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宫_大长今_柳敏珠 小说在线阅读
第五章 宫
 

    许多天过去了,韩尚宫根本不理长今。不但什么也不教,甚至很少跟她搭话。长今心里着急,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长今想学的东西多不胜数,但是韩尚宫始终只让她洗碗。其实仅是洗碗,一天的时间就已经不够用了。长今还是在洗碗上花费了不少工夫。只要认认真真做好每件事,早晚有一天,韩尚宫会到自己身边来的。现在,长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洗碗上了。

    一段时期以来,天上总是下土雨。接连五天,土雨覆盖了全国的天空,于是宫廷定于初七举行祭天仪式。在当时,土雨是对国君失政或官员无道的报应,同时也是巨大的灾难。成宗大王在位时曾经连续下过二十二天的土雨,燕山君执政期间也下过土雨,百姓无不惶惶不可终日。当今陛下通过"反正"登上王位,并且刚刚即位不久。

    阴雨天气持续了好多天,御膳房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像天空一样呈现出土灰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终于还是出事了。

    黎明时分,长今跟随韩尚宫来到院子里,闵内人迎面跑了过来。

    "大事不好了!"

    "大清早的,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殿的烧厨房乱成了一团。大家都等在那儿呢,您快去看看吧!"

    韩尚宫预感到事情不妙,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径直向张太后殿的烧厨房走去。这里只剩下长今自己,她理所当然地走向井边。

    韩尚宫赶到烧厨房的时候,最高尚宫正在追问太后殿的严尚宫。

    "这些食物怎么会烂成这个样子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太后娘娘说今天早晨要早点儿用膳,所以昨天夜里我就把各种材料都准备好了放在那儿。刚才过来一看,谁知道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现在又不是夏天,用的也不是海鲜材料,你是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啊?仅仅一个晚上,所有的材料怎么可能全部变质呢?昨天夜里准备材料之前,是不是已经变质了?"

    "不是的。我怎能连这个也区分不出来呢?而且这又不是一种两种,所有的材料都变质了。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这里的材料谁负责保管?"

    一个内人站了出来。

    "是我负责。"

    "你在保管这些材料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疏忽?"

    "没有。昨天傍晚刚从内资寺领回来的材料,当时什么问题也没有。"

    内资寺专门负责保管王宫所需的食品材料。

    "真是见鬼了!"

    最高尚宫左思右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就把每样食物都取点来品尝一番。这时,有个内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嬷嬷,大事不好了!"

    "又怎么了?"

    "东宫殿的食物也都变质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最高尚宫急得说不出话来。韩尚宫在一边听着,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

    "嬷嬷,我斗胆说句话,应该看看大殿御膳房里的食物是不是也变质了"

    "今天早晨大殿御膳房里谁值班?"

    "是申尚宫。"

    "赶快去看看吧!"

    还好,大殿御膳房里的食物并没有出现异常,申尚宫正为其他问题生着气呢。

    "碗盘和蔬菜到现在还没送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调方你倒是说说啊!"

    "我明明告诉她一定要赶在昨天晚上全部洗完的"

    "什么?"

    "我是说长今。"

    "那么多碗盘都交给长今一个人了?"

    调方哑口无言。申尚宫朝她挥了挥拳头,让她等着瞧。

    "如此说来,这些天大殿御膳房的碗盘和蔬菜都是长今一个人洗的?"

    韩尚宫好象看出了什么不对劲。

    "是,嬷嬷"

    不等调方回答完毕,韩尚宫立刻向井边走去。其他尚宫也都纷纷摇头,跟在韩尚宫后面。

    井边有一座摇摇欲坠的遮阳篷,遮阳篷下的几口大锅里全都烧着水。长今正用烧火棍捅着炉灶里面红通通的火苗,水井旁边堆放着大量需要清洗的东西。

    "长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长今大吃一惊,眼神中顿时充满了恐惧。

    "我我很内疚。"

    "我问你在做什么?"

    "火总也烧不旺,所以耽误了时间。现在水已经开了,我马上就把碗洗完。"

    "你用开水洗碗吗?"

    "是的,因为最近总是下土雨,井水都变成了黄泥汤,所以我用开水清洗。蔬菜必须等开水凉了以后才能洗,所以耽误了时间。"

    ""

    "马上就做完了,嬷嬷。"

    "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没有"

    "你自己决定这样做的吗?"

    "每次天上下土雨,我看见母亲都是这么洗碗洗菜。"

    "你母亲?"

    "是的,如果用泥水洗,食物中就会嚼出泥沙来,味道也很奇怪,容易变质,这都是我母亲说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在梅雨季节或者下土雨的时候,疾病和瘟疫就容易蔓延。"

    不仅韩尚宫,就连后来赶到的最高尚宫和其他宫女也都连连点头称是。尽管长今不知道为什么,但没有听到责骂就已经让她感到安心了。

    当天夜里,韩尚宫临睡之前把长今叫到身边,并让她坐下。尽管同住一个房间,然而这段时间里两人不但没有说过话,甚至都没有正眼相看过,长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韩尚宫,熄灯之后,就连自己听着略显粗重的呼吸都不得不努力控制住,长今感觉尴尬极了。

    "我有点儿口渴,你去给我倒碗水好吗?"

    韩尚宫让长今为她本人做事,这还是第一次呢。长今心里非常愉快。

    "您肚子疼吗?"

    "不疼。"

    "今天小便次数多吧?"

    "是啊。"

    "您有没有觉得喉咙不舒服?"

    "我的喉咙本就不怎么好。"

    韩尚宫刚说完,长今赶紧跑去端来一碗水。因为心情愉快,碗也显得格外温暖。

    "我在温水里加了盐。你要像喝茶似的慢慢饮用。"

    "好的,谢谢你。我只让你倒一杯水,你都要问这么详细。这也是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吗?"

    "是的。"

    "做饭的时候,心情很重要。首先要考虑吃饭者的身体状态,是否适合吃饭者的体质等,然后再选择材料和料理方法。这样才能做出可口的食物,你听懂了吗?"

    "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你可能已经从母亲那里听说过了。啊,对了,你有一位很出色的母亲。"

    听到韩尚宫说起母亲这两个字眼时,长今哽咽了。

    "食物代表对人的心意,看来你母亲深知这个道理啊。"

    长今慢慢地消除了紧张,韩尚宫一句温暖的话语终于激发了她的泪水。

    "第一天带你回来时,说实话,你说你想做最高尚宫,这话我听着非常别扭。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野心,这让我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梦想做最高尚宫,但是现在你不要哭了,心灵这么脆弱,是无法成为最高尚宫的。"

    韩尚宫的话让长今停止了哭泣。然而生生吞进肚里的呜咽终于还是卡在心门上,长今轻声打起了嗝。

    第二天早晨,长今走向工作地点的脚步与往常大不相同了。下午,不知道是彻底结束,还是暂时告一段落,总之土雨停了,阳光分外地灿烂。

    今天是制作祭祀坚果的日子,地点就在大殿御膳房里丫头们平时干活的地方。调方、令路、彩莲、昌伊等十几个丫头坐在那里,两人一组勤快地工作着。一组负责剥栗子,并且做出花的形状;另一组负责把干鱿鱼做成鹤形,做明太鱼团,把米糊涂到紫菜上。看到这个情景,长今接连叹了三口气。

    "你们到这边来。"

    听见调方的招呼,长今大踏步跑了过去。松子和松枝堆得很高,像个小坟头。

    "你们负责把松针插进松子。"

    调方刚说完,昌伊和彩莲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起了牢骚。

    "这么多都要做吗?"

    "松子上面有个小洞,把松针插进去就行了。"

    "那么小的洞怎么找,怎么插得进去松针?"

    "什么怎么插插进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牢骚?再不赶快动手,我让你们死在我手上!"

    听着调方的恐吓,丫头们把嘴撅得老高。她们边发牢骚边装模作样地干活,其实根本找不到松子上面的小洞,松针插来插去,急得她们团团转。

    长今专心致志地寻找小洞,累得眼皮都酸了。她正想松口气,把脖子朝后一仰,却发现连生正在哭泣。

    "怎么了?丁尚宫训斥你了?"

    "小乌龟死了!"

    "这个"

    "我进宫时,母亲告诉我,只要小乌龟健康,母亲就不会生病,要我不用担心呜呜,我母亲肯定病重了。"

    母亲,听到这个字眼,长今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自己那双疼痛的眼睛望着连生。

    这时响起了开门声,东宫殿的池内人探头进来。调方和芬伊等几个资历较高的丫头跑了出去。

    "你们听说了吗?今英又独自去练习了。"

    "是吗?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这个我可不知道。这是只有最高尚宫和崔尚宫才知道的秘密!"

    "太过分了!就她自己知道,然后反复练习,我们怎么能赢呢?"

    "可不是嘛,每天都让我们插什么松针,人家一进宫就学习改刀。"

    "哧!如果题目正好是插松针,那我们必胜无疑"

    "王宫里面这么森严,今英有她姑妈和姑奶奶保护着,却还要跟我们抢这个第一名,独占出宫休假的机会天啊,真是太可恶了!"

    "有人进宫七年还从来没回过家呢。"

    "对了!这次不是有个丫头分到今英手下了吗?说不定她能听到点什么?"

    "对!是那个叫令路的孩子吧?"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尽管声音很低,却还是能传到了丫头们这边。姐姐们的视线一投过来,令路立刻神情沮丧地说。

    "我不知道,我倒是听她说过什么龙制藓之类"

    "就是用去了头的豆芽做成龙的形状。韩尚宫嬷嬷做的时候,我在旁边看过。"

    "对!今英这次完了。"

    "我们也生过豆芽,拿这些豆芽练习不就行了。"

    "是啊,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练习,一定要打败今英。"

    她们好象已经把第一名牢牢握在了手里,兴高采烈地欢呼。调方起身离开,来到丫头们干活的地方。

    "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事要做,你们要给我们减轻负担。不能让嬷嬷看出我们不在,所以你们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事情做完,听到没有?"

    一通威胁之后,调方就把自己的事情推给了别人。长今和连生面前堆起了高高的松子和松枝。

    "今英是谁啊?"

    看着她们离开,昌伊撇着嘴问。

    "就是最高尚宫房里的丫头。"

    令路摇头摆尾地说。

    "可是,你跟姐姐们说的那些话要是让她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呢?"

    "说了也没用,她们赢不了的。听我那个做别监的叔叔说,她在学话之前就会做菜了,是个神童呢。"

    "哇,太厉害了,我真羡慕她。"

    感叹、羡慕、叹息和嫉妒交织在一起,丫头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在她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是安静的,那就是心无杂念忙于吃生栗和鱿鱼的芬伊。长今和连生坐在另一边,努力寻找小洞,找得眼睛都酸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们仍然没能做完手上的活儿。大家都回住所了,只有长今和连生留了下来,不停地流眼泪。看着剩下的这些活儿,长今不禁叹了口气,连生好象还在担心母亲,总是心不在焉。

    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灭火军士兵。他们是带着草席和沙袋负责灭火的士兵,可以看做王宫里的消防队员。

    "还不熄灯,干什么呢?"

    "事情还没做完,所以"

    "熄灯!"

    "如果这个做不完,我们会挨骂的。"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熄灯!"

    长今让灭火兵赶出了工作场,坚持着把疲惫不堪的连生送回去以后,自己也回了住处。走到住处门前的时候,长今发现房间里已经熄了灯,为了不吵醒韩尚宫,她又转身离开了。长今寻找着可以干活的场所,最后找到一个有月光的地方,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底下。

    又大又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长今借着月光寻找松子上面的小洞,仿佛在黑暗中纫线。

    "看来我们只有夜里见面的缘分啊。"

    长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个面向宣政殿磕头的丫头正朝她微笑。

    "哦,上次那个"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哎哟,别提了,这都因为一个叫今英的姐姐。"

    "今英怎么了?"

    "听说她是最高尚宫的孙女,每次比赛嬷嬷们都事先告诉她题目,所以她总是独占第一名,出宫休假的机会全都让她霸占了。"

    "然后呢?"

    "这次,姐姐们也知道了题目。她们都说去练习,就把事情全都推给我了。"

    "她们说练习之后就能赢吗?"

    "对,她们说只要一起练习就能赢。"

    "嗯,这次比赛一定很好看。"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连觉都睡不上了。姐姐们还说,从来没有人让今英姐姐干过穿松子之类的活儿。所以,如果用穿松子做比赛题目,她们必胜无疑。"

    "她们对比赛穿松子那么有信心?"

    "不知道,反正我要赶在天亮之前把这些活全部干完。"

    "不要总想去看!"

    "什么?"

    "不要老想着在月光底下看松子。"

    "那怎么办?"

    "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尖。"

    "哎呀,这怎么能行呢?"

    "之所以让丫头们穿松子,就是要训练她们的手感。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而是盲目地去穿,水平永远都不会提高。把松子放到手指尖上,轻轻一滚,这样就能摸到小洞了。"

    长今照她说的做了,仍然没有成功,可惜那个丫头已经走了,只有月亮仍然在天空中发出皎洁的光辉。

    凡是没有举行过内人仪式的丫头全部参加了比赛。最为紧张的要数十五、六岁的丫头们了,年纪尚小的丫头只顾感受比赛的氛围,比赛倒还在其次。无论是从资历、还是手艺来看,都不能跟姐姐们抗衡,能够参加这样的比赛,她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家正焦急地等待比赛开始,这时,崔尚宫来了。一见跟在她身后的丫头,长今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几天前教她穿松子后飘然离去的那个女孩吗?长今和那丫头目光相遇,对方冷淡地转过头去。完全不同于前两次,她表现得十分傲慢。

    "那个就是今英姐姐。"

    令路在后面小声说道。长今更害怕了。

    "好!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崔尚宫环顾场内,稍微顿了顿。

    "好,那现在就开始了。"

    "请稍等,嬷嬷。"

    说话的是今英。

    "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希望嬷嬷能改变比赛题目。"

    场内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调方和芬伊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以为她们又要耍什么诡计。

    "为什么要改变比赛题目?"

    "我听说丫头们对我有很多不满。"

    "什么不满?"

    "大家都对我不满,说最高尚宫嬷嬷和崔尚宫嬷嬷偏爱我,所以我才每次比赛都拿第一名。"

    "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口出狂言?"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也感到愤怒和委屈。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也许是我越过了最初的训练所以引来这么多误会。"

    "从进宫开始,你就跟普通丫头有着天壤之别。"

    "话虽这么说,但我认为只有把我的委屈和她们的委屈一块消除,这才是解决误会的唯一途径。"

    "是吗?什么途径呢?"

    "既然我超越了训练课程,那就考她们从丫头初期到现在一直在练习的项目,穿松子。"

    今英刚说出这个出人意料的题目,焦急等待的丫头们立刻欢声雷动,看她们的表情,分明是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好,如果你真想这样,那就这么办吧。"

    "最好把灯也熄了。"

    "哦,这倒是个好办法,反正穿松子就是为了训练手感。熄了灯就能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的水平究竟提高了多少。"

    本来挺好的事情突然泡汤了,丫头们互相交换着不安的眼色。今英的嘴角泛起一丝嘲笑。

    煤油灯熄灭了,黑暗来临,到处传来长长的叹息声。长今镇静自若地摸索着松子和松针,这段时间她练习得太多了,就连夜里睡觉,左手拇指和食指也会不自觉地动弹,寻找根本就不存在的松子洞。长今这样练习的目的就是训练手感,当然从未想过这也会成为比赛的题目。

    眼前突然一亮。丫头们放下了松子和松针,调方和芬伊好象还想再插一个,恋恋不舍。

    "停!"

    崔尚宫制止了她们,然后在丫头们中间巡视。今英穿了二十三个,小丫头们几乎全军覆灭。此外调方穿了四个,芬伊两个,还有一个孩子穿了八个,她就是长今。

    "混帐东西!"

    尽管嘴上这么说,崔尚宫其实是满意的,她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你们看吧!这就是今英和你们之间的差别。她从三岁就开始学习料理,不但比你们水平高,甚至比内人都高。让她跟你们比赛,目的并不是争夺名次,而是给你们一点刺激。连这番心意都体会不到,还诬陷同伴,污蔑我和最高尚宫?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嬷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

    "不懂事的小孩子有点误解也是可能的!现在她们清楚了我的实力,以后就不会再诬陷我了。"

    "不行!间苗要赶早,斩草要除根!"

    "嬷嬷!千万不要"

    看见今英恳切的目光,崔尚宫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答应了侄女的请求。

    "好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你们应该感激今英,最好把嚼舌头的劲头放到提高手艺上。今英出宫休假四天!"

    "不要啊,以前总让我一个人出宫休假,所以才发生了今天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请让第二名的孩子也出宫休假吧。"

    "这不可能,又不是你的错!"

    "我恳请嬷嬷,求求您答应我这个要求吧!"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不但料理手艺高,心地竟然也这么善良?好吧,你叫长今是吧?"

