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10章 再遇刘彻


驰马御风的感觉还真是好。

"臭小子,你慢一点,老娘都快被颠到马下了。"

"大娘,不能慢,再慢,我二姐的娃娃就要出来了。"

"出来了不是更好,倒省得老娘跑了这一趟。"

"大娘,您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接生的能耐这方圆百里闻名。我姐姐非要我找您 来,她才放心。"

"亏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还记得路。那个姓霍的还不敢来承认是吗?"

"嗯。"

其实关于卫少儿和霍仲儒的事,我了解的还真的很少。

"你们几个和你娘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

她的这番感慨我却只能用沉默回应,苦命吗?应该是吧。

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女、父不祥,还真是家风传承不衰。

平阳侯府,终于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只是没想到门口会有 守卫出现,他们似乎在迎接马车里的人。

马车吗?也许,我说御辇更合适些,平阳公主她回来了吗?

这下要怎么说才能免于责难,怎么样才能进且不至于被撵?

上一刻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下一刻却被那驾车的马夫吓了一跳。

那个人,姓刘名彻,当今的太子殿下,本该是待在宫中共享新婚燕尔才是,怎么 他也来这里凑起了热闹?

"我还在想,谁敢骑我姐姐这匹性子超烈的青骢马,没想到会是你。小子,你还 真是让我吃惊。"

那个人,倒是他率先走向了我。

我怎么办,下马行礼呗。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没想到你来的还真是快,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原来,他以为我是拿着他的玉佩索要荣华富贵来了。

"彻儿,怎么了?"

一道清婉动人的女声,打没了我还没有开口说出的回答。从车上缓缓而下的是一 张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孔,原来她不是陈阿娇而是平阳公主,她就是福临说过的 卫青以后要娶的人吗?

"皇姐,他来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他不再看我,转了身向那缓缓向他走 近的女子问。

"他是谁?"

很显然,短短的一面之缘还不足以让平阳公主对卫青存有印象。

"是那天见到的在山上放羊的那个孩子,不是说了让他拿着我的玉佩上你这儿换 富贵吗?"

"原来是他,他没来找过我。你是什么时候来我府中的?"

上一句是回答她弟弟的疑问,下一句她是在向我询问。

"回公主,奴才是十天前来的。"

我恭敬有礼地向她答复着。

"十天前?我没见过彻儿的玉佩也没见过你,你是怎么留下的?"

"回公主,奴才的母亲是卫媪,蒙公主和侯爷可怜,收了奴才进府。"

"原来你就是卫媪的第五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才叫卫青。"

"这么说,你没用我给你的玉佩?你没找过我皇姐,那又是怎么知道我是太子的?"

他对我的问话,可以清楚了解到我们的对谈他听的很明白,果然是个很聪明的人 很懂得思考。

"这匹马是公主的,而殿下又称公主为姐姐,那您应该就是太子殿下了。"

"你现在在公主府里都做些什么差使?"

"回殿下,奴才现在在侯府的马房喂马。"

这些人,还真是闲。里边已经翻天覆地、乱成一团,他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和一个 奴才搭讪闲聊。

"这匹青骢马是你骑出去的?"

"回公主,这马是奴才骑出去的。奴才的二姐就要生了,小人一时着急,就擅自 骑了这匹马接来了接生婆,请公主治罪。"

"卫少儿要生了?长君,你和卫青一起去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

"谢公主。"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拖了。卫少儿是第一胎,谁知道再拖下去会怎么样。

拉起了还在跪着的接生阿婆,我拉着她就往里进。

"卫青,我皇姐的青骢马怎么办?"

这个人,还真是。

"小五,我和钱大娘先去,你将公主殿下的马带回马厩再过来吧。"

终于有人"看"到了我身后站着的钱大娘。

"知道了。"

我转身,走向了那匹青鬃马,顺了顺它身上的鬃毛,拍了拍它的马头,牵起了马 绳,"走吧。"

我在前,它在后,就这样在一群人的瞩目下走过了门槛,走过了主院。

似乎没什么人了。

我停下了脚步,它也跟着停住,圆睁着马眼看向了我,我靠近了它,伸手轻抚着 它的马头,"小青,乖,自己回马房,知道吗?"

它当然知道,这个家伙,很有灵性。我喂的所有的马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它了。

它似乎也很喜欢我,每次我只要一靠近它,它就用马头在我身上蹭上半天。

看它不紧不慢地朝马房的方向走着,似乎很喜欢这种散步方式。

"小青,跑快一点,不许欺负人。"

"嘶--!"

它在叫,在向我抱怨吗?停下了马步,折回了马身,瞪大了马眼看着我。

它似乎在和我闹起了脾气。没办法,对付这头小家伙是需要哄的。我走到了它身 前,将脸贴在了它头上。

"知道了,小青很乖,不会乱欺负人。我错了。回去吧,好不好?"

"哼--!"

这次是在朝我喷气。

"原谅我怎么样?我保证给你找来最好吃的草料,如何?"

我轻哄,加利诱,伸出了右手掌。

这家伙,伸出了舌头,舔了下我的掌心。

"原谅我了?还是小青最好。走吧!"

伸手拍了它一下,别人是喜欢拍马屁来着,我却喜欢拍马头。它似乎很受用,摇 了摇马头,甩了甩马尾,终于知道快步向前了。

我也该走了。

霍去病,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看到你究竟是何模样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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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下相逢


终于看到了,霍去病的模样,皮肤皱皱红红,眼睛倒是黑黑亮亮,看不出是丑是 美。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会哭,他不哭,打了他的屁股好几下,他也不哭,但也不笑, 像个傻瓜似的看着每个人很用力在瞅--当然这话不能说给卫少儿听,做母亲的谁也 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才出生就被人称作傻瓜。

每个婴孩出生时都会哭,他们说我出生时也没有哭,他们取笑着说人家说外甥随 舅果然没错。

他们,是我那些兄弟姐妹们。每个人都在笑,真诚地在笑,暂时放下了生活的艰 辛不易,命运的磨难多灾。

仔细回想,做了卫青十二个年头,还真的没哭过。是因为无情了所以无泪了,还 是因为无心了所以没有泪源。

一时半刻还真的很难说个清楚。

"嘶--!"

