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20章 跨越鸿沟,机不可失|秦汉朝历史

《谋圣张良》第20章 跨越鸿沟,机不可失


项羽粮尽,难以支撑,接受了鸿沟为界的议和。项羽撤军是迫不得已,刘邦准备撤回关中却是糊涂。这时,只有张良清醒地看到,大进攻的时机已经来到。

吃过晚饭以后,张良在烛光读了几编兵书,读到"穷寇勿迫"四个字,不禁笑了起来,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轻轻摇了摇头。他以为真到了制穷寇于死命时,切不可软手。

正在这时陈平走了进来:"子房挑灯夜读,还独自发笑,不知读到了什么精彩之处,说出来也让大家高兴高兴!"

张良放下兵书说:"兵书曰'穷寇勿迫',不知是说穷时有如背水,自知死地而后生,还是勿迫以表示仁爱?"

陈平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嗫嚅说:"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张良又笑了:"我以为这是一种迂腐的说法,穷寇犹如打伤之猛兽,若不乘此时机致之于死命,待到它恢复过来,反将你吃掉。"

陈平赞同说:"是这个道理。啊,对了,快跟我一起到汉王那里去,陆贾从项羽那里回来了!"

二人急忙走了出去。

刘邦冬天受伤退回成皋治疗已过了大半年,伤口已基本痊愈,但广武的刘、项相持仍没有了结。

但近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迹像表明,项羽支撑不住了,有撤军的可能。刘邦实施了几种策略颇得民心,一是在他管辖的地区,只收十五岁以上至五十六岁的百姓的赋钱,每人只收百二十钱。另外汉王下令,凡战死的士卒,官吏要为他换上葬服买棺材入殓,护送回乡安埋,以免弃尸沟壑,当然深得人心。连朝鲜的北貉和燕等地方,都派出骠悍的骑兵来为刘邦助战,项羽一天天成为孤家寡人了。

最近,武涉从汉营逃跑回来了,张良使齐归来以后,武涉离间的阴谋败露,刘邦本来要杀他的,张良念其为故人,暂时软禁馆驿。也许是张良故意要送他回去报信吧,他终于找到机会逃出了成皋。项羽从武涉那里知道了,韩信不可能归附于他。而且最近还得到消息说,他要南下击楚。眼看粮食一天天少了,项羽已经做好了退军的准备。

的确,张良纵武涉逃跑回去报信,促成了项羽撤军的决心。

因此,前日刘邦派陆贾为使,到楚营去见项羽,谈判放还太公和吕后的问题,因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等张良和陈平来到刘邦那里,陆贾已经走了。这位汉营中最善辞令、最善外交的人,此行空手而归,他始终未能说动项羽,未能迎回太公和吕后。对于刘邦来说,他的外伤虽然痊愈了,而内伤依然未曾愈合。这就是他时时忧思着自己的老父和妻子,为他们难测的命运夜不成眠。如今陆生游说失败,谁能料到那个反复无常的人会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呢?

刘邦说:"既然谈不成,项羽又正难以支撑,我想突然杀过去,一定能把太公夺回来,二位以为如何呢?"

"我以为不可",张良说:"战,就正中项羽所欲,于我不利。他愈是急于撤军,就愈是急于来一次决战。"

陈平赞同说:"目前不是战的时机。"

汉王说:"那不是就无法可想了吗?"

张良说:"还是只有谈,不能失去耐心。"

"连陆贾这种能言善辩之士尚且无功而还,谁还去谈得好呢?"刘邦持否定态度。

"不是谈不好,而是没有谈好!"张良说。

"此话怎讲?"刘邦不解。

陈平懂了:"我以为子房的意思,是说不能单刀直入的谈放还太公,那样项羽不但不能同意,反而要价愈来愈高,以为你在求他。"

张良说:"对,要投其所好,他正想退兵,我们就去和他谈退兵,闭不谈太公和吕后,这样肯定十分感兴趣。注意力自然就转移了。"

陈平说:"最后,谈到退兵的条件时,才提出放太公的事来,这样就让项羽明白,要想退兵言和,就非送还太公、吕后不可,那样他就不得不答应了。"

"此计甚妙!还是让陆生去吗?"刘邦说。

"再让陆生去,项羽转不过弯来,又以为是谈太公。吕后的事,还没谈就把门封死了,还是换一个人去吧!"

"可惜郦生已死!"刘邦感叹。

"还有一个人可去。"陈平推荐说。

"哪一个?"刘邦问。

"侯伯盛。"陈平说。

"候成,不错,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可以叫他去。"刘邦答应了。

张良当即代刘邦草拟了一封致项王的信,说楚汉之间愿意长期议和,休战罢兵。然后把侯成请来加以吩咐之后,叫他明天就到楚营去谈判议和的问题。

侯成欣然接受了这一使命。

第二天他来到楚营,项羽一听说刘邦又派使者来了,便大声愤怒地说:"昨天才把那个姓陆的打发走了,今天又派了个姓侯的来!告诉他,我知道又来干什么的,要他回去对刘邦说,他那老子和老婆,不放就不放!"

这时候成正被项伯引了进来,侯公一听项王的话,上前行过大礼之后便大声说道:

"汉王命臣来与项王谈和。"

项羽心里正想和,口头却大声说:"我不想和,我要与刘邦来一次决战!"

侯公说:"其实汉王并不想与大王争锋,这里有汉王致大王的亲笔书信,命臣送来并与大王商谈罢兵的事。"

说完便呈上书信交与项伯,由项伯把刘邦的信读了一遍。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项羽正要退兵,又找不到一个官冕堂皇的理由,如今想言和退兵,不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么?他便关心地问道:

"汉王议和有什么条件?"

侯公说:"汉王派臣为使前来谈和,只有两个条件,如果项王答应,天下就从此可以罢兵了!"

"请讲第一个条件。"项王的口气显然缓和多了。

侯公抓住时机时言道:"首先最根本一点,是楚汉两国划定一个共同遵守的边界,从此彼此相安,永不侵犯,共享太平,不知霸王以为如何?"

这一点项羽是完全同意的,只有如此也才可能罢兵休战,于是他说:

"可以,至于以什么地方划界,还可以再行商议。那么第二点呢?"

侯公说:"既然两国要罢兵休战、相安勿犯,就请大王送还太公和吕后。"

项羽勃然大怒,又翻脸不认人:"原来如此,换汤不换药!我项羽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骗的么?我今天不杀你,你回去转告刘邦,要送还太公,就谈不上罢兵言和!"

项伯在他身后轻轻撞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把事情弄僵了。

这位侯公面无惧色,坦然带笑,从容镇静,轻言细语地说:"大王,人谁能无父母,若大王父母为他人所掳,能安然无忧么?楚汉两国即使划定疆界休战,如果汉王想起自己的老父和妻子尚羁押在霸王这里,他能与大王相安无事么?这样楚汉积怨日深,就会永无宁日!相反,如果大王送还太公、吕后,不正向天下显示大王的宽厚仁德之心吗?对汉王尚且如此,天下人能不争着归附大王吗?"

项羽的脸色缓和过来,侯公见项王被说动,便抓住时机与项伯商量好一个具体办法,这就是:以鸿沟为分界限,鸿沟以西为汉,鸿沟以东为楚。鸿沟北边与济水相汇,从广武入河。由西向东在大梁(今开封)折向东南,在项县流入淮河的支流颖水。向阿拉伯数字的"7"。

项羽见鸿沟为界可以使他从困境中得以摆脱出来,这正是他所需要的,这样他才不得不答应送还太公和吕后。

侯公怕项羽翻脸,下来之后又请项伯转告项王,能否让候公将太公与吕后迎回?开始项羽还有些迟疑不决,项伯告诉他,如果太公不能送还,鸿沟为界就白定了,楚军继续陷在这里就危险了,大王勿因小失大,意气用事。

每当关键时刻,项伯就帮刘邦的忙,这当然是看在张良的面子上。

项羽急欲退兵,默想了一阵,终于答应了让候公将太公、吕后迎归。侯公不辱使命,当然高兴万分,他一面派人先期回到汉营报信,自己随项伯来见太公和吕后,还有一同被掳照管太公、吕后的郦食其,让他们立刻准备出发,不能有丝毫迟疑。太公和吕后听说有回归的希望,当然求之不得,大喜过望。

收拾停当以后,候公又去辞谢项王,重申约定,并代汉王深谢项王,然后请太公、吕后分乘两辆车,由他和郦食其骑马随行,离开楚营走出不远,侯公便命加快速度,生怕项羽又反悔追来。拼命跑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尘烟滚滚、马蹄声急,一匹军马迎面奔来。为首的翻下马拜过太公、吕后,原来是张良怕途中生变,特请汉王派樊哙带人前来迎接,这样侯公才完全放下心来,放慢了速度向汉营归去。

前面就是汉军营地了,只见汉王带着文武大臣,步行着迎上前来,一步步向太公的乘车走近。刘邦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两行热泪啪啪往下直落,只见他加快步伐,忘却了君王的庄重与威严,趔趔趄趄直奔到太公车前,纳头便拜,伏地痛哭起来:

"太公,恕儿不孝,让太公为楚所掳,吃尽千般苦头,今日才得获释,都是儿子的罪过!"

太公坐在车上也热泪流淌:"季儿,为父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相逢!"

张良上前扶起汉王,在他耳边低声地说:"大丈夫应当慷慨激昂,才可以鼓起士气!不可如妇人状悲悲切切。"

刘邦止住了啼哭,扶着太公的车回到汉营,这时鼓乐齐鸣,汉军主呼万岁。千万士卒的呼声,激荡在广武的山野间,如海啸雷鸣

侯伯盛回到汉营,人们开始对这位往日不起眼的人物刮目相看。他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从虎口中救出汉王的老子和妻子,兵不血刃,仅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建立了如此奇勋。他满以为汉王会立刻召见他,重重地加以封赏,他随时都在等待着汉王的召见,可是一天天过去,却不见汉王传召,似乎根本没有承担过这一重大使命一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有一天,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心想自己完成了两件大事,一是约定鸿沟为界,楚汉罢兵;二是迎回来了太公、吕后,难道就不了了之?他来到张良处,探问需不需要再向汉王当面禀报?

张良也感到有些不解,侯成完成了这么大两件事回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怎么还不见任何动静?他答应侯公,等他去问问汉王再说。

刘邦这些日子,与老父、妻子团聚,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新的烦恼,吕雉一回来,一见到刘邦身边这位比她小二十来岁,又长得这般妩媚动人的戚姬,脸上就没有露出过一点好看的颜色。忽然张良走了进来,他十分高兴地请张良坐下,陪他喝酒。

酒过数巡,张良才找到了一插话的机会。

他端起酒来说道:"汉王,侯伯盛奉命使楚归来"

刘邦打断他的话说:"子房,快饮酒,今天不谈这件事!"

张良说:"汉王,有功不赏,今后谁还愿意争着去建功立业呢?"

刘邦见张良有些不高兴便说:"没有说不封赏他嘛,你去替我宣布,就封他为这个这个就封他为'平国君'!"

张良大吃一惊:"平国君?!"

沉默半晌,张良不解地问:"汉王觉得侯公此行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刘邦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嗫嚅了一阵,才把他厌烦侯公的理由讲了出来:

"我觉得,像侯成这种能言善辩的人多了,他所居住的国家,都可能凭他一张嘴被颠覆,那不是十分可怕吗?连项羽这种人都能被他说动,乖乖地照他所说的去办,真是太可怕了!所以我给他一个相反的封号叫'平国君'。"

此处的"平"者,颠覆之谓也。

张良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侯公使楚办成了这么两件经国大事,谁会想到还引起了汉王的不满和忌恨。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真难啊!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他有些激愤,但又不便发作。默默地喝完酒,又默默地退了出来。在路上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平日给刘邦所出的主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虽然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刘邦对他的猜忌,二人相处情同手足,但他不得不想到韩信对他倾述的苦衷,甚至连对他如此忠诚的萧何,也仍不放心。不知为什么,他心上突然掠过了一个想法,即使有一天他帮助刘邦最后战胜了项羽,他也要选择归隐之路

第二天,他把这个封号转告侯伯盛时,侯公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惨然一笑,向张良深深一揖:

"子房先生,伯盛告辞了!"

几天后,汉营中流传着一个消息,侯成不知什么原因,拒绝了汉王的封赏,不辞而别,隐居江湖去了。

从汉营那边传来的鼓乐声和雷动的欢呼声,传到了楚营,又激怒了项羽,他又深悔放还了刘邦的老子和妻子,看刘邦那个得意劲儿,不正说明自己又上了他的当吗?刘邦这个狗杂种,他有什么本事?叫他与老子单独来一次决斗,他为什么不敢?要是他真的敢应战,不出三个回合,一定把他挑下马!

他清楚地听得见汉军士卒震天动地的"万岁"的呼声。

狗屁!一个小小亭长,一个无赖,他凭什么当皇帝?还居然喊起万岁来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你不就是靠身边有个张良替你出主意么?他越想越气,把钟离昧叫了进来,他说:

"你给我带几千精兵,冲到汉营中去杀他个人仰马翻,别让刘邦那小子高兴得太早了!"

钟离昧正要转身出去,被刚进来的项怕听见了,忙说:"大王不可轻举,钟离昧带兵去骚扰一下,既不可能夺回太公,又不可能打败刘邦,相反,划界罢兵的事就又告吹了!我刚接到下边的报告,士卒的军粮只能维持两三天了,大王看该怎么办?"

