见可用于国,利于民。"

屈润夸张地伸出大拇指:"高人!圣人!神人!"

幽兰进门来:"什么圣人,神人,是神人在楚国还会被赶出来?"

"哪里哪里,楚国将百里疆土,边庭重镇,交与荀老夫子治理,怎言赶老夫子离开楚国呢?"屈润急忙辩解。

幽兰目光逼视屈润:"总是有人不欢迎吧!"

屈润语塞:"这啊,我这里带来了令尹春申君的亲笔书信,令尹诚心诚意欢迎荀老夫子重回楚国。"

屈润取出信来双手交幽兰,幽兰接过信问道:"你来的时候,见我娘了吗?"

屈润一惊:"啊!这来时匆忙,未能去见。"

幽兰气恼了:"哼!来请我爹,连我娘都不去看一眼,这叫诚心吗?"幽兰将信掷于地:"你走吧,我爹不见你!"幽兰愤然出门。

屈润难堪地拾起书信,向李斯求告:"李先生,请你代为进上一言吧!"

李斯接过书信说:"你在城中暂且住下,待老师见了书信再谈。"

屈润感激地说:"好!好!"

李斯喊了一声:"送客!"

侍者打开客厅之门,屈润无奈地退出客厅。

屈润的到来引出了荀子在兰陵时的愤慨,看完了春申君请他重回楚国的信件使荀子为之动容。尽管春申君在信中说了许多表示歉意的话,他不相信这是出自肺腑之言。

月夜,一束冰冷的月光射进窗来,洒在几案。秋风吹在身上,已觉出寒凉。月光照在荀子的脸上,一片灰暗。

荀子回想起了兰陵的日日夜夜,干旱的土地,饥饿的百姓,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大王下诏书令他代大王祭天求雨,他在祭坛上讲说《天论》,严惩强奸民女害死两条人命的屈润之子屈光。县丞的阳奉阴违,屈润为儿子说情的讪笑,言他在兰陵欲重建鲁国时的狂妄。历历往事,给他留下的尽是诬枉、怨愤,唯一使他思念的是灵儿和她的祖母,这两个受尽人间辛酸的一老一少,都已含恨九泉了。

荀子拿定了主意,伏身几案,提笔疾书。

李斯与幽兰悄悄走进书房来,待荀况搁笔,方走上前去。

幽兰轻声唤道:"爹!"

李斯轻轻叫了一声:"老师!"

"你们还没有入睡?"

"爹还没有睡呀!"

"我在给春申君写书信。"

"爹愿意回楚国去吗?"她与李斯十分关心荀子的决断。

"春申君作为朋友,还讲信义,救下了你和你的母亲,与我有恩。可是,作为一国之宰相,大节不坚,轻信谗言,不明是非,不辨忠奸!你们看看我写的书信吧!"

幽兰拿起荀子刚刚写好的帛书,与李斯念。 

琼玉珍宝,不知佩也,
丝袍锦缎,不知奇也。
窈窕淑女,不知媒也,
刁姑丑妇,为之喜也。
以盲为明,以聋为聪,
以非为是,以吉为凶。
呜呼上天,不敢与同。

"对,爹在兰陵为县令,勤政爱民,百姓拥戴,春申君听了几句谗言,就把爹从兰陵赶出来。就该这样回敬他!"幽兰很赞成父亲的决定。

"老师,这封书信,明日让屈润带回?"李斯问。

"是的。"

次日清晨,屈润满脸堆笑地进入客厅,见了李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长揖:"李先生,今日可容我见一见荀老夫子吗?"

李斯还礼之后,回答说:"老师已为春申君写好了回信,请你带回。"

屈润接过李斯递过来的竹简,展开来看,来时的微弱希望,全成泡影。他曾料到,荀子不会应允回归楚国,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连面也未曾见到,就把他拒绝了。屈润喃喃地说:"如此看来,荀老夫子是不见我了?"

李斯说:"赵国的将士在论兵馆等候,老师一早就到论兵馆讲学去了。"

屈润十分难堪:"啊,好,好。请你转告荀老夫子,我即日就返回楚国去了。"

十三

屈润灰溜溜地回到了楚国,他是一个惯于编造谎言,诬陷诽谤的人,这次他无法编造什么,荀子的回书写得已经很坦率了。

屈润回到郢都以后未敢久停,就到春申君府上回禀。

春申君见屈润从赵国回来了,甚为欢喜,希望他能带回荀子的好消息:"屈大夫千里之行,一路辛苦!"

屈润抖起精神回答:"无妨。"

"可曾见到了荀老夫子吗?"

"见到了。"屈润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编造了一个小小的谎言。

"他是怎么讲的?"

屈润不再多言,取出了荀子写给春申君的信:"这是荀老夫子的亲笔书信,请令尹过目。"

春申君接过荀子的回书,未曾打开先观察屈润的面色,他想从屈润的脸色上预知信中的内情,屈润回避了春申君的目光,春申君已料知了十之八九。打开书信念来,"琼玉珍宝,不知佩也。。窈窕淑女,不知媒也。刁姑丑妇,为之喜也。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非为是,以吉为凶"字字句句皆饱含着指责,愤恨,使春申君无地自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

屈润观察春申君面容呆痴,只道他一定是生了荀子的气,劝说道:"令尹保重贵体,请莫要生气。"

春申君说:"我不生气,是荀老夫子在生我的气呀!他怨我不识美丑、不辨贤愚、不明是非"

屈润说:"以我看,荀况这个人,自视清高,竟在信中辱骂令尹,简直不识抬举。"

春申君摇手道:"不怪他。荀老夫子开仓放粮,解救饿殍遍野的兰陵百姓;讲天论,斥责顺从天命,乞求上天恩赐之旧俗,倡导制天命而用之。是我等不解他的用心,委屈了他,冤枉了他,他才愤然离开了楚国。屈大夫,往日对于荀老夫子,你我皆有不周之处呀!"

春申君的话反使屈润更为难堪,这不明明是在责难他吗?谁委屈了荀子?谁冤枉了荀子?不是在说屈润吗?屈润不愿意承担逼走贤士的恶名,他一向标榜自己是一个喜爱推荐贤才的人。当初荀子来楚国,不是我屈润向你提出的谏言吗?是你写信把荀子赶走的,怎来怨我?如今你又想让他回来,我屈润还可为你出主意,看你还怎么说。想到这里,屈润向春申君问道:"令尹,你果然想让荀况回楚国吗?"

春申君说:"荀老夫子信中指责我琼玉珍宝,不知佩也,黄歇我定要把他这块珍宝佩戴在我的身上!"

"令尹若果真想让荀况回来,屈润倒有一个办法。"屈润又要为纳贤献计了。

春申君急问:"什么办法?"

"荀况的夫人不是还在这里,由你照管吗?"

"是呀,荀夫人摔折了腿。是我将她带回郢都,半年有余,听说眼下又增添了新的疾病。"

"令尹可以从这里入手。"

春申君恍然大悟:"啊!对。"

荀夫人很感激春申君。她忘不了在魏国边界,遭遇乱军,马惊车翻,把腿骨摔断,与幽兰受难于路边的情境。若不是春申君,她和幽兰还不知怎么样呢。所以,陈嚣来了之后,她就屡屡讲春申君的恩德。春申君为她请了巫医治腿伤,春申君着人送来粟米、麦面、丝绢、黄金,还为她送来了侍女,她们吃的用的全是春申君送的。如今乱世之上,哪里有这样讲情讲义的令尹呢?

经巫医诊治,荀夫人的腿骨已经接上,可以独立出门行走了。荀夫人本想辞别春申君离楚至赵,不料突然又发起高烧来,几天不吃不喝,忙得个陈嚣日夜不宁。虽说有春申君派来的侍女煎药,做饭,但陈嚣是个细心的人,总怕哪里出了差错,对不起老师和师母。

陈嚣一早又将巫医请来了。这位是郢都最有名气的巫医,她治病既用药物,又用巫术。荀夫人的腿就是由这位巫医治愈的。荀夫人高烧昏迷,她已来过两次,既是常来常往,也省去许多繁多的礼节。她进门洗手净面,即立于荀夫人的病榻前,闭目运气,一忽儿浑身抖颤,吐出几口浊气;而后取出一支银针,向荀夫人的命门刺下,让陈嚣燃着一撮艾叶,在银针的周围薰绕。一阵阵艾叶的清香扑鼻、烟雾氤氲,巫医两手轻轻地将烟雾向下推动,意在贯入荀夫人的体内。如此经过半个时辰,荀夫人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问巫医:"先生,我这病会好吗?"

巫医说:"淫生六疾,寒、热、末、腹、惑、心之六疾,皆因阴、阳、风、雨、晦、明六气感之过盛而生。你的病乃是天气骤冷,加上你思念亲人心切,寒火相夹,伤了肝肺,吃上几付汤药,再诊治几次就会痊愈的。"

荀夫人说:"唉,腿尚未愈,又害了这场大病,尽劳累先生了。"

巫医说:"医者,乃为人解痛之人。既行医,就要无论贫富贵贱,倾心诊治,方为行医之道。夫人要避风寒,少思虑,静心养之,恬淡虚无,内养真气,病即会快些痊愈。"

巫医起身要走,荀夫人欲起身送先生。陈嚣止住道:"师母莫动,先生要师母避风寒,我代师母送先生出门。"荀夫人嘱咐陈嚣多付些诊资给先生。

经过巫医的针炙运气,荀夫人自感有了一些精神,轻松了许多,在她高烧昏迷之时,什么事也难以去想了。如今病体稍轻,女儿、丈夫又涌上心头。她躺在病榻上,眼中的泪水流湿了面颊,洇湿了枕巾。唉!又是严冬了,还有多久立春,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聚啊!

陈嚣送巫医出门,恰遇春申君前来看望,便引春申君进门来:"师母,令尹亲自来看你了!"

春申君走进门来,向荀夫人长揖问好。荀夫人慌忙坐了起来:"令尹,我到郢都半年有余,天天躺在这病榻上,全亏了你呀!今日又亲来看我,这"说着说着激动地落下两行热泪。

春申君说:"荀夫人,荀老夫子乃当今名士,黄歇我不过尽些朋友之谊。"

荀夫从说:"唉,如今世上,尽是些见利忘义之人,像令尹这样礼贤下士的人太少了。"

"啊,不敢当,比之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我相距甚远。荀夫人,听说你又添新疾,近日可好些么?"春申君关心地问。

"唉!怕是活不长久了。"一语未了,又落下泪来。

稹"夫人莫要悲伤,我今带来黄金百镒,帛锦十匹,你先收下,还需何物,请尽管讲来。"

跟随春申君的两个舍人,手捧黄金与帛锦跪到荀夫人面前,荀夫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令尹,我,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呢?"

春申君说:"荀夫人,黄歇乃是出于对荀老夫子的尊崇,不可讲报答二字。不过,对于一个久病之人,我也仅仅能尽些朋友之谊,难解你病痛和思亲之苦呀!"

"唉!我拖着重病之身,女儿、丈夫远在天边,我"荀夫人难忍心中伤痛,禁不住抽泣起来。

春申君说:"夫人,你与荀老夫子和女儿阔别已久,思之心切,你的病恐与此心境不无干系。假若你想写上一封书信,"

荀夫人急切接过话来:"唉!自陈嚣来到楚国,令尹派人护送幽兰到赵国照料他爹,算来已近半年,不知他们近况如何?只是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传封书信不易呀!"