听到了屋外传来的马叫声,很熟悉的声音,小青的叫声。

这小家伙,今天忘了去给它栓在马桩,它就不老实了,还到处乱跑。

"我出去一下,过会就回来。"说着,也不等这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便匆匆跑 出了屋外。

月光很亮,可以清晰看到小青的模样,当然,也看到了骑在它背上的那个人。

"殿下--!"我停住脚步,恭敬而立。

他轻点了一下头,顺着敞开的门眼睛向门内扫了一番,"你们一家人住的地方似 乎还不错。"

不错吗?称不上简陋却也是极其简单。不过当然算是不错的了。一群下人住的房 间,还有厅有院,虽然很小,但相对于身份的卑微、有很多人还住着穴居倒真的已是 一种极至了。

这种恩赐、特殊,还幸赖于卫媪,延续于卫君孺。

其实,有时候人能够看似安稳地活着,还真不知道是该称之为幸运还是种耻辱。

我应该怎么答?他一句无心的话,我所能回复的只有沉默。

"卫青,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呢?"

想要要回了吗?那个东西放在我身上不仅没有用还是种负担,趁此还了他更好。 "殿下请等一下,奴才这就去拿。"

"不用了。"

才刚要行动,便被他阻止了。

"曹干说你十二岁,是真的吗?"

曹干,侯府内的那位总管大人的名讳。在平阳侯府里做了一辈子。当了二十七年 总管。似乎,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回殿下,是。"

"若不是你的母亲病逝,你是不是本不打算来平阳候府?"

是。

"回殿下,奴才本来就打算来了。"

"是吗?为什么没用我给你的玉佩?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你本来就没打算用?"

本来就没打算用。

"回殿下,不是,是因为一时事情太多,奴才忘记了。"

"卫青,你能不能不要在说每句话前都要加着"回殿下"这三个字,我很清楚我 是谁,用不着你提醒。"

其实,我也很清楚你是谁。

"是。"

"这么说,你是打算来换荣华富贵的?"

"是。"

"那为什么还安心当着一个小小的马奴?"

你是在提醒我该索要些什么吗?那我该问你要什么呢?

"奴才还没来得及。"

"卫青,抬起你的头,让我看到你的表情。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还是一直昂着头与 我对视,怎么,我的太子身份就让你那么惶恐不安吗?"

当然。

"奴才上次冒犯了殿下,死罪。"

"死罪,一个死罪哪是那么容易轻易出口的?你啊,不是自称小人,就是叫自己 奴才,才到平阳侯府不过几天,倒是什么规矩都学会了。明明是一个聪明非凡、玲珑 剔透的人,为什么要一味的压低着自己,不让锋芒露出半分?怎么,你有什么阴谋吗?"

"奴才生性愚钝,没有大智,也不敢有什么阴谋。"

"卫青,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好眼睛,看着你的眼睛就会让人觉得你的每句话都 说的很真诚,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属于天生,不是吗?

"说说,你想向本太子求些什么?"

求吗?我需要什么呢?

"奴才想求殿下给奴才一张候府的卖身契,可以一辈子待在候府。"

"在这平阳候府当一辈子奴才,你就真的只有这么一点志向?"

"奴才除了这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好求的。"

"是吗?没什么好求的?你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是个无欲无求、毫无野心的人才这 么说的吗?"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的志向不够伟大,一世奴才命呢!

越描越黑,我想我是懂的。我该怎样答呢?

"你啊,要么声声地叫着自己奴才,要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别人的话即使说 的不对你也不反驳。看你扔金丸的架势我还以为你有多不凡超俗呢,看来我们是做不 成朋友了。"

他似乎在叹息,想和我做朋友吗?刘彻,你还真是抬举卫青。

你是谁,你是名垂千古、不可一世的汉武帝刘彻。

我是谁,我也是名在千秋,却是奴颜媚上的卫青。

这样的两个人,可以做的成朋友吗?

"青儿--!"

有人在我身后轻叫了一声,卫子夫,她怎么出来了?

"三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放心你,出来看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吗?怎么可能?能够轻易骑着平阳公主这匹青鬃马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的身份应该要有多珍贵才可以,也不知你平日里的聪慧精明都跑到了哪里去了?

"三姐,不可乱说,这位是太子殿下。"

"奴婢卫子夫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请殿下治罪。"

这个卫子夫,哪里称得上冒失愚钝?原来她还真懂得什么是"时不我待"、什么 是"见缝插针"。我还是错估了她。

"你进去吧,我还有话要对卫青说。"

"是。"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便是刘彻与卫子夫的初次见面吗?不是应该是一见倾心 眉目传情巫山云雨苟合一番才是吗?

景帝后二年十月初二,离汉武帝建元二年的三月初三上巳还有着不少的时日。

不过,已经算是十四岁的卫子夫也称得上明眸善睐,柔媚动人了。做为历史上赫 赫有名的好色之君,刘彻他不动心吗?

也可能正值新婚,与陈阿娇还属于浓情蜜意、缠绵悱恻的日子里,怕是顾不得别 人吧。

"卫青,你的这位三姐眉眼之间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秀发如云似丝--她的头 发看起来很不错。"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心悸,他果然没辜负了别人对他的期待。

"卫青,你是不是立志想做个哑巴啊?"

"奴才与三姐是一母所生。"有所相像也是正常的。

"废话。卫青,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回答吗?"

"是。"

"我姐夫的伤,是你弄得吗?"

他身体向前贴在了马身上,压低了声音在问我。

问的还真是突然。他是怎么会怀疑到我的?是因为他真的聪明绝顶呢?还是,他 在乱猜?

"回殿下,这件事和奴才无关,即使借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请殿下明察。"

"你的弹弓呢?"

"前些日子,不小心给弄没了。"

"是吗?你以为皇宫里养着的那群太医都是酒囊饭袋吗,真的查不出曹寿被废的 真正原因?"

看来,那个曹寿真的被废了。

"我来无非是想告诉你一句,平阳候府里人多口杂,指不定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 你。想要当平常人,就要做到真正的平常无奇,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是。"

他是在提醒我吗?

"不要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有其果必有其因。卫君孺年已十九 还不曾婚配,罚金是一年一年地交。你以为我姐姐不会好奇吗?其他的我就不说了。 卫青,你给我好好留着你的命,以后再捅什么篓子可没人保你。"

你这么说是为了证明你对一切都清楚明白,是吗?