    长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今英,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惊慌之余,竟然忘记了应答。

    "上次下土雨你就立了大功,这次你表现也不错。穿松子的手艺也是跟你母亲学的吗?"

    "不,不是的,嬷嬷。"

    "那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

    "那那天晚上"

    "晚上?"

    "今今英姐姐教我的。"

    原来如此,崔尚宫得意地笑了。丫头们无不表现出深深的敌意,这回长今死定了。

    "我看她一个人深更半夜认真干活的样子很可爱,就把要领告诉了她,也没什么。"

    "好,好!"

    崔尚宫每点一下头,长今都感觉心脏忽上忽下地狂跳不止。

    "今天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晚上回到住处,韩尚宫提起了早晨的事。长今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嗨,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哭了吗?"

    "可可是嬷嬷,姐姐们误会我,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话虽然这么说,可那并不是误会呀。"

    "什么?"

    "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了今英,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可我并不知道她就是今英姐姐呀,所以才"

    "这里是王宫啊!如果说话不留神,早晚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这就是王宫啊!"

    说到这里,韩尚宫的心猛地一颤。

    "气味尚宫问我还有谁知道,我没说你。"

    "为什么?"

    "没什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明伊曾经这样说过。如果当时她什么都不想就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那么两个人早就一起死了。

    听说明伊被崔家带走的时候,韩尚宫深信不疑,与其在那种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还不如去做官婢呢,总比死在崔家好一百倍。所以她打发布庄伙计到捕盗厅去告密状。当听说明伊中箭之后下落不明时,她仍然相信明伊不会死,就像明伊喝附子汤时自己所做的那样,这回还会有人成为明伊的解毒草。她曾到义禁府打听过,而明伊的丈夫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夜里,韩尚宫在梦中遇见了明伊,还和做内人时一样,明伊身穿蓝色裙子、玉色小褂,辫子上面插了一只刻着蝴蝶的簪子,下面则系着一个悬挂石雄黄的蝴蝶结。

    "明伊!明伊!"

    她高声呼唤,然而对方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明伊象是在等人,她环顾四周,当一个穿军装的英俊男子出现时,两个人手拉着手毫不迟疑地走了。

    "明伊!明伊!"

    也许明伊听见了呼唤,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白荣啊,第三个女子就托付给你了。"

    仅此而已。

    韩尚宫从梦中惊醒,知道明伊已经去了另外的世界。让她痛心的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女人?"

    她听不懂这句话。听说明伊留下一个男孩。

    "嬷嬷。"

    在长今的呼唤声中,韩尚宫摆脱了无尽的悔恨。

    "怎么了?"

    "奖励终归是奖励,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小孩子的天真浪漫的确可爱,却又令人哭笑不得,韩尚宫平静地笑了笑。

    "嬷嬷,请允许连生代替我出宫休假吧。"

    "哎呀,你怎么动不动就想这些违反规定的事呢?"

    听到长今意外的请求,韩尚宫大为恼火。

    "连生因为母亲病重,每天都在不停地哭啊!"

    "是吗?哪里不舒服吗?"

    "听说是心脏不好。"

    "我去跟丁尚宫说说。"

    "真的吗?谢谢,谢谢您。"

    长今高兴得直拍巴掌。看着她的这个样子,韩尚宫不禁摇了摇头。

    得到丁尚宫的许可,连生终于可以回家看望她那日思夜想的母亲了。连生休假回来没几天,便意外地发生了一件牵涉到丁尚宫的事。提调尚宫突然检查内人的房间,却发现了一个宫外男人。突击检查内人的住所,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但在宫女住所发现男人,这还不多见。

    男人以覆头裙改变装束,躲藏在大树后面,结果被一个内人发现了。内人觉得可疑,就向上边报告了。男人被带到义禁府,审讯过程中坦陈自己是一名医员,进宫是为了给最高尚宫把脉,现在正要回去。虽然是医员,但最高尚宫私自带男人进宫,身患重病竟然秘密请人来把脉,这些事情在女官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风波乍平,提调尚宫叫来了最高尚宫。

    "你看你,怎么也得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吧。"

    "对不起。"

    "原来你头痛已经很久了啧啧,你这个笨蛋,怎么把事情弄成这样呢?"

    "我很抱歉。"

    "带男人进宫的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也不能继续留在宫里了。"

    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最高尚宫表现得异常平静。

    "覆水难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挽回!只有找个新碗,重新盛满水,难道不是吗?当务之急是赶紧物色一个接你班的人。"

    "这可能有些困难,您可不可以让崔尚宫"

    "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王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奴婢见识浅陋"

    "你再推荐其他的人选吧。"

    "太后殿里的朴尚宫怎么样?"

    "她不行,听说她跟南衮大监是一伙。"

    "那生果房的金尚宫怎么样?"

    "看起来没什么野心,可惜她跟沈贞大监是远房亲戚,这有些不妥。日后如何,难以想象。"

    "是不是嬷嬷心里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其实吴兼护曾为这事找过我,崔尚宫接受任命只有三年,而且这次你的事情又让王后娘娘气愤难平。他说临时找个傀儡来坐这位置,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然后呢?"

    "这样的人倒不是没有。贵族家的女儿,本来有资格跟你争夺最高尚宫的位置,后来却悄悄退下了。"

    "您是说丁尚宫吗?一个看了十年酱库的酱库尚宫,怎么可以担当御膳房的重大责任呢?"

    酱库尚宫只负责保管各种各样的酱,几乎没有机会调理食物。

    "所以说嘛,这个人最合适不过了。丁尚宫只是个傀儡,重要的事情还是交给崔尚宫。"

    "我听说丁尚宫喜欢吟风弄月这样的风雅事,讨厌琐碎头疼的杂事。"

    "说得就是啊,上面有我,下面有崔尚宫,她还能惹出什么乱子来?万一出了需要担责任的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地推到她头上。我的主意怎么样?"

    最高尚宫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能释然。既然找不到最好的办法,那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梨花月白三更天,啼血声声怨杜鹃,尽觉多情原是病,不关人事不成眠。"

    每一口缸都是又大又直又丰满。为了不使酱缸台受到虫子侵扰,底下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台子上面铺一层石头,四周再围以垫石。最后一排是几十口大缸,前面摆放一排稍小的缸,再往前是更小的坛子,最前面是瓶子般大小的小坛子。

    普通百姓都认为酱缸平整,日子就过得殷实,所以搬家的时候都会先搬酱缸台。百姓尚且如此,又何况王宫呢。

    太阳照射着敞开的酱缸。《鳖主簿传》(朝鲜时代的小说,作者、年代不详--译者注)的旋律断断续续,转而又唱起了时调(韩国传统的诗歌形式--译者注)。连生、昌伊、彩莲和长今等丫头们托腮倾听,不由得羞红了脸。在阳光下,听着丁尚宫流畅动人的旋律,心情也跟着变得甜蜜起来。

    "嬷嬷!嬷嬷!"

    闵内人突然跑来,扯起嗓门大声叫道。

    "提调尚宫找您。"

    "提调尚宫,为什么?你呀你,我跟那些地位高贵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听说您要当御膳房的最高尚宫了!"

    "说什么呢,死丫头!御膳房最高尚宫?你来当吧,要不就让小狗叼走算了。"

    丁尚宫又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只好去见提调尚宫,这次她亲耳听见提调尚宫说。

    "御膳房最高尚宫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做!"

    "可奴婢一直都在看护酱库啊。"

    "大殿御膳房的事情有崔尚宫帮忙,烧厨房的事情你和我商量着办就行了。"

    "真的要我当吗?"

    "你跟你父亲一样悠闲自在,喜欢默默无闻,我了解你的人品,所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奴婢愿意相信提调尚宫嬷嬷。"

    丁尚宫出人意料地顺从。

    做了最高尚宫的丁尚宫去往韩尚宫住处时,已经过了戌时。她是带着连生一起去的,大摇大摆地坐在了上席,坐定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做了最高尚宫,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怎么会呢?"

    "那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恕我直言,这个位置不该由嬷嬷来坐。"

    "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还装得若无其事?"

    "这份工作您做起来会很吃力的。"

    "呵呵,是吗,那应该选择吃力呢?还是选择不吃力?你们怎么看?"

    最高尚宫出其不意地把目光对准了长今和连生。连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您不应该过吃力的生活。"

    "好,长今你怎么想?"

    "嬷嬷您可以随心所欲做选择吗?我不想过吃力的生活,结果却总是很吃力。"

    "什么?这话倒是有意思。"

    最高尚宫哈哈大笑的样子不像个宫女。韩尚宫也跟着微笑起来。

    "我一个人玩够了,从现在开始应该跟着别人的节奏玩了。"

    最高尚宫笑了笑,然后正色说道。

    "天下独一无二的丁尚宫竟然也要跟着别人的节奏跳舞了。"

    "舞还是由我来跳,你就只管看热闹、吃点心就行了。"

    想到以后即将面临的种种问题,韩尚宫心怀忧虑。长今和连生哪里能听得明白,脑袋晃来晃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情。外面天空还是墨黑一片,最高尚宫突然进来挽起了袖子。

    崔尚宫睁开眼睛问道。

    "大清早的,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给殿下进献的第一顿御膳,今天我一定要亲手来做。"

    崔尚宫有些慌张,朦朦胧胧却发现最高尚宫已经在寻找材料了。改刀、搅拌、制作调料,那手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看守酱库的人。

    最高尚宫率领端御膳的宫女走向大王时,仍然理直气壮,仿佛她早已成竹在胸了。

    正襟危座的大王面前摆了三张餐桌,上面分别放着大圆盘、小圆盘和方形盘。大圆盘前排右侧是汤,左侧是御膳。旁边小桌上放了三副勺筷,气味尚宫用它们来品尝味道或者把食物夹进小碟子。

    "殿下,这是刚刚出任御膳房最高尚宫的丁尚宫。"

    提调尚宫介绍完毕,大王对最高尚宫好象很有兴趣。

    "以前在哪里工作?"

    "在酱库。"

    话音刚落,大王立刻显得有些不快。气味尚宫把品尝过的食物夹给大王时,大王仍然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大王也只是咀嚼而已,并不发表任何评论。提调尚宫的脸色早就变了,最高尚宫也越来越着急。

    "这是你亲自做的吗?"

    大王终于开口说道。

    "是的,殿下。"

    "这不是我平时常吃的烤猪肉吗?怎么味道全不一样,这是什么呀?"

    "这个叫做'貊炙'。"

    "貊炙?"

    "这是很久以前濊貊族所吃的食物,据说秘方在中国皇宫也悄悄传开了。"

    "哦,是吗?我倒很想知道这个秘方。"

    "制作猪肉调料的时候不用酱油,而用大酱。"

    "哦,怪不得味道这么清淡,原来秘诀在这里啊?正好合我的口味。"

    除了貊炙以外,大王还品尝了其他食物,每吃一口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提调尚宫和崔尚宫不由得垂头丧气。

    那天早晨,御膳房的所有宫女全都聚集在食膳间(御膳房的餐厅--译者注)里。偶尔宫中有大事时大家会聚在一起吃饭,今天就算是给最高尚宫献贺礼了。

    几张桌子摆在一起,围成一张大长桌,两边坐了五十余名宫女。最高尚宫还没来,所以正中的位置空着。今英冷冰冰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最高尚宫进来了,她问崔尚宫。

    "这孩子是谁?"

    "她叫今英。"

    "丫头怎么能坐这个位置?"

    "从前任最高尚宫开始,她就一直坐这个位置,并对各种食物进行评价。"

    "是吗?"

    "这是个具有绝对味觉的孩子。"

    "绝对味觉?"

    "是的,嬷嬷。"

    崔尚宫点头应道,今英摆出一副傲慢的表情。

    "那好,现在就试试看吧?你尝尝这个。"

    最高尚宫指了指放在面前的貊炙说。

    "里面都用了哪些调料,你一一说来听听。"

    只嚼了两三口,今英就满怀自信地回答。

    "总的调料是酱油、醋和白糖,还加了芝麻盐和水。"

    "对。"

    "另外又有葱花和蒜末的味道,表明肉和香菇是单独炒的。"

    "那单独炒过的肉里又放了些什么调料呢?"

    "酱油、葱花、蒜末、香油、胡椒粉、白糖和芝麻盐。"

    "是吗?你们也都尝尝,然后猜猜都放了哪些调料。"

    最高尚宫命令一下,丫头们都忙着品尝放在各自餐桌上的貊炙,一时间室内乱作一团。

    "你认为这孩子列举的这些都对吗?"

    最高尚宫问崔尚宫。

    "是的。"

    "你也是吗?"

    这次问的是韩尚宫。韩尚宫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做明确的回答。

    "大家都这么认为吗?没有人回答,看来果真如此了。"

    "有红柿子。"

    分明传来这样的声音。然而声音太低,根本分辨不出来自哪里,说话的人是谁。

    "刚才说什么?"

    "不是白糖,是红柿子。"

    说话的人是长今。场内一阵骚乱,所有的人又重新尝了一遍。今英的目光分外冷漠。

    "你为什么认为里面放了红柿子?"

    "嚼肉的时候,感觉有红柿子的味道。"

    "对!我在里面放了红柿子,当然有红柿子的味道。我刚才还让大家仔细想想猜测一下,看来我真是糊涂。大家看!拥有绝对味觉的另有其人!"

    没有人敢搭茬,场内死一般的沉寂。崔尚宫和今英脸色陡变,红得便如柿子一般。

    "的确是红柿子!因为红柿子的味道比白糖更柔和更清淡,所以我就试验性地放了一些。红柿子有利于预防换季感冒,还有助于解酒。听说大王昨天夜里喝酒了,所以我特地放了红柿子在里面。这个孩子猜对了!"

    感叹和羡慕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长今身上,今英羞愧得全身发抖。

    "每个人料理食物的手艺各有不同,但是品尝味道的水平是没有差别的。食物就是这么平等的东西,只要不懈努力,不论年纪大小,机会都是公平的。最高尚宫的位置也将传给最有实力的人,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最高尚宫的演说结束了,丫头们贪婪地大吃起来。韩尚宫充满信任地望着最高尚宫。长今坐在旁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大祸。长今笑了很久,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回到了父母都在身边的白丁的村庄。

    从此以后,韩尚宫交待长今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就爬上后面的小山,用一百天的时间采集一百种野菜。在这一百天的时间里,一百种野菜分别以煮、晒、炸、炒等方式烹制,有时也直接生吃,品尝之后详细记录味道和香气。

    白天过后,长今就在韩尚宫面前闭上眼睛,品出各种调料、佐料和酱的味道。经过这道程序以后,长今开始闭上眼睛训练准确估计调料的数量。不用眼看,只用手指尖取适量的调料,便能调出最佳的口味。此外,长今还学习了各种食物之间互相对比、提升以及彼此遏制的特性。

    "酸而苦的食物里放入甜物,味道会中和;甜而香的食物里加入咸物,味道得到强化。"

    在此基础上,韩尚宫教会了长今熬肉汤的方法,以及使用药材的方法,并且告诉她用水的道理,并非所有食物都使用清水,热水、冷水、温水、淘米水、矿泉水、加入糯米粉的水,等等,根据水的特性不同,食物的味道也各不相同。

    在这期间,长今的好奇心与日俱增,当然麻烦也没少惹。为了根据食物的量判断水烧干的时间,她把铁锅烧干了;为了了解哪种燃料最好,她点燃各种木头,结果引发了一场火灾;为了了解炭的味道,她竟然抓起炭来就吃。

    其间,御膳房也遇上了难题。孝惠公主开始拒绝所有食物,到第六天,甚至大王和王后也开始拒绝用膳了。眼看着公主饿肚子,父王和母后又怎能只顾自己吃饱呢。御膳房进入了非常时期,最后孝惠公主竟然晕倒了。

    对于提调尚宫、最高尚宫、崔尚宫、韩尚宫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崔尚宫接到了处理公主拒食事件的命令。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公主进膳,然而费尽心思所做的膳食,公主都只说脏,嚼一口便推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今英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崔尚宫回到御膳房,赶紧拉住她说。

    "刚才吃了一点点,看来还得多用香辛料。"

    "可是姑妈,过量的香辛料只能临时"

    "虽说是临时的,但是香辛料里含有刺激食欲的药材,只要进食量稍微增加,她就有胃口了。"

    "在我看来,公主之所以拒绝进膳,肯定另有原因。"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本来孝惠公主就怕羞,不爱说话。从小都没撒过娇,就连她的母亲王后娘娘都猜不透她的心思,为她操碎了心。"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你先到酱库找一些陈年大酱,用这个做调料试试。"

    前往酱缸台的今英遇见了长今,长今正把头伸进一个比自己大两倍的酱缸,整个身体几乎全都陷了进去。从缸里出来的时候,满脸满手都是大酱,手上还拿着一根沾了大酱的木棍。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哦,原来是今英姐姐。"

    "你从酱缸里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是木炭。"

    "木炭?"