钟离昧也说:"我的士兵从昨天开始,已经口粮减半了!"

这时卫兵押进来三个士卒,五花大绑来到项王跟前。

"犯了什么?"项羽问。

"禀大王,是逃兵。"

项羽火冒三丈:"你们是不是看见刘邦得势了,以为我要垮了吗?宰了!"

三个士卒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泪滂沱,大声求饶:"大王饶命!我们营中已断粮几天了,饿得实在受不了,只是想到附近百姓家去找口饭吃。大王要杀头,也先赏一口饭,让我们吃饱了再死,我们不愿做饿死鬼!"

"起来吧,放开他们!"

项羽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圈也红了,士卒在挨饿,他心如刀绞。正好是开午饭的时候,卫士正把一盘盘丰盛的美食端了上来,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个饥肠辘辘的士卒,瞪着一双双贪馋的大眼睛,直盯着热气腾腾的玉盘珍馐。

项王突然说:"你们三个把它吃下去!"

三位被释放的士卒惊恐地后退,借给他们一万个胆,他们也决不敢吃项王的食品。

项王说:"吃吧!你们不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么?"

三位士卒求饶地说:"大王息怒!大王息怒!我们不饿,一点也不饿!"

项羽倒真的一下子火了:"叫你们吃怎么不吃?又没有放毒药!我命令你们吃,不吃我就杀了你们!"

三位士卒一下子跪地叩头,只顾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项羽哗地一声抽出宝剑,瞪着一双令人恐怖的重瞳,大喝一声:"给我吃!"

三个士卒见项王暴怒了,吓得晕头转向,心想反正是死,就干脆尝尝这些美味肴撰,于是像条条饿犬扑食,左右开弓,用两只手抓住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项王一见开心地大笑起来。

"狗东西的!你们为大王卖命都可以,大王的东西有什么吃不得的?饿起肚皮怎么打仗?你们吃光了,大王不杀你;吃不完,大王要你的命!哈哈哈哈"

几个士卒边吃边傻笑,热泪边啪啪往下直流。

项王令下,把大营所有的食物分下去,大吃一顿,今晚撤军!

刘邦一大早得到报告,昨夜楚军已全部撤离广武向东而去!刘邦赶紧和张良一起乘马来到前线,只见昔日楚军阵地的十里营寨,那连云般的帐幕,那排排鹿砦,那高大的营门和哨楼,那如林的旗幡,那迎风飘卷的"楚"字大旗,那万马千军一夜间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荒野,和千几座烧得乌黑的灶,像一只只盲者的眼睛,默默地望着苍天。

只有风吹过山坡上大片大片被踏平的青草,扬起一片片破碎的东西,满地狼藉。

刘邦骑在马上,茫然四顾,默默无语,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个和自己打了几年交道的对手,扑打撕咬得血淋淋的,真的一旦撒手而去,顿时还有一种强烈的落寞之感

难道从此真就以鸿沟为界划江而守?对于未来,他心中无数,他只有一种疲惫感,明天将又怎样?

张良也在默默地凝思,风吹起他的衣襟。

刘邦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了什么,掉过头来问张良:"怎么不见候伯盛?"

明明是你不愿见别人,还反而说别人不见了!张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迟疑片刻只好照实说:"侯成不辞而别,据说他隐居江湖去了。"

刘邦大惊:"他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去了呢?"

张良直率地说:"恐怕和汉王封他为'平国君'有些关系。"

刘邦的脸一下子红了,既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愧色,忙掩饰地说:"他多心了,我怎么想加害于他呢?这几天太公回来,我实在太忙,这个"

过了片刻,他又开口说道:"其实,我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干脆矢口否认,又耍无赖,这是掩饰自己过失的最好方法。

刘邦难于自圆其说,不过他的不安确实溢于言表。

回营的路上,他们都无话可说。

项王退兵东去,刘邦宣布大宴三天。

失去了制约的军队,有如溃堤的洪水。三天过后,天黑不久,张良带着何肩想到各处营地看看,八月秋高,一轮明月照到天上,二人并马前行,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

只见营地上,到处燃烧着一堆堆篝火,篝火上烤着猪、牛、羊、狗,有的肉不够吃,把马也宰杀了。到处都飘散着酒、肉的香味,到处都看得见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地上的士卒,有的围成团拿出自己夺得的金银珠宝在赌博,有的打架斗殴,有些营帐里还传出歌女的吟唱和浪笑声几乎看不到岗哨。

张良又想起了占领彭城后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望见朦朦一片汉军营地,犹如一座不设防的城。谁能保险项羽不是假意退兵呢?万一他突然杀他个回马枪,此刻不全军覆没才怪!难道汉王已经完全忘却了兵败彭城的教训?

张良在月下伫马良久,吩咐何肩:"你到各营传汉王的命令,立刻严加防范,违令者斩!"

说完他策马向汉王的大营驰去,要进营门时正好遇见陈平,便拉上他一同去见汉王。

此刻在刘邦的大营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笑语喧喧,热气腾腾。

汉王和将尉们一见张良、陈平进来,便立刻邀请他们入席。张良站在席前神情严肃地说:"汉王,大宴三日已过,我刚才骑马到各营地走了走,到处都是烂醉如泥的士卒,连哨兵也看不到一个。万一项羽回转身来偷袭,那不就坏事了吗?"

樊哙喝得来连舌都搅不转了,他端起一盏酒,偏偏倒倒地走到张良面前说:"子、子、子房,没、没那么严重!项、项羽不、不、不敢转、转、转来了"

张良大喝一声:"大家忘了彭城的惨败吗?"

喧嚣的宴席突然静了下来,刘邦挥挥手说:"散了吧!我和子房、陈平有话说。"

大家才嘟嘟囔囔地纷纷散去,似乎还没有尽兴。

刘邦说:"让大家乐一乐不妨事,大家也真辛苦了!反正再呆两天,我也要回到关中去了。鸿沟为界,各不相犯,但愿从此天下太平!"

张良闻言大惊,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他盯住刘邦问道:"真能从此天下太平么?"

问得刘邦瞠目结舌。

张良说:"如今,汉王已经拥有大半个天下,诸侯们也都归附于你,汉王正处于最好的时机。再让我们来看看项羽,他又怎么样呢?军粮快吃完了,士兵也疲惫不堪,这不是要灭亡他的时候到了吗?到了这样的时候,不如抓住时机消灭他!"

"子房说得对,如果失去了这个时机,就等于养一只虎来给自己造成灾祸。等他缓过气来就为时已晚,请汉王当机立断!"

刘邦猛醒:"你们说得对!你看,这酒喝得晕头转向,差点误了大事!"

当夜,他与张良、陈平制定了会合诸侯,共击楚军的战略。

秦失其鹿,刘邦已快要捉住它了!然而,他最终真能捉得住吗?

还是让未来的岁月作证。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谋圣张良 作者:张毅
《谋圣张良》第21章 篝火,四面楚歌|秦汉朝历史

《谋圣张良》第21章 篝火,四面楚歌


十面埋伏,霸王别姬,这是历史上最悲壮最惨痛的悲歌。张良派人在楚军周围高唱楚国的民谣,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心理战的著名战例。

公元前202年十月,固陵。

汉军龟缩在深沟高垒中,深闭固拒。楚军如怒涛般一次次扑来,又无可奈何地退了回去。

当项羽从广武退兵急急回彭城的途中,又得到刘邦率领汉军追来的消息。这个本来就容易激动的人,简直变得像一头狂怒的野兽。以往他再发怒,没有任何人可以劝阻的时候,只要虞美人来到他的身边,倚在他宽阔的前胸,抬起她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他时,他就会像一头狂怒的雄狮慢慢地匍匐在地,变得温驯起来。

这次他愤怒的挥起宝剑,把营帐中的一只高高的灯柱,斫成了好几截。连虞美人哭着给他跪下了,他仍然怒目圆睁,仗剑挺立如石雕一般一动也不动,没有谁敢走近他的身旁。

人还有这般不讲信义的吗?我刚刚放还你老子和妻子,而且两三年来我对他们以礼相待,未曾动他们一个指头,你刘邦不但不感恩,刚一送还就翻脸无情,还有一点良心吗?说得多好听,鸿沟为界,从此休战息兵,各不相犯,共享太平,完全是一派谎言!为什么我项羽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上这个无赖小子的当呢?下一次,我再捉住你刘季的什么人,立即剁成肉泥,决不再发善心!

近日刚弄到一点军粮,他命令全军吃饱,掉过头去迎击汉军,刚到固陵(今河南淮阳北)就与汉军遭遇上了。

项羽趁汉军立足未稳,迎面冲杀过去,他亲自率兵打头阵,杀得汉军人仰马翻。项羽突然看见汉王在前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催动乌骓马直冲过去。刘邦手下几位将领,一见项羽向汉王逼近,赶忙上前阻挡。项羽挥戟刺来,纷纷落马,绝无招架之功。

刘邦知道项羽杀红了眼,必欲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还是走为上计,连忙掉转马头在众将的卫护下向山上逃去。

项羽追赶一阵,不见了刘邦,怕中埋伏,急忙收兵。刘邦也收拾好自己的残兵败将,找个地形险峻的地方安营扎寨,命士卒筑堡垒、挖堑壕,坚守不战,等待各路诸侯前来会兵,再与项羽决战。

这次汉军与楚军突然遭遇,经项羽亲自率兵一番冲杀,使汉军从汉王到将尉和士卒,无不心惊胆颤。项羽上阵,气势不凡,更不说他已经激怒了,敢与他挑战的将领,单看他骑在乌骓马上那天神般勇武的架势,再加上他用奇特的重瞳逼视着你,怒吼一声,早就叫你浑身发麻,魂飞魄散,哪里还敢与他拼斗?更何况他臂力过人,最多一两个回合,就把你挑下马去,难怪前次楼烦吓得掉头便逃,首先是精神崩溃了!

惊魂未定的汉军,吓得在深沟高垒中蜷伏了几天,一听项王前来叫阵,就浑身发抖。

刘邦在苦苦地企盼和等待,他派人四处打探,只要见到韩信、彭越、英布的队伍到来,就赶快来告诉他。

一天一天地等下去,该来的日子早已经过了,却杳无音信,不见一兵一卒的影子。这究竟是何原因?

然而,与他不共戴天的项羽,却没日没夜地领兵前来挑战,非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下令昼夜巡哨,严阵以待。本想会兵诸侯消灭项羽,没想到诸侯不来相会,项羽反倒要灭他。

诸侯不至,如之奈何?

刘邦独自在大营外的高坡上站立了许久,幸好他已派人将太公和吕后送入关去,否则两军对峙,朝不虑夕,又得多一分后顾之忧。又到了十月,按秦制新年又到了,深秋时节寒气袭人,这戎马征战何时了?眼前,诸侯按兵不动,又该采取什么策略呢?

应该问问子房,他派人去请张良。

张良很快来了。

"子房,诸侯迟迟不至,该怎么办呢?"

张良想了想,直率地告诉刘邦:"汉王请设身处地好想想,如果汉王身为诸侯而又未曾得到封地,你愿意引兵来会吗?"

刘邦理直气壮地说:"我已经封了韩信为齐王,拜彭越为魏相国,难道还不够吗?"

张良回答说:"是的,韩信虽然受封齐王,但并非出于汉王的本意,他当然心中感到不踏实。彭越也是如此,他略定梁地时,汉王曾命他辅佐魏豹,如今魏豹已死,彭越当然希望封王,而汉王却迟迟不予加封,他能前来替汉王卖命吗?"

刘邦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点点头说:"那么,子房以为要如何才能使他们来会呢?"

张良说:"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连夜派使臣前去告诉他们,如果能够齐心合力打败项羽,那么事成之后,自陈以东直到东海,全部封给韩信。睢阳以北直到谷城,全部封给彭越。这样两人很快就会发兵前来。"

于是刘邦连夜派使者飞马赴齐、梁传达了刘邦的旨意,韩信与彭越都欣然答应立刻进兵。同时,淮南王英布与汉将刘贾进兵九江,招降了楚守将大司马周殷,又将九江兵吸收,前来接应刘邦。

韩信、彭越、英布三路大军很快前来会合,刘邦摆脱了困境,军威大震。他才想起败走彭城时张良马前的献策,早就对他讲过要打败项羽必须依靠的三个人,今日看来,不是果真如此么?