这个人究竟长了多少个心思、安插了多少只眼?在这种人眼皮底下想要安稳地生 活,还真不是普通艰难!卫青,你可以一直荣华富贵的安然活着直到病逝,我想我可 以理解你为何而忍了。我不会再不屑于你,我只会同情于你。

"是。"

我能怎么答?我只能恭谨地说着这简单的一个字。

"小青,我们走吧,看来卫青还没给你准备好最好吃的草料,我们明日再向他要。"

他连这都听到了。这个人究竟长了多少个心思、安插了多少只眼?在这种人眼皮 底下想要安稳地生活,还真不是普通艰难!卫青,你可以一直荣华富贵的安然活着直 到病逝,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为何而忍了。我不会再不屑于你,我只会同情于你。

没想到,小青对他也是如此的俯首帖耳,它用了它的头亲昵地蹭了下我的脸颊, 示意着我不能违约,在我用手拍了它一下算是对它的保证,它竟真的转了身,迈开了 马步。

"卫青,我这次没将我的坐骑骑来,不然真的想和你比试一场。下次我一定要与 你赛个输赢。"

还有下次吗?明明我穿得不算单薄,夜风也不算极冷,为什么,我全身都止不住 地冒着寒意?

你不是要我做个真正平凡无奇的普通人吗?这又算什么呢?

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而去,逐渐在夜色中消失。留给我的却是好一阵冥想。

他来这的目的,真的是为了提醒我不要露出破绽吗?

刘彻,你知道吗?聪明绝顶、明察秋毫这两个词出现在帝王身上只会让待在他身 边的觉得他的可怕。我不想成为卫青,我不想时刻小心翼翼地在你身边谨小慎微地苟 活着。

刘彻,我不想和你再有下次。而且,我会努力着杜绝我们的下一次见面不让它有 出现的可能。以后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转身,很容易看到厅房前站着的那个身影。

她还没进屋,是在等我吗?

关好了门,走进了院子向了她,我在她身边站定。

"三姐?"

"那个人他真的是太子吗?"

"嗯。"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山上放羊的时候遇见过他一次,他骑着马想要追一只兔子,我怕马惊扰了 羊群,便拦了他。那时还不知道他是太子。"

解释的够详细吗?卫子夫,你可曾得到了你想知道的内容了呢?

"他来找你干嘛,不会为难你吧。"

"没有,今天骑马去找接生阿婆的时候,他看到了,他是来告诉我我骑马还可以。"

"我听到了,他说以后要和你赛马,是真的吗?"

"嗯。"

"青儿,你要小心,他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在他面前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同他 争一时之气。最好能不见还是不见为好。那种人在天我们在地,接触多了并不好,一 个不小心命都会没了。"

她很认真在说这些话。她很认真在看着我。我以为她会认为这是一个攀龙附凤、 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她会鼓励我多多利用,可是她没有,反而劝着我能避就避。卫 子夫,果然,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我知道了,三姐,外面风大,快进屋吧!"

"好有那么睿智聪慧的姐姐,太子他一定也不简单吧?"

身后,卫子夫近似于喃喃自语地说着。她在说谁,刘彻吗?他当然不简单了,若 是简单又怎会被后世人与秦始皇并称为"秦皇汉武"呢?

那个平阳公主,睿智聪慧吗?还真值得好好观察一下,不是吗?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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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趁得年少且欢娱


听过一个词,叫做"避之不及",也许说的便是我。还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视 而不见",可惜我做不到。

"卫青,听说我姐姐升你做骑奴了?"

"是,蒙公主与殿下厚恩。"

"这样也好,你骑马的机会多一些,骑术也能提高的更快些。"

"是。"

"你去牵那匹青鬃马来,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赛一场马。"

"殿下,公主吩咐了奴才一些事,奴才还没做好。"

"你是要我在这等着你做完了?"

"奴才不敢。"

"既然不敢就快去。"

"殿下--!"

"在你的心中,我比不上我姐姐是吧?她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敢不听了!"

这个人说的话,和她姐姐一样,基本上就算好了让人回答不出,左右为难。

"奴才不敢。"

"真的不敢就快去,皇姐那边我自然会说,别再磨蹭了。"

"是。"

其实,这两个人还是有些区别的。他更自大一些。我能如何?依命行事呗!

"算了,不比了,每次都这样,你老是故意让着我,这种比赛没什么意思。"

"奴--!"

"你别开口,你一说话,不是奴才不敢,就是殿下英明。我又不是笨蛋,你多大 的本事我还看得出来。唉,我这个太子做的还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个公主府的骑 奴活的快乐。"

""

"怎么不说话了,卫青,你什么时候又做起了哑巴?"

"是殿下说不让奴才开口的。"

"好啊,你敢顶嘴了,卫青!"

这人,哪里是指责,分明是在笑。我又哪里算是顶嘴,顶多也只是解释一下罢了。 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奴才不敢!"

"真是的,受了委屈也不解释半句,心思顾虑总是比一般人多。是我皇姐府中管 教的太好,还是那个郑季一家让你受足了委屈?"

他似乎在为我抱不平。

看他下了马,乱没计较地坐在了草地上,我也只能下马。有些不知道是该站还是 该坐,或者该跪。

"坐吧。"

"是。"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我依命坐下了。

"卫青,我来帮你报仇如何?我找个罪名免了郑季的官职,收了他的家产,让他 那几个宝贝儿子也尝尝为人奴的感觉如何?反正,郑季为官也谈不上清廉刚正。"

"殿下,卫青在郑家过得很好,没人欺负过我。"

也不是没想过报复,却不该由别人来替我做,更不该是他。这个人举世的多疑无 常、高深难测,若是以后真成了他的臣子,我图了今日的一时之快,换来的只怕是日 后他的怀疑入骨。

"你都忘了自称奴才了,还说过得很好?"

"奴才该死。"

"起来吧,又没让你跪。我倒是希望能从你口中多听到几个"我"。"

"!"

他笑得阳光灿烂,说得认真真切切,却不像我所认定的刘彻。

娜木钟会是一个敢冒天下大不违的人,卫青却不是。赌得赢今天却胜不了明天的 事情,他还不想去做。

"你啊,心思太密,不够坦诚。让你带兵打仗做一个将领倒是不错,能愚他人之 耳目使人无知不察,智、信、仁、勇、严,你倒也占了一些。不说这些了,你的那个 小外甥起名字了吗?"