    "嗯,我想知道木炭什么味道,所以就尝了尝。我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可第二天早晨的大便颜色跟平常完全不同。我想知道酱油、大酱或者醋的颜色会发生什么变化,就把木炭放进来看看。"

    "怪不得你每次都要挨崔尚宫嬷嬷的打呢。"

    "嘿嘿,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姐姐要不要尝尝?"

    说着,长今顾不得听今英的回答,用手蘸了一滴醋抹在今英的嘴唇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咯咯笑起来。此时的长今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稀里糊涂的今英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她突然意外地高声说道。

    "哦?醋的呛味没有了!"

    "你再尝尝这个。"

    大酱没什么变化。心存疑惑的今英用手蘸了一滴酱油,品了品味道。

    "这个味道好多了。"

    "嗯。我把木炭弄碎,上面有很多小孔,小孔容易吸味,所以木炭具有祛除酱油杂味的效果。"

    "好,我们告诉韩尚宫,在酱油里放入木炭吧。"

    "嗯。"

    长今痛快地答应着,又蹦蹦跳跳地跑到酱油缸前,歪歪斜斜地探身进去。望着长今的身影,今英的表情相当复杂,她似乎无法理解长今,却也讨厌不起来。

    今英突然心生一计,精神振奋地大步跑开了。丁尚宫、崔尚宫、韩尚宫、闵尚宫正聚集在御膳房里研究着什么。

    "现在只能尽一切努力了。崔尚宫什么都能做好,就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去做吧。韩尚宫你去煮山药粥,里面放一些刺激食欲的陈皮、砂仁、白豆蔻。闵尚宫把干大枣烤熟后磨成粉末,苏子叶也做成粉末,每样食物里都放一点。"

    "可是嬷嬷,公主连美味可口的食物都不吃,这些放了药材的食物她又怎么会碰呢?"

    "那怎么办呢?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内医院已经说了,公主并没有生病。她心灵脆弱,可能是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才拒绝进膳的。膳食的材料固然重要,可是更需要我们精心调制。"

    "是,嬷嬷。"

    "继大王和王后娘娘之后,现在太后娘娘也拒绝进膳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吗?孝惠公主身体健康的时候也从不吃零食,只用正餐。所以又不能在饭上撒什么粉"

    随着最高尚宫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他尚宫的眉宇间也更凭添了一份忧愁。

    崔尚宫刚刚走进料理室,随后跟来的今英就正色说道。

    "嬷嬷,今天的膳食交给我来做!"

    "为什么?你有什么妙计吗?"

    今英不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崔尚宫,好象要把她看穿似的。今英的表情相当认真,崔尚宫决定听天由命,姑且相信她一次。

    食物是崔尚宫亲自送去的。面色苍白的孝惠公主无力地坐着,公主殿的致密尚宫和保姆尚宫正在犯愁,脸上满是焦虑,整齐站立的提调尚宫和长番内侍都以尖锐的目光盯着餐桌。内侍分出入番和长番两种,住在宫外每天上下班的内侍叫出入番内侍,在宫中吃住的内侍就叫作长番内侍。

    致密内人打开餐布。只有一碗粥和抹在粥上的蟹酱,还有一碟咸菜。长番内侍立刻大吼起来。

    "哎,你们到底做的什么呀?"

    "公主就连刺激食欲的特殊食物都吃不下,你们竟然送来这么没有诚意的东西?"

    提调尚宫也过来帮腔。这时,最高尚宫沉着而果断地说道。

    "对不起!还是先请公主舀一勺粥尝尝吧。"

    "哪有你这么放肆的?赶快退下,重做!"

    这些人在一边争吵,孝惠公主闻了闻气味,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口、两口、三口保姆尚宫屏住呼吸细细数着,公主好象还不打算放下勺子,仍然慢慢在喝。

    "公主,现在您吃得下了?"

    保姆尚宫激动得哽咽了。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叹不已。

    "既然吃得下,为什么还让大王操这么多心呢?"

    "其实"

    "是的,公主,您请讲。"

    "这粥没有异味。"

    大家都在摇头,唯有最高尚宫恍然若悟。

    "上次下雨让米仓进了水,后来虽然采取了补救措施,但还是让青春妙龄而且味觉敏感的公主倒了胃口。"

    听完最高尚宫的话,公主轻轻地笑了。

    "最高尚宫说的对吗?"

    公主依旧只是笑了笑。

    "既然您不喜欢那种味道,为什么不早说呢?"

    "父王和母后都能吃的御膳,我怎么能"

    "哦,公主"

    保姆尚宫流下了热泪,她躬着上身,好像要行礼。

    因为解决疑难问题立下大功,当天晚上,宫女们又聚集在食膳间用餐。长期以来忧心忡忡的宫女们终于轻松下来,尽情享受着美好的休息时光。最高尚宫望着大家,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这次事件的原因是年幼的公主对气味产生了强烈反感。大家都没有想到的问题,最后由崔尚宫解决了。你用什么办法去除饭里的杂味的?"

    "不,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而是今英。"

    "哦,是吗,你的秘诀是什么?"

    "是木炭。"

    "木炭?"

    "是的,我在饭里放入木炭,米饭的杂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我发现长今把木炭放在酱油里能够祛除酱油的杂味,突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把木炭放在酱油里?"

    "是的,嬷嬷。长今放过木炭的酱油缸不但没有异味,而且味道也更好了。最高尚宫嬷嬷也尝一尝吧。"

    "好,好,我一定要尝尝。你们今天让我很高兴,我希望大家都以今英和长今为榜样,努力做出更好更可口的食物。"

    看着最高尚宫心满意足的样子,今英和长今相视一笑。最高尚宫和韩尚宫目光相对,彼此都匆忙地转过头去。

第六章 缘_大长今_柳敏珠 小说在线阅读
第六章 缘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随着不约而至的季节更替,做了八年丫头的长今终于长大成人了。庭院里的白木莲花开得满树灿烂,尽管姿态艳丽却不能与长今相媲美。

    大王的诞辰正在一天天迫近。因为明朝使节团届时前来祝贺,所以原本打算俭省的计划不得不修改。当时,朝廷担心明朝会以中宗反正为由吹毛求疵。于是,此次明朝使节团参加生日庆典就有了特殊的意义,必须全力以赴做好充分的准备。

    最高尚宫把尚宫以下所有内人和丫头都叫到食膳间,共同研究制订寿宴的仪轨。

    仪轨,即有关王室或国家重大活动的记录。宫中举行宴会时,通常任命一位进宴都监,负责策划并指挥仪式的全部过程。进宴都监把有关宴会的全部事项记录下来,就成了活动计划书,即进宴仪轨。例如,临时修建的熟设所(举行国宴时,临时用于烹饪食物的场所--译者注)需要几间,士兵吃饭用的犒馈所需要几间等,都要详细制定计划。

    正在翻看仪轨的崔尚宫突然抬起头来,问最高尚宫。

    "这次寿宴有金鸡吗?"

    "金鸡?"

    韩尚宫感觉有些惊讶。

    "金鸡出产于中国四川省,据说是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秦始皇曾经吃过。"

    "嬷嬷您见过金鸡吗?"

    "听说崔尚宫亲手做过这道料理,是真的吗?"

    "是的,我哥哥和中国素有往来,所以我见过两三次,至于料理则只有一次。"

    "这次的金鸡是中国皇帝通过使臣亲送的。所以,殿下寿宴的准备工作和使节接待工作不能有半点疏忽。这次的主料理金鸡,就交由崔尚宫负责。今英从旁积极协助,确保做出最美味的料理。"

    今英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长今羡慕地注视着今英。

    晚饭过后,宫女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御膳房的院子里,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寿宴。如此大型的庆宴已经多年没有举办了,何况这次又恰好赶在春天。樱花树枝上悬挂着诱人的花瓣,每当春风拂过,景致美不胜收,几欲让人为之迷醉。春天的暮霭激起浓厚的思念,几乎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就连不知心心相念为何物的人都心神摇荡了。然而调方却是黯然神伤。

    "人家永远是乘胜前进。我成为内人都五年了,才只是个负责蒸食的中赞(朝鲜时代内人分三级,分别是上赞内人、中赞内人和下赞内人--译者注),而她连内人仪式都没举行,竟然成了大王寿宴的帮手"

    令路不知深浅地插了一句。

    "那姐姐你也赶快立功啊。"

    "什么话!总得给我立功的机会,才谈得上立不立功吧!"

    从旁经过的韩尚宫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立功不用等机会。只要你真有实力,机会随时都为你准备着!"

    调方大吃一惊。旁边的闵尚宫好象也很不满。

    "从这次的金鸡料理就看得出来,总是交给平时就经常做的人,其他人哪有机会积累经验啊?"

    "大王的御膳是让你们积累经验的吗?为什么就知道诋毁别人,自己却不努力呢?"

    韩尚宫掩饰不住心中的厌恶之情,转身离开了,她还要接受最高尚宫的吩咐。

    "我把你叫来,是想告诉你不要过于伤心。"

    最高尚宫没头没脑地说道。

    "我说的是金鸡料理,虽然你没表现出来,心里一定很失落吧?"

    还以为是什么意思,原来她在暗中揣摩韩尚宫的心思。

    "您明知我这个人的性格,为什么还说这些不愉快的话呢?"

    韩尚宫的声音里饱含着愤怒。

    "好了,好了,区区一个玩笑你都受不了。"

    韩尚宫气不打一处来,而最高尚宫却是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

    "其实是这样的,提调尚宫总觉得太平馆(朝鲜时代,明朝使臣居住的客馆--译者注)的尚宫们信不过,所以让我派你去。到了那里好好照顾使臣们的饮食,可千万不能疏忽啊。"

    最高尚宫收敛了笑容,很严肃地说道。韩尚宫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尽管如此,最高尚宫注视韩尚宫走远的目光里仍然充满了至高的信任。

    司饔院前的庭院里到处都是盛满食物的大车、小车和平车,人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司饔院隶属于吏曹的属衙门,负责王宫里的食物,同时兼管在全国各地设立鱼所,捕捉鱼类献给王宫。

    司饔院朴副监把金鸡递给等候在一边的崔尚宫,没有忘记叮嘱她几句。金鸡被关在一个特别制作的鸟笼子里,正骨碌碌地转着眼珠。

    "金鸡可是无价之宝,一定要保管好。"

    崔尚宫接过金鸡,像供奉神灵似的捧回了饲养场。王宫饲养场里有狍子、哈巴狗、鸡、沙獾等,凡是来自国外的牲畜,这里应有尽有。

    "我要立刻出宫购置金鸡料理的材料。从现在开始直到寿宴那天的早晨,你一定要看好这只金鸡,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您就放心出宫吧!"

    崔尚宫走了。今英出去舀水,才离开不大一会儿,谁知等她回来的时候,金鸡竟然不见了。今英面若死灰,拿在手上的水碗跌落在地。鸟笼子的门开着,门闩不见了,有人偷走了金鸡。

    从饲养场附近找起,太后殿、东宫殿等全都找过了,甚至连便殿都悄悄巡视过了,可是哪儿都没有金鸡的影子。后院也找过了,没有发现金鸡,只有明媚春晖倾洒在大地上。沿着宫墙往前走,突然间今英精神一振,竟是下水道。桥下打了个圆孔,水从中流过,水沟上面被什么东西覆盖了,今英发现有什么在动弹。

    说不定就是金鸡!紧张的今英向前迈出一步,正好对方也突然直起了腰。竟是长今。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捂嘴,生生地咽下了差点迸发出来的惨叫声。

    "吓死我了,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忐忑不安的心脏稍稍平静了,长今放下手来嘟哝着说。

    "哦,没什么你怎么到这儿来?"

    "我来找点儿花瓣做花煎饼,刚从树上凋谢的樱花漂浮着水上,我正在看呢。"

    "后院可是严禁出入的地方!"

    今英分明在说"这次算你走运",她瘫软似的蹲了下来。长今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到花瓣浮在水面,长今想起了跟父亲一起看门前小河旁的紫薇花的情景。

    "因为开花时间比较长,所以又叫百日红。如果有人挠它的树皮,叶子就会动,所以也叫小痒痒树。"

    父亲讲到树有三个名字的理由,还说你永远都叫长今,你只有一个名字,不管你是白丁也好,中人也好,你永远都是徐长今,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当时,父亲的嗓音仿佛有些湿润。过不了多久,那座空荡荡的房子和铁匠铺也会迎来夏天,漂浮在水面上的紫薇花瓣又将经过门前的小河。

    长今想着自己的父亲,今英想着金鸡,两人暂时忘记了使命,顾自犯起愁来。长今首先抖擞精神。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今英犹豫良久,索性把这件事合盘托出。听今英说完,长今决定帮助她。

    "正好韩尚宫去了太平馆,我们一起去找吧。收养我的大叔是个待令熟手,应该有办法弄到金鸡。"

    "如果恳求大伯帮忙,应该也能找得到,可是我们没有得到允许就擅自出宫,万一被发现了,你我都要受处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你弄丢了金鸡,这已经够你受罚的了?"

    长今说的也是那么回事。今英为难地看了看宫墙。只要翻过一道石墙,就是宫外了。

    "再说了,金鸡不仅是大王寿宴上的主打菜肴,还是明朝皇帝送来的礼物。这不仅是姐姐一个人的问题,更关系到御膳房的所有宫女,甚至事关国家安危。快走吧!"

    不等今英回答,长今猛然起身,并向今英伸出手去。今英磨磨蹭蹭,始终不敢轻易抓住这只手,长今等不下去,催促今英道。

    "没时间磨蹭了,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长今的身体已经向宫墙倾斜了大半,今英受到鼓舞,终于站起身来。

    好容易赶到崔判述的家,刚巧崔判述外出不在家。看见今英,执事大惊失色,赶紧带她们朝正屋走去。

    "有个东莱商人来找大人做生意,大人去跟他会面,晚上喝酒可能要到很晚。"

    "糟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如果不能在今天夜里看见大伯并弄到金鸡,我一定会被驱逐出宫的!"

    "难道小姐您没有出宫令牌就擅自出宫吗?"

    "现在的问题不是出宫令牌,我要找到金鸡、金鸡!"

    "我听说宫女一旦进宫,不变成尸体是不能出来的。"

    "还用你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出宫有罪,弄丢金鸡有罪,反正都是一样,都要被驱逐出宫!只是金鸡有可能连累到御膳房的全体宫女,甚至使国家为之遭殃啊!"

    "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帮您找金鸡。小姐您还是赶紧回宫吧。"

    "不行!我一定要亲手把金鸡带回去!"

    "现在天已经黑了,就算去找,也不可能找到。不管怎么样,小姐您都要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出去!"

    "别着急,我一定帮您找回金鸡!"

    今英急得直跺脚,就连旁边的长今都急得两腿发麻。

    "姐姐,反正今天晚上是不可能找到了,在这里干等着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还是到德九大叔家去一趟吧。"

    "那边会有什么办法吗?"

    "德九大叔肯定认识几个买卖食品的商人,他又专门为大王做滋补品。与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执事身上,我这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办法不是更安全吗?"

    "那你最晚也要赶在酉时之前回来,如果戌时以后不在住所,会受罚的。"

    "我知道了。"

    "长今,这个你带上。"

    今英从随身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塞给长今,长今接过铜钱就跑开了。

    "长今!"

    正准备开门,长今听见今英匆匆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去,后院的槐树高过了房顶,今英就在这背景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长今。

    "谢谢!"

    长今笑了笑,飞跑出去。

    "我今天腰疼"

    德九紧抓腰带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嘴里还在不停地耍着贫嘴。他不时把腰贴到墙壁的角落里,看样子怎么也不像腰疼,倒比健康人更健康。

    "前天头疼,昨天腿疼,今天又轮到腰了?你的身体有一天正常吗?"

    "所以这个"

    "让你干活你就找借口推辞,收完酒钱就揣进自己腰包,如果今天你还想推掉,你还是个男人吗?"

    "谁想推掉了?我不是腰疼吗?"

    "我不管!今天就算你腰折了、头炸了,我也不管,我不管!"

    "你这臭婆娘!别的时候先不说了,腰疼怎么做啊?"

    "忍着,那个地方不疼吧?"

    德九媳妇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就要解丈夫的腰带。德九就像听见人声吓傻了的河蟹,蜷缩着藏匿了四肢。

    "你看看,男人也是有感情的,你就知道用力推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既然如此,我今天还非做不可了!平时只有给丈夫搓背的时候才能看见丈夫的身体,这叫我有什么乐趣?"

    "哦,哦,好,我现在就脱。我要脱衣服了,你去熄灯!"

    "熄什么灯啊这么大岁数了,难道你还害羞啊?"

    即便如此,德九媳妇好象还是非常喜欢丈夫的可爱样,她咧嘴笑着悄悄坐起身来。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德九。

    "德九大叔,我是长今!"

    德九推开妻子,赤着脚就跑了出去。

    "长今!哎呀,长今啊,看见你真高兴啊。"

    长今冲向欣喜若狂的德九。

    "您还好吧?"