战争形势又开始急转直下,项羽带领着他的十万饥饿疲惫之师,败退到了垓下,他本来想回到彭城去,如今归路已被截断,他已经陷入刘邦三十万大军的四面埋伏之中,韩信在指挥着这场最后的决战,一个悲壮的结局在等待着他。

戏下,项羽是四十万大军对刘邦十大军;垓下,刘邦是三十万大军对项羽十万大军。历史已经颠掉过来,楚汉相争的大幕快要落下了。

严冬的月夜。

月色朦胧,一轮孤月缓缓地穿行在团团云朵间,不时漏出一阵惨白的月光。后半夜如刀剑般的冰霜,在大地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冰衣,刺骨的寒风摇曳着林木的枯枝,在月光的照映下,把散乱的恍动的影子投射到冻僵的野地上。

在这几十里的山庄间,逶迤着一层一层营寨,中间是楚军营地,四周层层包围着汉军营寨。此时,除了哨兵以外,双方的士兵已经睡觉了。一堆堆用以驱赶严寒的篝火,已经燃烧得越来越微弱,有的已经熄灭了,只留下明明灭灭的灰烬。

这时楚营中又冷又饿的士兵,在恶梦中惊醒,冻僵的手脚似乎已经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连日来每天吃一顿饭都还不能管饱,饥饿更增添了寒冷的威胁。他们都知道,汉王已经在他们四周设下了四面埋伏,楚军已外无援兵,内无军粮,再这般相持几日,汉军只需要冲进来,就可将冻僵饿昏的十万兵马砍杀干净。

这时,在极度的静寂中,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们的耳边分明听见,远远传来的楚国家乡的民间小曲和民歌。顿时,他们那冻僵的心,有如春回大地,雪化冰消,流水淙淙,万物苏生。他们好像回到了故乡村庄,看见了那熟悉的山水、田野、村落和牛羊,看见一张张父老妻儿的笑脸,在把自己声声呼唤!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么令人亲切的熟悉的乡音了,他们不觉坐起身来,甚至不顾严寒走出营帐,远远地眺望汉军营寨,那边的篝火燃得正旺。正是从那一堆堆的黄火边,传来了楚国的民歌和乐曲

于是一群一群的楚兵,向那令他们向往的一堆堆温暖的篝火走去。

项羽也醒来了。

是虞姬把他摇醒的:"大王,醒醒!大王,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在这深深的夜里,从汉营那边传来的江东的乐曲和歌声!"

这位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丽,她精通音律,能歌善舞,然而她却生活在这残酷的战地中间,陷于生死之交的重围里。她自己把自己柔弱的生命,系于一位乱世英雄的血与火的征战中。甘愿与他共享胜利,或与他一同灭亡。这是一种非寻常女子所能做得到的以身相许,尽管是一种悲剧。

项羽一听大吃一惊:"从汉营中传来这四面楚歌,是不是楚地已经完全被汉军占领了?!"

无论如何他也再难以入睡了。

项羽起来披挂好铁甲,他的心绪还从来没有如此恶劣过。这些天来有一个问题老像梦魇般缠绕着自己,使他难以摆脱。这就是他确信自己是一位所向披靡的将军,但为什么胜利总不属于他?

这难道是命运么?

他已经愈来愈感到似乎帷幕就要落下来了,似乎大限将至。是不是太快了一点?他才三十出头的人啊!当年和叔父一起杂在人群中观看出巡的秦始皇,他曾充满豪气地说过"我可以取而代之!"他如今不仅没有能取代他,却已身陷绝境,处于一位泗水亭长地痞无赖的十面埋伏中!

天呐,我究竟哪一点不如他!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看着自己身边这位如花似玉的绝代佳人,将和自己在铁血之中毁灭时,这位坑杀过二十万降率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铮铮铁汉心碎了。他一手拔剑,一手扶着虞美人,用他那沙哑沉雄的歌喉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他昂起不屈的头,血红的眼里泪光闪烁,一位叱咤风云、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英雄,此时热血沸腾,打开了感情的闸门,任不平的心潮如惊涛骇浪般喧泻。

他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头,任热泪纵横流淌。

虞美人的双眼哭得通红,她也用泣不成声的哽咽的歌喉大放悲声,是那般凄厉婉转,声声动人。这在中国历史上最为悲壮的战场上,一对身陷绝境的英雄与美人,竟然在此时此境演唱了一只既悲壮又凄切的男女声二重唱,成为流传千古的旷代绝唱!

歌罢,大营中静极了,听得见深夜原野寒风的呼啸

项羽抬起头来,双眼紧闭,胸前的冰冷的铁甲在上下耸动,两行冰凉的泪水从他黧黑的粗硬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打在胸前的铁甲上,他的双手痛苦得抽搐发抖,剑柄也从手中滑落了

突然他耳边响起一声撕裂人心的凄厉的绝望的惨叫。

他猛然睁开双眼,只见他那把沉重的宝剑已被虞美人夺了过去,犹如闪电的一瞬,这把锋锐而又沉重的宝剑,在那细长的美女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她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青锋。虞美人柔弱的身躯倒在地上,还不及那柄剑噹嘟一声摔在地上那般沉重有份量

月亮沉落了,黎明前又黑暗、又沉寂、又极寒冷,楚汉两方的阵地都沉睡了。有一支八百人的骑兵,轻轻地轻轻地用包裹着的马蹄踏着遍地严霜,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刘邦的四面埋伏,冲出了包围圈。

第二天早晨,刘邦才发现项羽已经突围跑了,更为令人惊讶和感叹的是,项羽是带着虞美人的尸体突围的。真不枉自这位美人,如此钟情于这位叱咤风云的英雄,并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后来,人们会在不少名胜之地,看到修得十分精美的虞美人墓,其实那都是无聊地附庸风雅。据说,两千多年后,定远县的一个生产队的农民,在地里挖到一座十分粗糙简陋的墓穴,除了尸骨之外,只有一块粗糙的石头上,刻下了"虞美人之墓"的朴拙字迹。这就可以想像,项羽带着虞美人的尸体逃出重围之后,简单的也是深情地将她葬在了这里,以避免胜利者的凌辱。这远比那些宏伟壮丽的皇家墓地,更为真挚可贵,更加充满了深情。

令项羽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他觉得自己如此威武无敌,却不能战胜他的对手。其实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昨夜的四面楚歌,正是张良精心导演的一场心理战和精神战,也许这也是中国和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观。

两军决战,还不仅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士兵的心理素质和精神力量的较量。绝没有精神崩溃和心理衰竭的士兵,还可能有良好的战斗力。在那个静静的寒夜里,实际上仍在进行一场战争,那是心理战和精神战。

俗话说,人上一百,五类俱全。张良让每只部队里寻找出生在楚国,而又能唱楚国民歌和吹奏楚国民间乐曲的人。这些人被选拔和集中起来以后,再经过几天的训练,昨夜他们就被派遣到包围楚军营地的最前沿。三人一堆,五人一伙,环绕在楚军四周。等到夜深人静时,他们就在军营边熊熊的篝火旁,放声高唱起了楚国民歌,吹奏起楚国的民间乐曲。此起彼伏,婉转悠扬。一时间让人感到,这里不是两军对峙的战场,这里也不再充满血腥的屠杀和殊死的较量,而是一派和平景象,曲声袅袅,歌声悠悠,那般令人陶醉。

就是这只只民谣、曲曲小调,吹起了楚兵的相思,吹出了楚兵的热泪。连年征战不休,家乡的田野已经荒芜了,家乡的老父老母嗷嗷待哺,家乡的妻子儿女含泪望归

从此,四面楚歌成了英雄末路、身陷绝境的象征。

就这样,项羽率八百余骑垓下突围,到了渡淮的时候,能跟上的只有百来人了。到了东城(今安徽定远县东南)就只剩下28骑了,待到突破汉军重围,预定到山的东边三个地方会合时,又死了两个人,仅剩26人。最后在乌江边遇亭长用渡船接他过江东时,项羽无颜见江东父东,一位末路英雄和他的26个士卒,就这般走向了最后的绝路

半个月后,在鲁地的谷城(今山东东阿),一座山坡上垒起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墓前的石碑上镌刻着"鲁公之墓"。

这就是那位末路英雄的安息处。

记得楚怀王最初分封时,就分封项羽为鲁公。项羽被杀后,所有的楚地都归降了汉,唯独只有鲁不肯降。刘邦愤怒了,如今他已统领天下大兵,随便踏平鲁地。难道说一个小小的鲁,还敢与汉王刘邦抗衡和较量?

张良规劝他说:"鲁国是孔丘故国,乃是礼仪之邦,汉王应当安抚为要。更何况今后天下一统了,更需要以仁义治天下,而不是像暴秦那样严刑峻法。"

于是,刘邦念其为守礼仪的国家,便命令将项羽的首级让鲁地的父老乡亲观看,他们看见项羽果真已死,才投降了。

天下初定,张良向刘邦建议,为了安定人心,显示你的宽大和仁德,同时又曾与项羽共同起兵反秦,同为义军首领,应该将项羽厚葬,并举行隆重的祭奠。

刘邦同意以鲁公之礼将项王安葬于谷城。

他带领着张良和文武臣下,身着缟素之衣来到墓前。刘邦见墓木已拱,还没有长出青草的黄土下,一个不久前还与他进行着生死较量的人,已经长眠在这里。

在这一坯黄土的覆盖下,刘邦感到往日杀得难分难解的死对头,如今虽然已在墓中安息,然而他能安吗?在这座坟茔中埋葬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囫囵的尸体,只能说是被砍成了五大块的血肉模糊的肉块。

第一块是他的头。最后他下马徒步与汉军短兵接战,就这样他也杀死了汉军百多人,自己也浑身伤痕累累。本来这块头是应该属于汉骑司马吕马童的,项羽已无心再战,迎面碰上了吕马童。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过去这位老部下,便大声招呼说:"你不是我的老相识吗?"吕马童一见项羽便慌了神,不知说什么好,一时下不了手。正在这难堪的犹豫间,恰好王翳赶来,他便对王辍:"这就是项王!"项羽便坦然对王翳说:"我听说汉王颁布命令,凡得到我项羽头颅的,赏千金封万户侯,我就成全你吧!"说罢便自刎而死,轰然倒地。

王翳刚割下他的头来,就赶来了好几十个人。一见这般情景,便一哄而上,来争夺这具无头尸,哪怕砍到一块残肢断臂,也意味着重赏封侯。于是几十人又在这无头尸前,互相拼命撕杀起来。想夺得这具血淋淋无头尸的人,自己又被别人砍成了血淋淋的无头尸。为了争夺这具无头尸,又扔下了几十具新的尸体。

人残酷起来的时候比狼更凶残。

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围着项羽的无头尸挥刀便砍,就像在宰杀牲口的案子上,分割一头牛羊一般。这四个人是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腾和杨武。项羽生前,他们在战场上,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死后,却被这四位无名小卒,英雄般地任意砍斫。特别是那位杨喜,就在前不久曾与项羽迎面相遇,被他瞪眼大吼一声,人马俱惊,一下倒退了好几里。此刻碰上运气,砍下一块尸体,一瞬间成了英雄和功臣。五人各自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到汉王面前请赏,刘邦俯下身子去看,一大股血腥味使他恶心得差点呕吐。他很快将视线移向一旁,他真恨不得把这几个邀功请赏的人剁成肉泥!接着,他们将这五大块血迹未干的肉块拼起来,才看见一个项羽的大体轮廓,真令人动魄惊心。

这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么?

刘邦突然想到,万一我败了,不也一样被剁成这般模样?

当这位刚刚一统天下即将登基的天子,向失败者的五块碎尸叩拜时,自己也不由得黯然神伤,涌出泪来。他曾多次被项羽围困,身陷绝境,不论是鸿门宴上、兵败彭城,还是荥阳和成皋的突围,就是前不久在固陵与项羽遭遇,要是他被掳被杀,不也一样被碎尸万段么?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项羽如果战胜了他,他死后不就可以像秦始皇一样躺在辉煌的地下宫殿里了么?那样这场祭奠又将颠倒过来,人生大起大落,命运反复无常,今天处于生命的极顶,谁又能保他不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邦痛哭了一场,他在凭吊别人,也在凭吊自己,胜利者也有流不尽的热泪。

胜利者有一天又会成失败者。

拜祭仪式完毕后,刘邦与张良并辔缓行,身旁尽是随行的文臣武将,他感到有些烦躁。他想找个僻静处与张良闲谈,抬眼一望,山那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林后是一弯清水,他和张良信马由缰地向那边走去。

刘邦说:"子房,项王也算是个盖世英雄,他虽然败了,但他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张良说:"是的,我听说他被追至东城时,仅剩二十八骑,项王还对他的部下说,我起兵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身经七十余战,我所进攻的没有不破的,没有败退过,所以能成为诸侯的霸王。却没想到今天陷入这样的困境,这并不是我的武力不如对方,而是天意如此,老天爷要我灭亡!现在只有拼个你死我活,我为大家开路突围,我要让你们再看一看,我项羽的雄风仍在。你们看,我仍要杀得他们落花流水。我要证明,不是我不能战,而是天要亡我!"

刘邦说:"的确如此,他总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就不应该失败。最后陷入绝境时,仍然想表现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张良说:"我听说有这么三次,一次就是还剩二十八骑身陷重围时,他说'让我为你们去轻取一将',说完纵马而上,斩了一员汉将。二次是突围会合后又被围困,他又纵马斩一都尉,杀死百十人,并且得意地问他的随行,'你们看我如何?'。三次是最后舍马步行短兵相接,又有百十人被他杀死。这时他已是浑身是伤,知道不可逆转了,才自刎而死。项王自以为英勇无双,而最终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不能取胜,这不正是他可悲之处吗?"

刘邦说:"项王作为一员战将,确实古今少见,但他缺少了也容不得一位能为他运筹帷幄的人,怎么能不失败呢?"

人似乎有一种同情失败者的天性,刘邦似乎忘却了他同情的这位末路英雄,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死敌。

大军和群臣已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这里也许因为远离要冲,非兵家必争之地,八年战争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尽管是寒冷的冬天,这里松林苍翠,寒水清冽,宁静平和,好一个休养生息的地方。

刘邦留连忘返,喟然长叹:"能在这里小憩些日子,倒是人生一大乐趣!"