"嗯,他叫霍去病。"

"霍去病,去病?好怪的名字。"

奇怪吗?刘彻,若是你知道你以后会用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霍去病打赢了匈奴、 收复了祁连山,真不知道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去病生下来身体不太好,为了让他以后能健健康康的,所以,我大姐和大哥商 议了一下,给去病取了这个名字。"

"是吗?去病?取了这样的名字就可以不生病吗?"

他在问我吗?谁又知道?

"卫青,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干脆就叫卫丞相好了,直接可以做我大汉朝的丞相 了,不是更好。"

"奴才不敢。"

若是起个名字就可以成就一生富贵,那干脆都叫卫皇帝,陈皇帝之类就好了,这 天下哪里还要他来掌?

"卫青,我可是以后大汉朝的天子,我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封候拜相。只要我高 兴,你的儿子即使要当个丞相又有何难?所以,以后你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不 能不听我的。让你骑马你就要骑马,让你陪我坐着你就要坐着,总有一天,我要改了 你这奴才的自称。"

这个人似乎很认真在说。

不明白吗?这话虽然也可以成真,但在今日说着,总有些不妥,你的父皇还在世 还活着,这样大不敬的话若是被他听到了,他即使不会动你,又有几个卫青够他杀的?

终究,他还是过于年少太过张狂了。

  "卫青,你知道周亚夫吗?"

  知道啊,细柳营中有亚夫。平定七国之乱,辅助了文景二帝,当过太尉做过 丞相,却因为一句"君候纵不反于地上即欲反于地下耳"被投入了大牢,力争不过, 怨气难平,最后绝食了五日,呕血而死。

  "嗯。"

  "他便是在去年正月的这一天去世的,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今天不同,似 乎不太可能下雪。"

  看看天色,今天是很难下雪了。

  "父皇总说:为臣者,逆来顺受者太轻,不堪用;刚愎自重者太重,用不得。 他总说周亚夫为臣太过傲慢狂放,总是逾越了君臣之礼,乱了朝纲分寸,他若不早些 除了周亚夫,等我登基坐了皇位,周亚夫对我未必有敬畏之心。只怕到时候稍有不慎, 又会造成一场国家动乱。"

  他的话,似乎带着惋惜之意。是在替周亚夫感到可惜吗?

  "周亚夫他只是太过于忠直不懂迂回,又哪里会有什么谋反之心?若真有, 那一场七国之乱下来哪里还有我刘氏的江山?"

  是吗?自古以来,再到汉朝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多得是功高盖主最后难得善 终的将领。需要时可以捧上天,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金银美女,给的大度,也足够让 那些忠直的武夫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拼死卖命。不需要了,找了名目理由夺了兵 权、罢了官职、置之死地而后快。

  韩信是,周亚夫是,岳飞也是。不说别的,单说明朝的那个袁崇焕,一生遭 遇让福临感慨良多、深为其憾。

  但福临自己又是如何?多尔衮打下的万里江山,他坐的心安理得。叔父摄政 王、皇叔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他又有哪一个叫的言由心生,心甘情愿?追封为 皇帝又如何?表面上的感恩戴得而已,到最后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流言纷扰将多尔衮挖 坟掘墓、鞭尸泄恨?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狗肉烹--还是范蠡的这句话说的最过透彻。

  用人不疑、容贤纳圣--福临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几千年的各朝各代所谓明君圣主千古帝王,也只有一个唐太宗李世民可以真 正做到而已。

  你如今替푨亚夫抱不平,却不知,日后又会有多少人为卫青所不值。

  "卫青,我可以慎重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周亚夫。"

  是吗?你拿什么保证?

  "殿下,奴才一个骑奴,能得一时温饱就不错了,又哪有什么能力建功立业? 更不敢与前丞相相提并论,殿下高看奴才了。"

  "你啊,又来了,若是我父皇看了你这副模样,一定会说,逆来顺受者"青 ",不堪大用。"

  "奴才本来就没什么大将之才,哪里担得起大任。若是陛下真的这样说,说 明他还是比较了解卫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主恩,受不得,风光一时而已,又有几个可得善终?

  "你啊,说来在我皇姐那里过得也不错,这两个多月来也没什么人为难过你, 让你受欺负,怎么你就是不见开朗坦白活泼一些?难道这个子长高了,连奴性都跟着 越来越强了不成?"

  说的还真是好啊,奴性--卫青所该有的就是奴性,不是吗?

  我做一个历史认定的卫青不好吗?起码,我可以安稳地活到元封五年,寿终 正寝。博得日后历代帝王的赞美之词。

  "你啊,又不说话了算了,回去吧,出来够久了,回宫免不了又要挨一 场骂真不知道,明明知道会被骂,我为什么还是忍不住溜出来想见见你?你又不 是什么绝世美女,半天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我说的一段长下次一定不要再来见你, 我还是待在皇宫里做个励精图治的太子好了"

  他是在抱怨吗?厌烦了我吗?

  若是那样倒是不错。其实,我又哪里想见他?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若是 躲得过还是少见的好。

  

  "卫青,你记住了,不管说什么都不要胡乱立誓承诺,做什么都不要一时意 气成婚娶妻,娶什么样的妻子都好,千万别娶一个靠山太硬的妻子。你啊,最好还是 别娶妻了,一个人过多好,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都行"

  这个人似乎是在抱怨,感慨良多的。

  "卫青,你在笑是吗?你觉得我说这话很有意思是吗?等你尝过了娶个妻子 等于娶了三座大山的滋味,你就不会笑了。"

  "奴才不敢。"

  他似乎真的受了什么委屈。

  "是啊,也是该笑。有谁知道,我这人前风光万分的太子殿下也会有受委屈 忍窝囊的时候?"

  "殿下--!"

  "皇太后、我母后,还有我的姑母馆陶公主,还真是好厉害的三座大山,我 不服软都不行。"

  "殿下?"

  似乎这委屈还不小,他的眉宇间竟带着郁闷烦躁之色。

  "她要是皱一下眉头,脸上有那么一点的不开心,不需要任何的探究查明我 就要被长辈们拉去挨上半天的骂,连父皇都嘱托我对她要好些。可恶,也不知我究竟 惹了她什么,每个人都来骂我?这个太子当的还不如个太子妃重要,真是可恶。"

  很愤怒吗?为什么不想一想?若没有你如今的太子妃,又哪来你这太子的名 号?又哪来的你日后的万里江山、执掌乾坤?