"夫人莫要担忧,你若要写信,我可以派人专程送与荀老夫子。"春申君讲说得十分慷慨。

"啊呀,那可是太谢谢令尹了!"荀夫人转身向陈嚣说,"陈嚣,你快代我写下一封书信,就说我腿未痊愈,又患重病,难以再去赵国,盼望他们父女能早日回来看我一眼。"

陈嚣有些为难:"师母"

荀夫人激动地说:"你就写,若他们再不回来,怕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上面了!"荀夫人一阵心酸,失声落泪。

陈嚣慌忙安慰:"师母莫伤心,我这就写。"

陈嚣伏案疾书,写毕交于荀夫人:"师母,你看行吗?"

荀夫人拭泪看信,点头说:"行,就是这些。令尹,我就拜托你了!"

春申君接过信来又好言宽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将信与你送到。"

十四

冬去春来,在室内存入多日的兰花,已经吐出新叶。幽兰将它端出房来,重又摆在了廊下,洒水、施肥,让它接受日光,希望早日开出洁白的花来。

春风拂动新绿的柳枝,一条条似荡漾的秋千,小鸟站在枝头任凭春风摆摇也不飞去,还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鸟儿们也欢迎新的春天的到来,用清脆的歌声唱得春天更明朗,更可爱。

傍晚,南来的燕子盘旋在屋檐下,有的回归旧巢,新结成双对的燕儿垒起新窝,无论老伴还是新伴,都在亲密地追逐嬉戏,它们要在春天里繁衍儿女。

幽兰背靠回廊,注视着这群南来的飞燕,感到甚是有趣。一对还带黄嘴角的小燕,也在嘴对着嘴,翅扇着翅,你咬着我,我咬着你,一个飞跑了,一个又紧紧追去。有一个燕儿似乎是失掉了伙伴儿,飞呀,叫呀,她像落在哪里也不是自己要站立的地方,失魂似地飞来又飞去。

鸟雀都有一个窝儿,我的窝儿在那里呢?幽兰看着燕儿,想到自己。这兰花,生在山野,香在幽谷,我把它由兰陵带到了邯郸,它的香魂依旧,而我自己呢?她想到了少年时与韩非的一段情谊。那时才十六七岁,只知心中喜欢他,不知把自己的命运与他联结在一起。韩非为了他的韩国走了,父母都劝自己跟随韩非去韩国,因舍不下父母,让他自己走了。假如随他去了,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也有了自己的窝儿,也许还会有儿女?想到这里幽兰脸红了,一阵热辣辣的。她又想到李斯,他很精明,总愿意表示一些亲近,多说上几句话;这盆兰花,就是他代为操心养护着,没有在从兰陵来的路上丢失,也没有因失去了主人而干死,李斯是个有心的人。陈嚣呢?人很忠厚,总做些别人看不到或不愿意做的"笨"事儿。不是他千里迢迢返回楚国去侍候母亲,我还不能来到邯郸关照父亲呢。

幽兰倚栏望着兰花,呆呆地冥想,充满青春光泽的面颊,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李斯陪荀子沿长廊从门外走来,荀子望见幽兰说:"兰儿,你有心事么?"

幽兰急忙掩饰:"没有没有,爹爹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呀?"

"老师今日为赵国的将士讲授《易经》,那些学子们问个不止,若不是临武君怕老师劳累,劝阻改日再讲,恐如今还难以回家呀!"李斯向幽兰解释道。

荀子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今众学子欲登高山,要知地厚,我怎能让他们失望呢?"

幽兰嗔怪地说:"你呀!一讲起学问来,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快吃饭吧!"

幽兰关照荀子与李斯吃过晚饭已是掌灯时分。月挂柳梢,春风习习,李斯与幽兰并肩在庭院中散步。透过纱窗,可见荀子在秉烛夜读。

李斯问幽兰:"你今日像是有心事。"

"没有。"

"那你为什么呆呆地望着那盆兰花?"

"那盆兰花是从楚国带来的,我喜欢它。"

"不,你一定是有心事瞒着我,也瞒着老师。"

幽兰叹了口气:"唉,怎么向你说呢?"她在放着兰花的廊前停下,二人静静地望着那盆兰花,谁也不说话。

幽兰打破沉寂:"韩非如今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想韩非吗?"

"他是我爹的好学生,对我也很好,是个好人。"

"我呢?"

"你也是个好人。"

又是一阵沉默。

李斯似自言自语地说:"而今之世,不同于上古尧舜之时,重于道;也不同于文武之世,重于礼义。而今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篡位盗取之人名列王侯,诡诈尚力者每每得利。只凭做个好人,远远不够啊!"

"韩非也这么讲过。"幽兰也自言自语地说。

李斯问:"老师呢?"

"我爹是看透了这个世道,他在思索改变当今世道的方法。"

李斯没曾想到幽兰对荀子的认识能有这样的深。常言知子莫若其父,看来,知父也莫若其子呀!老师正如幽兰所说,他在乱世之中,心如明镜,不为污泥浊水丧其志,不为百家之言乱其宗;他比当今诸子高明之处就在于立之当今,眼观后世,身在一国,志在一统。想到这里,李斯颇有感触地附和说:"是呀,正因如此,老师才十分令人崇敬。"

"他老了,头上已生了白发。"

"不老,他的心还很年轻。"

"像这盆兰花吗?"

"像!"

"你看这盆兰花还像谁?"

"像你!"

"真的?"

"真的!"

"你喜欢她吗?"

"喜欢!"

李斯轻轻拉过幽兰的手,这只手柔软,细嫩,李斯久久地盼望能捕捉到她。他把她抓在手中,捧到自己的心上。幽兰的心中升起一股温热,从未有过的甜蜜,难以自持。像是那盼春的归燕,寻到了巢穴,柔情温馨地偎依在李斯的胸前。

幽兰在李斯的耳边轻声细语:"我每日为这盆兰花洒水,小心地照看她,走到哪里也把它带到哪里,你能这样做吗?"

李斯温存地说:"能,我走到哪里,把她带到哪里!"

李斯两眼迷离地望着幽兰的眼睛,幽兰陶醉了。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荀子传 作者:刘志轩,刘如心
《荀子传》01-04节| 春秋战国历史

《荀子传》01-04节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荀子·大略》

"娘!"

躺在病榻上的荀夫人突然听到女儿的叫声,是女儿回来了吗?是在做梦吧?

女儿已经站在面前了。她用尽力气坐起身来。幽兰奔过去,扶住了母亲,失声痛哭:"娘!"母女二人相抱落泪。幽兰看着母亲的脸,瘦了,黄了,满面的病容,她哭得更为伤心。

陈嚣陪着荀子、李斯一同走进门来。李斯向荀夫人施了一礼,跪在病榻前:"师母,我和老师都回来了!"

荀夫人擦拭了眼泪,看着李斯,又看看荀子,多日的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我天天盼你们啊,总算又见上面了。"

春申君为欢迎荀子在令尹府邸摆下了丰盛的宴席。乐工在一旁演奏着乐曲,歌女细腰长袖翩翩起舞。龙凤支架上的编种、编磬,与吹竽、琴瑟、皮鼓和谐地奏出悦耳动听的楚乐。春申君的两个爱妾佩珠、琼玉也来作陪。

春申君举起酒爵说:"荀老夫子重回楚国,乃楚国之大事。黄歇今日为你接风洗尘。"

"不敢。作为一个儒士,只望于今日诸侯对抗列国纷争之乱世,为民解忧,助楚国繁荣昌盛,成就一统大业。"荀子说。

春申君接过荀子的话语:"有荀老夫子之学问,之德行、之威望,定能助楚国强盛起来,完成一统大业。来,为楚国富强,为荀老夫子长寿,干!"

众人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荀子连连拱手:"谢谢各位!"

春申君向两个爱妾说:"佩珠、琼玉,你们为李先生、陈先生敬酒呀!"

佩珠、琼玉忙起身捧起酒樽斟酒:"李先生、陈先生请酒!"

"楚国的鱼、鳖、鼋、鼍,在列国中享有盛名,荀老夫子多日不用了吧,来来,尝上一尝。"春申君又为荀子夹了一大块鼋鱼。

荀子尝了一口,夸赞说:"嗯,楚国的鼋鱼,不是伪君子,果然名不虚传呀!"

众人一阵欢笑。

春申君说:"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请你入宫,他那里的鼋鱼比我的还要好吃呀!"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声。

歌舞欢宴之后。李斯、陈嚣等人观看春申君府中俳优、侏儒的表演。春申君与荀子在庭堂一端的幽静处,对坐促膝而谈。

"荀老夫子,你看日后楚国如何治理呀?"春申君问。

荀子思索片刻说:"马惊,则君子不能安坐于车上。百姓造反,则君子不能安于高位。马惊车,莫如使其安静;百姓造反,莫如多施恩惠。选贤良,举忠诚,兴孝悌,收养孤寡,补助贫苦,这样,则百姓平安,君子也就能安于位。所以,君子者,欲使国家安定,任何办法也不如平政安民。若想使国家兴旺,任何办法也不如崇尚礼义。若想建功立业,任何办法也不如尊重贤才。平政安民,崇尚礼义,尊重贤才,为君子之三节。此三节当者,其余莫不当;此三节不当者,其余全得当者,犹将无益。"

春申君连连点头称是。

荀子接着说道:"拥有社稷者,没有不欲强大的,而不久却衰弱了;没有不欲安定的,而不久却危急了;没有不欲长存的,而不久却灭亡了。古时有上万个国家,于今只余下十几个。为何?没有别的原因,无一不失之于用人。君王昏庸于上,臣子欺骗于下,国家灭亡就不要多久了。所以,作为君王,务须善变忠奸,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是国家之大祸呀!"

荀子的这段话言简意赅,切中要害。春申君明白荀子的语中所指,应声道:"是的,是的,荀老夫子金石之言,黄歇日后定然遵嘱而行。荀老夫子,明日大王要召见你,欲请老夫子留在大王身边,以上卿相待,随时参与朝政。"

荀子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愿在大王身边做说客,仍愿回到兰陵去。不是有人诬我在兰陵另建一国吗?我愿兰陵成为楚国的楷模。"

"好吧,以荀老夫子之学识,定会使兰陵仓廪实,府库满,实现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春申君思索片刻答应了荀子。

荀子反问春申君:"令尹,假如荀况行令与大王往日的政令有违呢?"

"大王和我将兰陵交与老夫子。兰陵富则楚国富,兰陵强则楚国强。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老夫子。"春申君回答地坚定明朗。

"好,感谢令尹信赖。"荀子向春申君行了一个长揖。

荀子拜会了楚考烈王,论说了他的政见,与春申君告别,离郢陈都城,向兰陵出发了。

去年此时,他也走在这条通往兰陵的驰道上。那是一个干旱的春天,禾苗干涸,饿殍遍野,目不忍睹。今年大不相同了,同样是春天,处处一派翠绿,遍野的黍稷含笑,飞鸟欢歌。荀子想到了他在祭坛上宣讲的《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顺应则吉,不顺应则凶。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列星相随运旋,日月更递照耀。春夏秋冬依次替代,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相互协和而生,各得其哺育滋润而长。人们看不见它的形迹,却能看见它化生万物的功效,神呀!这就叫"天"!所以,大功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圣人不对它作出随意的解释,而是要懂得天与人的区分,制天命而用之。

由此,他又想到,二赴兰陵为县令,能为兰陵做些什么呢?能为楚国做些什么呢?那些以私废公的权贵,那些惯于妒,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我呢?

兰陵到了。

这个不大的边城,平日人不甚多,只在有市之日,才从四面八方汇集来一些卖物买物的人。今日,十字街头的人好像很多,荀子预感到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让车马远远地停下来,让陈嚣留下,照看荀夫人、幽兰和车马,他与李斯向前面的人群走过去。

原来,县丞今日监斩三个囚犯,百姓们拥挤观看。县丞命令武士,把围观的百姓都赶开。

荀子和李斯想看个究竟,从人群中向前挤。武士厉声骂道:"滚开!再往前挤,用皮鞭打死你!"荀子、李斯继续往前挤来。武士发怒了:"老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武士举鞭要打,李斯上前握住武士的手:"不许打!他是荀县令!"