张良笑道:"陛下还未曾开国登基,就在思退隐了么?"

刘邦坦率地承认:"我真是身心都困乏极了!"

突然,他发现远远的林中有一牧羊老者,便说:"我们前去看看!"说罢二人纵马奔去,老牧羊人转身赶着羊群向松林深处奔去。

刘邦停马大声喊道:"老丈,请等一等,我们有话问你!"

老牧羊人不得已侧转身来,只见他花白的乱蓬蓬的须发,把面颊遮掩大半,一顶破斗笠戴得低低的。他挥舞着两只手在向他们比划着。

"称在比划什么?"刘邦说。

"他说他又聋又哑。"张良在一旁解释说。

"那就算了吧,我们回去!"

二人刚回身走去,刘邦突然说:"此人的身影怎么这么眼熟?"

张良说:"我也有遇故人的感觉。"

刘邦似有所悟:"啊,侯成是哪里人?"

张良恍然大悟:"谷城人!是鲁国儒生!"

"快转去!"

二人催马驰进松林绕过荆棘来到湖畔,只有几只羊在啃着枯草。二人向密密的林丛高声呼唤:

"候成--!爱卿--!"

"伯盛--!出来吧--!汉王找你来了--!"

除了回声在松林中震响,只传来阵阵松涛。张良突然高声叫道:"汉王你快来看!"

刘邦来到张良身旁,只见湖畔的泥土上留下两双破履,一行脚印。

刘邦猛地跪下,向湖水叩拜,痛哭道:"侯成!伯盛!朕有负于你,你不该就这般去了!"

一湾寒水,泛着微波,这里是东平湖的末梢。

张良劝住了刘邦,扶他上马,刚要回去,只见一队骑士飞奔而来。他们发现汉王和张良不见了。慌忙四处巡觅,找到这里来的。

"派人将他打捞起来,给他筑一座墓吧!"

"陛下,不要惊扰伯盛,还是让他在这片宁静清悠的天地中安眠吧,让他与天地化为一体,比什么厚葬都更为高洁。"

刘邦似懂非懂,没有说一句话,他感到自己欠侯公太多、太多

马蹄声远去了,消失了,松林连松涛也平息了。此刻这里,天空沉寂,林丛静穆,寒水无波,山野无言,连只只羊也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中。

牧羊老叟从松林深处复出,来到湖边拾起破履穿在脚上,赶着羊群缓缓走去,渐渐地消失在东平湖畔深深的山野中。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谋圣张良 作者:张毅
《谋圣张良》第23章 鹤鸣九霄|秦汉朝历史

《谋圣张良》第23章 鹤鸣九霄


谷城山上对黄石老人遗迹的苦苦寻访,是张良由入世到出世的转折点。当他完成了"帝者师"使命、辅佐刘邦建立起西汉帝国的时候,他已经萌发了归隐之意。

刘邦一行返回谷城去了,张良和何肩重新上谷城山,借住在田石的小木屋里。这位猎人对他所崇敬的英雄人物十分尊重,待如上宾。第二天便为他二人带路,在谷城山的高山狭谷之中,寻找着那位须发银白的采药人。

但是,他深深明白,要找到采药老人如大海捞针。

一天天气晴好,晴空湛蓝,晨光给山峰的丛林,涂上一层充满暖意的金红。初春层层山林的顶部,已经覆盖了一层新鲜的嫩黄,在晴天显得金灿灿的一片,山岚在深谷和林丛间浮动飘散。他们在峭岩藤箩间攀援了许久,走在前面的田石突然向他们兴奋地喊道:

"快听,歌声!"

他们停下来,一边擦汗,一边抬头倾听,对面山坳前,正有一团茫茫的乳白的晨雾,从面前缓缓飘过。从雾气中传来了那只《沧浪之水》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着。

田石高兴地说:"今天总算没有白跑!"

三人都凝神屏息地直盯着那团云雾,它刚飘过去时,就看见那位银发的采药老人的身影。正当他们对准他高声呐喊时,又一团云雾飞了过来,将那座山头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他们只好在那里席地而坐,等了许久许久,等到云开雾散时,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下午他们在返回的途中,又曾两次见过老人的身影。一次见他在一个深谷里急走,很快就消失在林丛间。又一次见他在一座山岩下,攀着藤蔓爬上了悬崖,转眼间又很快地消失了。

田石回忆中见过老人时,都是这般远远地匆匆地一瞥。

他们在如火的晚霞中回到木屋,在吃晚饭时田石告诉他俩,在这谷城山中,即使隔山呼叫能相互答话,走到对面山上去,也需足足一天的时间。今天也不算白跑,至少弄明白采药老人在对面山中。要到对面山中去,必须要和今天走的路相逆而行,才有一条最近的路可以到对面山中。即使如此,当天往返也十分困难。如果每日这般来回疲于奔命,恐怕永远也难以找到。

张良提出,明天就不再麻烦田石了,请他为他俩准备几天的食物,让他和何肩到对面山上住了下来,然后再找寻数日,没说找不到的!

田石赞成多带吃的,当天不回来,但说什么也不答应只让张良和何肩两人去。他说自己对山中路径十分熟悉,带路方便,应付各种危难局面的能力比他俩强得多,最后还是决定三人同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阴沉沉的,山中雾气很浓,何肩与田石都背了许多吃的,然后踏上了方向相反的小径向对山走去。对面的山更加陡峭,几乎无路可走,走不了多远就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来喘气。而且行走在密林里,还不时有毒蛇猛兽窜出。这里每走一步是何其艰难。

令三人感到沮丧的是,今天一次也没有听到那只《沧浪之水》的歌声,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那位白发采药人的身影。在这茫茫林海间,哪里去找他寻找?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来了。田石赶紧领着他们,在不远处找到一个山洞,然后又与何肩一起,在附近拣了许多柴火,敲打着火石,燃起了一堆熊熊的大火来,就着火烤热了带来的食物。他们还在山洞里发现有过去烧的灰烬,洞内的岩壁也被烟火薰得漆黑。

张良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说:"你们看见了吗?这洞里有人生过火,而且还决非一次,说不定就是那位采药人。"

田石从火堆中抽出一只燃烧的柴薪,到洞后的暗角四处照了照,发现地上倒扣着一只烧着污黑的陶罐,便高兴的说:

"这里还有一只陶罐,我拿去洗干净,弄点山泉回来烧水喝。"

大家都说好,的确想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汤。田石捧起陶罐出洞去了,一会儿他打满一罐泉水走了进来,放在火堆旁,没有一会儿功夫,水就烧沸了。由于没有小碗可以分食,只好将水放在一旁,等它稍凉后再喝。

等会儿陶罐不再烫了,田石端起来请张良先饮。张良喝了几口,又传给何肩。何肩双手捧起陶罐,正要往嘴边放,他突然愣住了,久久地盯住陶罐仔细瞧,象发现了什么,突然他大呼一声"师傅!"热泪就止不住淌进了开水里。

张良和田石都惊了。

"怎么了?"张良问道。

何肩边哭边大声说道:"师傅肯定在这个洞里住过,你看,这就是当年我和师傅一起打铁时,用来淬火的陶罐!"

张良惊喜地问:"你没有看错?"

何肩肯定地说:"我跟师父那么多年,每天打铁之前,师傅都要我去换上干净的清水,我还能认错吗?"

张良接过陶罐来,仔细地看了许久,他说:"看来恩师是在这里住过,不过现在还很难判定,采药老人究竟是恩师的朋友,还是恩师本人?明天要抓紧继续寻找!"

突然,坐在张良对面的田石指着张良身后的石壁,大声喊道:"看墙上刻有文字!"

张良转过身来,只见那烟薰火燎的石壁上,有隐约的石刻小篆字痕。他从火堆中拣起一只燃烧的枯枝凑近石壁,一行行文字清楚地显现出来:

天地玄黄

山下有石

唯天不老

必有来人

张良朗声诵读了一遍,兴奋地说道:"这肯定是恩师所刻,你把每句的最末一个字连起来,不就是'黄石老人'吗?第二句'山下有石',不正是恩师临别的吩咐吗?第四句'必有来人',正是十三年后我来谷城山!"

洞里的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何肩完全赞同张良的判断,看到这石壁刻诗,再看这洞中的灰烬和陶罐,睹物怀人,宛若见到老人的音容笑貌,听到他的咳唾之声,不禁黯然神伤,凄然泪下。

三人围着篝火取暖,说不尽对黄石老人的思念。

夜深了,山中春寒料峭。田石在火堆上加足了柴火,又从行囊中取出虎皮一张,为张良铺好,三人便围着炽烈燃烧的火堆躺了下来,连日来的跋山涉水太疲累了,没有一刻三人便酣然入梦。

火堆燃得很旺,辐射出巨大的热力,把三人的胸前烤得很热,所以一点也不感到寒冷。睡梦中,张良被洞外清脆的百鸟啁啾惊醒。他没有睁眼,身旁的火堆仍在炽烈地燃烧,浑身暖和极了。为什么火堆一直燃到天亮?许是田石半夜起来又加添了柴火。他还感到有些困乏,仍然闭着眼睛,聆听那悦耳的百鸟的啼鸣,这比他在项羽和刘邦那里听到过的乐工们的精彩演奏,美妙得难以相比,使他感到格外的赏心宜人。

"师傅!"他突然听到何肩大叫一声,也许他是梦中呓语。

张良睁开眼来,在明亮的火光中,他分明看见洞口,一位银发老人,面向洞外一动不动地席地而坐,他的背影与恩师酷似!

这不是做梦吧?!

张良翻身而起,跪在地上,含着热泪大声呼唤:"恩师、恩师!张良与何肩看你来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恍若梦中,但愿真正能够是恩师向他们回眸一望。

何肩也流着泪大声呼喊,但老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石刻一般。

三个人都无可奈何地呆呆望着老人的背影,又不敢上前惊动他。

张良以为恩师生气了,难过地说:"恩师,我们来迟了,让你老人家在这深山野林中吃苦了!学生有罪,任凭恩师怎么责罚,但求恩师不要不理睬学生!"

何肩也说:"师傅,徒弟来迟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这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缓慢地回答说:"我--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悲痛地说:"恩师,学生决不是负心之人!自从得恩师所传兵书,我没有一日忘记过师傅,拳拳之心,天可明鉴!"

何肩痛哭流涕地说:"师傅,当年我死活不愿离开你,你无论如何要打发我走,到而今你又不认我了!能怪得了我吗?"

老人发话了:"不是我不认你们,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师傅!"

张良恭敬地问道:"那么,请问老丈是谁?"

老人仍一动不动地回答:"我是黄石老人的故友!"

张良道:"老伯,我是"

"不用介绍,天下谁不认识你呢?你不就是张良吗?"

"我正是张良,请问老伯,你可知道我恩师的下落吗?"

"当然知道,请跟我来!"

说完依然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去。洞外,晨曦初露。

张良他们三人,急起直追。只见老人沿着陡峭的山道健步如飞,往一座山峰爬去。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始终赶不上他,还累得直喘粗气。爬了好一阵,才终于登上了峰顶。

登临极顶,众山藐小。

只见峰顶怪石嶙峋,云生脚下。林涛苍苍,天风浪浪,好一个仙人的居所。

老人将他们领至一个山洞口,洞口被一块巨石封死。只见老人轻舒猿臂,轻巧地把一块巨石双手一抱,扔往深谷里去。等了好一阵,才听见谷底响起沉闷的轰响声,群鸟惊飞,野兽哀号。

这时他们才看见洞里,有一根丈多长的双人合抱的巨木,躺要山洞里。

老人说:"八年前的一天,从山下传来一个消息,秦始皇意外死了,陈玉揭竿,天下大乱,老人第一次站在这峰巅解开紧锁的双眉,开怀大笑了!那夜,月照中天时,他无疾而终。生前他砍倒这峰顶一棵大树,挖空放在洞里,吩咐我在他死后,将他安放在树木心中。还说,八年之后,若张良与他徒弟一同来寻他,就领他到这里来,开棺见一面之后,就在这里连同树棺一起焚化。"

说罢,老人抬臂一揭,巨树即分成两半,树心掏空,黄石老人安卧其间,宛如熟睡一般,虽然过去了整整八载,依然栩栩如生!