  "不说了,越说越觉得心烦走吧,这天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变的那么快, 那个身娇肉贵的太子妃天气热一点竟也会生上一场病。我还要回去以示体恤,不然, 我这个太子怕是又要做不踏实了"

  他是在抱怨,当然也是在自嘲。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君主,原来也曾有过 如此忍气吞声的日子。很那难熬吧?刘彻,我要不要告诉你:等你羽翼丰满、大权在 握,最起码还要等上七年?

  如果告诉了你,你是无可奈何呢还是会愤怒非常,相信你的抱怨不甘一定会 比此时还深吧!

  以和柔自媚于上--算了,我还是做个安守本分的卫青好了。

  福临,你我之间,有姑母有我父亲还曾经有过多尔衮,也曾是三座大山齐压 你身,你是否也曾有过不甘心、也曾经对我有过如此的抱怨呢?

  我们之间一次次的针锋相对争执不断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你早已于心入骨的 不满呢?为何我妄称聪明之人,竟对这一切毫无所察。福临,原来不止是你有错我有 怨,原来你也会有怨我也会做错。

  只是,这种察觉这种觉悟对于我来说已是太晚。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抱怨已是 虚如云烟,你和我所有的曾经只能化作回忆,追不回来了。

  福临,对不起。娜木钟还是太过无知不懂贤惠了,让你曾经受了不少委屈。

  天子, 天之骄子呵!原来,也曾经那样委屈难受过。

  博尔济吉特? 娜木钟,你是什么?也不过是任性妄为、自私自负的笨蛋一个!

  

 "卫青,听我皇姐说你那个三姐歌舞堪称一绝,普天下女子还没有几个能比得 上她。你也来段歌舞怎么样?既然你姐姐听起来挺厉害,你这个做弟弟的应该也不差。"

"奴才五音不全,四体僵直,不敢污了殿下耳目。"

抱歉,我还真是没学过歌舞吟唱,我前生今世也没立志想做个歌妓舞娘。

尊贵的太子殿下如果你对卫青有如此期待的话,对不住,我还真是让您失望了。

"是吗?若是真的如此,本太子似乎更感兴趣了。你就来一段你三姐平时常练的 舞蹈好了。"

"回殿下,奴才的三姐平日里在家没练过什么舞蹈。"

"是吗?那就唱首歌吧,卫青的声音平日里就很是清雅悦耳,真不知道唱起歌来 怎么个五音不全法,我倒是很有兴致一听,卫青不会拒绝吧?"

不会拒绝吗?才怪!

"回殿下,奴才不会唱歌。"

"卫青,你这是在生气吗?"

生气吗?鸟雀至微尚不可欺,机心一动未弹先飞,又何况人呢?

"回殿下,奴才不敢。"

"不敢吗?卫青怒目圆睁、双拳紧握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哈哈!"

这家伙,笑得如此开心,是不是染了疯病了?

"你看起来总算是有些男儿志气了,看来本太子的激将法用的不错。"

"?"

这个人。

果然。患尝消于所慎,祸每生于所忽,一时的不察露了本性,这祸根怕是要种下 了。

松开了双手,低下了头颅,我双膝跪地:"奴才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治罪。"

这次可好,连声音听起来都卑微的可怜。

"起来吧,我又没说你做错了什么。"

"奴才对殿下不敬就是大罪,奴才的罪不可饶恕。"

"你呀,也真是。连句玩笑的话都逗弄不得。还真是无趣的很。好了,起来吧。 你也不怕这石阶跪着太凉?"

"奴才谢殿下不究之恩。"

"卫青,我父皇的身体似乎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是时日无多了。真不知我若是 做了皇帝,你是不是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上半句了。"

不开心吗?做了皇帝,君临天下有什么不好?你不也开开心心地做了五十多年皇 帝吗?

"也许你是对的,谨小慎微没什么不好。天子本来就掌着生杀大权,一句话就可 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我不也是用尽了方式讨得父皇欢心得来了这太子之名吗?说什 么儿臣不想做皇帝儿臣做了皇帝父皇就会死儿臣不要父皇死--那时我才多大?七八 岁而已! 母亲只教了我一遍,这些话我就驾轻就熟懂得了适时而用逼死了太子刘 荣,害死了他生母栗姬,拉拢了馆陶公主,做上这个太子,似乎很多人都怕着我,连 你也是。真不知道以后我若当了皇帝,我身边是不是再没了一个敢说话的人?那种日 子想来也是极端无趣。"

无趣吗?知不知道即使那种日子即使无趣也是很多人争破了头颅抢夺不来?

"殿下,并不是每个人使些手段用些聪明就可以做太子做皇帝。陛下是英明圣主, 他选择立您为太子一定是因为你比其他皇子更为出色,具有别的皇子所不具备的雄才 大略,可以做个别的皇子做不到的明君圣主。卫青是敬畏你的龙凤之态、不凡之气, 不是怕不是畏惧。"

"是吗?难得卫青也会对我说如此贴心的话。我的心情好多了。走吧,我们去溜 溜马。"

这个人果然是宽慰不得。变化还真是快。前一刻还在忧郁神伤、脸上颓云密布, 这一刻就恢复了艳阳高挂,江山一片大好。

喜怒无常,少年心性!只是,你是怎么一点一滴逐渐累积成为我所知道的那个刘 彻的?

而我,若我是卫青,我得到了卫青的所有,但我能保证得了卫青所该有的结局吗?

刘彻,你不懂,每个人都有茫然,不会比你的少。

若可以避,我不会做卫青。

可是,若是避不了,我怎么成为卫青?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12章 问


"奴才卫青拜见公主。"

我恭恭敬敬地喊着,我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卫青,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唤你前来?"

这句话很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回主子,奴才不知。"

卖身契上已经按上了我的手印,身份上卫青已经是平阳候府的一个家奴。该忙着 作牛作马来回报主子的厚恩才是。

已经完成了她弟弟的拜托,她还有什么事要找我说?

是要听卫青的感激之词吗?还是平阳候的真正"病因"她已经查明了吗?