武士惊呆了:"什么?"

县丞在远处喊道:"那边因何吵嚷?"

一武士跑来禀报:"县丞大人,荀县令到。"

县丞大吃一惊:"啊?!这个荀老头子又回来了?"没敢多想,忙起身走过去。

荀子被百姓和武士围在中间,一老妪哭叫着:"荀老爷,你可回来了!冤枉啊,我儿子冤枉呀!"

另一中年女子也喊叫着:"荀老爷,你回来了,快救救我的丈夫吧!"

县丞走过来,百姓为荀子让开了条路。县丞拱手施礼说:"荀老夫子,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今日监斩几人?"

"三人。"

"皆犯何罪?"

县丞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说:"那边第一个人,乃杀人凶犯,他为霸占朋友妻室,竟把朋友用毒药害死。

"嗯,杀人者不惩,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当斩。"

县丞指着一个青年说:"那第二个人是一农夫,他竟然抗税不交。"

"第三人呢?"

"第三人乃是一贩马的齐国人,他竟敢偷闯关卡。"

荀子走到青年农夫与中年商贩的面前,注目良久,开口问青年农夫:"你为何抗税不交呢?"

青年农夫说:"禀老爷,赋税太重,交了赋税,我一家人就没有吃的啦!"

荀况问齐国商贩:"你为何偷闯关卡?"

齐国商贩说:"老爷,我的马在关卡前已经被困了三个月,马饿瘦了,病死了不少,再也耽误不得了,马是我一家的性命啊!"

荀况思索有顷,对县丞说:"把这两个人放掉。"

"什么?"

"把他们二人放掉。"

"大人,我是按照大王的旨意行事的。"

"在这里我是县令,放掉!"荀况的话不容置疑。

县丞对荀子的脾性已经领教过了,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大王的旨意,旧有的法令,全不顾及。县丞无奈,只好挥手让武士将青年农夫与中年贩马人放掉。老妇赶忙去搀自己的儿子,中年女子去扶自己的丈夫。他们一齐来到荀子面前双膝跪地叩头,连连谢恩。

荀子扶起他们,而后走向了栽有木桩的刑场,站在一个高处,向众人说:"兰陵的百姓听着,我荀况又重归兰陵来了!愿意衣食富足,乃人之本性。缺吃少穿乃是一种祸患。作为一县之长,我愿兰陵百姓人人富足,家家平安。自今日起,兰陵之农夫开荒种田,仅收什一之税,多者不取。集市关卡,沟通有无,赋税一概免征。"

众百姓闻声欢腾。

"我兰陵百姓,必须隆礼贵义,遵守法度。礼义乃立国之本,法为治国之端,法令行,则风俗美。"荀子转身指着杀人犯说:"似这等抢夺杀人的奸人,必杀不赦。"

众人又是一阵欢腾。

荀子命令:"斩!"

武士执刀,将杀人犯斩首。

屈润知道荀子被春申君从赵国请回来,重去兰陵做了县令。自从春申君让他赴邯郸请荀子吃了闭门羹,回到郢都便告病闲居。如今,春申君亲自请回了荀子,他心中不平,不上朝,不理事,在家中静观其变。

屈润本是一个纨绔子弟,玩耍蛐蛐入迷。因做了春申君的右尹,每日要协助春申君做许多事务,把玩蛐蛐的喜爱也丢了许多。如今告病在家,玩耍蛐蛐,便成了他每日的正业。他让人特制了许多蛐蛐笼子,有铜的,有陶的,有木的,一个个雕龙绘凤,花饰甚精。他的蛐蛐还起了许多名堂,静虎、金狮、霸王、双冠、麒麟、玉蜻蜓,各有特色,各显本领。这些有名堂的蛐蛐,是他将下人送来的蛐蛐轮番作战,斗中取胜,再用胜者与其他王公贵族的蛐蛐赌输赢,屡战屡胜的英雄,他视若珍宝,爱之如命。在楚国的王公贵族之间,他是养蛐蛐的佼佼者,这些蛐蛐为他争得了许多的荣耀,成为他的骄傲。

兰陵县丞因荀子重归,下车便放走了他示众斩首的两名罪犯,对荀子恨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只好到郢都来找屈润。他为屈润带了满满五坛兰陵美酒。在屈润府邸门前下了车,未经通禀就直入大门,让随从把兰陵美酒一坛一坛搬进门来。

屈润正在房中斗蛐蛐,县丞破门而入,大声喊道:"屈大夫!"

县丞把屈润吓了一跳,回转头说:"唉,你看你,把我的蛐蛐惊跑了。"

"屈大夫,我为您送来几坛兰陵美酒。"

"放下,快帮我找蛐蛐。"

县丞心中有气,也只得先帮屈润在房中找蛐蛐。可是满地爬来爬去,四处寻找不见。

县丞不耐烦了:"屈大夫,别找了!"

"哎,这只蛐蛐凶得很,斗跨了许多敌手,可说是常胜将军!"屈润一个心思全在蛐蛐上。

县丞着急地说:"你的蛐蛐是常胜将军,我的屈大夫,我可要成了常败将军!"

"怎么回事?"屈润问。

县丞挥动手指,夸张地说:"那荀况到了兰陵,下车伊始就废了大王的法令,将农田改为什一之税,放走了抗税的农夫。"

屈润摇头:"大王和令尹对荀况敬若神明,令尹也有言在先,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况之命。抓不住他致命的把柄,我又能奈何?"他又爬在屋中的墙角边,几案下,寻他的蛐蛐。

听屈润说出这样的话,县丞欲借屈润这个名门贵族对荀子施以报复的希望,被打散了大半。

他不死心,若不是荀子重归兰陵,他还有盼望升任县令之日。如今县令升不了,恐是连县丞也难保得住。荀况是他前程的一大障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到这里,扁平的木瓜脸微微抽动,贼黑的双眸转了又转。他凑近屈润,低声说道:"屈大夫,那荀况还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放跑了持刀杀人的凶犯!"

屈润对荀子也是恨之入骨,他告病家中,不问朝政,仅出无奈,只要寻到了机会,他就会似饿狼猛跳出来,张牙舞爪,咬上几口。一听荀况放走了私闯关卡的奸细,他高兴了,喜出往外地拍手叫好!

县丞不解:"屈大夫,你你怎么为他叫好呀?"

屈润毒辣地说:"大王与令尹,最赏识的是荀况的学问和名声,最怕的就是这个当代大儒,在兰陵与齐国勾结。这一次他真的做出来了,他放走了齐国的奸细,放跑了杀人凶犯,这就是证据,我看这个荀况,还有何说辞?"

屈润兴奋过后,忽又想到,县丞讲得可是实话么?他反问县丞:"果真有齐国奸细私闯关卡吗?"

县丞说:"有,我有案卷作证。"

屈润嘱告县丞,让他把案卷存好,还要再多加一些伪证,让荀况这一次哑口无言,名声扫地,不拿他治罪,也让他永远不敢到楚国来。

县丞接受了屈润的密令,得意返回兰陵。县丞走后,屈润又将县丞讲的话做了一些编排,去令尹府拜会春申君。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荀子下车伊始,即狂妄改变大王法令,为了笼络百姓,改农田为什一之税;为了勾结齐国,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他认为将荀况重又放回兰陵,是放虎归山。荀况恩将仇报,依然要在兰陵重建鲁国。他要依齐国做靠山,与楚国对敌。有朝一日,兰陵之地即如重建不了鲁国,也不再是楚国的土地,定然要归齐国所有。春申君率师灭鲁的功劳要被荀况毁之于旦。

听了屈润的讲述,春申君久义沉思不语。他想,若说屈润的话尽是子虚乌有,此类事情在列国纷争之世,确实屡见不鲜;若说屈润的话或许是真,又不相信,荀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屈润观春申君不动声色,又严正说道:"令尹,屈润祖辈生长于楚国,对楚国决无二意。令尹待我恩厚,屈润决不敢谎言骗君。兰陵乃楚国边庭重镇,北邻齐国,西邻赵国,倘若万一有失,悔之晚矣!令尹向大王也不好交待呀!"

春申君问屈润:"你讲此话,从何而来?"

屈润说:"是兰陵县丞亲自禀报。"

春申君又问:"荀老夫子初到兰陵,若果如所言,他会不会另有所想呢?"

屈润看春申君信他不过,只好退一步道:"卑职也许是杞人忧天,屈润只为楚国安危着想。如何定夺,请令尹思之。"

春申君想到屈润与荀子在兰陵结有旧怨,又想到荀子重归楚国之后,反复告诫的话语,"为君者,切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国家之大祸呀!"

春申君对屈润说:"荀老夫子是我亲自二次请回楚国来的,此事务须谨慎处之。我要亲自到兰陵看一看。"

屈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荀子一向认为,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若使百姓富裕就要开源节流,以农为本。兰陵是块宝地,他来此做县令,首要之事,是以政裕民。

荀子二次来到兰陵之后,日夜考察兰陵的地理、环境、民情,与县衙内的司空、县尉、司马等官吏商讨,要他们各司其职,为富裕兰陵,制定新的法令。县丞去郢都了,且不管他。春季乃四季之首,荀子不违农时的将新的政令颁布于民间。

去年的大旱,兰陵百姓记忆犹新。荀子目睹惨状,决心在兰陵修堤梁,通沟渠,固水库,若兰陵再遇水旱灾害,百姓一样能耕耘播种,不至于饥民成灾。荀子带着李斯、陈嚣等乘敞篷马车沿泇水北行。兰陵的地势北高南低,西北有抱犊崮山。荀子想从泇水的源头开出一条渠来,与泇水平行向西南引出,再东西挖上几条小渠,就可以灌溉兰陵县城周围大片的平坦土地。

抱犊崮山距兰陵数十里路程。荀子一行日出启程,日夕即到了山下,这里松柏葱郁,猿攀峭壁,怪石嶙峋,泉水淙淙,溪水条条汇流于泇水南面。荀子望见这喜人的景色,甚为高兴。背靠抱犊崮山,举目向南望去,一片平坦沃野。他告诉随行来的司空,此处就是开渠引水的好地方,向南而下,可灌溉千亩良田,春日动手测量渠道的路线,冬季农闲之时征调徭役,破土动工。明春播种,不愁天旱无雨。

李斯、陈嚣和司空都连连称是,皆认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他们正在满心欢喜地观看这绝妙的泇水源头,忽闻远处传来"咚咚"的响声。

荀子问:"这是什么声音?"

陈嚣说:"像是伐木声。"

荀子骤然严肃起来:"走,过去看看。"

荀子循声而去。伐木的正是那个被荀子从刑场上救下来的青年农夫和他的兄弟。他们望见荀子等人,丢下刀斧,慌忙跪下:"荀老爷!"

"你们没有看见本县令出的布告吗?"

青年农夫说:"小人看到了。"

"你们不知道在草木生长之时,刀斧不准入山林吗?"

"知道知道。"

"为何明知而故犯?"

"老爷,我叫季伯,这是我兄弟季仲,他就要娶妻,急用梁檩盖房"

荀子一字一板地说:"法者,治国之利剑也。不教而诛,官之过也。教而不行,民之罪也。今日,本县令要依法处置。"

"荀老爷,念小民家有老母,又是初犯,请老爷开恩。"

"法行天下,不偏不倚,不因你有老母而不治罪,不因你是初犯而不行法。本官将依法惩处,我罚你兄弟二人守看林木至秋末,冬来之时出徭役三个月。你兄弟二人有何说辞?"