张良与何肩悲痛欲绝,正要抚尸大哭,老人突然厉声制止住他们说:"你师有言,在他遗体面前,决不准大放悲声,否则他将死不瞑目!他还说,不论是他的友人,还是他的弟子,在他羽化西归的时候,都应高高兴兴。只有如此,才算得上他真正的挚友和真传弟子。"

张良与何肩都不敢哭了。

他强忍悲伤,和老人一起,将那段巨树移出洞外。说也奇怪,这段看起来又粗又沉的巨树,抬起它来竟象飘浮在水上一般,轻轻地移出洞外。

大家庄重地安放好巨树,再到下面的树林里拣来许多枯枝,堆成小山一般。张良请老人点火,老人从身上掏出火石,两相碰击,飞溅的火花立刻将枯枝引燃。

火苗迅速地蔓延开来,山风吹得火苗呼呼直跳。很快地舔着那段巨树,并且爬上了那段巨树。燃着燃着,一股强劲的山风卷来,这座木材堆成的小山,轰地一声燃成一堆丈多高的熊熊烈焰。风助火势,越燃越旺。那金色的火焰象在欢乐起舞,越舞越狂,越舞越欢,向那高高的天空升腾,升腾,象一只金色的巨手,要去扪抚那深邃高远的天空。

渐渐地,火焰仿佛都飞升到天空去了,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终于飞完了,峰顶中间的平地上,最后剩下一堆白色的灰烬。

正当张良与何肩想将灰烬捧起,突然一阵旋风,魔幻般地让灰烬旋转而起,迅速地飞升到高空,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

连峰巅那块土地上的尘土,也被清风扫得干干净净。

这时,天际飞来一只白鹤,鹤舞云间,鸣于九霄,声闻于天。

老人哈哈大笑,粗犷的山风,吹起他满头银白的须发。

为了感谢采药老人帮助他们了却了平生这一大心愿,张良取出了许多黄金,双手奉献于老人面前。老人脸色骤变,鄙夷不屑地说:

"快把这些肮脏东西拿开,我就象屈子所言,朝饮坠露,夕餐落英,拿这些东西来有何用处?哈哈哈哈"

说完转身走下山峰,很快消失在云雾之中。张良手捧黄金,面有愧色,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云雾深处,又传来采药老人的歌声: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张良让何肩到昨晚留宿的山洞,把恩师留下的那只陶罐带了回去。他们与田石回到林中木屋时,已时近黄昏。有两位猎人正在屋前等他归来,他们正猎获了许多飞禽走兽,来与田石一道送到谷城去,卖给汉军大营。

田石为张良他们生起炉火,煮上饭食以后,就交接给了何肩,和另两位兄弟下山去了。

张良正望田石离去,他还有一件大事放心不下。等到饭食熟了,两人匆匆吃过晚饭以后,体弱多病的张良,的确累得浑身快要散架了。何肩为他烧水烫脚,侍候他早些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张良说:"不,今晚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

出门前,他吩咐何肩,跟随他到了要去的地方以后,何肩不能露面,不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叫他决不能上前!

"有人要你性命,我也不能上前么?"

"不错,我没有叫你,你决不能出现,否则将坏我的大事!"

临行,何肩佩上宝剑,张良命令他不准携带武器,他才无可奈何地取下宝剑。他趁张良没注意,带上了一柄短剑在身,默默地跟在张良后面,向山后走去。

月亮已经升起来,走了一阵崎岖的山路,那间木屋又出现在前面。张良叫何肩在一棵大树后隐蔽起来,再一次叮嘱他不准擅自行动。

张良看了看木屋周围没有什么动静,就上前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门没有开。张良再次敲门,仍然没有动静,又等了片刻,门终于开了,主人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眼就看得出他神色慌张,察看着四周的动静,他一见外面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

"病人脱离危险没有?"张良小声地问。

"好多了,伤口再没有化脓了。"主人说。

"再让我给他看一下。"

"请进来吧!"

主人开门带张良进去,屋里没有点灯,等张良一进去,他就随手把门关上了。

何肩顾不得张良严厉地叮嘱,飞快地掏出短剑跑到门外倾听。

张良刚从明亮的月光下,进到没有灯光的屋里,眼前顿地一片漆黑。他一抬脚,好象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扑,又立刻被一个什么东西套住了,越挣扎套得越紧。突然间这绳子把他往上一提,他的双脚便开始离地,被悬空吊了起来。

等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木屋里漏进一缕缕月光,才使他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他首先把目光射到床上,一眼看见那位病人还在,而且已经坐了起来,他就放心了,不过他没有出声,而是让屋里的人对他问话:

"你如果说老实话,可以免你一死;如不说老实话,就把你捆起来,扔到森林里去喂狼!"

张良没有回答,他心中有数。

主人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汉军的探子?你进山来找谁的?"

他仍然不说话,他最担心的还是怕此刻何肩冲了进来,把事给搅了。

主人说:"要是你不说,我就把你捆牢,扔进森林里去,到时候失悔就晚了!"

当他伸手来绑张良时,床上的病人终于开口了:"慢着,你再问问他大前天,刘邦带兵来到谷城山下,是为了找谁?"

这一下张良从病人之口,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亲切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听过千百次,决不可能听错。更何况,那天晚上他火烙伤口时,病人昏了过去,当主人用热水为病人擦脸时,他曾举起松明子凑过去,照亮过这张脸,是绝对错不了的!所以他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今夜有惊无险。

于是,他决定开始说话了。

"项伯兄,别来无恙否?你听得出我是谁吗?我就是那夜挽救你生命垂危的人!"

病人一听这个被吊着的汉军细作的声音,顿时惊呆了,慌忙说:

"子房!是子房!快点灯不不,先把人放下来!轻一点,别伤着他!"

项伯激动得语无伦次,此情此景他更是难以言说的欣喜!

还被紧紧捆着的张良放声笑了起来。

何肩在门外倾听,简直搞晕了。一会儿听见屋里有响动,一会儿又象有人在审问谁,但又听不见张良的声音,一会儿却又听见他在放声大笑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冲进去,张良又再三严厉叮嘱,没有叫他不准进去;不进去吧,万一张良有个闪失,那不是成了束手待毙吗?

"何肩,现在可以进来了!"

等何肩推门进去,屋里的松明子已经点亮,把屋子照得暖暖的。屋里的气氛安宁而融和,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子房明知我伤势严重,要不是蒙子房再次相救,差点命都丢了,为何还问我别来无恙否?"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老朋友开个玩笑罢了!"张良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老朋友?!"何肩惊愕地自语。

床上坐着的病人问他:"你看我是谁?"

何肩见他一身山民装束,双眼深陷,脸颊瘦削,再加上蓬发垢面,真令人难以辨认,何肩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

张良笑着说:"不认识了吧?这是项伯兄!"

"呵,大人!"何肩慌忙下跪行礼。

项伯挣扎着要来扶他,怎奈背上创伤尚未曾痊愈,只好心酸地说:"我项伯如今流亡山野,危在旦夕,成了汉王搜捕的要犯,就请免称'大人'了吧!"

说罢,神情沮丧、神色黯然。

张良说:"我这次上谷城山,是为了寻找阔别十三载的恩师,没想到能与项伯兄邂逅相遇。请你放心,你我是生死之交,我张良决不可能带人来追捕你,更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汉王虽然多次向我打听过你,但决不是想追杀你,因为你有恩于他,他是不会忘怀的。项王兵败之后,你又是怎么逃到谷城山上来的?"

"我这一辈子,已是两次蒙子房救命。前日来为我治伤,不知道是子房。第二日又听说汉王兵临谷城山下,以为是替我治伤走漏风声,追捕我来了,刚才险些误伤了你。我项伯与你,虽然各居楚汉,势不两立,但从来都把你引为知己,也就不再对你隐瞒什么了!"

两月前悲壮惨烈地突围,至今仍使他常在恶梦中惊醒。清夜醒来,冷汗满面,心跳不止,惊魂未定。每次回忆,都如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那夜,冷得出奇,他被冻醒了。听到了重重包围着他们的汉军阵地,传来了催人泪下的楚歌。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支支缠绵的楚国民歌和乐曲,远比钢刀利剑更具有杀伤力,真是令人催肝裂胆!

他知道楚军的末日到了,无人再有回天之力。

他早已选好一匹优良的坐骑,他把最珍贵的财宝缝在战袍里,其它一切都舍弃了。他来到项王帐中,正好目睹了一场霸王别姬的感天动地的悲剧。他太了解他这位侄子了,他的勇武举世无双,但他的刚愎自用和专横任性,又是他的不治之症。他虽是叔父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这个名将世家出这种人,从他父亲项燕,以及他兄长项梁,都是如此,项羽不过是登峰造极罢了。

他得到报告说,大批将士投奔汉营,但是别人可逃他能逃吗?虽然那边有他的挚友张良,他还有恩于刘邦,但是他还是不能逃啊!

他见侄儿已是决定突围了,便催促他说:"事已至此,趁天亮之前赶紧突围吧,否则就要为刘邦生擒了!"

项羽当机立断,下达了突围的命令。带领着八百名精兵,踏着遍地霜冻,悄悄地不声不响地穿过了十面埋伏。眼看快要逃出重围了,惊动了韩信的一支队伍,汉军迅速地追了上来,八百精兵被切割成了几块,仅有一支跟着项羽向南奔去了。

厮杀中,他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被刺了一枪。他无心恋战,紧勒缰绳,伏在马背上,在黑暗中往前没命的逃奔。天明以后,他才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他已经远离了战场。

这时,他才找到了一个偏僻的人家,给了主人一些黄金,买了一身穷苦百姓的衣衫,把盔甲武器全部深埋了。再用随身带的止血药,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吃饱了一顿饭又准备上路。

他向主人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主人告诉他,这里在该下之北几十里的地方,听说项王已经向南朝阴陵和东城方向逃去了。除了北边的鲁地还属于楚,其余的楚地都被汉军占领了。主人之所以愿意帮助他,因为他的儿子还在楚军中,当然生死未卜。

于是项伯装成一个乞丐,向北方的鲁地走去。一路上创伤又化了脓,痛苦不堪。虽然遇到过不少韩信的队伍,一见这么一个又病又老的乞丐,谁也不愿过问他。

好不容易走到离谷城不远处,一天他困卧路边,听行人说项王已在乌江自刎,楚军已全军覆没。只剩下鲁地坚守不下,汉王用张良计,将项王首级来鲁地示众。

他独自走到一片无人的荒野,号陶痛哭了一场。然后又来到路边等待,最后看一眼侄儿。他在路边一直等了半月,一天下午,终于看见一只浩浩荡荡的汉军走来,前面一辆车上,放着一只高高的笼子,里面放着一只血淋淋的人头,须发散乱,怒目圆睁,眦牙裂嘴。因为是隆冬,头颅还没有腐烂,但血迹已干,已经开始发黑了。

路边站满了老百姓,观看着这位威震天下的不可一世的英雄的末日。

项伯直瞪着侄儿的头颅,他的双颚在抽搐,紧紧咬住牙关,生怕大放悲声,他满脸的乱须在抖动着。

真是国破家亡啊!这既是西楚霸王的头颅,也是他嫡亲胞侄的头颅,他能不痛彻心扉吗?人生还能有比这更令人悲痛的事吗?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听得见他的周围的一些人的议论声:

"你看,他就这样倒在路边死了!"

"唉,真可怜,这个讨饭的老头!"

"行行好,把他抬去埋了吧!"

"谁知道他死没有?"

"你们看,来了一位走方郎中!你行行好,看看这个要饭老头死没有死?"

这位走方郎中摸了摸他手腕的脉说:"没有死,还有一口气!"然后使劲掐着他的人中,看见他缓过气来以后,把他抱进了一间荒屋,总比躺在路边暖和一点,然后往他嘴里放进一颗丸药,再喂了他几口水,没过多久才慢慢地缓过气来。

他睁开了眼睛,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位郎中是他当年因杀死了人亡命江湖时结识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已经认不出他来了,他激动地说:

"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我是项伯呀!"

朋友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说:"你刚才没有看见你侄子的头颅在示众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那是从前的话了!楚汉相争,楚已经亡定了,现在已是汉家天下,这是天意!"

项伯绝望了:"我如今不仅是国破家亡,而且是重病在身,我已是心如死灰,只求一死了之!"

郎中说:"我现在住在离此不远的谷城山中,采药为生,你跟我上山去,一来可以逃避追捕,二来可以治伤养病,躲过这段时间,何去何从再作计议。"

于是,项怕就跟随朋友上了谷城山。

"项伯兄大难不死,真是万幸!"张良说,"但不知兄长今后将怎样度日?"

项伯沉吟良久,不知说什么的好。

张良深深了解他的这位朋友。

项伯为人仗义,对朋友肝胆相照。但他最大的弱点是贪财,因此对于嗜财如命的项伯来说,有三大致命"死穴":一是成不了大事,财都怕舍的人,还能舍命么?

二是不可能终老林泉,视财宝为第一生命的人,可能淡泊么?

三是他身为贵族世家,难甘寂寞,要他从今隐名埋姓,是很难做到的!

这三大弱点使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穷,他突围时藏满珠宝的又脏又破的袍褂,还依然穿在身上。

张良又回想起秦灭韩后,自己流亡江湖的情景。

对于项伯,张良已经洞穿了他的心,他还对刘邦抱有幻想,因为他多次在刘邦危难时救助过他。因此,刘邦再与项羽势不两立,也很难对他反目成仇!然而,楚国刚灭,项王刚死,侄子的头颅正在鲁地示众,身为霸王的季父,他真能厚颜无耻地匍匐在杀死自己骨肉的新主脚下么?

张良想了一阵后摒退郎中与何肩,只剩下他们俩人时,张良实话告诉他:汉王曾多次打听过他的下落,表示愿意封赏,但必须赐姓刘。

项伯心里象被针扎了一下,但他绝对没有勇气提出异议。

张良见他没有吭声,知道他接受了这一点。

最后张良郑重地叮嘱他,等伤痊愈之后,可下山赴汉王那里请罪,他保他生命无虞,但千万不能说他藏在谷城山上。切记,切记!