"彻儿他似乎很欣赏你,一直跟我说着要让我在府内给你找个好差使,只是这几 日府中事情太多,我一时倒不好安排,这样吧,你说你想做个什么样的差事,我再给 你安排。"

她是在领命而为呢?还是只想着试探我一二?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看中的过程或是结果。

"奴才才薄志疏,蒙殿下与主子不弃,但实在难堪大任,能够一辈子待在侯府已 是天大的恩赐。奴才只想好好喂马,别的什么也不敢想。"这段话说的有够恶心了吧, 以前是别人会对我说,我觉得挺受用。如今换来了我对别人如是说,说的人却又是另 一种心情,只是不知道,这次听着的人是否曾有我当初的受用之感?

"是吗?你如此说,真的让我为难了。我那个弟弟一向心气高傲、目中无人,真 正能入了他眼的人并不多,难得他为了你第一次开口求我,我若是什么都不赏给你, 倒叫我不好向彻儿交代了。"

她还真的算是睿智聪慧,一句话就让人哑口无言。

果然,有个深谋远虑、善用权术的父亲,有个聪明绝顶、工于心计的母亲,生出 的子女皆是非凡。

"奴才不敢。"

我五体投地,语气更见卑微。

片刻的沉默,那个人在想什么,虽然无从而知,我却不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

讷为君子,寡为吉人--有时候少言寡语也会是一种很好的手段。

"彻儿说你骑术不错,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卫长君一起给我当骑奴吧。那 匹青青骢马别人似乎也驾驭不了,你就骑着吧。"

是吗?就这样当了骑奴了吗?身份转换的还真是快,我似乎已经踏上了这历史的 不归路、走上了卫青的命运。

"谢公主厚恩。"

"你退下吧。"

"是。"

我站了起来,再次行礼。

她探究的目光我不是没有察觉,我却一直紧守着我脸上的平静自若,一步一步走 得平稳安然。

表面也好,真心也罢,你怀疑或是不能放心,与我又有何干系?如果,史记记载 无误的话,这个骑奴我最起码还可以安稳坐上几年。

仅此而已,我便足够了。

建元二年,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我可以慢慢从长计议。

卫青啊卫青,我尽量让你不做一个娜木钟曾经认定的卫青,我尽量让你做一个和 史册记载的不一样的卫青。

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平凡一世没什么不好?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做个平凡人好了。

"等一下--!"

还没走几步,身后的那人再度开口。

我停步,我转身,我弯腰,"公主,请吩咐?"

"卫青,你的三姐现在有多大了,比之卫少儿她的容貌如何?"

"回主子,奴才的三姐今年十四岁,她的容貌尚属清秀,但不如奴才的二姐姿容 艳丽。"

这个人,还真是尽得馆陶公主真传。刘彻新婚还不过几天,她就开始打起了这样 的主意,还真是她父母的好女儿,她姑母的好侄女呵!

卫子夫,你知道伴君如伴虎,我又何尝不知?三十八年的皇后,换来的也不过三 尺白绫、儿女尽诛。那种结局未必是好,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是吗?"

那人声音带着微微的失望。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是。"

这次,是真的可以告退了。

"曹干,那个卫子夫的相貌比她的两个姐姐如何?"

身后,有人的交谈隐隐传入耳中。原来,我的听力也很是不错。

看来,她还是不死心。

卫子夫,我的三姐,是不是,连你也要走上了这早已规划好的历史的道路?难道 这一切真的已是命中注定,凡人更改不了吗?

我要怎么办,在这一切皆知的状况下?

而你,在一片前途未知的情况下,你又该怎么做?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
汉缚·卫青传 | 秦汉朝

第14章 峥嵘岁月愁


虹消雨霁,斗转星横。

日子一天一天,将发生过的一切慢慢地变成了回忆,无数个今日今时变成了昨日 那刻,而那些回忆逐渐沉淀加厚,凝聚在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说是避之不及的人,哪一次不是纠缠在一起骑着马射着箭,谈着天说着烦恼?也 不管明天如何、以后怎样,肆意着一起天南地北地跑?

认识太深了,其实未见得好。有些信念执著会随着动摇不是吗?

也会忍不住奇怪,明明他还是个聪明绝顶开朗健谈的少年,又哪来的原因理由成 就了日后的专横跋扈、奢杀成性?

果然,有些人接触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说的果然不假。

算了,明日之愁明日再愁好了。能不想的,还是不要再想了。

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心思再想。

在外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回府了,却不料天空不作美下起了雨。雨下的不算小, 宛如黄豆大小的颗粒,落在人身上还能听到声响。没一会功夫,全身的衣裳淋了个通 透,没有一块是干的,贴在了身上还滴着水。

人都说春雨细如牛毛、连绵而至,哪曾想也会有这样的磅礴之势。天有异象,人 间有乱。想来,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了吧。

庚子年,汉景帝后三年正月,刘启驾崩的年月--应该是这几日没错了。

还是没了机会见识一下,那个当了十六年皇帝、打造了"文景之治"之一的汉景 帝刘启。

刘彻,不用再过多久,你就真的可以登基为帝了。

真是的,躲雨还来不及,我想这些有什么用。

我以为我已经淋的有够通透,却没想到原来有人比我淋的还要湿透。

我以为我最笨不过忘了带上雨遮,活该淋雨。却原来有人比我还要笨,有伞不知 道遮,有房不知道进,站在这磅礴大雨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彻,他怎么会来这里?似乎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如今他头上已经带起了长冠。 只是,他何时行了冠礼?他的父皇,已经不在了吗?

"殿下--!"

怔愣是一瞬间的事,行动却是毫不思考无所犹疑的。我飞奔而至,跑到了那人面 前,拾起了地上那把无人问津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身体,为他挡雨。

"卫青?"

这个人一定在雨中待的够久,浑身淋了个通透。目光迷离着,一副神智不清的样 子。看起来似乎他受了不小的打击。

如此神伤,他的父皇已经驾崩了吗?只是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

"殿下,雨势太大了。快进屋吧。"

一个人淋雨本没什么,淋病了也属于自找。但让一大堆人跪在这里陪你一起淋雨, 你又于心何忍?

其实,你有时候也会像娜木钟,做错了事也不会觉得是做错了。没办法,位置太 高,权势过大,平常人家的痛苦辛劳,又哪里能够体会得到?

呃--?

这算什么?一个无害的拥抱吗?