季伯、季仲叩头伏罪:"谢荀老爷,我们弟兄甘愿受罚。"

荀子沿山路从原道回至泇水源头,天已晚了,准备乘车在附近寻一小店住下,明日回归兰陵。一衙役骑马匆匆赶来,到了荀子面前,翻身下马跪禀:"禀老爷,令尹到兰陵来了!"

荀子甚感意外,春申君亲至兰陵做什么?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荀子传 作者:刘志轩,刘如心
《荀子传》15-16节| 春秋战国历史

《荀子传》15-16节


【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荀子·议兵》

十五

经过反复思虑、权衡,春申君决计亲赴赵国去请荀子。

为了不引起赵国人的敌视,不惊动更多的人,春申君听取了朱英的谏言,脱去令尹的官服,改换成商人的模样。

两个爱妾在身旁喋喋不休的絮语。佩珠说:"令尹爷,为了一个老头子,值得你千里迢迢亲自去吗?"

琼玉附和说:"是呀,一千多里地,如今兵荒马乱的,若遇上强盗,可怎么了得呀?"

佩珠又添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图个什么?"

春申君怒目嗔道:"无知枉言。而今七国争雄,弱肉强食,得贤士者得天下。我身为楚国令尹,为楚国为助大王成就霸业,决不可没有荀况。"

佩珠讥讽地说:"哼,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琼玉也说:"是呀!当初就不该让他从楚国走了。"

此话使春申君无言可辩,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是我一时胡涂。既已知错,定要挽回。"

侍者禀报朱英到了。春申君让朱英进入寝宫,热情问道:"朱英先生,请你随我去赵国,准备好了吗?"

"俱已齐备。"

"你看我如此装束,像一个商人吗?"

朱英打量了一下春申君说:"像!像个大商人。"

佩珠嘱咐说:"朱英先生,令尹爷一向敬佩你,此行千里,我们将他全托付与你了!"

朱英毫不犹豫地回答:"夫人放心,朱英蒙令尹知遇之恩,愿为令尹肝脑涂地。"

春申君乘坐一辆无什么装饰的高轮车崎岖北行。朱英带着几个由武士改扮的壮汉,在车后步行,马背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宛如一行商队。

一路顺畅到了邯郸,寻一个不甚引人注目的洁净客店住下。次日清晨由朱英带路,来到荀子府邸,朱英与几个壮汉远远地站立着,暗中护卫,春申君一人上前叩门。

侍者开门问:"先生何事?"

春申君拱手施礼:"我找荀老夫子。"

"荀老夫子正在晨练,不会客。"侍者说完欲关门。

春申君忙说:"啊,小先生,我为荀老夫子捎来一封家书,"

侍者伸出手来:"拿来。"

春申君掏出荀老夫人的信,迟疑了一下,问道:"让我亲自送给老夫子好吗?"

"你给我好了。"侍者拿过家书又欲关门。

春申君忙上前拦住:"小先生,请你通禀一句,就说如若荀老夫子写回信,我明日返回楚国,可以帮他带回。"

侍者说:"好吧!"

春申君又补上了一句:"我在门外恭候。"

侍者关上了大门。

庭院中,荀子正在练剑,侍者走过来,待荀子收了剑,上前说:"禀荀老夫子,门外有一个人,为你捎来一封家书。"

幽兰高兴地说:"是母亲有信来吗?"她从侍者手中接过信,拆开泥封来看,看着看着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何事?"荀子接过信来看。

荀夫人的信中写道:"我腿未痊愈,身又患病,多次反复,日渐沉重,难随陈嚣去往赵国,盼你们父女早日回楚,看我一眼。若日久不归,怕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上面了!"荀子的手在颤抖,书信掉落在地上。

李斯拾起信来看了,向荀子说:"老师,莫要难过。"转身向侍者问:"那个送信的人呢?"

侍者答道:"在门外等着,他说荀老夫子若要写回信,他明日回楚国去,可以带回。"

李斯问荀子:"老师,请他进来吧!"

荀子急切地说:"请,快请他进来。"

侍者应声出门去。

幽兰止住哭泣:"没想到我娘腿未痊愈,又病得这么厉害,咱们远在赵国,这可怎么好呀!"

荀子叹息一声:"唉,连累了陈嚣,也多亏了春申君呀!"

此时,春申君与朱英随侍者进了大门。春申君望见荀子在庭院中,紧走几步,向荀子长揖施礼道:"荀老夫子!"

荀子与李斯皆吃了一惊:"春申君?"

幽兰惊疑地说:"是你!?"

"鄙人黄歇在楚国多有得罪,今日又来得莽撞,望荀老夫子见谅!"春申君诚恳地说完重又施礼,跪地。

荀子忙上前搀起:"令尹,快起来,起来!你为我千里迢迢送来家书,已是感激不尽,我的家眷在楚国全靠你的照料,反让你在门外等了半日,该当荀况向你赔罪呀!"说着就要跪地行礼。

春申君忙拦挡:"唉,岂敢,岂敢!"

荀子说:"请到客厅叙话。朱英先生一同到客厅叙话。"

春申君和朱英一同随荀子进入客厅。

荀子吩咐说:"看茶!"

侍者端上茶来,幽兰接过茶壶亲自为春申君斟茶。

荀子端茶杯与春申君:"请用茶。"

春申君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荀子问:"令尹,你为何这般装束呀!"

春申君诙谐地说:"为了老夫子你呀!"

荀子不解:"为我?"

"是呀!五年前我曾率领楚国之兵解救邯郸,也算得对赵国有功。如今我来到赵国,赵国的君臣定然会大礼相迎,设宴款待。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我要把你请回楚国去,岂不要视我为仇敌么?因此我只得改扮做商人模样,无声无息悄悄来到邯郸城池。"

荀子明白了:"啊!原来是这样。"

"荀老夫子,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返回楚国去吧!"春申君近于乞求地说。

荀子对于春申君,为请他返回楚国,装扮作商人,不远千里而来,甚为感动。但是,兰陵旧事,使他难以忘怀。他不能不想,倘若重回楚国,会不会重蹈复辙?会不会再生出些别的什么事端来?犹豫不决,难以回答。春申君看了看幽兰和李斯,他们都在注视着他。

"荀老夫子!"春申君重又说道:"老夫人腿未痊愈,又患重病,盼见亲人心切。莫说是回楚国助大王治理朝政,即使是看望病人,也该回楚国去呀!"

春申君的话,讲得入情入理,打动了荀子的心。只是,春申君劝他重回楚国,决不是仅仅为了让他探视夫人。

春申君知道荀子依然对兰陵的旧事,心存愤慨,他恳切地说道:"荀老夫子,往日之事,是黄歇我偏听不实之词,自问有愧,向老夫子赔罪!"春申君起身欲施礼跪拜,荀子忙阻拦道:"啊,岂敢岂敢!"

春申君进一步申述道:"荀老夫子,咱们是君子之交,赤诚相见。记得你曾讲过,信乃做人之德,信乃治国之术,信乃为政之本。人,不可无信。你此次回到楚国去,假如有哪里待你不周,你还可以离开楚国,再回赵国。或去齐国,去秦国,我决不阻拦。"

春申君将话说到这种地步,荀子实难回绝。又想到赵国来之不久怎样向赵王和临武君交待呢?因之,又向春申君说道:"令尹,赵国君王以诚待我,怕是盛情难却呀!"

春申君和荀子谈话,朱英一直在一旁听着,未有插言。话到此时,他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荀老夫子,请听朱英一言如何?"

荀子忙说:"啊,朱英先生,请坐下谈话。"

朱英并未就座,激动地说道:"荀老夫子,你是当今大儒,学生之众,品德之高,学问之深,在列国中无人可比。朱英拜读荀老夫子文章,甚是敬仰。老夫子奔波列国讲学论道,不为财帛金钱,不为谋权夺势,只为实现一统天下之主张。而今,秦国残暴,齐国内乱,赵国险被灭亡,赵王软弱无能,很难使赵国再度兴旺起来。近闻赵王不听老夫子忠告,将狼孟之地白白送与秦国。像这样无血无刚的国王,能期望他平灭六国,一统天下吗?而今唯有楚国,土地博大,敢与秦国抗衡;又有善纳贤士的令尹,深得大王信用,可谓之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老夫子展示德能之处。为何因几个小人搬弄口舌,耿耿于怀,反误了治国安邦,一统天下之大业呢?恕朱英直言,请老夫子深思!"

荀子深受朱英宏论感染,双手紧握春申君的手,激动地落泪:"朱英先生之言,可谓一言中的,入情入理入心。春申君,荀况佩服你知人善任呀!"

十六

待李斯将书信送入赵王宫中,赵孝成王方才吃了一惊,知道荀子已启程到楚国去了。赵王要派人追赶,李斯劝说赵王,不要再追了,老师的去心已决,即如追回其人,也难追回其心。

赵孝成王心中难过,问李斯道:"李先生,寡人有何处待荀老夫子不周呀?"

李斯说:"无有。"

"既然无有,他为何要离我而去呢?"赵孝成王心中不解。李斯说:"老师书信中已讲明,他有病妻在楚国。"

赵孝成王叹道:"唉!我怎么没有想到把荀老夫子的夫人接到赵国来呢?李先生,荀老夫子还愿意回到赵国来吗?"

李斯说道:"大王陛下,吾师乃赵国人,他对赵国是颇寄希望的。不过恕我直言,在七国中,赵国本来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国家。武灵王之时,改革军事,胡服骑射,建雄壮之师,扫灭中山,开拓北疆,相邻的齐、韩、魏、燕诸国皆惧怕赵国。就是在函谷关之外的秦国也惧之三分。然而,赵国的改革未有持之以久,贵戚重臣权威过重,每每干预朝政。即使心怀鸿鹄之志的武灵王也未逃贵戚重臣之手,最终丧命于贵戚重臣的祸乱之中。今日陛下临朝,治国之正道仍常常为贵戚重臣所左右。远如长平之战,临阵换将;近如秦使要挟,借占狼孟。如此下去,赵国强盛之路何在呢?"

赵孝成王听了李斯的直率陈辞,一时难以张口。李斯向赵王深施一礼:"大王,李斯告辞了!"

荀子离开赵国的消息,很快传入侠虎和他的少年伙伴耳中。正在林中练武的少年们刀剑入鞘,跨上马,急急去追赶荀子。用侠虎的话说,赵国不能没有荀老夫子!

荀子与春申君乘车南行,两日即到达漳水北岸,朱英让人马停下,准备乘船渡漳水。

漳水清澈见底,宛如碧玉,自太行山蜿蜒东流,似玉带掩映于两岸葱郁茂密的绿树之间。

夕阳映入水面,明亮,金黄。西山上,水底中,呈现出两个太阳,美丽、壮观、神奇,鱼儿不时地在水中翻身打溅,掀起一层层波澜。渔夫挥手撒网,轻轻地收,专心地看,一条条鱼儿在网中挣扎,跳跃。这漳水,直泄河水(黄河),东达齐国,是一条重要的水上通道。漳水的南岸便是魏国了。所以,它又是赵国与魏国的自然屏障。

幽兰被漳水的美丽景色吸引,站立在岸边,心旷神怡,感叹不已。

朱英备好船只,要请春申君和荀子渡河,忽见北方有一群快马,向这里奔来。朱英惊觉起来,莫非是赵王派人追来了?他禀告春申君,而后骑马迎了过来。

侠虎等少年远远地望见荀子一行停在漳河岸上,高兴地喊道:"啊!追上了!"

朱英突然横马挡在他们面前,喝道:"站住!"