    "还好,我就算进宫也只能老远偷看你一眼,应该想办法靠近才行啊。哎呀,我们长今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进来!"

    被德九推开以后,德九媳妇回到房间背对门口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要来也得看看时间吧,出宫休假也不该是这个时间啊!难道是被赶出宫了?"

    "对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长今向德九打听弄到金鸡的渠道,德九猛然起立。

    "出事了,出事了!"

    "孩子,趁着还没被人发现,赶紧回宫!就算被赶出宫来,这里也没有你的地方了。"

    "没有办法啊!明天天亮之前必须弄到金鸡,然后我跟今英一起回宫。"

    "好吧,既然已经出来了,今天先睡觉,明天你跟我上雏鸡店看看。"

    "谢谢您,我就知道大叔有办法。"

    "哎哟,大人孩子你都不管,根本办不到的事你倒逞能揽下了。"

    德九媳妇紧握拳头,瞪大了眼睛。德九吓得躲到了长今背后。

    德九和长今在天亮之前赶到了雏鸡店。所谓雏鸡店,其实就是买卖野鸡或家鸡的地方。德九拿起一只黄色的公鸡递给长今。

    "大叔,金鸡不是家鸡,而是野鸡。"

    "金鸡是野鸡吗?哎呀,这个你该早说嘛。"

    德九边说边走到老板面前。听长今这么一说,德九的心里就更着急了。

    "不是这个,有金色的野鸡吗?"

    "金色的野鸡是什么呀?"

    "就是金鸡、金鸡。"

    "金鸡?哎呀,刚才就应该这么说嘛!什么金色的鸡、金色的鸡,烦不烦呢你"

    长今在旁边默默聆听,顿时感觉浑身滚烫。

    "你知道金鸡吗?"

    "见倒是见过。不过通常都不在雏鸡店里卖,那些跟中国商人做交易的湾商(17世纪末期从事中朝贸易的义州商人--译者注)带回来两三只,很快就被大户人家的仆人买走了。也就是说,这是直接交易。有一次我在松坡码头看见过,当时湾商的船刚靠岸不久。"

    "长今!这就好办了,今天正好是湾商船在松坡码头靠岸的日子"

    "是吗?"

    长今喜出望外,立刻赶往松坡码头。

    码头上荡漾着春天的气息,商贾行人往来如梭,熙熙攘攘。尽管在清早,江风却是十分柔和。松坡码头作为水货集散地,是以全国有名的常设市场--松坡市场为背景发展起来的。船只在松坡与蚕室之间往来穿行,为汉阳人运送木柴。

    长今站在松坡市场入口处等待德九。德九打听到了货船到埠的时间,表情却是十分扫兴。

    "听说船要到申时才能到呢。"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赶在酉时之前回宫!"

    "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做好准备工作。首先找到商人,船一靠岸立刻就把金鸡卖给我们,你拿着金鸡直接回宫。"

    尽管并不像说的那么容易,但除了寄希望于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以呢,为了收买商人,应该先给他们灌上几升酒,你说是不是?"

    "哦,对!"

    长今数出几枚铜钱给了德九,德九兴高采烈地跑开了,甚至没讲好什么时候回来。

    "大叔,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迟到啊,知道吗?"

    "那当然,那当然!你不要担心,就在这里等我。"

    长今还是隐隐觉得不安,却也只能相信德九。

    等待德九的时候,长今无事可做,就在市场上转悠起来。长今来到一个卖杂货的遮阳篷前面,立刻就被那里的图画和书籍吸引住了。突然之间,长今感到一阵寒气袭人,侧身去看,一个目光不同寻常的女人正向自己走近。长今和那个女人目光相遇,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惊慌失措地把视线转回到图画上。这时,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擦身而过,把一个纸条样的东西塞进女人手里,飘然离去。

    长今没有力气逛市场,也迈不动步子,于是来到小山入口处的一座亭子。这个地方没有人来人往,悠闲安静,码头和汉江尽收眼底。长今坐在亭子里,刚刚松了口气,突然悄悄走过来两个男人,每人抓住了长今的一条胳膊。

    不等长今做出丝毫反抗,便被带进一片茂密的松林。

    "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

    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长今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男人取出了堵在长今嘴里的东西,她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你你们说什么?什么藏东西,我不知道啊。"

    "赶快拿出来,免得我们没搜你的身!"

    一听说要搜身,长今更加害怕了。

    "你们不要这样!我既没收过别人的东西,也没藏过什么呀。"

    "贱女人"

    一个阴森森泛着白光的东西碰到了长今的脖子。长今情不自禁地睁眼去看,竟是一把刀。长今登时魂飞魄散,拔腿就跑,刀也紧紧跟随长今,就像贴在她身上一样。

    "不是这个女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长今从死亡的边缘解救了出来。

    "是旁边那个穿蓝裙子的女人!"

    男人慌忙撤刀,迟疑了一会儿。刚才那个说话的男人向长今走去,此人头戴战笠,下身穿的却是贵族人家的普通服饰。

    "那女人在码头上,要上船了,立即行动!"

    话虽是说给另外两个男人听的,但是眼睛却始终盯住长今。

    "对不起,没伤着您吧?"

    长今勉强控制着浑身的颤栗,来不及回答什么。戴战笠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就跟前面的人一起消失了。

    幸好德九买到了金鸡。长今接过金鸡,连个谢字都没来得及说,拔腿就跑。离开市场走进山路的瞬间,尖锐的金属声差点穿透了长今的耳膜。不知道这边又发生了什么事,长今正想赶快离开,突然看见茂密的松树林中隐约有个人影,猛地又消失了。动作异常敏捷,甚至分不清是人是鬼。

    "倭寇的密探!还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这句话让长今心惊肉跳。不但内容惊人,而且这声音跟刚才在紧急关头救了自己的那个男人极为相似。长今忍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没走出多远,她就看见有几个男人在树桩之间举刀对峙。

    双方各有四个人,正准备向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紧接着,刀与刀相遇,双方厮杀起来。最后,两边各剩一人。这边是戴战笠的男人,另一边则是那个贵族打扮的男人。

    长今心里想的是赶快拿金鸡回去见今英,无奈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这时,贵族男子把戴战笠的男人压倒在地,好象从他身上找出了什么东西。他刚刚放松下来,准备打开来看个仔细。突然,一个影子如风而至。就在长今发现蓝裙女人的同时,只见她挥刀朝贵族男子刺去,不偏不倚地正中男人后背。蓝裙女人夺过地图,又风一般消失了。

    长今上前察看,发现男人已经昏厥。他躺在那里,满地都是湿漉漉的鲜血。长今不知所措,身体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把短刀拔了出来。必须一下子拔出来才行,长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长今紧闭双眼,手上用力,男人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后又倒在地上。

    "呃啊!"

    拔刀那一瞬间的感觉把长今吓坏了,她大声惨叫着把刀扔出很远。鲜血找到了出口,更加猛烈地汹涌而出。长今急忙撕下一片衬裙,帮男人止住血,一边止血还一边用眼睛寻找着什么,视野之内好象没有,长今的目光逐渐从身边扩及到更远处。

    "酉时之前酉时之前"

    长今不由自主地轻僧叨念。

    还好,总算在向阳的岩石缝里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是比黄瓜更有黄瓜味的地榆,虽然还没有开花,但是有止血作用的杆茎已经长成。长今采完地榆回到男人身边时,鲜血的腥味早已弥漫开来。她担心这样下去金鸡会窒息,但是不管怎样,先救人要紧。

    长今急于捣药,结果总是碰到自己的手背,忙得不可开交。

    应急处理完毕,长今又为男人把脉。如果有同伙及时赶来找他,也许还能保住性命。长今不忍心把这将死之人独自抛下,但若再耽误一会儿,自己也就死定了。她拿好金鸡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等她匆匆赶回的时候,今英已经离开了崔判述家。

    "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崔尚宫嬷嬷和今英小姐都等急了。"

    执事嘴里说出的"崔尚宫"三个字,要比今英离开更让长今震惊。

    "崔尚宫嬷嬷也来了?"

    "她说你们两个出宫的事已经露馅了。所以崔尚宫嬷嬷来把今英小姐强行带回去了,当然啦,今英小姐说什么也不肯一个人先走。"

    "到底还是被发现了。金鸡呢?"

    "我弄到了一只。"

    "原来如此!"

    谢天谢地。长今又觉得自己是枉费周折,顿时心生沮丧。

    "您也不要丧气,还是赶紧追上她们吧,她们刚离开不久。"

    执事话音未落,长今早已跑开了。可惜金鸡让她快不起来,尽管如此,长今也不能把金鸡丢下。

    敦化门前,崔尚宫正拿着出宫令牌给士兵看。今英跟在崔尚宫身后东张西望,终于与咬紧牙关跑来的长今目光相遇。她的脸上露出短暂的喜悦,继而又满怀遗憾和歉意地望着长今。崔尚宫强行扭住今英的胳膊。

    长今束手无策,呆呆地望着被强行拉走的今英。今英一步一回头,终于消失在长今的视野中,仿佛一切也都随之消失了。

    "古往今来,宫女之法甚于国法。区区宫女竟敢翻越宫墙?"

    勃然大怒的提调尚宫厉声呵斥。最高尚宫以及御膳房所有的尚宫全都垂首侍立,犹如罪人。王宫上下都忙于准备大王寿宴的关键时刻,长今却被内禁卫军官带走了。如果不是这样,最高尚宫还可以在她的职权范围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见宫女教育何其松散!"

    铁证如山,谁都无话可说。韩尚宫阴沉着脸,忧心忡忡。

    "简直是可恶之极!最高尚宫罚俸半年!带领长今的韩尚宫、负责御膳房教育的崔尚宫,分别由上赞降至中赞!至于长今,除了领受内禁卫的惩罚,明天凌晨还要重责二十大板!"

    "嬷嬷!"

    韩尚宫的几近于哽咽了。

    "她还只是个丫头,面对即将死去的血肉之躯,一时失去了分辨能力,所以才如此轻举妄动。求您发发慈悲吧!"

    "你给我闭嘴!如果不想被赶驱逐出宫,就给我闭嘴!"

    提调尚宫脸色铁青。既没有人敢求情,也没有人敢退下,所有在场的人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真想让我赶你出去吗?"

    ""

    "我不愿再看见你,马上出去!"

    即使再坚持下去,提调尚宫的气也不会消。走出执务室的尚宫们全都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

    最高尚宫立刻赶往长番内侍的执务室,块头肥大的她摇晃着胳膊逐渐走远。韩尚宫茫然不解地盯着她的背影。

    "我也是刚才听说的,提调尚宫下了命令,我也没有办法,这是宫女们的事。"

    "可你不是分管御膳房吗?这孩子冤枉啊。"

    "至于最高尚宫为什么要为手下包庇过错,这可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既然如此,内禁卫那边还请您帮帮忙。她已经被赶出宫了,听说还要追究她侵犯王宫的罪过。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帮忙阻止。"

    长番内侍默默无语,不置可否。

    "如果一定要赶她出宫,为什么非要从内禁卫的监牢里离开呢?可不可以让她从我的房间里走?"

    "我明白了,这个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今英也在向崔尚宫求情。

    "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最高尚宫嬷嬷也会处罚你的。"

    "不管怎样处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但是请您救救长今吧。如果提调尚宫了解事情的经过,也许就会改变主意的。"

    "这样一来,不但你私自外出的事,就连我欺骗提调尚宫拿到令牌,还有你弄丢金鸡的事,不都得让提调尚宫知道了吗?"

    "长今什么过错也没有,为什么要让她独自受罚呢?"

    "事情的确是因你而起,但她没有按时回来,这就是她的错了。"

    今英无话可说,向来都只散发着傲慢光芒的眼睛此刻正在不停地流泪。

    "从现在起你就把这件事情忘掉吧!一定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要惹出更大的乱子。我的话你一定要牢记、再牢记,知道吗?"

    "嬷嬷,求求您"

    崔尚宫转身背对着今英,冷漠得似乎能够掀起一阵凉风。望着她的背影,今英一边叫嬷嬷,一边茫然地哭泣。

    长今被内禁卫放出来后回到住处,与韩尚宫面对面坐着。美丽的脸憔悴不堪了,仿佛在地狱过了一夜。

    "你打算就这么走吗?"

    ""

    "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我做内人时有一位朋友,也和你一样好奇而且热情。有一天,她被驱逐出宫,我却无能为力,什么忙也帮不上。"

    韩尚宫在哭泣,却没有一滴眼泪,怜悯、无力和感叹让她瞳孔充血,竟然流出了血泪。

    "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韩尚宫不停地重复这句话。长今不由得想起母亲,悲伤顿时涌上心头。

    "母亲被赶出宫时,她的心情也像我这样吗?也是这样悲伤、茫然,感觉就像被抛弃了吗?"

    "真的是无能为力,什么忙也帮不上"

    当时的她也像现在这样感慨,吞咽血泪吗?经历两次难以忍受的生离死别,却不能放声痛哭,宫女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呢?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心灵,才能成为宫女呢?

    晨曦透过窗户纸射进来。长今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她低下头去,终于还是掉下一滴眼泪,打湿了地面。

    "嬷嬷,是您给了我这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血肉般的亲情,请您务必保重。"

    韩尚宫没说一句道别的话。然而当门关上,当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时,韩尚宫终于还是小声啜泣了。当然,早已离去的长今无从知道。

    最高尚宫的住处门户紧闭。长今在门前施礼,身后的御膳房尚宫、内人和丫头们全都遗憾地望着她,就连令路的表情都有些难过,今英也夹杂在这些沉痛的面孔之间。连生没来,不知道她正躲藏在哪个角落里偷着哭呢。

    施礼完毕长今正准备离开,今英向前迈了一步。尽管已是春天,但她看上去却是冰冷的,仿佛站在寒风中。

    "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我没有按时回来,是我的错。我走了。"

    长今走了。距离越来越远了。竟然没有握一下长今温暖的手,今英为自己的无情而后悔。现在她想要伸手,只是太迟了。这种愿望越来越强烈,今英更用力地双手揪紧裙角。

    "长今!长今啊!"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人都回头看去。只见连生把裙角卷到膝盖之上,跌跌撞撞地正往这边跑来。长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长今!"

    "好,我还以为走之前见不到你了。"

    "来长今说说是让你去茶栽轩(朝鲜时代负责试验栽培从明朝引进的各种珍贵药草和植物的下等官衙--译者注)。"

    "什么?"

    "哎呀,累死我了。提调尚宫嬷嬷说让你去茶栽轩。"

    "茶栽轩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提调尚宫收回了赶你出宫的命令。"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们的最高尚宫嬷嬷和韩尚宫嬷嬷哭着为你求情。她们宁愿放弃三年俸禄,只求把你留在宫中。"

    长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最高尚宫和韩尚宫正从提调尚宫的住处往这边走来,两位尚宫的眼睛都深深凹陷下去。

    最高尚宫什么也没说,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韩尚宫走过来,眼圈立刻就红了。见此情景,长今也流下了热泪。

    "怎么能动不动就哭呢?"

    "因为我嬷嬷为了我"

    "不要说了!虽说比赶出宫门要好,但对一名宫女来说,去茶栽轩和被抛弃也没什么区别。要是这样,你还愿意去吗?"

    "是的!我去!"

    "当然了,不久后的御膳竞赛你也不能参加了。不能参加御膳竞赛,也就无法成为内人,这个你也知道吧?"

    "是的。"

    "你做御膳房宫女的日子就等于结束了!要么就此放弃,要么到那边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尽心尽力去做好,这个由你选择。这是我给你出的题目。"

    一道简难的题目。但是只要不离开王宫,长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马上就走!"

    听完这句话,长今立刻迈出脚步,连生抽泣着跟在后面。

    "长今啊,你一定要回来,记住了吗?"

    但是长今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只是用力握了握连生的手,然后松开了。

    连生站在那里,就像路标一样。长今与连生的距离逐渐扩大,越来越远了。春日的阳光灿烂得让人心痛。温暖的大地上,一个影子仿佛被钉牢在地,一个影子渐渐走远,还有另一个影子,那是站在远处目送长今离开的今英。

    从敦化门出来,还要走一段漫长的山路,尽管属于王宫,却并不在宫墙以内。因为这里地势较高,看得见王宫的屋顶。

    长今难以摆脱心底的忧郁,一边走路一边盯着脚底的宫鞋。一个身穿内禁卫训练服的男人正从对面走来,男人用布包着肩膀。正是长今的紧急处理最终挽救了这个生命。两个人擦肩而过,各自沉浸在思绪中,谁也没有认出对方。

    所谓茶栽轩,其实只是位于王宫围墙之外的一片菜地,专门用来栽培从明朝或俄罗斯引进的贵重香辛料和药材种子。当时,汉阳城内禁止种植庄稼,进贡给王宫的蔬菜或药材的栽培却是例外。蔬菜由内农圃负责,药材种子则由茶栽轩保管。

    越过一座山岗,眼前突然呈现出大片的菜地。菜地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遥远的茶栽轩建筑。垄沟逐渐加深,看似绿油油的药草其实大半都是杂草。药材和杂草混杂,难以区分开来,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长今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突然,脚下好象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仔细一看,竟然是人脚。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叉腿躺在垄沟里打呼噜。长今怀着厌恶的心情几乎是打着滚跑到了茶栽轩。大白天竟然摆起了酒席,几个男人正围坐在平板床上喝酒。通过每个人的黑红脸色就可以看出,这场酒决非刚刚开始。长今的脸差点红了,但她还是故做威严地说道。

    "我是从御膳房来的宫女。请问哪位是负责管理茶栽轩的大人?"