若我是女子,这一抱算得上无礼,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若我是男子,这一抱也足够莫名,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怪。 这不,我就看到了不远处跪着的曹管家一脸惊吓的模样。

我要推开他吗?

他很用力,搂的很紧。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他似乎是在哭。

很伤心吧?至亲的人就这样没了性命从此长眠,真正对你好的人本就不多,何况 他还是你认定的明君慈父。

很彷徨吧?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这万里河山、天下黎民突然就要担负在肩上,即 使钱粮满仓,牝者为耻,但这隐藏于后的内忧外患,该要多大的坚强执著才能支撑的 起?

"殿下--!"

明知道该推开他,这种举动太过骇然、不合礼教。

明知道雨伞掉了要拾起来,不然我们会淋的更湿。

明知道这样两个人一直抱着,若是传了出去,他也许不会有什么,对卫青却是百 害而无一利。

身体却仿若僵硬了一般,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

那个少年,骑着马立在月光中,会对我说:卫青,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好眼睛, 看着你的眼睛就会让人觉得你的每句话都说的很真诚,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少年,会漾着阳光一般的笑容对我说:以后你所有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不 能不听我的,让你骑马你就要骑马,让你陪我坐着你就要坐着,总有一天,我要改了 你这奴才的自称。

那个少年,会与我并肩而坐,目光灼灼地认真对我说:卫青,我可以慎重向你保 证,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周亚夫。

那个少年,会一本正经地自嘲:逼死了太子刘荣,害死了他生母栗姬,拉拢了馆 陶公主,做上这个太子,似乎很多人都怕着我,连你也是。真不知道以后我若当了皇 帝,我身边是不是再没了一个敢说话的人?

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张狂任性、不知顾忌,但也还是个没有足够成熟的孩子。

就像福临,他也会害怕,也会难过,有些事他也会轻易红了眼圈,无助时他也会 去找可以给他力量的人。可惜,福临他要找的那个人,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是我。

刘彻, 抱的那么用力,抱了如此之久,卫青他能够带给你力量、给予你安慰吗?

"彻儿?"

很突兀的一个女声。却在这一年多的接触里熟悉了这个声音。不用回头,我也清 楚了她是谁。

平阳公主,她回来了。

这下可好,这种场景,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彻儿,母后她快要来了,别胡闹了。"

这句话真的很管用。原本紧窒的怀抱有了松动,然后整个身体获得了自由,终于 我不用再面对这尴尬异常的场景。

丢弃到脚边的伞再次被我拾起,举着雨伞,我再次为他遮雨。

一只翠戒易布匹,荒冢之旁委屈了赤足妇,皇后勿自误--这首童谣我偶然间看 到过,没想到还会记得如此清楚。

说的似乎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那个为了一枚翠戒就可以轻易委身于人的王娡, 刘彻的生母,当今的皇后。

很懂阴谋也有手段,抛夫弃女入了皇宫,瞒天过海当了美人,生了三女一男,联 亲拉拢了馆陶公主,用计除去了刘荣、栗姬,一朝称后荣冠后宫,唯一的儿子稳坐上 太子之位。这个女人,有狠心也足够野心,够聪明也用到极至。若是生的逢时,她也 可堪与吕后比肩。

若是有机会,这个女人我还真想一见。

"殿下,快进屋吧,小心别染了风寒。"我重复着我必然而然的重复,换来了他 意料之外的凝神而视。

"卫青,为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却只想来见你?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盅?"

下蛊吗?我不会做了。很久以前,做娜木钟的时候,恨极了一个女人,也曾那样 做过。没有害到她,反而被姑母狠狠地骂了一顿,福临也对我冷到冰点,不加理会了。

那个什么巫蛊之术,我已经证明它真的什么用也没有,我又怎么可能再会用第二 次?我也许不够聪明,但也没笨到极至,不是吗?

如此专注看我,你想说的又是什么?不是已经将我当成了知己至交了吗,想要来 找我倾吐你的悲伤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吗?你又有什么好奇怪,又有什么好思索?

什么都没有只想来见我。刘彻,你这话说的终究还是大了。

"殿下?"

"我没事了,我想我应该只是悲伤过度你不用管我,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赶 紧回去换了吧这里有人会服侍我。"

他的神情由怔忡恍惚到平静安定再到冷漠疏离,变化的飞快。他的话说的很清晰, 身转的很绝决。伞还攥在我手中,他已迈开步伐融入了雨幕。步伐顺畅平稳,也没再 回头看我,义无反顾地离我越来越远。不用我无趣凑前,自有人上前为他撑着伞,遮 风挡雨。

刘彻,你这是何必呢?若是想逃避,该逃避的那个人也该是我。

刘彻,你这是何苦呢?知道吗?不用你来推,我也会自觉地离你越来越远。

知道吗?在你千年之后,有个宋朝,有个诗词高手,他叫苏轼,他有一首诗,写 的可真是好。诗大概是这样说的,有机会,我念给你听: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 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如何?说的很在理吧!也许,我更该念给你听的是这首诗的下四句:老僧已死成 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卫青--"

似乎,又有人再叫我。

离得不远,转个身,我已看清了她。

"公主。"

我恭敬行礼。

"没想到,在我府中倒是养了一个好奴才。来人,拖下去,鞭笞一百。"

为什么?我想出口问,那个人已从我面前翩然而过。

身体被人拖拉着,不是没想过挣脱。鞭笞一百,这般无缘无由,我为什么活该承 受?

人有十等,以贱事贵,耕樵为奴,织爨为婢。富侮贫,贵侮贱,强侮弱,我能如 何?