侠虎等人勒马停住,侠虎怒声道:"你是何人,敢挡住我们的路?"

朱英说:"休问我,你们是干什么的?"

侠虎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们我们问你来?"

朱英冷笑道:"几个羽毛没有长全的黄雀,也跟老子口角。告诉你,我是周游四方的侠士。"

侠虎向前一指:"前边可是荀老夫子?"

朱英说:"你问他干什么?"

"闪开,不管你的事!"侠虎挥鞭欲走。

朱英厉声说:"不许你们再向前走一步!"

侠虎不听朱英警告:"哼,在我们赵国的土地上,看谁能阻挡我半步!"

朱英拔剑挡住了侠虎,二人在马上交手,侠虎且战且退。两个少年飞马过来,夹击朱英。

侠虎抽出身来向其他的少年喊道:"走,向前冲!"率众人骑马向岸边奔去。

跟随春申君来的几名护卫举剑迎击侠虎等人。

朱英骑马赶来,再战侠虎。

幽兰远远地望见,对荀子说:"爹,那边怎么打起来啦?"

荀子问春申君:"你看那是些什么人?"

春申君说:"可能是为老夫子而来。"

"我去看看。"荀子朝刀剑闪烁的地方走去。

"爹,你不要去。"幽兰阻挡说。

春申君说:"让我去。"

"不,还是我去。"荀子径直大步向前。

春申君和幽兰也跟了过去。

侠虎与朱英已下马对剑,少年与春申君的护卫也杀得难解难分。

荀子来到他们面前,大喊一声"住手!"

侠虎听到荀子的喊声立即停手,喊叫着奔向荀子:"荀老夫子"

两旁护卫飞步上前执剑挡住了侠虎。侠虎双膝跪地叩头说:"荀老夫子,我们赵国要振兴,要报仇,我们赵国少年请求你不要离开赵国!"

众少年一齐跪地:"请荀老夫子不要离开赵国!"

"谢谢你们对我的厚望。国之振兴,在于民之一心。今日见到赵国有你们这些勇敢齐心的少年,我很高兴。"荀子走到侠虎面前,把他搀起来,招手众少年都站起来,深情地说:"荀况我是赵国人,我希望赵国强大起来。然而,荀况我又为华夏大地的百姓忧心,愿早日结束列国战乱,天下一统,华夏太平。荀况我乃一介儒士,只能为君王出其计,献其谋,不能替代君王立其志。此次赵国故土之行,荀况我该讲的与大王都讲了,用与不用全在大王。我因有病妻在楚国,不得不离开赵国而赴楚。我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国之未来,不在他处,就在你们身上。赵国之重振,不在别人,就在你们!"

侠虎深受感动地说:"荀老夫子"

荀子紧紧握住侠虎的手说:"你们都是有为的少年,你们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我期待着你们。都请回吧!"

侠虎恋恋不舍地流着眼泪:"荀老夫子"

荀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向侠虎挥手,说道:"回吧,回吧!记住我的话,赵国的希望在你们身上。"

天色已晚,春申君让朱英请荀子上船,朱英来到荀子身边说:"请荀老夫子上船吧!"

荀子踏上船头。

侠虎等少年奔到岸边齐声高喊:"荀老夫子!"荀子站在船头向侠虎等人挥手,大声喊道:"记住我的话,赵国之未来在你们身上!"

侠虎等少年一齐跪地,大声哭喊:"荀老夫子!"

荀子乘船远去。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荀子传 作者:刘志轩,刘如心
《荀子传》05-09节| 春秋战国历史

《荀子传》05-09节


【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荀子·大略》

县丞从屈润府邸回到兰陵之后,便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内做了手脚,他伪造了荀子给齐王建的密信,和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夹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之中。春申君来到兰陵,恰好荀子出外考察水源,由他接待。春申君把荀子初到兰陵的所作所为询问了一番。县丞将荀子的"叛逆"行为描绘得更为恶劣。春申君严肃地问道:"你的话可有谎言?"

县丞道:"句句属实。"

春申君加重语气叮嘱道:"依楚国之法,诬陷是要反坐的。"

县丞自认有恃无恐,捧出了齐国贩马人的案卷简册奉于春申君面前:"现有案卷在此,卑职所言若与事实有差,甘愿反坐。"

春申君打开简册一一看过,说:"县丞,荀老夫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将他请到楚国来的。大王欲留他拜为上卿,参与朝政。荀老夫子愿以其学识,治理一方土地,以做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楷模。你不可以一己之私念,曲解荀老夫子呀!"

县丞依然为自己辩解:"令尹,卑职决非为一己私念,全是为楚国着想。"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令尹大人,荀县令到。"

春申君站起身来,走出庭门,荀子、李斯、陈嚣恰好从大门外来到庭院中。春申君热情地招呼:"荀老夫子!"

荀子拱手施礼:"令尹!"

春申君拱手还礼:"荀老夫子重归兰陵不辞辛劳。可敬可佩呀!"

荀子一笑:"令尹,怕是又有人暗中告我之状吧?"

春申君不愿以察访断案的情势出现于荀子面前,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是我挂记荀老夫子,特来看望呀!"

荀子早已料到春申君的来意,听春申君如此回答,也权作不知,回道:"果真如此,荀况当感激不尽呀!"

荀子望见县丞站在一旁,说道:"县丞可曾见过令尹?"

县丞满面堆笑:"见过,见过。"

荀子请春申君回到客厅,一同坐下。县丞、李斯、陈嚣及衙中的司马、司空、县尉诸官吏都陪坐于一旁。

春申君问道:"荀老夫子,荀夫人随你长途跋涉,一同来到兰陵,病体如何?"

荀子说:"还好。"

春申君表示要亲去探望荀夫人,荀子急忙劝止,代夫人领情。

一阵寒暄过后,荀子见春申君迟迟不入正题,他开诚布公,自己先将话题敞开:"令尹,荀况二次回归兰陵,又犯下欺君大罪呀!"

春申君先是一惊,而后玩笑地缓和气氛:"不会如此严重吧!"

荀子严肃地说:"是的。你问县丞,确实如此。"

县丞不知所措:"这"

荀子说:"县丞,令尹在此,你尽管依实而讲。"

县丞更难启口:"这还是请荀县令讲好。"

荀子说:"好,我来讲。人之性生而好利,不富无以养民。好利求富,好荣恶辱,无论君子与小人,皆相同也。鸟穷困就啄,兽穷困就抓,人穷困就诈,自古至今,没有使百姓穷困而能够不遭危险的。所以,为政者若取信于民,决不可肆意搜刮民财。一搜刮民财,乃亡国之道。即如国库塞满,亡国之日也就为之不远了。若以政裕民,下富则上富,民富则国强。因此,荀况未禀明大王与令尹,即断然革除以往横征暴敛之法,改征什一之税。罪过,罪过,请令尹惩处。"

"荀老夫子,这就是你的罪过吗?"

"正是。"

"老夫子非为有罪,乃是有功。大王完全赞同荀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黄歇此次兰陵之行,耳闻目睹百姓欢愉之情。我回去后,要面见大王,使大王接受荀老夫子的谏言,在楚国颁布新法,以兰陵为榜样,革除横征暴敛,仅收田野什一之税。"

"如此说来,我之罪可免了?"

"老夫子推行新政有功。"

荀子向县丞望了一眼:"县丞,你听到了吗?"

县丞心中有些惶然:"是是。卑职洗耳恭听。"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荀县令,齐国贩马人越江求见。"

"令尹,今日你来得真巧,我要问一桩官司,咱们一同听听如何?"

"好。"

"传贩马人越江来见。"

衙役领贩马人来至厅前,越江跪拜:"越江给荀大人叩头。"

荀子说:"见过令尹。"

"啊?楚国的令尹在我们齐国就是宰相啦!小民今日能见到宰相,真是天赐的福气。小民给令尹叩头。"

"越江,闻听我的学生李斯言讲,你要见我,有什么冤屈就讲吧!"

"小民贩马多年,从赵国长城之外买马,卖到楚国的两淮吴越之地。县丞多次勒索钱财,小民都忍气吞声,双手奉上。此次县丞又要我为他从赵国买下两名美女做妾,小人未有从命,他将我连人带马困在关卡之外,时有三月,马饿死十匹。万般无奈,小人星夜偷越关卡,不幸被县丞发觉,抓至公堂,绑赴刑场,要将我腰斩于市。也是我不该死,正遇上荀大人你来到了兰陵,才将我赦免。小民去至吴越,卖了马匹,亏了本钱,得了活命,思想前后,气愤难忍。因此又返回兰陵,要状告县丞,请荀大人为小民做主。"

县丞在一旁坐不稳了,气极败坏地说:"你你莫要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令尹,荀大人!小民若有半句谎言,甘愿让大人绑赴刑场,将我腰断三节。"

荀子问:"你可有凭证?"

"有,这是他要我为他买赵国美女的亲笔书信。"他掏出一片竹简,交给荀子。

荀子看了竹简,转交给春申君。

春申君怒问县丞:"这个越江就是齐国的奸细吗?"

县丞吞吞吐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本想只在案卷上做些手脚,诬陷荀子,泄其私愤。不想,这个被荀子放走了的马贩子今天又回来了,还告了他的状,揭了他的底。他连重新思考对策,转上一个弯,施一个金蝉脱壳计的时间也没有。

春申君让人把越江的案卷取来。这个案卷,是春申君初到兰陵,县丞作为荀子的罪证给他看的,如今反成了自己的罪证。春申君顺手抽出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问越江:"你见过这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吗?"

越江说:"没有见过。"

春申君问:"有人说这是你做齐国奸细的罪证。"

"令尹,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只会贩马,不识地图,更不会绘制地图。请令尹明察。"越江连连叩头。

春申君从案卷中又取出了一件荀子写给齐王建的密信:"荀老夫子,你给齐王的密信是何时写的?"

荀子不知春申君的话从何说起,问道:"令尹,我何时给齐王写过密信?"

春申君说:"有人说这是你与齐国暗中勾结的证据!"

荀子愤怒了:"无稽之谈!"

春申君又问越江:"荀县令是否交你一封书信,让你带给齐王?"

越江再次叩头说:"令尹老爷,冤枉!这是陷害小人,也陷害荀县令。"

春申君当场问毕,怒视县丞:"你还有何说辞?"

县丞理屈词穷,慌忙跪起:"这卑职有罪,卑职有罪!"

春申君怒指县丞斥道:"一个小小的县丞,竟敢勒索百姓,诬陷荀老夫子。荀老夫子放走的齐国奸细在哪里?放走的杀人凶犯在何处?我已向你讲明,诬陷者要反坐,今日我就问你一个勾结齐国,放走杀人凶犯之罪!"

县丞失声痛哭:"令尹,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春申君问荀子:"荀老夫子,你看怎样?"

荀子略顿片刻说:"为臣者,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春申君果决地说:"好!今日本令尹就要为国除妖。来人!"

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两个武士闻声入内,春申君命令道:"将他与我拉出去,腰斩于市!"

县丞连连叩头,乞求饶命,此时已是无用。两个武士把县丞拉出县衙,兰陵的衙役忙推来囚车,一同将县丞钉入木笼,解赴刑场。兰陵百姓围观追逐,愤怒声唾骂声,响遍兰陵街头。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武士威严地站在县丞曾经监斩罪犯的十字街头,挥舞雪亮的宝剑,将县丞腰断三截。兰陵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个陷害贤良,笑里藏刀,索取贿赂,坑国害民魔鬼,终于伏法。

县丞是县令的助手,负责一县的经济司法税收和官吏。斩了兰陵县丞,荀子缺少了助手,春申君询问荀子谁来做县丞合适。荀子推荐他的学生李斯。春申君满口应允,向李斯叮嘱说:"李先生,愿你日后相助荀老夫子,依照老师的主张,将兰陵治好,我在郢都做你们的后盾。"

李斯拱手施礼:"谢令尹!"