    "大人?好,大人,不错。来,喝一杯,大人。"

    一个男人慢吞吞地走到另一个男人面前,举起酒瓶,哈哈大笑起来。

    "从衣着打扮来看,你们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为什么大白天喝酒,而不工作呢?"

    "怎么了?是不是不给你酒喝你不高兴了?"

    "什什么?"

    "你要是不愿意喝酒,那就给我们倒上?"

    "你这家伙!虽说还没举行内人仪式,可我总算是个宫女!你一个奴才竟然让宫女给你倒酒!还不赶快给我引见判官大人?"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都三个多月没见他人影了。别张狂了,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喝酒,要不就去睡觉。"

    长今受到侮辱,气得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看着浑身发抖的长今,那男人用鼻子笑了笑。

    "既然是宫女,就应该等着享受大王的恩宠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跟这些混蛋没有共同语言。长今逃跑似的离开那里,出来寻找自己的住所。茶栽轩的一边以横七竖八的木头支撑,上面搭了个盖,看样子岌岌可危,仿佛吹口气就能把它吹倒。房间里只有一床被子,地上积尘很厚,只消拿手一扫,灰尘便仆仆乱飞了。

    长今连连叹息,耳边传来了韩尚宫的声音。

    "你做御膳房宫女的日子就等于结束了!要么就此放弃,要么到那边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尽心尽力去做好,这个由你选择。这是我给你出的题目。"

    长今挽起袖子,找了把小锄头便去了菜地。烈阳炙烤着菜地,长今甩开大步走在其中,一双双饱含嘲笑的眼睛在她身后紧紧追随。

    菜地里的杂草怎么铲也铲不完。光是铲草,就已经耗费了好多天。可是第二天再到菜地里一看,又长出了新草,几乎跟前一天铲去的数量差不多。长今不得不感叹草的旺盛生命力。不过,偶尔也能发现几棵稀落的药草。如果仔细寻找,还可以看见被铲倒的牌子。上面写着藿香、柴胡、何首乌、石蒜之类的名字。石蒜又名龙爪花,它的鳞茎对治疗扁桃腺病症有特殊的效果,长今曾经在白丁村庄后面的小山上挖到过。云白经常喝得烂醉如泥,随便躺下就能睡着,他可比药材更难见到。他好象把菜地当成睡午觉的地方了。有一天,长今怒不可遏,端起一瓢水就泼到了他的脸上。

    "一个奴才怎么整天不干活,就知道喝酒睡觉呢?"

    睡梦中的云白被泼了个落汤鸡,眼睛半睁半合地抬头看了看。

    "你愿意干活儿自己干好了,为什么要来烦我,让我觉都睡不好?"

    "喂,你能不能马上站起来拿锄头?"

    云白躺在地上摸过锄头,胡乱地撅着身边的地。

    "你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把药草也撅出来了吗?"

    "啊,你不是让我铲吗我现在不是在铲草吗?"

    长今气更不打一处来。云白刚刚铲过的地方长出了嫩苗,嫩苗像蝴蝶似的张开嘴巴向上拱。长今赶紧跑过去夺过了云白手里锄头,把目光投向露出嫩黄叶子的幼芽。

    "这是菘菜。"

    看着长今兴趣盎然的样子,云白把名字告诉了她。

    "菘菜?"

    "对缓解内脏多热、头脑浑浊、排便困难很有效果,如果喝了酒,第二天口渴的时候服用效果最好了。"

    说着,云白当着长今的面把那株看着就让人怜爱的嫩苗一把拔掉,塞进了嘴里。他咯吱咯吱地大嚼不止,长今真想上前狠狠地抽他两个耳光。为了压抑动手打人的冲动,长今脸上的肌肉明显在抽搐。

    "菘菜。"

    菘菜是中宗时代最早引进朝鲜的,当时刚刚开始栽培,是一种能入药的白菜。虽然不能打他,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长今正在咂舌,突然听见菜地下面传来急切的声音。

    "死人了!快快来看啊!"

    听见声音,一向游手好闲的云白也露出紧张的神色。长今跟在云白后面一起跑进茶栽轩,原来是做饭的女佣晕倒在地上。云白跑过去给她把了把脉,翻开眼皮看了看,又拨开嘴巴望了一下。

    "快拿针筒来!"

    长今不知道云白冲自己说话,愣愣地站在一边看。云白大声呵斥。

    "让你把针筒拿过来,没听见吗?那边,到抽屉里找找!"

    长今找到针筒递给云白。云白动作娴熟地开始了扎针,他的额头上滚动着汗珠,但是扎针的手却是十分镇静。云白一连扎了好几针,不一会儿,躺在地上的女佣"哗啦"一声把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这就对了。"

    女佣吐出来的秽物沾到云白的衣服上,但他并不在意,扶起女佣拍打着她的后背。

    "活动一下手指!"

    看着女佣的手指来回蠕动,云白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

    "好了,你现在应该到里面去!你,过来扶她一下。"

    长今过来扶起女佣,云白从站在一旁的巴只(巴只)手里夺过酒瓶,说道。

    "煮些黄豆,把黄豆水给她服下去。"

    随口说完,他又把嘴贴到瓶口咕嘟咕嘟地大喝起来,然后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变成了一个醉鬼。

    "他的手艺不像偷看或偷听来的"

    长今一边扶着女佣回房间,一边小声对女佣说。

    "您还不知道吧?他就是主簿(朝鲜时代在内医院、司仆寺、汉城府、惠民署等各部门设立的从六品官职--译者注)郑大人啊。"

    主簿可是从六品官员,原来他不是奴才。

    照顾佣服下黄豆水后,长今又去了菜地。坐在平板床上的云白仍然在喝酒,他望着菜地那边无边无际的天空,目光之中充满了凄凉。

    "我不知道您就是主簿大人,多多冒犯,请您原谅!"

    "那你以后听我的话吗?"

    "请您吩咐。"

    "什么事也不要做。"

    "为什么?"

    "你不要整天忙忙碌碌,也不要以为这里还有什么希望。要么喝酒,要么睡觉,如果这些你都不喜欢,也可以跟巴只调情。总之怎么都好,就是不要干活。"

    云白含糊不清地说完,盯着长今。他的眼睛里含着血丝。面对这样的目光,长今简直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长今开始整理丢得到处都是的种子。当她发现一个写有"百本"字样的种子袋时,便去找云白。云白依旧以菜地为炕,宽衣解带,舒展四肢。

    "大人。"

    云白好象没听见。没有办法,长今只好把种子袋推到他鼻子底下。

    "这是百本的种子吗?"

    云白只睁开一只眼睛,粗略地扫了一眼,不耐烦地回答说。

    "是的。"

    说完,云白扑腾坐了起来,大声吼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什么也不要做吗,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

    "我做不到。"

    长今面带微笑,好象故意激怒云白。

    "什什么?"

    "你我都是拿国家俸禄的人,既然拿着老百姓的税当俸禄,就应该为国家做事。"

    "好,你厉害,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会被赶出宫呢?"

    "而且作为我来说,如果连这边的事也不做,真的会支撑不下去。也许大人您心里没有任何希望,心里反而平静,但是我会把这份希望当做动力。"

    "别臭美了。你看看这里的人,最初哪个不是像你这样疯狂地折腾?都没有用。黄梁美梦不会给你带来希望,只会令人绝望!"

    "尽管如此,我总还是要活下去的,绝望之中总能有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吧?"

    "你的嘴皮子真是不得了。好吧,希望也好,绝望也好,都随你的便吧,只是请你不要干涉我。"

    长今没再说话,悻悻地离开了。

    耥开一条垄沟,长今播下了百本种。浇水之后又等了几天,依然不见发芽的迹象。有一天,种子终于没等到发芽,腐烂了。撒播方式失败后,长今又试了条播、点播。播种以后,她试过放任不管,也试过轻轻盖上一层土,有时也埋得很深。然而一切努力都没有效果。她试过浇少量水,也试过浇水分充足,有时连续几天停止浇水。好肥料也都用过了,甚至浇过自己的尿。躺在结实外壳中休眠的百本,仿佛故意嘲笑长今的种种努力,就是不肯发芽。

    早在燕山君时代,百本种子就被带回了朝鲜,其后足足耗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想尽各种办法栽培,可是每次都化为泡影,看来必定是另有原因。百本对人身内外都能产生良好影响,几乎所有的汤药之中都要加入百本。由此以来,百本便没有了固定的行情,只能任凭明朝使臣漫天要价。

    长今尝试在两条沟垄之间条播,轻轻地覆盖泥土,撒上肥料。这时候,长今到茶栽轩已经两个月了。不管走到哪里,火辣辣的太阳如影随形,炽烈地灼烤着后脑勺。

    "住手!"

    长今提着水桶正要往前走,突然听见云白大喊一声。其时云白正趴在地上,盯着地面看。此时此刻的云白眼神之中充满了认真,一反平日的醉鬼形象。长今蹑手蹑脚地向前,朝云白视线停留的地方看去,绿色的幼芽钻出了地面。

    "这"

    巴只们三三俩俩地围拢过来,其中一个激动地喊道。

    "长出叶子了!百本发芽了!"

    长今眼里满含热泪,男人们也都跟着激动,望着远方的天空良久无语。

    "这边的杂草铲掉就可以了吗?"

    "你呀你,杂草可不能这样铲。"

    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拿起小锄头趴在垄沟里,有个已经拿着水桶摇摇晃晃地下去打水了。蜿蜿蜒蜒的沟垄尽处,天空像着火似的通红一片。

    "我去了趟内资寺,那边还剩下很多,他们都给了我。"

    云白把种子袋扔给长今。长今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微笑着接了过来。

    "御膳房有个宫女问我是不是从茶栽轩来的,然后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云白稀里哗啦地掏出一本小册子。长今赶紧把信拆开,却是连生熟悉的笔迹。

    "我每天都恳求最高尚宫嬷嬷让你回来。丫头们都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御膳竞赛,忙得不可开交呢。不管今后怎样,我先把希望与你共同分享的心意装进这本小册子,并将我听到和学习到的东西写下来给你看。希望你不要放弃,坚持锤炼,争取尽快回到御膳房。"

    小册子里记满了芝麻粒大小的字,偶尔还有画得不大好的图画。长今抚摩着、亲吻着,仿佛那就是连生的脸庞。终于抑制不住,长今把小册子抱在怀里哭了起来。

    从第二天开始,长今不论走到哪里,都拿着小册子大声背诵上面的内容,不管是在房间里、菜地里,还是在仓库中。现在,百本已经长到手掌般大小,远远望去,周围的土地都是一片碧绿。

    "选择干海带时,叶子比茎重、泛黑光的最好;选择黄瓜时,顶花带刺、摸上去稍感疼痛的最好;选择章鱼时,雄的比雌的更柔软,也更好吃,吸盘按一定顺序排列的是雄章鱼;选择大虾时,先用双手抓住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音的就是新鲜的;茄子要选顶部带刺扎手的"

    长今大声背诵着走向菜地。此时,一个巴只气喘吁吁地跑来。

    "小姮娥先生!您快来看看吧!"

    长今跑过去一看,不知是谁把百本地弄得乱七八糟。

    "哎呀,是哪个混蛋把这"

    围在旁边的一个巴只失魂落魄地说。

    "虽然这是在王宫外面,但是毕竟跟王宫连在一起,普通老百姓很难进来,可这又不像是牲口弄的"

    "姮娥先生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百本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混蛋"

    "这种混蛋!要是让我抓住,我肯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长今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仿佛他们谈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从内资寺回来的云白听到这个消息,只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话。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对于一个人生基本画上句号的人来说,百本还能是什么好事吗?"

    长今原本以为云白总能想出办法来,云白的这番话的确让她既难过又失望。现在只能回到开始,重新播种了。

    第二天,长今把被践踏过的土地修整一番,再一次播下种子。尽管发生了这种事,还是有几个人过来帮忙。恰好下了一场毛毛细雨,没过几天,地里又长出了绿油油的新芽。

    刚刚发出新芽的那天夜里,长今正在住所看连生写给她的书信。突然,菜地那边传来奇怪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近。长今紧张地竖起了耳朵。这时,长今听见云白的声音。

    "赶快出来吧。"

    天黑之后,巴只必须离开王宫,这是宫中惯例。尽管这是在宫墙之外,毕竟还是大王的女人也就是宫女生活的地方。巴只和宫女同在一个地方过夜,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长今不明所以,来到外面一看,一个男人被捆绑着跪在地上。云白两手倒背在身后,望着菜地那边。被绑的男人是茶栽轩里的巴只。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这混蛋不可能只做一次就罢手。果不其然,我在这里放哨,正好抓住了这小子。"

    长今没想到云白这么有心,早先的失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你说说,为什么要干这事?"

    长今既愤怒又疑惑,就问那个男人。男人缄口不语。

    "你明明知道这种药材十分贵重,却还要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我对姮娥先生犯了死罪啊!"

    "我现在不想听这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说!"

    男人紧闭嘴巴不肯招供,任凭你软硬兼施,他都不肯再开口了。

    "好!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明天告诉判官,把他交给义禁府,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太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不,我也要在这里"

    "我让你回去!"

    云白的气势非同寻常,长今不便坚持,只好离开了。看着长今已经走远,云白语气和蔼地对男人说道。

    "你的难处我都知道,如果你偷百本卖掉好象还说得过去,可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把百本给扒翻了。是谁?"

    "我对不起大人,我很惭愧。"

    "是啊,是啊,你肯定会惭愧的。哦,不要惭愧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男人无语,只有草虫的叫声不断传来。

    "如果你有苦衷,我倒想放你一马。看来没办法了,只能把你交给判官大人了!"

    云白把那个男人带到判官面前,判官从头听到尾,只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知道了,把他放在这里,你走吧。"

    "这种药材,就连朝廷都是翘首以待。他毁了这么贵重的药材,我以为您会把他交给义禁府,彻底纠出背后指使的人。"

    "我知道了。"

    "宫女长今想尽各种办法,费尽周折,终于成功栽培出了百本,这件事也请您如实禀告朝廷。"

    "郑主簿到茶栽轩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五个月了。"

    "这段时间,不知道百本都有多少次长到这个程度。芽是发出来了,但是过不多久就腐烂了,要么就是枯死。刚长这么大,就向朝廷草率禀告,万一再次失败,那可如何是好?等结果确凿的时候再禀告也不迟。"

    表面看来是态度谨慎,语气却显得颇不情愿,说不定这个判官也是同党。

    "还有,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留在那边做什么?如果再发生这样的怪事,我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怎么会这样呢?抓住犯人,不但没有奖赏,反而受到等同于犯人的待遇。

    没过多久,云白就察觉出判官也参与了这件事。巴只过来禀告说判官找他,于是云白跟随巴只离开了。不料,他们去的不是执务室,而是妓院。看见云白进来,判官给云白斟满酒,脸上带着卑屈的神情。

    "来,先喝一杯。王宫上下谁不知道郑主簿嗜酒如命啊?"

    这话不假。云白一口气就喝光了杯中酒,却没有劝判官喝。判官自己喝完后,开始安慰云白。

    "刚才我的嗓门是大了些,实在对不起。我就开门见山实话实说吧,这次的事情你就只当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

    "如果我们管不住这张嘴,你我不但保不住这个位子,甚至灾祸难免。这是大人物跟大人物之间的事情,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是无可奈何的紧呢。"

    "可是大人,现在我们正以不菲的价格购买百本啊。正因为这种药材用处多,所以中国才敢漫天要价啊!"

    "哈哈,你这人怎么听不懂我说话呢?尽管是贵重药材,可是栽培成功与否跟你我有关系吗?"

    "这可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啊!"

    "看来你是说不通了。难道要我追查你跟茶栽轩宫女的私通之罪吗?"

    听到这里,云白顿时语塞。果真如此,那受苦的可就不仅仅是云白了。

    "你还像从前那样,只管喝酒好了。至于酒钱嘛,这个你放宽心"

    云白回来后,接连几天沉迷在酒气之中。问他什么事,他也只是闭口不答,长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有一天,事情爆发了,已经长大的百本苗全都不见了。上次还只是把百本苗毁了,而这次连苗都不见了。

    第二天,义禁府都使和捕快们带走了云白。长今和巴只们不知就里,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云白束手就擒,仿佛履行期待已久的约定。

    云白跪在义禁府的庭院里,面不改色。

    "你说你卖掉了百本苗,这是真的吗?"