项伯默默地点头,他含着泪花,表示深深的理解。

张良辞别项怕回到木屋,天已快亮。

刚躺下不久,田石就从谷城回来了,而且还随身带回几位汉军。他们是奉汉王之命来接张良下山的,说有紧急要事相商。

于是,张良只好带着恩师的那只陶罐下山了。

来到谷城山下的瀑布边,他令士兵把那块黄石抬上车,和他一起离开了令他梦魂牵绕的谷城山。

在他今后的人生旅途中,他都和这块相依为命的黄石厮守在一起。直到他羽化西归,也带走了这块黄石。

黄石,张良的生命之石。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谋圣张良 作者:张毅
《谋圣张良》第22章 奔向谷城山|秦汉朝历史

《谋圣张良》第22章 奔向谷城山


当刘邦以胜利者的姿态,在谷城安葬项羽残碎的尸体时,张良猛然记起了恩师临别的吩咐,急忙策马奔向谷城山,去寻找那块梦中的黄石。

张良陪同刘邦离开东平湖畔的松林,骑马向谷城缓缓走去。一路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在心中都浮现着湖岸边那双破履和两行脚印。

快近城门时,刘邦突然抬头望见东南天际,有一座苍翠蓊郁,气象峥嵘的青山拔地而起。

"啊,好一座青山,不知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刘邦驻马感叹说,他没有在北方打过仗,对这一带的山川地貌十分陌生。

正在这时,有一位白发老叟从他们身边走过。

张良下马恭敬地打听:"老人家,请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老人回过身来,手搭凉棚向东南方望了望回答说:"那座山就叫谷城山!"

啊,谷城山!

张良一听大为震惊,顿时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刘邦见张良神情异常,大惑不解,惊愕地问道:"子房,你怎么了?"

张良在沉思中回过神来,忙吩咐随行的卫兵:"你们好生护送汉王回谷城。汉王,我有一件急事要到谷城山去一下!"

等刘邦问他究竟什么急事时,张良已经飞马向谷城山驰去。

很快谷城被甩在身后,人烟越来越稀少,张良骑着马在幽深的峡谷中急驰。山谷中林壑青幽,飞瀑争喧,寒气逼人。

他刚转过一个山弯,就看见一道瀑布从山顶飞落下来,如散珠碎玉撒向深谷,水声喧嚣,在山谷中激起震耳的回音。

张良抬头一望,就看见飞瀑脚下的河谷边,倚着那澄澈的山泉水,一块黄石象一个背手仰望瀑布的高士,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知站立了多少年、多少代

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了!

不正是十三年么?那屺桥的黎明,他凝神屏息,在石桥边等待着。忘记了晨风中的寒冷,忘记已经麻木了的双脚。

他忘不了他那沙哑奇特的声音,那灼人的睿智的目光,那仙人般飘飞的银白的须发。

他忘不了老人授给他那卷《太公兵法》时对他说的话:"你认真读懂了这卷书,就可以成为那些能夺取天下的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必有王者兴。你好生记住,十三年后你小子路过济北谷城山下,见到的那块黄石便是我!"

张良下马来,向黄石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

恩师,张良拜见你来了!恩师,你在哪里?恩师,遵照你的教诲,我如今已经成为帝者之师,辅佐汉王夺得了天下,可是你如今又在哪里?

张良上前抚着那块黄石,感慨万千,不禁潸然泪下,久久不愿离去。

深谷静极了,只有山间瀑布的喧嚣。他慢慢抬起头来四下眺望,只见重峦叠嶂,浓荫覆盖,云遮雾绕,幽深莫测。

突然,从山林间隐隐传来一阵苍老的歌声,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沧浪之水

可以浊

张良竖起耳朵凝听了一阵,是他吗?真是他吗?屺桥黎明的暗夜中,当老人远远离去,唱的不正是这首歌么?

他将马在河边系好,便沿着那些狩猎者和野兽踏出的崎岖山路,向山上走去。

他边走边想起当年上乌鹫岭,为田仲老母送药的事来,那座山也和谷城山差不多。快爬到山顶时,又听到了那缥缈的歌声,他赶紧停步四望,看见对面的山崖边,有一位采药的老叟,远远望去,他那满头银白的须发,格外引人注目。

莫非是他?

他望了望山下,两山之间的深谷中,云雾茫茫。他将两手合在嘴边,向对山呼唤:

喂喂

喂喂

可是采药老人根本听不见,少顷风起云涌,一片云雾从山谷间升腾起来,迅速将老叟吞没。

等了一会儿,又从云雾中传来歌声。

张良无可奈何地在密林中奔走,他相信这林中定然有猎人和采药者,可以找个地方借宿,再打听恩师的下落。

找了许久,他已经开始绝望了。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正准备下山时,突然迎面碰见了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猎人。

"田兄!"张良大吃一惊,此要酷似田仲,竟然失声叫了出来,叫出来才知道后悔,田仲不是早死了么?哪里会是田仲?!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猎人竟然朗声答了出来,吃惊地瞪着大眼望着他,问道:

"你我素不相识,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你太象我一位姓田的朋友了,所以脱口叫出!请问壮士高姓大名?"张良说。

"我叫田石,打猎为生,请问先生只身上山干什么?"

"我是来寻人的。"

"找着了么?"

"还没有!"

"我正要下山送货,我们就一路走吧!你人生地不熟,权当我送送你。"

这时张良才注意到,田石挑着一挑山珍飞禽准备下山。

"你把这些送到哪里去?"

"前日下山,谷城县尉说汉王近日要到这里来为鲁公祭墓,吩咐我打些山珍送去。"

田石说完就邀他同行。

张良说他明日还要找一找,今夜就不下去了,能否在他的屋子里借宿一夜?

田石二话没说,慷慨应允,放下山珍为他带路,转过这片林子就是一间木屋。他开门进去,为张良点亮松明子,添旺炉火,并告诉他吃喝的东西放在哪里,一一交待停当,才告别张良下山去了。在这深山野岭,留宿一位过客,习以为常,毫不介意,特别是深山猎人,一个人常年累月孤寂的生活,偶尔能遇见上一个说话的人,真有如他乡逢故知。

临别时,张良告诉他,到谷城的汉军营内,找一个叫何肩的人,请他去向汉王禀报,说我要耽搁几日才下山。汉王若要离开谷城,就不用等他了。

"有什么凭据让姓何的相信我呢?"田石问。

张良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块玉珮交给猎人说:"他一见到这东西,就知道我是何人了。"

猎人又问:"先生能否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以便告诉何肩。"

张良说:"你就说让你去找他的人,姓张名良字子房就行了。"

猎人一听,惊骇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不相信面前这个文弱如女子的人,竟是天下闻名的传说神奇的张良!

"先生是张良?!不会吧!"他象识破一个骗子一般冷笑着。

张良百般不解地问道:"你又凭什么敢说我不是张良?"

猎人极端自信的生气的说:"算了,我不给你带信了!你这种人不诚实,竟然冒充起张良来了!"

张良笑着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我真的就是张良。"

猎人说:"我懂了,你是和张良同名同姓罢了!"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张良?"

"张良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博浪沙刺秦王,鸿门宴救刘邦,神通广大,呼风唤雨,哪象你这般貌不惊人?你要冒充为什么不冒充别人,何必一定要冒充张良?张良是可以随便冒充的么!哈哈哈哈"

张良也大笑起来:"父母生就我这付俗骨凡胎有什么办法呢?你到汉营一问就知道了。快去吧!"

猎人又为他生火造饭,端上美味山禽,拿出珍藏的好酒来,忙个不停。平日随便来了个陌生人,他都要热情接待,更何况今天是张良驾到。

"你快下去吧,不然天快黑了。"

"不妨事,天黑了我也能摸下山,先生放心!"

猎人走出木屋,张良追出来对他说:"田石,你知道山下瀑布旁的那块黄石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样?"

"我的马就挂在附近,你骑上快去快回吧!"

"先生好生歇息!"

田石说完,挑上山珍大步流星地下山去了。

张良回到田石的木屋,又好象当年住在乌鹫岭田仲那间小木屋里,使他感到分外亲切。他换上松明,添旺炉火,炉上的饭和美味的山禽、干蘑菇,喷出一股股白色的蒸气,发散出扑鼻的诱人的香气来。大半天没有吃饭了,再加上他又爬了这么高的山路,他饥肠辘辘饿极了。等了一会儿,饭菜都熟了,他尝了尝汤,鲜美极了!没有盐,他找了找,也不知主人放在哪里了,没有关系、刚才品尝白味,不是一样的鲜美么?他盛了一碗汤,倒了半碗酒,独饮独酌,慢慢品味。

这些年来,征战奔波,虽也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多数却是玉盘珍馐,在别人的侍候下生活。今夜自己动手,在这远离尘世的猎人木屋里,喝着这种无盐的白味山鸡蘑菇汤,却别有一番滋味。它有一种甘甜淳香的味道,只有在这高山密林中,才品味得出这种天地间至纯、至美的味道来,这也许就是先人所说的"大羹"吧!这种汤喝下肚里,肺腑顿时清新如洗,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才开始有所感悟,为什么那些炙手可热的在朝者,难以领略到隐逸的甘美?

他吃饱喝足之后,带着一种好奇和神秘感,想去夜间的林中走走。出门前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取下壁上田石的刀来,以防不测。一个丝毫也不惧怕秦始皇和西楚霸王的人,毕竟还是对暗黑林中眼睛闪着绿光的猛兽有些害怕。

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成了野兽的人。

张良拉开门走出屋外,沉重的木门嘎吱作响,他惊喜得倒吸了一口气,好大的月亮!

暗黑的林中与明亮的天空,形成极大的反差,几束银亮的月光从树丛的空隙间透射进来,立刻使森林变得格外神秘和迷人。

走出林子来到山岩边,他抬头一望,云翳全然褪尽,穹庐般澄碧的天庭罩在他的头顶,呈现出令人迷幻的深邃高远的梦一般的景象。站在这高高的山顶,似乎可以扪星抚月了。

月光抹去了时间的痕迹,深谷幽暗的林丛神秘莫测,风中传来鬼泣狼嚎般的呜呜声,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好象人世间没有发生过春秋五霸与战国七雄,他虽然沉醉过这种超尘避世的淡泊感,但他还怀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还不甘心就那般远离尘世,老死山林。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一场轰轰烈烈、足以炫耀青史的灭秦之战和楚汉相争,已随着今天上午奠祭那黄土覆盖的鲁公墓而结束了。他已经经历过人世的大起大落,经历过威武壮丽的大较量和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搏斗。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能与这七八年的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相比的呢?

登上了人生的峰颠,就应当准备下山了;激起了冲天巨浪,就必须急流勇退。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侯伯盛,他的眼前又浮现湖畔那一双破履、两行脚印。他不相信侯公死了,只不过太伤他的心了,他也把一切看得太透了。如今他已是心如死灰,如介之推不想再见重耳罢了。所以刘邦要打捞他的遗体并为他筑墓,他只好将他岔开了。

汉王立即就会登上皇帝的宝座,那时他拥有帝王之尊,君臣森严的等级,就决不可能如现今这般推心置腹。他对刘邦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还是早点离开他的好,走得远远的,别在有一天由"帝者师"沦为"阶下囚",历史上如此的教训还少么?不如归去!

此刻,他才豁然开朗!为什么恩师要他在十三年后来到这里?不是在让我成为"帝者师"之后,功成身退,迷途知返么?他,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的那双令人永远难忘的目光如炬的眯缝的眼睛,洞穿一切历史风云。

他感到倦了,那八年来的戎马倥偬,八年的铁血征战,八年来的生死较量!这种倦,即也是厌倦,那人间的荣华富贵,有如这月空里的片片浮云,淡了,远了,消逝了

啊,这里令人肺腑清新的空气,令倦眼明亮的青山,令双耳聪慧的鸟鸣。特别是这里将从此远离了流言、忌妒、阴谋、纷争,与世无争,与天地合一,象乘云驾鹤、饮泉餐华的仙人,是何等心旷神怡啊!

现在,他体弱多病,何不借口告病归隐于这青山林泉之中呢?

他深深感谢教诲他为"帝者师",又提醒他功成归隐的恩师。

恩师,你究竟还在不在人间?如果你已驾鹤西去,你的坟茔肯定在这座青山里,我一定要找到,找到之后就在你墓旁结庐相守,与天地长伴,与日月同终。

张良决心已定,他转身回到木屋,安然躺在用兽皮铺成的床上,他从来没有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睡过。他往日爱失眠,然而今夜却很快地睡着了。

深夜,睡梦中,他突然被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张良以为是田石回来了,忙下床开门。然而门开以后,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都得住了!

张良一见不是田石,在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木屋,这深夜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敲门者见开门者竟然不是田石,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他素知田石无亲无故,那么今夜这里又有何变故?

一束月光照在木屋门前,他俩默默相视许久。

"田石不在家吗?"深夜来访者警惕地询问。

"田石天黑前下山到谷城为汉王送山珍去了,我是路过这里借宿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后山采药者,时常与田石往来。前次田石采到一种治伤神药,我有一位故友受伤住在我那里,今夜病危,只好深夜前来求药。"

"田石要明天才能回来,性命攸关,该怎么办?"

采药人举起松明,在挂满草药的墙壁上寻找,终于喜出望外地说:

"就是这种!我与田石交谊甚厚,人命关天,只好先取走了。请先生转告田石,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张良多年浪迹江湖,又长期过着军旅生活,对于治疗创伤之药非常注意。平日都随身带有金创药,以防万一,但须视情况使用。他把身上的药包取了出来,然后对采药人说:

"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来人开始感到十分为难,又不好拒绝。

张良一听说是刀伤,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眼下楚刚灭,项羽的文臣武将战的战死,突的突围,有不少人身负重伤,只得藏匿民间。这位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楚军将尉不知是谁?还有一些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又会不会是他?一定不要放过了这一寻找的机会,于是他说:

"请你放心,不管受伤的是何人,我一定不会加害于他,你只需对患者说,我是世代在这深山里采药的人就行了!"