"荀老夫子,兰陵的事情全靠你啦,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令尹,还有一事未了呀!"

"何事?"

"屈润大夫之子屈光,在兰陵强奸民女,逼死人命一案尚未了结。"

"啊?"春申君的心中一惊,他未曾想到荀子会重提屈光的事,迟疑有顷,问道:"老夫子,你看此案当如何处置?"

"依法处置。"荀子回答得很坚决。

春申君犹豫了。处置十个像县丞这样的官吏容易,处置一个屈润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屈润在朝中为上大夫,他身后有屈氏贵族成百上千,稍有疏忽,就会引来朝廷的动乱。

荀子见春申君对处置屈光一案没有回答,申述道:"令尹,礼义者,治之始也。法者,治之端也。有乱君,无乱国。有使国家安定之人,无使国家自行安定之法。法之条令虽多,无依法行事之人,则法存犹亡。"

春申君依然犹豫道:"荀老夫子之意"

荀子说:"湖泊,是龟龙之所在;山林,是鸟兽之所在;国家,是百姓之所在。湖泊枯干,则龙龟就走了。山林毁坏,则鸟兽就走了。国家失去了治理,则百姓们就走了。我乃一县之令,你乃一国之令尹,应该使民安居乐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对于强梁暴恶之徒,严刑惩罚,且无论何人,不徇私情。"

春申君深明荀子之意,他反转过来想,既要请荀老夫子在兰陵实行新政,以兰陵之榜样使楚国兴旺,就不可顾虑许多。杀人偿命,古来之道,也并非老夫子一人所制。杀了屈光,平了民愤,也可压一压朝中贵族的气焰。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好,就依荀老夫子之见,杀人者死!"

春申君回至郢都的第二天,兰陵衙役奉荀子之命也赶到了郢都,会同令尹府的武士,突然闯入屈润府门,要将屈光抓获归案。

屈润的夫人哭天叫地,拉住儿子不放手。屈润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知道不久前春申君去兰陵查巡荀子放走齐国奸细一事,不曾想,此事未闻结果,倒是兰陵县衙役会同令尹府的武士先来抓他的儿子伏法。分明他与县丞的密谋又失败了。他的怒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喝斥夫人:"滚开!"

屈光喊爹叫娘,被衙役带上木枷,拉出了府门。

屈润夫人跪在丈夫面前放声大哭:"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难道就让他这样的走了吗?"

屈润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荀况,我与你不共戴天!"

屈润急与他的屈姓贵族商量,扬言荀况来到楚国,要像吴起一样,向我们开刀了。荀况要在楚国实行变法,乘其立足未稳,应该把他早日除掉,以免后患。但因荀况仅在兰陵一县施政,除了屈润,别的贵族还未有亲自领略荀况的新政,所以,有的不大热心,有的还要等等看。有几个敏感的贵族支持屈润,为他出主意,让他去见大王。

屈润去拜见楚考烈王。因春申君从兰陵回郢都之后即把荀子的所作所为皆向大王作了禀报,楚考烈王闻听屈润求见,便推说宫中有事,让他去见春申君。

屈润只好来到了令尹府邸。他原是这里的常客,不用通禀,就进了大门。走到客厅,问令尹现在何处?都推说不知,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只好自己又走了。如此三天来了三次,三次见不到令尹踪影,屈润有些不耐烦了。他第四次来到春申君的客厅,告诉侍者,他有要事,一定要拜见令尹,若再见不到,他就不走了。儿子的性命是死是活,就在这几天中,岂能不令他心焦吗?

屈润终于等上了春申君,一见面,春申君即歉意地说:"屈润大夫,抱歉抱歉,听说你已来府中三次了,这几日朝中事忙,家也难回,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屈润顾不得倾吐怨言,更无心寒暄,开口直说正题:"令尹,我的儿子屈光让兰陵衙役抓走了,你要帮我救他一救呀!"

春申君故作惊讶:"是吗?几日抓走的?"

"已经六天了!"屈润伸出了六个手指。

"为了何事呢?"春申君问。

屈润听到春申君的问话,心中凉了半截。你从兰陵刚刚回来,又是兰陵衙役与令尹府的武士一同去我府中抓走的人,你能不知道吗?可是,此时他不敢顶撞,只好硬着头皮向春申君回答说:"令尹,也是我儿屈光有过错,他在兰陵误伤了人命。"

什么误伤人命?你的儿子屈光是强奸民女,因奸杀人,且是两条人命。春申君心想,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又来骗我。

屈润装出一副乞怜求告的样子说:"令尹,即便我儿有错,也当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看在我屈氏在朝中历代皆为楚国的栋梁之臣,网开一面,给我儿一条生路呀!令尹,往日你的谕令我句句照办,今日请你为我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吧!"说完双膝跪地,连连作揖。

春申君伏身将屈润搀了起来。他曾对屈润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有才干,善辞令,做事灵活,使用他的谏言,曾经化险为夷,了结了不少难事,所以任他为右尹,作为他的一只膀臂。然而,他渐渐地发现此人有一个致命弱点,私心太重。尤其在荀子来到楚国之后,他常常以一己之私利,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为他招来了许多的麻烦。荀子二次去兰陵,若不是春申君亲自巡查,单听他一面之词,怕又会铸成大错,这样的人,怎能用得?他不正是荀子所讲"口言善,身行恶"的"国妖"吗?

春申君知道屈氏贵族,在朝中权势甚重,也不愿意当面给屈润难堪。他看着屈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屈大夫,教子不严呀!儿子犯罪,父母痛心,我也为你难过。只是此事犯在兰陵,且人已被兰陵县衙抓走,我虽是令尹,也要遵从王法,怎好为一个杀人凶犯开脱呢?"

屈润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令尹,难道说我的儿子只能一死了吗?"

春申君说:"屈大夫,你也是一个知法的人。若要赦免死刑罪犯,只有大王写下诏书。若要瞒天过海,徇些私情,只有求荀县令开恩了。"

屈润明白了,如今找谁也无用了。上至大王、令尹,下至兰陵县令荀况,他们已上下沟通,连为一体,让我去宫中乞求大王赦免,见不到大王的尊容,让我去兰陵乞求荀况,岂不是自寻无趣吗?大王的诏书敢于不听,大王的政令敢于更改,大王的赏赐敢不接受,对于这样的人,用什么能打动他的心呢?

在屈润悲伤、痛恨的同时,兰陵的百姓一片欢呼,人们奔走相告,把贵族恶少屈光从郢都抓回兰陵来了。

这个恶棍曾会同县丞在兰陵为非作歹,奸污少女,杀了人,逃之夭夭,重回郢陈都城当起了少爷。

灵儿祖孙二人死得苦呀!兰陵大旱三载,饿死了多少人?这一老一少没有被饿死,反被屈家的二少爷害死了!

监斩的这一日,屈光被囚车拉赴刑场。万里无云,阳光显得分外的明亮。来观看斩刑的人比那日斩县丞还要多。灵儿的族人和乡邻怀着仇恨来了,被屈光蹂躏过的少女和他们的父母兄弟怀着切齿之痛来了。他们拥着囚车,相近的向屈光脸上吐唾液,抹牛屎;远处的向屈光投石块,掷瓦片。

荀子乘车在刑场上出现了,百姓们欢呼跳跃,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上敢顶大王,下敢斩恶棍,实行新政,爱护百姓,几辈子也寻不到这样好的县令呀!

天到午时,荀县令下令了。刽子手把屈光拉下囚车,扔至刑场的木墩前,只见火红的太阳下刀光闪亮,霎时,喷洒出一道血污,又一个吃人的恶魔倒在了兰陵百姓面前。

百姓们欢呼着奔向荀子的监斩台,万千双手激动地摇着摆着,万千名男女跳着喊着:"荀县令!荀青天!"

兰陵北行二十里,有一座文峰山,那里山石峭立,古木参天。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已长有上千年,枝繁叶茂。夏日,它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在空中,树荫下凉爽宁静,山泉在不远处叮咚作响,小溪从树下潺潺流过,景色优美,清新宜人。

秋日,密麻麻橙红色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像一树盛开的红梅,小溪中落下了银杏的果实,顺水漂流,将山溪染红。

荀子带领幽兰、李斯和陈嚣踏石径,跨小溪,绕巨石,攀上了文峰山,来到这棵银杏树下。银杏果儿已经成熟,绿叶红果,翠柏苍松。荀子围绕着银杏树转了一圈,感叹道:"幽哉,美哉!"

幽兰高兴地拍起手来:"呀,这里美极啦!"

荀子观赏着这秀丽的山峦问幽兰:"兰儿,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吗?"

"不是叫文峰山吗?"

"为何叫文峰山呢?"

"不知道。"

荀子怀着一股崇敬之情讲道:"这里原来叫神峰山。春秋时,鲁国出了一个季文子,鲁国人为了纪念他,才将神峰山改为文峰山。"

"爹,季文子为何如此了不起呢?"

"季文子在鲁国久执国政,曾经经历了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三代公室,大权在握,一手执掌着鲁国的朝政和财富。然其妻妾不穿锦缎,只穿布衣;马不食粟米,只食草料。忠贞守节,数十年如一日。像这样的人,百姓怎能不想念他呢?"

"啊!季文子真是一个令人崇敬的人!"

"不富无以养护民情,不教无以调理百姓。家有百亩宅院,百亩田地,使之务其业而不夺其时,可使其富;立大学,设幼学,修六礼,明世教,可使民走入正道。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这样王者的政事就完备了。"

李斯说:"老师,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办上一所书院?"

荀子微微一笑说:"是的,在这里开办一所书院,名字就叫文峰书院,你们看好吗?"

李斯、陈嚣、幽兰齐声说好。

荀子在秋季农事过后,征调徭役在文峰山上修筑了一座幽静的文峰书院。同时,在兰陵城内,靠近县衙的湖边,还修起了一所幼学,由陈嚣执教。远近的青年学子闻听荀子在文峰山修好了一座书院。不顾路途遥远,从四面八方慕名投奔。

文峰书院开学了。

荀子将县衙中的事务暂交李斯和司空、司马、县尉料理,他来在文峰书院亲自执教。学堂中坐满了来自楚国、齐国、魏国、赵国的学生。

荀子讲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半途而止。木材经绳墨则直,刀剑经磨砺则利。君子博学且能每日自省,则明智而行无过错。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人之心可备矣!故不积跬步,无以达千里;不汇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有人问,我想由卑贱变高贵,由愚笨变智慧,由贫穷变富有,可以吗?我说,可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君子那些最崇高、最富足、最庄重、最威严的品格,不都是由学习中积累起来的吗?"