    "是的!"

    "卖完之后你还造谣说是茶栽轩的官吏卖的?"

    "大概就是这样。"

    "大概?"

    "是我喝醉酒的时候说的"

    "如此说来,百本已经栽培成功了?"

    "新来的御膳房宫女长今,通过种种办法加以试验,不久前终于冒出了新芽。"

    "啊哈,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打算禀报工曹(朝鲜时代六曹之一,主要负责山川、工匠、营造等相关事项,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工部--译者注)以期造福百姓,你把国家的贵重药材偷出去卖掉了?"

    "是的。"

    "你这混蛋!身为君王臣子,竟然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敢如此猖狂?"

    "如果我不去偷卖,判官大人根本就不会理我。我抓住破坏百本的混蛋,而判官大人却不做任何处置,所以我也只好这样。我把百本卖掉,很快就可以普及全国,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又是什么鬼话?"

    义禁府判官略微停顿,理了理头绪。这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来人正是茶栽轩判官,他与云白四目相对,狠狠地瞪了云白一眼。云白以眼还眼,毫不示弱。

    "你来的正好。百本栽培成功的事你也知道吧?"

    茶栽轩判官张了张嘴,终于无话可说。

    "对于你的玩忽职守,我决不姑息迁就!"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司饔院官员执务室,吴兼护暴跳如雷。利润无限的摇钱树飞走了不说,万一背后操纵之人被揭穿出来,那自己的人生也就走到尽头了。朴夫谦脸色铁青,崔判述连连咂舌。

    "我担心陈判官,要不要一起除掉"

    "他可是内医院的人,只因酗酒才被赶了出来,怎么会害怕这种威胁?应该趁早杀他灭口才是!"

    "对不起。"

    "你们务必守口如瓶。万一我的名字被泄露出去,我就先砍你们的脑袋!"

    此时此刻,长今正在接受工曹和内医院官员的礼节性访问。

    "你是怎么栽培出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百本原来生长在偏僻的山林地带,如果接受光线过多或者浇水过于频繁,没等长出来就先腐烂了。更加详细的栽培方法我已经记录下来,你们可以做参考。"

    "噢呼,你太厉害了,百本价格暴涨,百姓们早就叫苦不迭了。长今啊,你为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呀!"

    "这是茶栽轩所有人的功劳。"

    "我来这儿之前遇见了公判令监,他负责详细禀告你的大功。"

    "对了,主簿大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义禁府已经知道了他的本意,应该不会判重罪吧?"

    说曹操,曹操到。云白正歪歪扭扭画着之字往茶栽轩走来,尽管经过这么大的事,但他的表情依然狂傲不改,进屋就找酒瓶的习惯也一如既往。

    "您怎么这样呢?就算判官大人没有诚意,您还可以正式禀报司宪府或义禁府,为什么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商人,还大声嚷嚷着让人家给你买酒喝?"

    "我喝醉之后做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大人,老这样下去您会被赶走的,那可怎么办呀?"

    "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有时间皱着眉头看我这张老脸,还不如回头看看呢。好象是来找你的!"

    听云白这么一说,长今转过头去,连生正跃过垄沟飞也似的朝这边跑来。长今也向连生跑去,她的心膨胀得都要爆炸了。

    "长今!提调尚宫让我带你回去呢!"

第十一章 微笑_大长今_柳敏珠 小说在线阅读
第十一章 微笑
 

    "哈、哈"--喊杀声如霹雷般远远传来,菜地旁边的内禁卫训练场上,士兵们正在训练。

    菜地里原来只有淡淡的百本芽,现在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茂盛的冬菘。从最后一次做菘菜煎饼的时候离开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包菘菜饺子的事仿佛也很遥远了,就像许久之前的事情。天地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这个季节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东西都已改变了。然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自己的味觉。

    一听说长今要去找郑主簿,韩尚宫立即表示反对。宫女不允许找医官把脉,更重要的是这次比赛事关御膳房的前途和命运,任何行为举止都要格外小心。

    长今多次恳求韩尚宫,正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宫女,不能由医官把脉,所以就更得找郑主簿不可。长今还开玩笑地说,就算是第一轮比赛取得胜利的礼物。就这样,她终于获得了出宫休假的机会。

    佣人们远远地看见了长今,向她挥手。从他们的目光来看,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黝黑的皮肤和突起的臂部肌肉,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很健康。

    "不会又闯祸被赶出来了吧?"

    一个佣人调皮地开起了玩笑。

    "不是。郑云白大人最近还总喝酒吗?"

    "不知道他最近忙什么,根本看不见他的影子。"

    "那他在茶栽轩吗?"

    "好象来了吧,您慢慢找吧。"

    离开了他们,长今东张西望地走着,终于找到了大便一样蹲在地上的郑云白。她想吓唬吓唬云白,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

    "大人!"

    真正大吃一惊的人是长今。郑云白回过头来看了长今一眼,他脸上蒙着一个网状的东西,神情令人费解,他迅速地伸手按下了长今的头。长今猝不及防,几乎倒立起来,这时也听见了嗡嗡的蜜蜂叫声。长今好像接受惩罚似的站了半天,蜂群的声音越发频繁了。

    "你还像以前那么莽撞。"

    郑云白放开长今,甩了甩手。

    "您养土蜂了吗?"

    "没有。"

    "那您为什么要养蜜蜂?"

    "我在试验蜂针是不是比普通的针更灵验。"

    "蜂针可以治病吗?"

    "旁边不是内禁卫训练场吗?有个士兵让蜜蜂蛰了,我匆忙给他治疗,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郑云白摘掉蒙在脸上的网纱。长今这才看清楚他的五官,血色比以前好多了,也比以前胖了些,而且表情认真,几乎不像以前那个郑云白了。

    "听士兵说,蜜蜂偏找训练时受伤的部位蛰,第二天早晨一看不仅消了肿,而且原来的神经痛也好了。我暗暗担心是不是蜜蜂蛰到了穴位,然而很神奇,就连多年的顽疾竟然都好了。"

    一席话说得长今茅塞顿开。

    "大人!我失去了味觉。"

    长今正打算开口解释,周围突然喧哗起来,内禁卫士兵们蜂拥而入,闵政浩也在其中。长今和政浩既惊讶又高兴,目瞪口呆,然而情况紧急,谁都没时间打招呼。当务之急是治疗被蜜蜂蛰伤的士兵。

    "您是郑主簿吗?"

    "是的"

    "您是内禁卫医官,到底跟士兵都说了什么,怎么稍微有点儿毛病就要去找蜂窝?老这样下去,被蜜蜂蛰成这样的士兵又岂止一两个!"

    政浩怒气冲冲的样子显得十分陌生。云白充耳不闻,立即着手治疗。蜜蜂蛰过的部位已经肿得很高,肯定是疼痛难忍了。一般来说,这种症状过一段时间就会逐渐缓解,但是对蜂毒过敏的人容易全身出疹子,还会引起呼吸困难和心脏麻痹等症状,所以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云白结束了应急措施,把刚才说给长今的话又跟政浩说了一遍。政浩一边点头一边听云白解释,听完之后连忙道歉。

    "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误会您了。"

    "医官应该嘴严才行,我只是觉得神奇,随口就说出来了。"

    "可是,蜂针真的有用吗?"

    "我现在正在做试验"

    "我小时候见过有人被蜜蜂蛰死了,可能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请你警告士兵,最好是不要轻信我这个江湖郎中,跟着我走说不定就上了黄泉路。"

    政浩边笑边用眼神示意。长今只顾埋头思索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的眼角似乎带着忧愁,几天不见,脸颊也明显瘦削了。政浩心存惦念回头来看时,却发现长今正在恳求云白。

    "不行!"

    "大人!求您让我做个试验吧。"

    "我知道你失去味觉心里很痛苦,但是做为一名医官,我不能随便使用还不确定的医术。"

    政浩听在耳边,却都记在心上了。没有了味觉,长今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啊。想到这里,政浩对长今心生怜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怎么总是不断受折磨呢?这么考验她,究竟要让她坚强到什么程度?"

    政浩迈步朝训练场走去,云白的"不行"就像回声一样盘旋在他的耳畔。

    长今再三恳求,无奈云白说出口的话就不肯收回,仿佛除了"不行"他再也不会说别的了。

    "你是因为服用人参和肉豆蔻而失去味觉的,不管怎么样,我会想方法解决的。你赶快走吧,别在这里扫我的兴。我一看见你,心里就乱七八糟的。"

    长今每次看到云白都感觉亲切如兄长,想不到他看见自己的时候却是乱七八糟的心情。忽然间,长今沮丧地转过身去,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长今的心情比初秋傍晚的风景还要凄凉。沿着蜿蜿蜒蜒的山脊,紫芒涌动宛如波浪,随风摇曳的紫芒仿佛也在摆手说"不"。政浩站在对面的紫芒波涛之中,深蓝色的衣袂随风飘舞。

    "原来你在等我。"

    长今差点没流下眼泪,赶紧把视线转向苍茫的天边。夕阳西沉,染红了卷云。

    "我怕你一个人回去太寂寞,就在这等你,顺便看看日落。"

    夕阳染红了政浩的脸庞。有个人在前方等待自己,并且能够结伴同行,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她看不见前面的路,而身边的人走的又不是同一条路。

    "据说,中国唐朝有一位耳聋的乐工。"

    不知道为什么,政浩讲起了耳聋乐工的故事,与失去味觉的宫女同病相怜的乐工

    "乐工失去了听力,他该有多痛苦啊?所以他遍访天下名医,接受各种高超医术的治疗。"

    "然后呢,听力恢复了吗?"

    "没有,但他却成了天下第一名医。临死之前,他重新操起丢弃已久的乐器演奏,结果他的演奏同样是天下第一!"

    也就是说,他在寻访天下名医、接受各种治疗的过程中学会了医术。

    "也许我的话对你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但希望你不要失去勇气!"

    说完以后,政浩有些难为情地笑了,长今也羞涩地笑了笑。

    "哎,真是的要是碰上好事呢,即使不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好听;要是碰上坏事,就很难找到合适的话说。如果我说一定会好,听起来太过虚伪;如果说不可能恢复,就象是故意戏弄你"

    长今静静地听着,心里不停地念叨,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太阳落山,天色向晚了。黑夜即将来临,眼前依稀可见的道路很快就要被黑暗覆盖了。现在还有政浩陪伴在身旁,以后要走的道路迷茫而漫长,那时候又能与谁同行呢。长今茫然凝视着扑面而来的黑暗。

    临分手前,政浩到校书阁找了几本医书交给长今。长今回来打开一看,发现其中一本书的扉页上夹了张纸条。

    小小银杏树,发芽尚不易。

    孤竹耐岁寒,终究苍且翠。

    阴霾未必久,清明去还来。

    日落西山时,黄昏更美丽。

    长今知道这首诗的意图在于鼓舞斗志,但她却从中读出了绝望。就如失去听力的乐工开始医员的新生活一样,失去味觉的自己似乎也应该去寻找一种全新的生活。日落西山时,黄昏更美丽,丧失所连接的是另外的希望。现在,长今还不想放弃原来的希望,即使有更辉煌的生活在前面等待自己,她仍然觉得这一线委屈而愚蠢的希望更加珍贵。她想成为御膳房的最高尚宫。

    一年一度的"新味题"比赛又要到了。利用既有的材料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料理,这是御膳房内人必须通过的考验之一。最高尚宫把新味题的评判权交给了崔尚宫和韩尚宫,她们各自的上馔内人制作的料理就是第二轮比赛的结果。所有的内人都必须参加新味题比赛,而长今和今英又格外增加了一个重大课题。

    令路四处寻找新味题的材料,无意中却发现长今从医女施然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今英。崔尚宫听今英说完,把医女叫了过来。

    "她暂时失去了味觉,不过正在逐渐恢复。"

    迫于追问,医女只想敷衍一句,不料却引来了祸端。崔尚宫派令路监视长今,令路向崔尚宫报告长今的一举一动。她偷看韩尚宫传授绝技给长今,还偷偷溜进没有人的房间里,抄下了各种医书的书名。崔尚宫布好陷阱,只等长今往下跳。新味题的日子终于到了。

    御膳房前的庭院里,摆着一排又高又长的桌子,内人们满怀紧张站在自己制作的食物面前。崔尚宫和韩尚宫开始逐一品尝食物。连生做的是凉拌人参山药。

    "放山药了吗?"

    "是的。山药在气弱时服用最好。"

    "对,山药可以用做强壮剂。生吃也能消化,所以很适合做凉菜。"

    "是吗?嬷嬷,真是这样吗?"

    连生高兴地咂了咂舌头。

    今英用菘菜做了鱼酱汁泡菜。昌伊做的是核桃罐头,令路准备了酱野鸡。惟独长今面前什么食物也没有,只有一棵竹子。

    崔尚宫瞪大眼睛问道。

    "这是什么?"

    "竹筒饭。"

    "竹筒饭?"

    "竹子皮又称为竹黄,是珍贵的药材。把粮食放进含有竹黄的竹筒里煮熟,竹子汁和竹黄渗透进饭里,饭的味道更加甜美芳香。"

    崔尚宫尝了一口竹筒饭,不禁大吃一惊,嘴上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哦,还不错。"

    韩尚宫品尝之后,觉得无论从构思的奇妙、隐约的芳香,还是从甜美、香喷喷的味道来看,都是绝对的第一名。今英的泡菜味道清爽可口,也属一流,却无法与长今的竹筒饭相提并论。

    韩尚宫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容。不料,就在即将评出第一名的时候,崔尚宫突然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

    "现在你们尝一尝其他朋友的料理,做个评价。"

    长今大惊失色地望着韩尚宫,韩尚宫也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不解地盯着崔尚宫的嘴角。

    "最高尚宫嬷嬷曾经说过,尽管每个人料理食物的手艺各不相同,但味道本身却是平等的。怎么可以通过我一个人的嘴来做评判呢?互相调换着尝尝,然后做出评价。"

    崔尚宫肯定是从最高尚宫平日的言行中看出了端倪,否则她绝对不是那种主张美味平等之人,如果是她故意这么做,那么即使现在躲避得了,被她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今和韩尚宫正在犹豫,令路已经迅速换掉了自己的食物。长今当然不知道,她一边咀嚼着令路的酱野鸡,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应该是什么味道。

    "野鸡肉的清淡糖稀的甘甜还有酱油的鲜味,完美地融合,味道非常好。"

    让她评价尝过的食物,长今却如此吞吞吐吐,崔尚宫撇嘴笑了起来。

    "是吗?"

    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果然中计了。

    崔尚宫走到最高尚宫面前,所发表的意见也是出人意料。

    "长今的竹筒饭是这里面最好的。"

    最高尚宫想听她到底要说什么,于是附和道。

    "哦,是吗?"

    "是的。把米、栗、大枣放进竹筒里煮饭,味道甜美无比。但是,嬷嬷!"

    "哦,怪不得呢。"

    最高尚宫似乎早就预料到崔尚宫会加个后缀。

    "长今好象完全失去了味觉。"

    "什么?怎么可能呢?"

    最高尚宫反问道。韩尚宫面色苍白,下巴颤抖不已。

    派人去叫长今的时候,崔尚宫做好了测试长今味觉的准备工作。所以当长今赶来时,三个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水碗已经摆好了。

    "你面前的碗里分别是加了食盐、白糖和醋的水。虽然量小,但只要是御膳房的宫女,就一定能够分辨出来。你来辨别一下吧。"

    长今明白了怎么回事,紧紧地闭上双眼,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刚才品尝令路的野鸡肉时,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已经挥之不去了。

    长今望着眼前的碗。颜色和样式无不一模一样,能将它们区别开的工具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的舌头。当然,仅限于没有失去味觉的舌头。

    无法回避,也不能逃跑,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长今端起其中一只,放在嘴唇上舔了舔。最高尚宫咽了口唾沫,问道。

    "这是什么水呀?"

    "白白糖水。"

    长今又以同样的方式品尝了另外两碗水。

    "行了,三只碗里盛的都是清水。你走吧。"

    长今仿佛破裂了的泡沫,刹那间只感觉自己无限矮小。韩尚宫心痛而无力,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长今耷拉着肩膀走远的背影。

    "嬷嬷!长今失去味觉的确不假,但她拥有描绘美味的能力。"

    "如此说来,韩尚宫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正负责训练她。"

    "这是关系到殿下御膳的大事!一个失去味觉的宫女如何担当起这等重任?"

    "尽管她失去了味觉,但是直到目前,难道她不比其他内人更出色吗?查明酱为何变味的人是长今,为大王料理大酱汤的人也是长今啊!"

    "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不,长今可以做好。她是一个能够描绘美味的孩子。"

    "嗬!描绘美味?竟敢如此狡辩?"

    "崔尚宫,你不是也说竹筒饭是最好的吗?"

    "竹筒饭不是不需要调味吗?"