救人要紧,无可奈何,来人只好答应了。

张良从墙上摘下一顶皮帽戴在头上,套上一件田石的皮挂,便和采药人走出了门。在皎洁的月光下,他高一脚低一脚在山间小道上走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间木屋。刚一进门就听见患者沉重的痛苦的呻吟声。

张良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袋,解开背上的伤口一看,原来是伤口化脓,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他先取出一颗金丹,叫病人用开水吞下,然后他把主人叫出屋来告诉他,只有用火烙才能防止伤口继续化脓,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主人想了一阵,只有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再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张良要求主人先将病人的四肢牢牢地绑在床上,以防止他在剧痛难忍的时刻挣扎。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用酒将它擦洗干净,放在燃烧的火焰中将短剑的尖部烧红。于是他叫主人把病人死死摁住,就把烧红的刀尖伸向化脓的疮口,只听见一阵嗞嗞声,随着一缕白烟一冒,一股焦糊的臭味刺鼻、病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张良在被烙烧过的疮口上撒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然后将它包扎好。

主人告诉他,病人已经痛得昏厥过去,满脸冷汗。张良要他用热水替病人擦把脸,然后让他好好安睡。他俩替病人把绑住的手脚解开,让他侧身躺好,主人用热水替病人擦脸时,张良在一旁举起松明子替他照亮。

当他把亮光照到病人脸上时,不觉手臂一抖,怦然心跳起来。

原来是他!

幸好他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当然不知道是谁替他治的伤。

"我再给你一颗金丹,明天早上等他苏醒转来之后,再给他吞下去,生命已不会有危险了,只须再养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

"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天快亮了,我要回到田石那边去了。"

"让我送你回去,别走错了路!"

月亮已经落山,森林里一片暗黑。主人点亮了一只火把在前面引路,张良跟在后面边走边向他打听:

"你住在谷城山上多少年了?"

"大约五年多了吧,为了逃避战乱,我带着老父老母逃进了谷城山。后来父母死了,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靠采药为生了。"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先生打听谁呢?"

"一位老铁匠。"

"听说,前些年这谷城山上来了一位老铁匠。"

"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吗?"

"要知道老铁匠的事,必须找到那位老采药人,他最清楚。"

"老采药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人如神仙一般,来无踪去无影,爱唱一只歌。据说,这只歌也是老铁匠教的。"

"你会唱这只歌么?"

"远远听见那采药人隔山唱过,好象是什么'抢郎回去冲喜,渴了却无饮'不知道是啥意思!"

张良笑了,边走边唱了起来: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对对对!就是这么唱的!"

说着说着,走到了田石的木屋前。主人还没有回来,张良告别了采药人回到屋里,为快要熄灭的炉火加添了柴火。一夜未曾合眼,他困乏极了,倒头便睡,很快便酣声如雷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了。起来开门一看,田石回来了,还带来了何肩。

"找着我师傅了吗?"何肩一见面开口便问。

"有线索了,你来得正好,今天便可与我一道,到山中去找那位采药的老人。"张良高兴地说。

"马上和我一起下山,汉王今天带领着群臣,到谷城山围猎来了!"

张良无奈,只好跟何肩一道下山。临别,他告诉田石,他一定还要转来的,不打探明白那位铁匠师傅的下落,他决不罢休!

张良匆匆赶下山来,刘邦已和群臣在谷城山下的丛林中,打到许多珍奇的飞禽走兽,就在野地里烧烤来吃了,味道确实异常的鲜美,手艺再高的厨师也无能为力。

刚得到天下的刘邦和立下汗马功劳的群臣,心情从未有过如此舒畅。

刘邦一见着张良,便十分高兴地说:"子房,快来品尝这野味,吃饱了便一起返回谷城,还有大事与你商量。"

张良说:"汉王知道我屺桥授书的故事吗?当时老人告诫我说,读完这本书便可以成为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当有王者兴。十三年后,你小子可以到济北谷城山下,那里有座黄石便是我!"

刘邦听后十分惊骇:"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事?那么,你昨日上山,打听到你恩师的下落没有?"

张良说:"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有了一些线索,请汉王先行,留下我与何肩上山寻师。"

"然后又怎么样呢?"

"不外乎两种可能,恩师或者活着,或者已经仙逝了!"

"活着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活着,我当为他养老送终。"

"死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已死,我要结庐墓旁,终身守候。"

刘邦说:"子房,这又何必呢?如你恩师活着,我为他专门修一座宫殿,侍候他终身,如你恩师已死,我将以王侯之礼厚葬,还不行吗?如果子房寻师心切,我干脆叫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进山寻找,没有找不到的!说句心里话,我可不能让你从此离开我,天下初定,我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怎么能让你离我而去呢?"

张良感动而又诚恳地说:"汉王,我恩师生性淡泊,远离富贵,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一定不要加之以名位。如大军进山搜寻,吾师活着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介之推;吾师死去的话,他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还是让我自己去找吧!"

刘邦表示理解:"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汉王"张良迟疑半晌,欲言又止。

刘邦开始还没有在意,忽然他意识到张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便说:

"子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从下邳城外的夜谈开始,我们的谈话总是推心置腹、开门见山的,今后也应当如此。"

鉴于刘邦的诚恳,张良只好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了:"汉王,从下邳城外结识开始,我就从未曾对你隐瞒过我的看法,现在我就把我心里所想的实话告诉你!现在楚汉相争,终于以汉王彻底消灭项羽结束了。如今天下初定,对于我来说,辅佐汉王八年来,不论有功无功、功大功小,我不求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说吧,子房,对于你来说,再高的要求都不算过分。"

这的确是刘邦的真心话。

西楚霸王刚被碎尸五块,刘邦这里就拜见者接连不断。来的这些人,多数是向他表功,要求封侯者有之,要求封官者无数。有的人更是厚颜无耻,无功请赏。张良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即使和他谈话,也闭口不提封赏的事。刘邦认为,就算张良主动请求封赏,和他的运筹帷幄之功比较起来,再大的封赏都算得上实至名归,丝毫也不算过份,可是他总是缄口不言。

张良试探着,终于把他的所求提出来了:"汉王,近年来我一直体弱多病,请让我就此与汉王告别,归隐山林吧,这是我最大的请求,也是我要说的真心话。"

这话是刘邦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他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沉默了一阵才说:

"子房,七八年来你与我多次身陷绝境,性命危急,九死一生,再难都挺过来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得到天下。如今天下已得,正是享受富贵荣华的时候,你却要走了"

"汉王,富贵于我如浮云,我是真心想淡泊归隐了。"张良说。

"子房,你的恩师不是希望做个帝者师吗?你的确不辱这一称号。我刘邦马上得天下,全靠你的辅佐,不是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吗?治天下不同样需要帝者师吗?愿子房助我!"

这句话终于把张良打动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让何肩陪着你,你可以在山上多住几日,把你恩师的事打探清楚安排妥当,之后再下山来如何?"刘邦说。

"深谢汉王!"

临别,刘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子房,如果你上山以后一去不复返,我刘邦可没有重耳那么笨,放火烧山把介之推母子烧死了。子房若不归,我定派十万大军,把谷城山搜遍,不把你请下山,决不罢休!哈哈"

最后,他对张良说:"既然你恩师有言,见着谷城山下这块黄石就如同见到他,那么就让你恩师受我深深一拜!"

刘邦以帝王之尊,向那尊形如人形的黄石,深深叩拜。

在那样的年代,算得上最高的礼遇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谋圣张良 作者:张毅
《谋圣张良》第24章 定陶,今夜难眠|秦汉朝历史

《谋圣张良》第24章 定陶,今夜难眠


刘邦在最需要韩信的困难时刻,尚且难容他,如今他准备登基加冕之时,更是要除之而后快。张良虽然一番苦心从中调解.但他明白悲剧终将发生。

张良赶回谷城已经下午了,刘邦午睡未起,但他睡前发话,张良一回到谷城就立刻叫醒他。

张良刚刚踏进刘邦卧榻的外间,卫士正要进去禀报,就听见刘邦急不可待地大声问道:

"是子房回来了吗?快请进来!"

张良来到刘邦卧榻前,见汉王已经坐了起来。他躺在床上并未曾睡着,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与项羽乌江自刎以来,汉王脸上流露出的昂奋之色,十分不相称。

对于个刚刚得到天下的人,难道还有一个比项羽更大的威胁?

张良有些吃惊地问:"汉王身体感到有些不适吗?"

刘邦摇摇头说:"睡不好觉。"

张良沉思片刻说道:"我知道汉王为什么睡不好觉。"

刘邦满有兴趣地说道:"啊!子房不妨说来听听。"

张良说:"大地回春,雁飞北方。天下初定,汉王忧思的也是北方!难道不是这样吗?"

刘邦大笑:"知我者,子房也!天下虽定,然而韩信重兵在握,他所统帅的军队天下无敌。项羽虽亡,而韩信将代替他,他能让我称帝吗?韩信不除,我息不安枕!"

张良说:"汉王不可操之过急,急则生变,在反与不反的问题上,韩信始终犹豫不决。当时他一扫代、赵、齐、燕时,形势于他极为有利,可谓天时地利占尽,武涉与蒯通对他说的确系至理名言,而当时楚、汉都奈何他不得,他却还是没有背叛汉王。因此,今日韩信未必就会起兵谋反,也未必就会反对汉王称帝。我以为杀之无益,如果杀掉韩信,其他的几位王也日夜难安,不反也要反,天下又将从此征战不息!汉王,不能再打了!"

"道理是这样",刘邦有些不高兴地说,"然而韩信一天不除,我一天睡不好觉,请子房替我想一个万全之策!"

张良了解韩信,这位当今所向无敌的军事统帅,确实掌握着天下最大的兵权。然而韩信最多就是想封个王而已,还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但刘邦始终要想除掉他,这样韩信恐怕不反也要反了。张良知道,要想消除刘邦的忌恨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延缓这一次摊牌。

"汉王,八年兵戈,天下扰攘,人心思定,如果操之过急,重开战端,陷民于水火,恐怕就会失去民心,希望汉王能够慎重!"张良苦口婆心地劝说刘邦。

但汉王仍耿耿于怀,默然不语。

"请汉王想想,如果在小修武那天早上就把韩信杀掉,或者后来在他求封假齐王时把他除掉,那么汉王今日能铲除项羽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对韩信只能逐渐削弱他,而不能立刻消灭他,否则将于己不利。"

"即使不除掉他,也必须缩小他的兵权,不然的话,我的卧榻之旁躺着一只猛虎,怎么能让我安睡呢?"

"这次垓下合围,十面埋伏,虽然全赖韩信将兵有方,但他手下的兵权也确实太大了些,可以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收回兵权。"

刘邦首肯:"对,我想到的正是这一点!"

第二天,刘邦离开谷城率兵南下,在路过韩信驻军的定陶时,齐王信听到汉王刘邦驾到,率领部将早早地出城迎侯,等到刘邦驾到,韩信恭恭敬敬地拜迎道:

"陛下驾临定陶,臣韩信恭迎陛下进城息驾!"

刘邦笑容满面地说:"此次垓下决胜,齐王功不可没,朕特地前来劳军!"

韩信将汉王迎入定陶城内,来到下榻处,韩信又以大礼叩拜,毕恭毕敬地侍立于侧,脸上毫无骄矜得意之色,一派诚惶诚恐的庄敬神态,哪里看得出是一位功勋盖世的统帅。

汉王赐坐,韩信侧身而坐,张良陪坐。

汉王笑容可掬地望了望韩信,只见他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汉王说:"自起兵反秦以来,八载干戈,连年不息,土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都盼望四海重新统一,天下从此安宁。我决心罢兵休战,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因此也请齐王交出兵权,使大家相安无事,共享太平!"

韩信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小修武那天早晨,刘邦一大早闯入兵营,还在被窝里就把他的兵权夺了,那是在汉王狼狈的荥阳大突围之后。没有想到他在垓下设下十面埋伏,成功地指挥围歼项羽之后,刘邦刚到谷城埋葬了项羽,就迫不及待地对他下手了!

不过,韩信难以揣测的是刘邦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只是夺去兵权,还是要除掉他?看来暂时还不象非要立即除掉他的样子。他知道,如今楚汉相争已经以楚灭汉胜而告结束,难道真的被武涉与蒯通不幸言中?他确实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不过只要他不反汉王,汉王也恐怕不至于对他下毒手吧?

他看见张良在侧。他知道子房在汉王面前说过他许多好话,要不然汉王早把他除掉了!