学子们听得神情专注,心中兴奋。

"人的本性是恶的。然而可以改恶从善,好的品行,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可以通过学习而得到它。所谓圣人者,乃是普通人长期积累好品行的结果。普通的老百姓,积累好的品德达到完备的程度就叫做圣人。"

学子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兴奋。

"圣人以仁义为本,明断是非,言行一致,丝毫不差,没有其它奥妙,就在于把学到的东西付之于行。人非生而知之。良弓,不经过矫正不能自己端正。快马,没有马辔的约束和好的骑手不能日行千里。人,虽然天资聪慧,也须要择师而学,择友而处。得贤师听到的是仁义之道,得良友看到的是忠信谦让之行,自身日进于仁义之中,不自知而从义;若与坏人相处,听到的是欺骗奸诈的坏话,看到的是污秽、淫邪、贪利之行,自身将要加于刑罚杀戮而不自知也。国将兴,必尊师,尊师则礼法行;国将衰,必轻师,轻师则人的性情放纵。人的性情放纵,则礼法破坏,国生祸乱,后患无穷。"

文峰书院的青年学子中有一位是鲁国人毛亨,祖籍曲阜,慕名到文峰书院拜荀子为师,听了荀子的讲授,对荀子更为崇敬。每次荀子授课完了,他总愿意找到荀子,再询问一些不甚明了的话,请荀子解答。荀子见毛亨勤学好问,也十分喜欢他。

一日,荀子把毛亨叫到自己的书斋,从书架上取出一捆简册,和善地对毛亨说:"毛亨,你是鲁国人,来自孔老夫子的家乡,应该承继孔夫子的治学精神。孔老夫子以六艺教弟子,他说,《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我这里有一部经孔老夫子删编过的《诗》,保存了多年,以我学《诗》所得,又作了一些增删,今日送与你,望你好好研读。"

毛亨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荀子叩首道:"谢谢老师。"

荀子赠《诗》给毛亨出于对弟子之爱。不曾想,数十年后,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掉了许多儒学经典,《诗经》也在劫难逃。毛亨冒着生命危险,将这部《诗》保存下来,传于其子毛苌。而后毛苌设坛讲《诗》,使得《诗经》传流千载,为传播中华文化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冬日里,荀子下令开挖水渠,北起抱犊崮山下,南至兰陵县城之东,数十里长,车水马龙,镢挖肩挑,好不热闹。

百姓们将挖出的土,在两边推起,高高地举起夯石,一夯一夯地砸下,在水渠两边,打下两条长堤来。寒风刺骨,一个个却汗流浃背,赤臂光脚,谁也不觉得寒冷。

休息时,他们手拍皮鼓唱歌。这皮鼓,用革做面,内装谷糠。农夫以鼓击节拍,欢乐地唱着兰陵的民间小曲。 

请成相,
打堤梁。
挖土通渠引水长。
旱涝不惧,
黍稷满仓,
何不唱。
官行正,
民安康。
县令做事为民想。
执法严明,
除暴安良,
无祸殃。
美酒醇,
兰花香,
兰陵是个好地方。
丰衣足食,
政通人和,
心欢畅。

夜晚,沿堤两岸燃起团团篝火,似火龙通向远方,那伴随石夯的小曲儿,飘荡在原野上,夜空中,朴素悠扬,句句动情,唱出了兰陵百姓的心声。

荀子与幽兰在月光下对坐。

"爹,你听这歌声多美!"

荀子也在细听这悠扬的歌声:"这曲子是兰陵的民歌,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很好听的。"

"乐者,乐也。是人情所必不可少的。乐声中正平和,人民就和顺而不淫乱。乐声严肃庄重,人民就团结一心而不混乱。如果乐声妖艳邪僻,人民就放纵散漫,卑鄙下贱了。放纵则乱,鄙贱则争,争乱则国危,民不能乐其乡。所以,明智的君王总是要设制官吏,审定音乐,推崇雅乐,而鄙视邪僻的音乐。"

"音乐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幽兰首次听到荀子谈到音乐。

荀子说:"有呀。音乐,感人很深,教化人很快,很容易移风易俗。先王就用礼乐来引导人民和睦相处。许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墨子就反对音乐。"

又一阵歌声传来,荀子随着歌声哼起来,幽兰也手拍节奏随着歌声唱起来。

荀子感慨地说:"兰儿,你说,打夯的人唱着这样的歌能不齐心吗?如果是唱着那邪僻的妖艳之歌,能有力量吗?"

一冬的汗水,冲开了一条数十里长的水渠。

陈嚣兴奋地报告荀子明日就要开闸放水,百姓一定要邀请荀县令主持仪式。荀子高兴地答应:"好!明日我去,一定去!"

初春的天气,太阳温暖宜人,去冬少雪,使得一望无际的原野刮起了风沙,已露出一些旱象来。渠水修成了,今日放水,百姓们不用担忧再出现过往的大旱,有渠水可以播种,有渠水可以滋润万亩禾苗。

水闸旁已经站满了人群,人们等盼着观看开闸放水这难忘的一刻。人能开渠引水,人能胜过天公,多少年,多少代,祖祖辈辈这是第一次。荀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荀县令又是个敢与天公争利的圣人。

荀子乘着敞篷马车来了,一路观看着数十里长渠。他数十年做儒士,周游了许多诸侯国,走到哪里都是研讨学问,为大王出谋献计,唯在兰陵,第一次亲自施政,第一次亲手为民除害,第一次以自己的政令为民造福。他兴奋,兴奋得超过兰陵百姓。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他似乎觉得比往时更年轻了。

"荀县令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闸旁,渠岸边,一齐都鼓起掌来。

荀子站在高处,向远近的百姓拱手施礼,高声讲道:"水渠开好了,旱送水,涝可排,从此兰陵不怕旱涝之灾。谢谢诸位,立了大功!"

季伯兄弟二人,也早已到来,听了荀子的话,激动地含着泪水,大声喊道:"荀县令应是首功!"

荀子郑重地宣布:"开闸放水!"

闸门提起,水从闸门下滚滚流出,卷着浪花,顺渠道流向远方,众人一片欢腾。

季仲跑到水闸旁边,接了一碗清水,恭敬地送给荀子:"荀县令,请你饮下新渠的第一碗水!"

荀子满心欢喜地接过碗,向众人说:"诸位,这一碗水,应该大家同饮!"

季伯和百姓们一齐说:"荀县令先喝吧!"

"好,老夫就不恭了!"荀子饮了一口,送给身边的季伯,季伯饮了一口,又往下传。远处的人急不可耐,跑到水闸边,用双手捧水品尝,不住地夸赞着:"啊,好甜呀!"

桃花盛开了。谷雨过后,农夫们都要准备春播。

季伯、季仲在引水灌田。

荀子视察春播,乘车路过田边,季伯看见了,高兴地喊:"荀县令来了!"

季伯、季仲和几个农夫都迎过去:"荀老爷!"

荀子下了车,向众人说:"你们引水灌田呀?"

季伯感激地说:"托荀老爷的福,兰陵再不用求雨祭天啦!"

"这就叫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荀子用力地向天空挥了一拳。

众人哈哈大笑。

"荀老爷,你一路辛苦,到我家里歇歇脚吧!"季伯热情邀请荀子。

"你家在何处?"

"就在前边。"

荀子向身后的李斯说:"走,咱们到他家中看看。"

季仲闻言往家里跑去。

"你兄弟干什么?"

"荀县令要到家中去,他要告诉家里,准备准备呀。"

"哎,我们看一看就走,还准备什么?"

季伯带领荀子在家门前下了车。季伯的母亲迎出门来,跪地叩头:"荀老爷,托福呀!"

荀子赶快双手搀起季母:"啊,快起来,起来!"

季伯请荀子、李斯进屋内。季母忙说:"穷人家,脏得很。"

季仲领来新娘,新娘向荀子施礼:"拜见荀老爷!"

季母满脸堆笑,介绍说:"这是我季仲新娶的媳妇。"

荀子问季仲:"去年你在山林里为盖新房伐木,我处罚了你,不忌恨我吧?"

季仲说:"不忌恨。"

季伯捧来了一坛酒,倒了两杯送与荀子和李斯:"荀老爷,李老爷,尝一尝我家酿的美酒!"

荀子、李斯接过美酒,喝了一口。荀子夸赞说:"不错!咱们兰陵人,家家都会酿酒,是吗?"

季母说:"是的是的,祖上传下来的,用郁金香酿酒,走遍天下,只我们兰陵有!"

荀子对季氏一家人郑重地说:"富为人间正道。下富则上富。有人不解,我一个儒士走遍齐、秦、燕、赵诸国为了什么?不解我为何不在楚王身边做上卿,要到这兰陵来。荀况要寻求以政裕民。百姓若要富足,务必以农为本,工商为贵。我兰陵百姓,要做良农、良工,还要做良商。兰陵的美酒可以运至四方,与之互通有无,换回东海的鱼盐、西方的皮革、北方的快马。仓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富而邦兴呀!"

季母笑着说:"对,对!民以食为天嘛!"

季伯说:"荀老爷说的极是。过往我兰陵只知务农,却不知把自家的酿酒用来发财。今后有了荀老爷做县令,我兰陵百姓生财有道了!" 

幽兰从赵国邯郸买回来的一面铜镜,渐渐的昏暗不明了。幽兰问李斯会不会磨镜,李斯不会,他让幽兰等待磨镜的人来。幽兰久等不见有磨镜人到来,又求之于陈嚣,问他能不能帮助磨一磨。陈嚣接过镜子看了看,已很难照出人的面容。他答应试试看。

不几日,陈嚣把铜镜磨好了,用一块丝绢擦试干净,送到幽兰的房中:"兰妹,你看行不行?"

幽兰接过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庞,清秀又红润,惊奇地说:"哟,陈嚣,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磨镜的手艺?磨得真明亮!"

陈嚣腼腆地说:"我不会磨。古书上写着荆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用它磨镜定然明亮,就找来一块荆山石试了一试。"

幽兰很高兴,她发现陈嚣平日不爱多言多语,却怀有内秀,不可等闲视之。

傍晚,李斯找幽兰一同去浇花。幽兰拿陈嚣磨好的铜镜给李斯看:"我的铜镜让陈嚣磨好了,你照一照。"

李斯接过镜子随便照了一下,不经意地说:"还可以。"

幽兰问:"怎么,不好吗?"

李斯说:"好。不过,这非是我等所为。"

幽兰问:"你要做什么?"

李斯踌躇满志:"我要做卿相,做王公。"

幽兰有些生气:"你是不是瞧不起陈嚣?"

"不,不!"李斯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屑做这磨镜之事。"他拉起幽兰就要走。

幽兰问:"做什么?"

"浇你心爱的兰花呀!"李斯说着把幽兰从座席上拉了起来。

"哼,看你将来做卿相!"幽兰随李斯一同出了房门。

盛夏的傍晚,微风吹散了暑热,身上一阵阵凉爽。李斯从井中打水,幽兰用瓦缶提水浇花。一棵一棵,一盆一盆,幽兰浇得很仔细。在井台边,她一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李斯的身上。李斯挑逗幽兰,说她有意使坏,提着大水桶追赶幽兰,要向幽兰身上洒水报复。幽兰在前面跑,李斯在后面追,幽兰不小心在转弯处绊了一跤,李斯在后面追赶来不及停步,被幽兰绊倒,一桶水全洒在了幽兰的身上。幽兰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绢,上下湿透,显现出优美的胴体,那尖尖的乳峰,细细的腰围,雪白的两腿,全暴露在了李斯的眼前。

李斯倒伏在幽兰的身上惊呆了,幽兰羞涩地低下了头,忙用双手遮挡住双乳。李斯望着幽兰娇羞的面容,不敢放肆,只轻轻地用手触动了一下幽兰的腰肢,幽兰惊叫了一声:"哎哟!"

荀夫人听见了,在远处喊道:"兰儿,怎么了?"

幽兰赶快推开李斯,小心地回答说:"没事儿,我在浇花!"

荀夫人说:"小心点儿,别把你那兰花整坏了。"

幽兰没有答话,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斯一眼。李斯指着幽兰湿透了的衣衫,诡谲地一笑。幽兰快步跑回了房中,换掉那湿透的衣衫。

荀夫人为幽兰的婚事挂心,她对荀子说:"兰儿不小了,该为她成婚了。"

提起女儿的婚事,荀子也颇多感伤:"是呀,这些年东奔西跑,把兰儿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问夫人:"兰儿心中好像有人了,是么?"