    "她可以的,以前她一直做得很好,以后也一定能做得更好。只要我努力教她,长今什么食物都可以做好的。"

    "什么食物都可以做好?那好。"

    崔尚宫把视线转向最高尚宫,说道。

    "嬷嬷!您不是说过,进献给殿下的鲸鱼肉不知道怎么料理吗?"

    "是啊,的确如此。"

    "宫里以前没有做过鲸鱼肉,连待令熟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长今能把鲸鱼肉料理好,那我就没二话可说,当然接受她。韩尚宫不是说了吗,即便是没吃过的食物,长今也能在脑子里描绘出来。"

    最高尚宫和韩尚宫谁都不敢立刻答应,崔尚宫更加气焰嚣张地催促道。

    "但是,如果食物味道不好,不止长今,就连公私不分的韩尚宫也要问罪,你们意下如何?"

    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知道了,那就这样吧,韩尚宫你听见了吧?"

    最高尚宫问韩尚宫,语气中夹杂着埋怨和斥责,怪她没有事先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后,长今首先去找郑云白。

    "我不是说过不行了吗?"

    "你总得找人做试验,难道不是吗?"

    "可我为什么偏偏找你呢?"

    "不是偏偏,就请您把它当作我的幸运吧。不管成功失败,我都不会埋怨大人的。"

    "我倒不是怕你埋怨,我担心会出事。前来找我治病的人却因为我而加重了病情,我怕的是这个。"

    "我不会出事的!"

    "你的卤莽常常使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也正是卤莽在催我前进!"

    "你甘冒生命危险,难道就为了终生为大王做御膳?"

    "我不是为了给大王做御膳,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会搭上命的!何况这不是我用手扎针,而是蜜蜂蜇你的毒针,你以为它们知道往哪儿怎么蜇吗?"

    这时候,长今提出一个建议。云白想来想去,不知是否可行,再三质疑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长今的提议,即不让蜜蜂直接来蜇,而是先用镊子拔出蜂针,再由云白给长今针灸。

    云白认真寻找味觉神经集中的穴位,然后下针。针灸结束以后,云白扔给长今一包药,同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刚才的严肃认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在嘲笑长今的愚蠢透顶。

    "呼吸急促或者全身奇痒难耐时,就把这个服下。这是解蜂毒的汤药。"

    "如果蜂毒解除,蜂针的效果是不是也随之消失了呢?"

    "混帐!难道就算断气死掉,你也硬挺着不吃药吗?"

    "不,不,我当然吃。"

    云白雷鸣般的斥责吓坏了长今,她赶紧拿好汤药匆匆跑开了。

    "大人,谢谢您,还有,对不起。"

    "少来这套!肉麻死了,真象虫子爬过后背。"

    长今没有遵守她和云白之间的约定。尽管全身发肿而且奇痒无比,她也一直坚持不服解药。长今也厌恶起了这个倔强而残忍的自己,然而只有倔强才能生存,软弱就意味着罪过。如果软弱,不但给自己,还会给他人带来伤害,王宫就是这样。

    听说德九去了熟手料理间,长今连忙向那边跑去,说不定德九能对鲸鱼肉有点儿了解。德九掀开锅盖,放入牛肚,再倒进去加了鸡蛋的水,然后递给长今一个红色的血块。

    "这是什么?"

    "这是苦胆。听说苦的东西有利于恢复味觉,所以我就拿来了。"

    "以后吧,以后我会吃的。不过,大叔,您知道鲸鱼肉的味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有一次我去东海边,乘船出海的时候看见一条房屋般大小的鲸鱼。这家伙张开大嘴,整条船它都想吞下去总之,这可不是普通的大鱼。"

    "那您尝过它的味道吗?"

    "当然,它没有把我吞掉,所以我才活到现在。鲸鱼肉的味道既像鱼,又像肉。每个部位都不相同,全身共有十二种味道。如果让我说那是什么味道,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那个"

    "您说有肉味,是跟牛肉差不多的味道吗?"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对,差不多。"

    就在这时,长番内侍走了进来,粗鲁地说道。

    "哪有你没吃过的东西啊,你这家伙!五十年的鳗鱼、五百年的白蛇、千年的山参就因为你这个卤莽的熟手,我的养子到现在还的生病痛苦,该死的家伙!"

    尽管当时的误会解除了,然而德九一天不受惩罚,长番内侍就一天不死心。长今拿好苦胆,说了声"我走了"。这时,德九悄悄地对长今说道。

    "长今啊,就是牛肉的味道。"

    崔尚宫刚从吴兼护那里接到了哥哥转交给她的鲸鱼料理方法。

    "不光是御膳房,就连烧厨房都领到了最好的食盐。为什么让她当最高尚宫,还以为她能甘心做个傀儡呢,结果如何,这算什么事嘛!"

    "再稍微忍忍吧。她不知道这是给她自己挖坟墓,还在那儿折腾呢。她早晚会躺进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徐长今这丫头怎么看都是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就从她下手吧!"

    "那还用说?"

    崔尚宫十分自信,以为第二轮比赛从一开始就倾向于她们这边。御膳房里所有的人都出来围观,佣人把鲸鱼肉搬了进来。一见鲸鱼肉,长今顿时蔫了,韩尚宫也跟着叹息。崔尚宫看过料理方法,早已成竹在胸,相比之下,韩尚宫和长今几乎是一无所知。

    佣人放下材料离开了,最高尚宫立即走上前来。

    "这是从远海捕获来的鲸鱼肉,专门奉献给殿下。这种肉来之不易,而且截止到目前,宫里还没有任何人料理过鲸鱼肉,更没有人吃过。烹饪是上馔内人的分内事,长今和今英负责。"

    命令下达,崔尚宫和今英立即行动。长今远远地打量着鲸鱼肉,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应该尝尝味道,便撕下一小块生肉,放进嘴里嚼嚼,然后摇了摇头。看见长今摇头,韩尚宫也跟着摇头。

    但是她们不能就这样站着不动,长今迅速卷起袖子,开始整理各种各样的料理材料,她的脑海里仿佛已经描绘出一幅图画。韩尚宫终于松了口气,凝视着眼前的鲸鱼肉。

    终于,她们完成了各自的料理。因为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所以由最高尚宫先行品尝。韩尚宫做的是煮肉,崔尚宫做的虽然也是煮肉,但加了调料。

    "虽然是海里捕来的鱼,肉质却跟牛肉一样坚韧。"

    "对。不同于牛肉的是,鲸鱼肉有腥味,所以我多放了调料。又因其油腻程度不亚于鲐鱼,所以香油只是略微放了一点。"

    "好,没有异味。坚韧的肉质再加入梨汁,生拌牛肉片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最高尚宫不吝赞誉,继续向今英的红烧肉走去。

    "嗯,红烧肉的味道也不错。"

    长今做的是烤肉串。最高尚宫尝完味道之后摇了摇头,尽管这样,却也没有让她们放下,而是派人立刻送往大殿。紧张和不安使她们腿弯发麻,现在只能静候结果了。

    从大殿回来后,最高尚宫立刻将御膳房的人全都叫到了一起。大家吃着剩余鲸鱼肉做成的食物,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大家用初次接触的材料做出了出色的料理,非常感谢。特别是长今的鲸鱼肉串,殿下尝完后非常满意。"

    感叹声轰然响起,长今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韩尚宫和崔尚宫一起去过大殿,早已知道了结果,所以表情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有今英阴下脸来。

    "鲸鱼肉是新料理,大家都来尝一口。"

    众人不分你我,全都伸手品尝鲸鱼肉,场内顿时热闹起来。为了犒劳不安的心情,长今也伸手抓过一块,一口、两口,每嚼一下,她的表情都会明显变化。僵硬的肌肉放松了,长今轻轻地笑了,连生也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长今,你到底是天才呀,天才!"

    对面的今英听到这里,脸色骤变。这时,崔尚宫站了出来。

    "嬷嬷!我输了。"

    大家正在吃东西,这时候全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崔尚宫。

    "长今用以前从未见过的鲸鱼肉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何况她还失去了味觉。"

    场内再次哗动。刹那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长今失去味觉的事。

    "长今!失去味觉还能做出这样的食物,真是太了不起了!"

    "其实不是的"

    "可是嬷嬷,御膳房里的宫女并非只会料理就可以留下。幸好到现在为止还没出什么差错,但是总不能一到长今料理的时候我们就提心吊胆地守在旁边吧!她的才华得不到发挥,我也很遗憾,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先让她离开御膳房,等到味觉恢复之后再回来。"

    "目前又没犯过什么错误,难道就为了预防一件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情而将她赶走,这样像话吗?"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检验一下。"

    "检验?"

    最高尚宫尴尬的目光飘向长今,长今用眼神示意自己可以试试。最高尚宫抬起眼睛,仿佛在问"真的可以吗",长今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那就这样。崔尚宫做好准备,你们趁这个机会把东西都吃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兴趣都转移到了长今失去味觉这件事上。有人大惑不解怎么会这样,有人冷嘲热讽地说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瞒了这么久。总之,各种各样的疑问如同雨点倾泻而下。长今本来有话要单独告诉韩尚宫,既然情形如此,也只好咽下去了。

    佣人搬来五口小缸,放好后就离开了。每口小缸前面放有一个小碟子,每个碟子里都盛着滤去汤料的虾酱汁。

    "正好丫头们学习到虾酱的内容,所以就准备了一些。"

    什么丫头们的训练云云,都不过是托词罢了。仅仅凭借汤汁区分虾酱的味道,这对于味觉正常的内人来说尚且不易,何况失去味觉的长今呢。然而长今二话不说,径直走上前去,面对着五个碟子。她尝了尝第一个碟子里的虾酱汁,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是五月虾酱!"

    "你怎么知道?"

    "五月虾酱以捕捞于五月的虾为材料。此时的虾刚刚开始长肉,所以颜色泛红,味道微甜。"

    根据最高尚宫的指示,崔尚宫打开缸盖,果然是五月虾酱。崔尚宫以为长今只是碰巧猜对了一次,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尝尝下一个。"

    "这是六月腌制的六月虾酱,与其他汤汁相比更咸更香。嚼起来口感很好,适合做下酒菜。"

    这次又猜对了!崔尚宫有些慌了。

    "下一个呢?"

    "这是以秋天捕捞的虾做成的虾酱,所以叫做秋虾酱。体小壳薄,味道清淡鲜美,可以代替酱油,常常用于拌菜、泡菜和汤。"

    接下来的两种也都被长今神奇般地猜对了。

    崔尚宫摇着头,觉得不可思议。

    最高尚宫终于可以放心了,但她也是大惑不解,便问长今。

    "长今啊,你不是失去味觉了吗?"

    "我刚才就想说了其实我的味觉已经恢复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最高尚宫整顿好场内的混乱秩序,继续说道。

    "大家都听好了!长今之所以失去味觉,那是为了治疗元子的麻痹而服用了人参肉豆蔻。料理食物的人不顾危险亲自试验,尽管略有卤莽之嫌,但我们却没有理由责怪她。我们所有的宫女都应该同甘共苦,风雨同舟。长今独自受了这么多苦,现在我们应该和她一起分担。从现在开始,就算她犯了错误,我也不会动不动就赶她出宫,我会选择与她甘苦与共,永远在一起!"

    这时候场内一片肃静,崔尚宫紧紧盯着虾酱碟,目光阴冷之至,那碟子仿佛会在顷刻之间裂成两半。当着所有内人和丫头的面,竟然这般丢人现眼,崔尚宫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刚刚散场,长今就跑去找云白,告诉他自己的味觉已经恢复的消息。她原以为云白会很高兴,但他也只是对蜂针的效果感兴趣,最后竟然怒气冲冲地说,"你要是感谢我,就给我买一斗酒。"

    回来的路上看见内禁卫的训练所,长今犹豫片刻,却突然想到,这次不应该再说那些平时常说的客套话,而是应该郑重表达诚意,于是加快了脚步。

    连生正在宿舍等候长今。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哦,我去向帮我恢复味觉的人道谢了。"

    "为什么连我也不透露半句?"

    "当时我很迷茫"

    "那就更应该告诉我了,要迷茫也已经两个人一块儿迷茫"

    "要是连你也跟着我一起迷茫,我会更痛苦的。"

    "原来我没有一点用处。"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连生感动得鼻尖都红了,也许是不好意思流泪,便钻进了铺好的被窝。长今也感觉鼻子发酸,她有些尴尬,只好无聊地环视房间,目光落在那堆医书上。

    "有一个人令我感激,我想送他一份小礼物送什么好呢?"

    "嗯,绸缎?流苏飘带?"

    "这个嘛,他大概不会喜欢这类东西。"

    "那么米怎么样?"

    "这个也"

    "那就献上你的心意。"

    "怎么献?"

    "丁尚宫嬷嬷不是常说料理食物要诚心诚意吗?所以啊,你送他食物就行了。"

    "到底还是连生!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长今立刻出去准备了几样食物。尽管她每天都在做食物,却还是第一次出于私心为某个人而做。在给政浩做食物的时候,长今第一次发现,做食物不仅会紧张和焦急,还有激动和不安的心情。

    "本来我也正想派个士兵到你那里去呢。"

    政浩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话说完,然后才定了定神。

    "我通过熟人找到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说可以治疗。"

    "多谢大人惦记,我已经彻底好了。"

    "真的吗?呵呵,竟然有这样的好消息!恭喜你,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以前你见过的那位茶栽轩主簿郑大人给我扎蜂针,我这才彻底好转。"

    "那我就更要恭喜你了。"

    "我想把以前借的医书还给你,而且"

    长今慢吞吞地把准备好的包裹递给政浩,双颊泛起了红晕,简直比包裹食物的红布还要红。

    "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我很过意不去,所以特意带了点儿夜宵。"

    "我又没做什么,何必这样呢?"

    "不是的,你借给我医书,给我安慰和建议,还有诗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无比巨大的力量。我在做食物的时候,总希望吃这食物的人脸上能带着微笑。"

    "原来如此。习武是为了把人打伤,而料理却是为了使人愉快。"

    "我希望自己的心愿能通过这些食物传达给大人。"

    接受食物的政浩和赠送食物的长今都不敢正视对方的面孔。长今逃也似地离开了,政浩连句感谢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回到内禁府,政浩打开包袱一看,五颜六色的水果点心真是琳琅满目,栗子糕、大枣糕、松仁栗子果、松仁大枣果等等,就像彩色的绸缎。政浩哪里舍得动手去吃,只是久久地注视着这些食物,仿佛就这样一直看着,就已经很幸福了。

    "我希望吃这食物的人脸上能带着微笑。"

    回想着长今说过的话,政浩拿起一个松仁栗子果放进嘴里,还没等嚼完,脸上就泛起了微笑。仔细想想长今红着脸递给自己食物时的情景,微笑便在脸上荡漾开来。

    大清早,内侍府就派人来传圣旨。韩尚宫来到执务室转达消息时,而最高尚宫好象很久没睡懒觉似的,正在镜子前整理头发。最高尚宫的发髻散开着,看上去她已经是一位衰弱的老人了。这个事实让人心疼,韩尚宫忘记了要说的话,表情有些迷惘。

    最高尚宫比参加比赛的人还要用心,过分的焦虑让她在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

    "有什么事吗?"

    "是的。内侍府要求选一名御膳房内人,派到云岩寺去。"

    "为什么呢?"

    "赵尚宫嬷嬷去疗养了,需要一名服侍内人。"

    "赵尚宫嬷嬷?不就是跟着王后娘娘从娘家进宫的保姆尚宫吗?看来王后娘娘一定很担心。因为你们之间的比赛,御膳房的人手已经不够了,就从生果房或者饼果房中选一名内人吧。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韩尚宫绞尽脑汁想找出一名合适的内人,正在这时,长番内侍进来了。

    "你也来了?"

    长番内侍突然来访,一定是有大事转达,或者好事或者坏事。

    最高尚宫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开口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提调尚宫向太后娘娘禀告,说通过比赛决定最高尚宫的人选是不合适的。"

    "真的吗?哎呀,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

    "从情形来看,肯定是她判断出比赛对自己不利,所以才这么做。再说了,长今的味觉不是已经恢复了吗?"