他望了张良一眼,见他平静而安详地坐在那里,不象有什么异象要发生的样子。事已至此,为了不引起刘邦的猜忌,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以消除误会,于是韩信便说:

"自项王乌江自刎,天下战火熄灭,臣便在思考何时向陛下交还兵权,拥载陛下称帝,与诸王共享太平,今天陛下驾临定陶,就是陛下不言,我已作好交还军权的准备,请陛下接受。"

说罢,便令人捧来调兵的印信符节,他双手接过,跪地献给汉王。

汉王笑纳,做出一付毫不在意的样子。

用缮之后,刘邦去留不决。走吧,天已不早,前无宿处,再加上他还想办一点事,目的尚未达到。留吧,今夜难眠,恐生变故。

韩信看出了汉王的心思,便主动把自己的部队不留一兵一卒,全部撤出定陶城外。让汉王的队伍驻进一部分护驾,而他只身如人质一般随侍汉王,这样刘邦才放心留下了。

张良当然理解韩信的用心良苦,他是在竭力向汉王表白他并无野心。然而他深知刘邦的性格,又会不会利用这一点呢?他得处处留心,不可大意。

夜里,韩信陪刘邦和张良饮了一阵酒,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了。刘邦端起酒来望着韩信的脑袋裂嘴傻笑,韩信也醉眼朦胧地望着汉王笑,然后问道:

"汉王所笑何来?"

"我笑齐王的脑袋生得十分奇特。"

"陛下如果喜欢臣这颗脑袋,臣就砍它下来送给陛下!哈哈哈哈"

刘邦也开怀大笑:"你、你真的舍得?!"

"有、有什么关系?少、少了这个玩意儿,还、还少些少些烦恼!陛下不信臣、臣就把这个脑袋砍、砍给你"

说着就真的伸手拔剑,张良赶紧接住他的手说:"齐王醉了,齐王醉了!"

刘邦也哈哈大笑摆手说:"莫开玩笑,莫开玩笑!朕可不要你这颗脑袋,切下来了就再也安不还原了!哈哈哈哈"

张良赶紧打圆场:"夜深了,汉王请歇息了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张良和韩信离去以后,刘邦躺了下来。今夜他完全可以安心睡去,因为韩信确实把他的士卒完全撤离了定陶城内,因此完全可保万无一失。

酒醉心明白。其实他并没有醉,他清醒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今夜真是天赐良机,如果要他韩信的头易如反掌!杀掉他之后,明日天亮以后,只须将他的头颅,拿到他部队中去示众,他的队伍就自然瓦解了。就象项羽的头在鲁地示众,使鲁地不战而降一样。这也等于他战胜了第二个项羽,其余的王侯有谁比韩信更强大?这样,他就可以登上皇帝的宝座,再没有人使他睡不着觉了。这样方才可以说,天下真正属于他了。

他猛地翻身坐起,哗地抽出剑来。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知道张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对韩信下手。此时此刻,要不要同张良商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杀掉韩信,各路诸侯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反叛他,引起连年的征战,又如之奈何?想到这里,他又颓然地躺下,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他真恨得咬牙切齿,眼睁睁地躺在床上,难以成眠

他真想要他的那颗脑袋。

韩信送张良到他的下榻之处,张良说:"齐王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抬起头来惊奇的发现,韩信已一扫刚才在刘邦面前的醉态,变得清醒而忧郁。他去意彷惶,似乎有话想给张良说。

韩信沉重地叹息一声。

"齐王为什么叹息呢?"

"先生肯定知道我在城阳时和武涉、蒯通的谈话吧?"

张良点了点头。

"那么汉王知道吗?"

"我曾亲口对汉王讲过,汉王也嘉许齐王的忠诚。"

韩信眼含热泪地说:"可是为什么汉王老是不放心我呢?"

张良平静地说:"这也许就叫树大招风吧!齐王何必激动呢?毕竟他是君,你我是臣,当忍则忍吧!"

"今天我难道还没有忍吗?"

"今天齐王处置得十分得体。武器这东西历来就是如此,它可以危害别人,同样也可以危害自己。该利用它的时候要利用它,该远离它的时候要远离它。就象火,人都离不开它,但玩火者也可以自焚!"

韩信点着头,深悟其中之理。但他仍然愤愤不平地说:"我韩信这个人就是这样,知遇之恩没齿不忘。但如果逼我太盛,我还是会咬人的!"

"我十分理解你,但切不可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韩信抽了一口气,胸中愤愤难平。人就是如此奇特,一方面他可以将兵百万,有经天纬地之才;另一方面也可以因为一口气难平,而血溅五步。

韩信颇为感激地说:"虽然我平日未曾向先生表白过,但我心中十分明白,要不是先生在汉王面前多次替我说话,说不定我早就"

他黯然神伤,说不出话来。

张良也颇有些动情地说:"将军不必过于忧伤,有机会我一定在汉王面前,代将军表白心迹!"

韩信试了几次,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我有一个难解之处,想请教先生。"

"将军不必客气,有话请讲,尽管放心好了!"

"先生能不能实话告诉我,现在汉王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我的?"

张良迟疑了一阵,还是直言不讳地说:"汉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北方。"

韩信不觉一震。

"我居于齐,是汉王封的。既然汉王不放心,我可以归还封印,回乡归隐算了!"

"不可!这样做汉王对你更不放心,认为你在与他决绝!"

"真是伴君如伴虎!先生能不能为我想一条保全自己的安全之策呢?"

一位用兵如神的军事统帅,此时此刻竟然束手无策。

"有两条,将军请自己定夺!"

"请问第一?"

"如今天下已定,汉王功居于首,齐王何不联络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赦、燕王臧荼与韩王信联名上书,拜汉王皇帝尊号。"

"这是早晚间事,有何不可!那么第二呢?"

"这第二么?恐怕将军会断然拒绝!"

韩信坦率地说:"那有什么?总比要我脑袋强嘛!"

张良痛快地说:"那好,我就直说了!如果将军答应,我就去向汉王献策说:如今楚地已经平定,怎奈义帝又没有后代,为了安抚楚地的老百姓,何不把熟悉楚风俗的齐王信,改齐王为楚王?这样汉王的一块心病就除掉了,将军也可以转危为安。"

韩信缄口不语,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极其痛苦的抉择。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要杀就杀,又何必如此委曲求全?我为他打天下立下盖世功勋,不但没有奖赏,反而如此步步逼进,难道我韩信真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不成?更何况我由齐王改封楚王后,他真的就从此对我放心了么?我真的就可以求得太平了么?

"如果将军觉得不妥,就全当我没有说!"张良说。

"先生之言有道理,容我想想,天明见汉王前我来回话,告辞!"韩信说完走了出去。

张良小坐了片刻,正要宽农就寝,韩信又突然去而复返,随手提了两只小箱子。

张良颇有些吃惊:"将军为何去而复返?"

韩信果断地说:"就照先生所言,千万别对汉王说我们商量过。"

"当然,"张良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韩信打开两只箱子,珠宝璀璨,价值连城。他说:"这两箱珠宝,一箱请先生送给汉王,另一箱请先生笑纳。"

张良正言厉色地说:"很多人都知道我张良不贪财,凡有馈赠都转赠了别人,金钱于我如浮云,请将军理解我!"

韩信也早听说过张良不爱财,刚才只是出于感激之情,便面有愧色地说:"那就请先生一并送给汉王吧!"

说完就告辞了,韩信刚走不久,张良正要上床,又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汉王派人来请他过去,于是他便提上箱子去了。

来到汉王下榻处,见汉王根本没有睡觉,正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显得十分激动。张良把两箱珠宝箱放在桌上,汉王问:

"这是什么东西?"

"是韩信赠给汉王的珠宝。"

刘邦大声说:"今晚我不要他的珠宝,我要他的脑袋!"

张良平静地说:"汉王,先前韩信告诉我,他正准备领衔联络诸侯,上书拜汉王为皇帝!"

这确乎有点出乎刘邦意料之外,但他沉默了片刻,仍十分激动地说:"他就是拥护我当皇帝,我也要杀他,而且今晚就必须杀他!子房,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汉王!"

刘邦根本不听他的,干脆下起命令来:"我已埋好伏兵,你马上去把韩信与我请来!今晚我要瓮中捉鳖,定叫他有腿难逃,插翅难飞!"说完仰面大笑起来。

张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要竭力阻止事态向不可收拾的局面逆转。

"汉王!你只听我说一句话,杀韩信一定要杀得名正言顺,否则天下难服!"

"怎么才杀得名正言顺?"

张良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刚才和韩信达成的君子协定,便立刻接话来说:"我倒有个主意,不知汉王是否肯采纳。"

"什么主意?"

"明天当着群臣的面,你先封魏相国彭越为梁王,都定陶。然后对韩信说楚地无人管理,他熟悉楚民风,改封齐王为楚王,王淮北之地,都城在下邳"

刘邦打断了他的话:"韩信肯定不会答应!"

"不答应就更好,你就以抗拒王命杀掉他!"

"好!要是他答应了呢?"

"若他答应,汉王不正可解北方之忧了么?"

"好、好、好!就照你的办!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大家都躺一躺吧。"

张良早已支撑不住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刘邦召见文臣武将,等大家到齐之后,刘邦装出一付雍容大度的明君之态对群臣说:

"如今天下初定,朕决定罢兵休战,与天下黎明百姓共享太平。今天我首先宣布,封魏相国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说完他瞟了韩信一眼,见他态度平静,象什么也未曾发生一样。

彭越上前拜谢。

刘邦没有继续往下说,全场肃静,警卫森严,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汉王满脸堆笑,却笑而不语,暗藏杀机。

坐在一旁的张良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昨晚深夜汉王不是明明采纳了他的意见,难道他躺下又变卦了么?或者是他与韩信的夜谈被谁给听了,报告给汉王,昨晚把他叫去,故意虚晃一枪,今天借机突然杀掉韩信!

用兵如神的张子房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在封彭越为梁王,定都定陶时,韩信还沉得住气,表现得安然平静,心中明白子房的意见已被刘邦接受。此刻气氛突然紧张,而且杀机毕露,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很可能张良出卖了他,或者本身就是刘邦故意设计的圈套。如今孤掌难鸣,束手无策,他这个能统帅几十万大军,曾令刘、项不敢侧目而视的统帅,今日却被刘邦提一只小鸡一般捉拿丧命,真是太冤枉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谁能想到他韩信还有今天!

到了此刻,才悔不听蒯通、武涉之言。

"齐王信!"

当刘邦叫到他时,他不禁一掣,所有的眼睛"刷"地集中到他身上。他毕竟是一位有胆有识的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决不可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刻变得象一个窝囊废,他挺身而出,朗声回答道:

"陛下,臣韩信听候吩咐!"

刘邦说:"此次诸侯合国垓下,齐王指挥十面埋伏,陷项羽于绝境,最后致他于死命,真可谓功勋卓著。近日朕有一为难之事,不知齐王肯为朕分担否?"

韩信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才咚的一声落下来。他假装糊涂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忧心?臣一定为陛下分忧,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以此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谁也没有发觉,张良的嘴角何时泛起一丝笑意。真正的赢家是张良。

刘邦说:"项羽已灭,楚地已定,朕至今难忘义帝,但怎奈义帝无后,需要有一个能干的人去安抚楚地百姓。齐王熟悉楚国风俗,我想便立齐王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不知齐王以为如何?"

韩信没有立刻回答,故意做出深思的样子,观察着汉王的脸色。他发现汉王的笑脸已慢慢收敛,脸色逐渐阴沉起来。随着沉默的时间延长,刘邦已料定韩信会断然拒绝。反正,答应也罢,拒绝也罢,对他都有好处。他甚至唯恐他不拒绝,反正态度愈恶劣愈好,这样才好堵住张良和文臣武将之口,堵住天下人之口!

但是,刘邦确实出乎意料,没想到韩信他居然把这口难于咽下的气咽了下去,难怪当年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悔不该昨夜没有下手!

他听见韩信回答道:"臣愿为陛下分忧,即日便动身赴下邳。"

一天风云又这样散去。

刘邦率大军西入洛阳,筹备登基当皇帝的大事。

一日,张良来向他报告:"项伯身染重病,方才康复,来投陛下请罪,当如何处置?"

刘邦既吃惊也高兴:"啊,终于有了项伯的消息!他虽系项氏家族,但如今项王已死,更何况项伯有恩于我。因此,子房代为传令,封项伯为射阳侯,另外三名项氏为桃侯、平阜侯、玄武侯,四位皆从此赐姓刘。"

对于项伯等四位项氏这个楚国名将世家的成员来讲,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没有掉脑袋和诛九族就算万幸了,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屈辱地接受这种改姓的分封。

从此,只留下一个姓刘的射阳侯,不管项伯这个人还能活多久,反正"项伯"这个名字从此消失了。

又一天,张良被叫到刘邦这里时,只见龙颜大怒。

刘邦接到一个秘密报告,他派人到处查找的楚将钟离昧,这个与他不共戴天之仇的楚国骁将,终于有了下落,据说他正隐藏在韩信那里!这个韩信,别看你伪装得挺老实,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钟离昧是项羽麾下一员悍将,曾多次重创刘邦,特别是兵败彭城怆惶逃遁的日子里,曾被钟离味追杀得狼狈不堪,所以刘邦对他恨之入骨。去年十月,汉军曾围困钟离昧于荥阳东,正要歼灭他时,项羽又带着援军赶到,汉军才不得不解围退守险阻。

项羽乌江自刎之后,刘邦曾专门清查过钟离昧的下落,反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伊庐人,靠近东海边,也曾多次到他家寻找过,但也无踪影。

钟离昧失踪,成了刘邦的一大心病。他早就听人说过,韩信在楚军中当一名无名小卒时,就曾和他极为友善。刘邦曾怀疑过,他会不会跑到韩信那里去隐藏起来了?果然如此!

那么,韩信收留钟离昧又想要干什么?

这次刘邦不可能再饶恕他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谋圣张良 作者:张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