这一生,不是没挨过打,从六岁多开始,到十一岁多,身上多的是棍伤殴痕,青 红交替。

六岁时,身体弱小,打不过别人,只能由得别人用巴掌扇着,用污言辱着,拿着 随手捞起的东西用力打着,那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没用,只是我还太小只能咬着牙忍着, 忍着伤痕累累,饥寒交迫。

七八岁时,磨练多了,力气大了些,开始了报复,挑些那个凶悍女人看不到的地 方,对着她那几个前来挑衅的儿子也是野蛮的一顿乱打,无奈双拳难敌众手,他们每 天好吃好喝身体比我壮太多,每一次都以我的奋勇迎敌开始,以他们的凯旋而胜结束。 再然后,我还要拖着一身的伤被关进柴房受罚思过,再次挨饿。

慢慢的,我不躲了,不争了,我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没有人会怜惜我,他们骂我 我听着,他们打我我忍着,总有一天他们觉得无趣了,就不会再招惹我。

遇到了郭解,学着所谓的功夫,才发现,以前所受过的所谓折磨真的不算什么, 这个人才是最大的恶魔。可是,我打不过他,我躲不了他,我无可奈何跟着他学着功 夫。

天下无敌吗?谁又知道!可是我现在不能用。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一边有人在挥着鞭子用力抽着,一边还有人认真记着高声喊着。

"四十九、五十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似乎结束了。

"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挺能忍,挨了一百下鞭子,居然一声都不吭。"

"别管他了,我们回去向公主复命吧。这雨真是大的离谱。"

"说的也是。卫青,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你可别怪我们。我们要回去复命了,至 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还要听公主怎么说。你就在这里等等吧!"

等吗?等到的又该是怎样一个结果。

娜木钟她也曾下令鞭笞过他人,是个宫女吧,年纪还很小,十三四岁,偏偏有双 勾人的大眼,福临每次看到她都要失神片刻。虽然最终也没做什么,但我还是寻了个 借口命人鞭笞了她一百。

其实后来是想补偿她的,赏了她一百两黄金,让她出宫,本是想让她养好伤回家 过上安稳日子。没想过,那副身体还真是柔弱的不堪一击,没过几天就死了。也没想 过,那一百两黄金竟招人垂涎,她的全家因此命丧。

其实,那时我也愧疚我也后悔,却受不了福临的咄咄逼人,最后什么愧疚的话也 没说错也不认,就那么理直气壮地与他顶上了。

他说我心性恶毒,狠如毒蝎。

我说他风流成性,一个没几分姿色的小宫女他都能看得目不转睛,她死了还要为 了她打抱不平,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一条贱命罢了。

他说娜木钟我错看了你,我以为你只是小小的任性,你的心思还是善良单纯的, 原来你不是,你不配做我大清朝的皇后。

我说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不配做这大清朝的皇后,可你能怎么样,你有能力废 了我吗?连皇位都是别人不要了让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说,你等着,我一定废了你。

我说,好啊,表哥,我等着看你如何废了我。

我等着,我还是等来了,那纸诏书。

原来姑母永远只是姑母,不是我的母亲,她是福临的亲娘,她的儿子几天的不吃 不喝就足以让她忘记了她最疼爱的这个侄女。

降为静妃,改居侧室,搬出坤宁宫住进永寿宫吗?我才不在乎呢! 想要用这种方 式让我低头吗?我才不会认输。

你问我悔不悔,我怎么可能对着你说我后悔呢?福临,你果然还是不了解我。

你说至死不悔是吗。连"死"你都用上了,福临,你可真懂得如何伤我的心。

我说我不悔,至死不悔,既然你可以废了我,杀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表哥,我 等着你来杀了我。

我不再理你,我很幸运,我看到了餐桌上有那么一个食器不是金的,我找到了我 发泄怒气的方式。

你拂袖而去,我放声冷笑。你看不到,我笑的出泪的双眼;你看不到,我疮夷出 血的心。

福临,你还是不了解我。

我懂得用我的骄傲狂纵惹怒你,你却不懂得如何让我向你低头。

其实,我要的只是你的温柔专注。可是,你却给不了我。

"卫青,卫青!"

似乎,有人又再唤了。

谁是娜木钟?这世界早没了娜木钟,不是吗?

我早已是卫青了,娜木钟的种种早已与我无关了不是吗?我为什么还是学不会忘 记?

"卫青,你还好吗?"

我好吗?我不好。

雨下的那么大,一滴滴打在伤口上,我更痛了。你是鞭打我的人,用力那么狠, 造成的结果,你会看不到吗?

"公主命你回去疗伤了,你自己能够回去吧。"

"能。"

"公主还有事吩咐我做,我就不陪你了,见了你家大姐,千万别说你是被我打的, 知道吗?"

"知道了。"

没有软瘫在地,我还能高高站起。没有痛不欲生,我还能清晰地说出话来。

卫青,卫青呵!

我究竟要为这个名字付出多大的代价。

"卫青,你小子行!这个给你。"

一个圆形的小盒子,说话间从他的手中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什么。"

"药膏,治疗鞭伤很有用的。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这把伞给你留着。"

肩膀被拍了一下,有伞落在了脚边。那个人匆匆跑开。

这算什么,打几鞭子再给颗甜枣吗?

公孙贺,在平阳侯府认识你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真不知你是如何做了宫中太仆的?

以前很多次,问过自己什么最重要,总是得不到最准确的答案。如今可以肯定了, 有一个健康无伤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起驾回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太监,也不知为何这些太监们的声音总是拔尖忸怩,却也 就这样成了一种特色。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喊。

回宫了吗?也好。

这里本不该是你来得地方。这里本来就不该成为你我交集的场所。

我能走吧,我应该还能走。

可是,为什么,走上一步会如此艰难。

伞吗?我连弯一下腰都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我要伞有何用?

是谁,扶住了我将要倒下的身子,给了我个依撑。

"小五--"

"大姐?"

没想过会是她,卫君孺,卫青的大姐。

"你怎么全身是血,究竟怎么了?长君找人传话让我快来这里,我还觉得奇怪。 小五,你不是出府办事了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谁出手那么重,你告诉我!"

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如何向你解释?

是谁出手那么重,要我如何告诉你?

那把辗转于地面上的雨伞在风雨中还很真是飘摇可怜呵。

卫君孺,我想我该成全你的爱情。有些话,我不会说了。

"姐,我困了!"

好简单的字眼,不再理会你惊惶失措的神情,不再理会你惊天撼地的呼喊,我闭 上了眼,全身的重量依附于你身。我的好姐姐,记得,要将弟弟我带回我们的家。

"小五,醒醒。"

抱歉,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不想醒。

"小五,不要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忘了告诉你,我没什么大碍,至少,卫青他没那么容易死,可是我不想说。因为 你会发现我的装蒜。

"长君,你来了。快,快,小五他昏过去了"

似乎,来帮手了。

这很好。

真的很好。我终于可以,安心睡去了。什么伤痛,什么寒冷,没了意识,它们都 远离了我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汉缚·卫青传 作者:今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