荀夫人说:"兰儿原来与韩非要好。韩非走了,她与李斯、陈嚣相处多年,都甚相合,最为相近的要数李斯了。"

荀子想了想说:"李斯与陈嚣都是我的好弟子。婚姻之事,应随女儿心愿,兰儿若想与李斯成婚,待到盛夏过后,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田野中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荀子的宅院中宾客盈门,喜乐响彻云霄。县衙的官吏和兰陵的百姓纷纷来为荀子道喜。李要与幽兰成婚了。

陈嚣一人在房中,木呆呆地坐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烦恼扰乱了他的心。是为幽兰嫁与李斯心中不悦吗?他自知不如李斯才思敏捷,为人精明。幽兰嫁与李斯,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失意,好像自己一件最为心爱之物被人拿去了。毛亨跑进门来,把陈嚣从迷惑中惊醒。

"陈师兄,你躲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呀。老师你到前庭去,代他接待宾客呢!"陈嚣没听完毛亨的话,就站起身同与毛亨到前庭忙碌去了。

洞房布置得幽雅不俗。幽兰不喜欢大红大绿,金碧辉煌。她喜欢的是典雅,幽静,清新。卧榻上铺着淡黄色的合欢被,墙壁上挂的是藕和色的麻缎壁挂,上面绘的是天蓝色的飞鸟。她心爱的兰花,碧绿青翠,放在向阳的窗前。房中唯一的红色是她头顶上的红丝巾。

闹房的人退尽了,只剩下幽兰与李斯两个人。李斯靠近幽兰的身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掀开了幽兰头上的红丝巾,幽兰与李斯二目相对,微微一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这一笑是以身相许,这一笑是永远的信誓。

李斯拉过幽兰的手,幽兰亲昵地偎依在李斯的怀中,微微地闭上眼睛,接受着李斯温情的抚摸。人都说洞房之夜有许多说不尽的甜蜜话语,可是,幽兰与李斯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温柔地亲昵,亲昵,总怕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永生难忘的静谧。月儿透过窗纱照在了卧榻上面,那碧绿的兰花在月光下清秀,雅致,透明。幽兰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兰花,她不需要与百花争艳,然而需要有人爱怜,浇水,施肥。兰花无人浇水就会失去生机,女孩儿无人爱怜也会干渴,枯萎。她轻声地问李斯:"你说过,我像这兰花,是吗?"

"是的。"

"你还说过,要把它永远带在身边,是吗?"

"是的。"

"斯哥,幽兰喜欢你志向远大,只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永远!" 

公元前250年,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承王位,称秦孝文王。时已年过半百,先服丧一年,而后正式即位。即位的第三天便死了,其义子承继王位,他便是秦庄襄王。这位庄襄王,是秦孝文王的仲子,曾被作为人质押在赵国。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在邯郸经商,结识了他,认为奇货可居,为他活动做了太子。秦庄襄王感激吕不韦的恩德,任用吕不韦做相国,封为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又"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看到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而秦国这样强大,却只崇尚武功,轻贱儒士,儒士都不愿意到秦国来,感到很羞耻。他曾经在邯郸拜会过荀子,请教帝王之术,知道诸侯中有许多像荀子这样的儒士辩才。因之,他决心改变秦国过去的做法,要用优厚的待遇招揽天下文人学士,无论是儒、法、墨、道、名,各种学派,不分门户,一概接纳。他张贴出了招贤榜文,传于国之内外,欢迎列国学士到秦国来,助秦国平灭六国,实现天下一统。

李斯听到了秦国出榜招贤的消息,很兴奋,告诉幽兰,他想到秦国去。幽兰正在做针黹,突然被针刺中了手指,流出了许多的鲜血。李斯急忙要与她包裹,幽兰甩开李斯,把受伤的手指用口吸吮。

李斯知道幽兰不愿他离去。只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可错过。李斯盼等这样的好机会已经多年了,放过此时,将成为终生悔恨,他到荀子书房中去与老师商谈。

李斯拜见荀子后,向荀子说:"我跟随老师多年,深受老师恩德。如今,弟子想出去闯一闯。"

"到哪里去,想好了吗?"荀子问。

李斯说:"老师带我们自赵国返楚国,已有六年,六年之中老师一心在兰陵以政裕民,修治新政。而楚王与春申君并无大志,他们惧怕秦国,贪图安逸,将国都由郢陈迁徙到巨阳,春申君也将封地由淮北改于吴地。以弟子看来,希图楚王实现天下一统,恐是大业难成。"

荀子点头叹息:"是的。"

"再说齐、赵、魏、韩、燕五国尽都软弱,而今只有秦国雄心勃勃。几年来,它攻打韩国取成皋、占荥阳,置三川郡。又攻赵国夺榆次、狼孟三十七城,置太原郡。再灭东周王室,迁其君。秦国欲吞并天下而称帝,弟子以为此正是布衣之士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李斯越讲心中越为激动:"人生在世,最大之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之悲哀莫过于贫穷。久处卑贱之位,穷困之境,还愤世疾俗,憎恶功名利禄,这不是学士的本意。我要毫不懈怠地抓住这个时机,决心西行去游说秦国。"

荀子点头称赞道:"好!这些年,我走遍了燕、赵、秦、齐、楚各国,到处寻觅圣君,以实现天下一统之夙愿。然而,亡国乱君一个接着一个,贤明圣君却无一得见,使我每每为之痛心,转辗难以入眠。如今秦国比六国皆富,兵力比六国皆强。不过,秦国若想统一天下,缺少真正有学识的儒者来辅佐君王。天下有识之士,因厌恶秦王的霸道,专横,皆不愿意事秦。吕不韦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看到了秦国的弱点,初任丞相即广揽天下贤才。听说他还要编著一部《吕氏春秋》,集百家学说之长,为秦国所用。只此一举,就可令天下贤士云集咸阳。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然,我也会随你一同去秦国的。"

李斯望着荀子书斋中的书籍,说:"老师,这些《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一篇篇都是你给我批讲过的。老师的言传身教,使我永生难忘。弟子此去,难以在老师身边尽孝道了。"他双膝跪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有志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不需许多儿女情长。老师所期望的,非是你在身边多尽孝道,而是能实现老师毕生之主张。只要你能助秦国实现天下一统,我纵入九泉,也可瞑目了。"荀子说着取出一幅帛画展开来:"李斯,这是我闲暇时绘的一幅麒麟图,它头长独角,鹿身、狼爪、牛尾,全身鳞甲,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取龙虎牛鹿,独成一体。老师送与你,愿你在秦国用你所学,成就一番大业。"

李斯双手接过帛画:"谢谢老师,弟子到秦国一定寻机见到秦王,助秦王实现天下一统,完成老师毕生之夙愿。"

"好,我所期望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李斯,我再写一封信给吕不韦。我向你说过,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做商人时,曾向我讨教帝王之术。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对你定会另眼相看的。"荀子立即取笔,修写下了帛书。

李斯感激地双手接过荀子写好的书信,再次双膝跪地:"谢谢老师!"

荀子取过酒坛,斟上一樽酒,放在李斯面前说:"这是一樽兰陵美酒,老师为你斟的。你饮下,我再嘱咐你几句话。"

李斯双手捧起酒樽,没有马上喝,真诚的说:"老师,你说吧,我听着。"

荀子怀着深情说:"你饮下这樽酒,日后去到秦国倘有所成,一者,不要忘记兰陵有你的亲人;二者,不要忘记我讲过的鲁国季文子的故事,要严以律己,物禁太盛。"

"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李斯捧起酒樽一饮而尽。

李斯与荀子谈毕,已是掌灯时分,回到房中,幽兰正坐在卧榻旁默默地等着他。

幽兰看李斯的神情,已知了八九,问道:"你找爹谈过了?"

"谈过了。"

"我爹怎么说?"

"老师很高兴我到秦国去,还送了我一幅麒麟图。"李斯把荀子画的麒麟打开让幽兰看:"这麒麟鹿身、牛尾、狼爪、头长独角。这是老师心目中的治世俊才。礼记上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老师将他绘的这张画送与我,其心意已很明白。"

幽兰无心听李斯兴致勃勃地讲说麒麟,此时只有无序的忧伤。

李斯观幽兰不语,知道她的心事,不再多说什么。女人的心是水,男人的心是火。水柔且韧,刀割不断,似无形且有形,无论方圆长短,皆可容入,即使纤纤细空,也细不过水的柔细。

昏暗的烛光,照着幽兰灰色的面容。新婚不久的郎君要走了,一下子走得那么远,怎能不使她心伤,动情?

不过,幽兰终归是荀子的女儿,她明白李斯去秦国是要走向一个新天地,男子三十而立,今年正是李斯的而立之年,怎么能够不让他去呢?李斯是爱她的,他此去也定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男人,怎能轻易舍弃自己心爱的妻子呢?此时李斯也一定很痛苦,应当用好言安慰李斯几句,然而,几次想说,却又张不出口来,讲出来的只是这么冷冷的一句话:"你,就这样走了?"

"兰妹"李斯低下了头。

幽兰禁不住一阵抽泣,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抑制不住心伤:"为了你,我得罪了韩非,也冷了陈嚣的心。如今,你,你又要离开我。"他紧紧抓住李斯的膀臂,好像李斯就要化作飞鸟腾空飞去。

李斯为幽兰擦拭眼泪:"兰妹,我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的。"李斯欲拉幽兰的手,幽兰将他推开:"你会的,你一走就会把我忘了的!"

李斯拉住幽兰的手不放松:"兰妹,我李斯是个有信义的人。真的,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你这一走,何时回来?"

"兰陵怕是难回了。只要我在秦国得以立身,就立即把你接到秦国去!"

幽兰从窗台盛开的兰花上剪下一朵花,深情地说:"斯哥,你我成婚二载,恩爱无比。如今我已有身孕,不久就会为你生下儿子来。你要走了,你把这朵兰花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看见这朵兰花就知道有一个兰妹在想着你,有你的儿子在盼着你。"。

李斯十分珍贵地接过兰花,用罗帕包好,放入怀里。

幽兰难以自持地扑向李斯,李斯紧紧将幽兰抱在怀中。

这一晚上,他们难舍难分,离别的话彼此千嘱咐,万叮咛。幽兰望李斯去后早日捎个信来。李斯劝幽兰保重身体,照料好老师,并且为未降生的儿女起下了名字。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叫莹儿。《诗》曰:"尚之以琼莹乎而!"望儿子光洁似玉。如果生下一个女儿,就叫兰儿。愿女儿像母亲一样美。

幽兰为李斯准备好了简单的行装,陈嚣帮李斯选了一匹好马,说尽了分别的话儿,李斯从兰陵奔秦国去了。

荀子说:"陈嚣,李斯到秦国去了,你也不能总留在我的身边呀!"

陈嚣没有马上回答荀子。他想老师的话既突然,又必然。与他先后来拜荀子为师的同窗学友,韩非先去韩国了,李斯又赴秦国了,还有别的一些学友也都学成而各自离去。今日老师讲出此话,是在为我而想。但陈嚣对于自己的前程,在投师之初即已拿定了主意,因之,他反问荀子:"老师,依你的学问,你的名声,可以为三公,为卿相,为何要在兰陵做县令呢?"

荀子说:"不自知的人,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贫为匹夫,不合礼的晋升不爱,不合义的俸禄不收。我不愿贪图虚名。"

"老师,我也不愿贪图虚名,只愿永远跟随老师,做一辈子老师的学生。"

"也好。以后你就做我的县丞。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寻一门婚事呀!"

"老师,弟子学业不成,不愿成婚。"陈嚣的话语很坚定。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荀子传 作者:刘志轩,刘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