    两位尚宫无言以对。千辛万苦终于走到这一步,弄不好又要回到最初。想到这里,她们两个顿时没了精神,浑身上下就如虚脱一般。她们万万没有料到,要想通过正当的途径与那些不择手段的人比赛,竟然如此艰难。就算自己堂堂正正,步步荆棘,然而对方不仅取道捷径,而且手段卑劣,不知不觉中已经赶到了前面。

    早晨,大王来向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责怪大王直接参与选拔御膳房尚宫的事,说这分明是女官之间的事情。大王看出母后心情不好,也就爽快地接受了。然而大王并没有假装事情从未发生,而是恳请母后亲自选拔、任命最高尚宫。他觉得很有意思,选拔的又是主导饮食的最高尚宫,当然非常重要。

    这样一来,比赛进入了全新的局面。从元子的生日开始,共计举行三轮比赛,最终结果由太后娘娘定夺。

    崔尚宫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利的形势终于得以扭转,而且对崔家有好感的太后娘娘也参与进来,崔家几乎是胜券在握了。如果能够通过比赛的形式为自己树立威信,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最高尚宫和韩尚宫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事情没有彻底回到原点倒也令人欣慰。

    元子的生日原打算办得隆重些,甚至要求准备进宴仪轨,后来大王下令改为一饭、一汤、一菜。大王震怒不已,因为夏季连雨天之后必是凶年,老百姓苦不堪言,元子的生日怎么可以如此大张旗鼓、铺张奢靡呢。

    太后娘娘采纳了大王的意见,重新布置任务,要求寻找因不懂如何食用而经常扔掉或回避的材料,努力做出可口的食物。

    长今出宫寻找材料,偏偏政浩也突然受命出宫。大王有旨,命令内禁府护送熟手、医官各一名,前往服侍疗养中的保姆尚宫。

    护送医官郑润寿和熟手姜德九前往云岩寺的人,正是内禁卫从事官闵政浩。保姆尚宫在云岩寺疗养,附近正好有成均馆的学田(在中国或韩国,为了保证学校的维护和补充经费,由政府或社会人士捐赠给学校的农田--译者注),因为近来产量急剧减少,内禁卫长便派他前往查明原因。

    政浩想找长今道别,听到她出宫的消息后大失所望。政浩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来回需要耗费五个月的时间,而且他也不敢保证,暗查农田问题又要耽误几天。想到五个多月见不着长今,政浩的心里已经思念翻涌了。

    "呵,这可真是"

    政浩对自己的心情也感到陌生,还有点儿难为情,便故意咳嗽了几声。

    长今对韩尚宫说她要煮骨头汤。尽管这在宫中不是常见食物,但是骨头营养丰富,完全可以代替肉来满足老百姓的气力和胃口,所以深受百姓喜爱。本来可以去司饔院取,但长今坚持要到肉店买最好的骨头。韩尚宫无奈,只好自己先回寓所。此时今英从司饔院领回了杂骨,已经煮起了骨头汤,韩尚宫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熬骨头汤需要很长时间,但是直到深夜长今还没回来。天亮之后,长今回来了,说她去白丁村买来了好骨头。韩尚宫不由得凭添了几分忧虑,连生忍不住说道。

    "可是,熬骨头的时间要比骨头的质量更重要啊。"

    "不用担心,我都想过了。骨头汤之所以需要熬四天,目的就是让油凝固、冷却,凝固、冷却,但是如果在汤里放上朝鲜纸,就能把油全部吸收。"

    长今充满了自信。自从味觉恢复之后,她好象又恢复了斗志。韩尚宫更加不安了,但她决定拭目以待。

    提调尚宫、致密尚宫、长番内侍都在紧张地等候,太后娘娘终于出现在食膳阁。王后也陪同前来,太后娘娘好象心情不太好。

    长今和今英各自端着饭桌进来,放好之后转身离开。两个饭桌上分别放着米饭和骨头汤,还有盛在碟子里的小菜。

    "老百姓都吃得这么简单吗?"

    "其实很多人吃得比这更简陋,嬷嬷。"

    听了长番内侍的话,太后娘娘连连咂舌。

    "所以大王才会日夜忧心啊。那么,这菜都是用老百姓平时不吃的材料做的吗?"

    说着,太后先看了看崔尚宫的饭桌,表面看来是酱,材料却是谁都没有见过的。

    "这是什么酱?"

    "这是鱼鳃腌的酱。鳀鱼、黄石鱼和明太鱼的鱼子、肠子可以腌酱早已广为人知,人们毫不犹豫扔掉的唯一部位就是鱼鳃。"

    "哦,然后呢?"

    "我用鱼鳃腌制成酱,发现味道并不差。贫穷百姓也可以经常享用,这无异于锦上添花。"

    "好,这个是酱菜了。"

    太后娘娘指着韩尚宫饭桌上的小碟子问道。

    "是的,娘娘,这是梅子酱菜。"

    "梅子?不是又酸又涩用于酿酒的吗?"

    "是的,做成酱菜以后酸味和涩味都消失了,非常可口。"

    "哦,果然如此,恐怕还可以刺激食欲吧?"

    "梅子不仅有利于胃和肝脏,而且还能化解水、血、食中的毒素,可以用做药材。"

    "还有比这更好的材料吗?"

    "老百姓经常吃到变质或有害的食物,所以梅子酱菜不但好吃,对百姓来说更是一种有益的药材。"

    "哎,这可真不好办了。两个人使用的都是被人抛弃的无用材料,却做出了可口而且对身体有益的食物,真是很难评判优劣。这可怎么办呢?"

    太后娘娘觉得应该以汤定胜负,她先走到今英的餐桌前舀了一勺饭,又尝了一口汤,然后漱了漱口,舀了一勺长今的汤。

    "结果出来了!"

    看来骨头汤的优劣很容易判断,所有的人全都紧张地注视着太后娘娘。

    "崔尚宫的汤更好!"

    太后的评价到此结束。咣当,太后放下勺子正想出去,却突然发现了长今,立刻眯起了眼睛。

    "骨头汤是你熬的吗?"

    "是的"

    "那个想出做菘菜饺子的孩子哪儿去了?从那以后就骄傲自满了吗?"

    长今惊慌失措,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后已经微风拂面般离开了。崔尚宫气焰高涨,就连笑声都让人心里发毛。向来痛恨的竞争对手丢人现眼了,又怎么能不痛快呢,她走到韩尚宫面前惺惺作态,实在叫人不忍卒睹。

    "梅子酱菜也是很出色的食物。"

    尽管崔尚宫态度可恶,更让韩尚宫生气的却是长今,回到宿舍后,看着她蔫头耷拉脑的模样,韩尚宫怒上心头。

    "骨头汤需要熬很长时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回来那么晚?"

    "肉店里的好骨头全都卖光了,我只好去了白丁村"

    "你是不是想买到最优质的骨头和肉?"

    "是的,今英姐姐也会这样做,我很想取胜。"

    "这次比赛的题目是什么?"

    "用被人丢弃的材料,做出百姓也容易吃到的新食物"

    "那么,老百姓能用最优质的肉和骨头熬汤吗?骨头汤是什么?"

    ""

    "骨头汤是什么?"

    "这这个"

    "老百姓吃不起上好的肉和骨头,只好连骨带髓熬了又熬,煮了再煮,这才做成骨头汤。可你竟然号称什么秘方绝招,在骨头汤里加入驼酪粥。我欣赏你的才气,所以提醒你有描绘美味的能力,结果你竟然毫无诚意,专门寻找优质材料和秘方!"

    长今还是第一次看见韩尚宫勃然大怒的样子,她想让韩尚宫消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战战兢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韩尚宫的愤怒非但不减,反而重重地叹息,差点没把火炕震塌。

    "我从你身上唤醒了才华,却变成了害你的毒药!"

    韩尚宫既失望又愤怒,到头来竟有些绝望了,让人不忍再看。长今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静静恭候韩尚宫吩咐。长长的沉默过后,韩尚宫下达了一道晴天霹雳般的命令。

    "王后娘娘百般依赖的保姆尚宫身体欠安,正在疗养,需要一个服侍的内人,你去云岩寺吧!"

    "嬷嬷!请您原谅我,就请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眼看就要开始第二轮比赛了,而韩尚宫却让长今离开,这无异于主动放弃最高尚宫的位子。长今伏在韩尚宫脚下百般祈求。哀求、哭诉,韩尚宫始终不为所动。最高尚宫也跑来说这样的处罚太重了,然而韩尚宫始终不肯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最后,长今不得不收拾行李了。此时,今英正在住处厨房里制作核桃柿饼,她把干柿子从一侧切开,取出种子,再在原来是种子的地方放入核桃,核桃的断面露出,就成了一种好看又好吃的水果点心。圆圆的深盘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野蒿蜜饯、秸梗蜜饯、莲根蜜饯,还有野葡萄蜜饯。

    今英拿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点心去了内禁卫执务室,却听来了令她失望的消息,政浩出发去了云岩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极乐殿塔形屋顶上已经褪了颜色的丹青绘画看上去古色古香,寺院对面载岳山的山峰朝着苍穹延伸,就像芍药花的叶子,所以这座山又叫芍药山。芍药山中的落叶随风飘入,古刹庭院里因为这些纷飞的落叶而显得更加灿烂了。

    站在庭院里,芍药山的景色尽收眼底。酩酊大醉的德九,大白天就躺在院子里的平板床上呼呼大睡,与追着阳光晒野菜的隐士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缕吝啬的秋阳之下,隐士正在勤劳地晒野菜。阳光慢吞吞地移动,到达德九躺着的位置。隐士把德九推到一边,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摆上野菜。德九从平板床上掉了下来,滚落在地。

    "哎哟,哎哟!"

    德九的呻吟回荡在寂静的寺院里。隐士依然顾我地晒着野菜,看样子十分细致。

    "喂!不就是晒野菜吗,你怎么能把正在睡觉的人推到地上呢?"

    "谁让你把有阳光的地方也占了?"

    "刚才这里是树阴!"

    "我要把野菜摆在这儿,请你让开。"

    "云彩一出就收回去,太阳一来再铺开,有风的时候还得收回去慢慢悠悠的像头老牛,还要让我闪开"

    德九没完没了的抱怨让人难以忍受,而隐士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摆弄着野菜。正如德九所说,安排一切的好象不是人,而是云彩、阳光和风。

    "哎哟,真是气死人了!哎呀,老婆!现在我才明白你的心。哎哟!我真的快要被人气死了"

    正当德九假装要死的时候,一个姑娘从一柱门进来,德九不禁揉了揉眼睛。

    "喂,这是谁呀?这不是长今吗?长今啊!长今!"

    "大叔!"

    长今气喘吁吁地跑来,无精打采的,就像霜打的茄子。

    "你大老远地跑到这儿,不会是来祈祷佛祖保佑你赢得比赛吧难道你也来服侍尚宫嬷嬷?"

    "是的,就是这样。"

    "哎呀,太好了。这是我听到的最让我高兴的一句话。荒山野岭的这么寂寞,又没什么东西是我喜欢的,我正想着要不要剃头当和尚呢。"

    长今耷拉着肩膀,德九以为她是长途跋涉累坏了身子,仍然在为自己有了可以说话的人而兴奋不已。仿佛老天也在嫉妒德九的喜悦,那边别宅里传出凄惨的叫声,接着是急匆匆唤人的声音。

    "嬷嬷又发作了吗?"

    德九急匆匆跑开了,长今紧随其后跑进一个房间。顿时,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与此同时,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也刺激着她的感官。身穿素服的保姆尚宫手抓胸口喘着粗气,医官正想方设法给这个狂乱挣扎的身体扎针。

    德九和长今慌忙跑来,抓住保姆尚宫的两只肩膀。医官这才赶紧下针,保姆尚宫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德九正在别宅厨房里准备做海带汤的材料,随口说了一句。长今眼睛盯着火还没烧旺的炉灶,安安静静地听德九说话。

    "也许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吧,她总是提到小时候哥哥给她的一把米。"

    好象是夜晚礼佛的时间。微微燃烧的柴火仿佛受惊于连绵不断的木鱼声,突然蹿起了蓝色的火苗。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就跟着哥哥要饭。妹妹饿得又哭又闹,有一天,哥哥在她的手心里放了一把米。吃过好长时间,她才发现哥哥在一个角落里狼狈地睡着了。其实哥哥不是睡着了,而是永远踏上了黄泉路。所以呢,这就成了她一辈子的遗憾。"

    长今静静地听着,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来,只有失去了世上唯一的血肉亲人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悲伤。哥哥用一把米救活了妹妹,而他自己却饿死了。长今想到自己用葛根也没能救活母亲,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她一直嚷嚷着要把这把米装进棺材里,这可真难办既不是米饭,也不是糕点,她竟然说那生米松软可口。大家给她买来了各种各样的米,她都说不是。"

    "真的没有这样的米吗?"

    "死丫头!当时很穷,肚子饿才觉得好吃。没有煮过的生米怎么可能松软可口呢?"

    "这也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我心里就舒服多了。从现在开始,保姆尚宫的饭菜由你来做。"

    "大叔,对不起,暂时还是由你做吧。"

    "你这孩子,只要说是料理,就算正睡觉你都能马上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是没精神。"

    "是不是走路时间太长了?"

    德九的目光从盛海带汤的碗转移到长今脸上,看了看她的气色。不知道是火光的映照,还是发烧,她的两颊红通通的。果然,当天夜里长今烧得厉害,云岩寺的第一夜就这样伴着痛苦过去了。

第九章 阴谋_大长今_柳敏珠 小说在线阅读
第九章 阴谋
 

    从那天开始,今英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不肯出门。表面看来什么毛病也没有,但她自己说身体不舒服,一动也愿不动,谁来跟她说话,她也会火冒三丈,大骂着把人家赶跑。同住一室的令路为此吃尽了苦头。

    长今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她自己的事情,连生感觉很失落。为了寻找母亲留下来的料理日记,长今差点儿把退膳间翻了个底朝天。连生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长今一到夜里就鬼鬼祟祟地出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并为此深感不安。有一天,连生悄悄地跟踪长今。

    月末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还没走出多远,连生就把长今跟丢了。看方向是退膳间,连生就跑了起来。想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奔跑,连生的心里七上八下,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仿佛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想快点找到长今,然后一起回到房间。

    退膳间的灯已经熄了。连生想看看长今有没有进到里面,便轻轻地打了开门。透过门缝连生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晃动,那人影正脚踩火炉往上爬,在椽木上蹭来蹭去。黑影穿的分明是内人的服装,但是连生只能看见斜斜的侧面。尽管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可以看出黑影人的个子明显高过长今。

    影子在椽木上犹豫了许久,大概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便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迅速塞了进去。连生刚想把门缝开大点儿好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影子从火炉上下来了。连生赶紧退到对面的龙柏树下,躲藏起来。

    从退膳间出来的内人竟是今英。只见她环顾四周,然后便迈开了大步,却一脚踩住了裙角,差点儿没跌倒。今英好不容易才把持住平衡,仿佛被什么迷惑住似的。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叫旁边看着的人都为之捏了把汗。

    今英消失了,连生刚要从树下出来,长今却突然出现了。

    "长今啊"

    连生担心隔墙有耳,尽量把声音放低。长今好象没听见,回头看了一眼,便悄悄溜进了退膳间。连生感觉有点儿毛骨悚然的味道,长今每天夜里出没就很奇怪,她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连自己都瞒着不说呢。

    本来是找长今的,却意外地发现了今英,这同样让连生感到恐怖。连续几天闭门不出的病人,竟然深更半夜出来藏东西。她藏的会是什么呢?连生打消了叫长今一起回去的念头,决定继续观察一下事态的发展。

    长今在退膳间找东西,凡是人们容易找到的地方她都置之不理,只找餐柜背后或墙缝等处,看来她要找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件东西,说不定就是今英刚刚藏到椽木上面的东西。

    "一个藏,一个找?"

    这事对连生来说太过意外,她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

    长今乱翻一气,很快便垂头丧气。只见她叹息着坐到地上,沮丧的表情让人不敢跟她搭话。

    夜风冷飕飕的,寒意和困倦一起扑面而来,连生决定到此为止,准备打道回府,却突然感觉自己把长今扔在了寒冷而阴森的退膳间里。

    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被褥冰凉。连生在洗漱间里看见了长今,看来看去,也不说话。长今也只顾着默默地洗脸。反而是连生着急了。

    "我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看见了"

    连生有意探探口风。

    "什么?"

    面对连生的恐吓,长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那凉水洗过的白皙脸颊就如婴儿般透明。

    "半夜三更,你们两个到底在退膳间里干什么?"

    "两个?你是说两个人?"

    "是啊,你,还有今英姐姐。"

    "你在退膳间里看见今英姐姐了?什么时候?"

    "你像小偷似的溜进去之前,今英姐姐刚从退膳间出来。你们两个人在捉迷藏吗?"

    长今略做思索,不声不响地跑开了。她当然没想过要捉什么迷藏,捉迷藏的人其实是连生。长今一溜小跑去了御膳房,连生跟在她后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失落心情。

    "呀!你真要这样吗?坚决不肯说是不是?"

    长今显得很不耐烦,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表情也很怪异,一句话也不说。

    "昨天晚上,你分明是在退膳间里找什么东西。如果你是找今英姐姐藏起来的东西,我可以告诉你"

    "今英姐姐藏什么东西了?"

    "是的,我亲眼看见的,清清楚楚绝对没错!"

    "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长今不以为然的样子,连生非常生气。两个人闹得有些不愉快,连生气呼呼的,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可以垫脚的东西,突然发现了昨天今英踩过的火炉。连生把火炉翻过来,脚踩上去,刚好能够碰到椽木。然而任凭她怎么翻腾,还是什么也没有。好几次用尽力气,终于从一条狭窄的墙缝里摸到一个纸片样的东西,但也只是稍微够到了尾巴。当她往外抽的时候,火炉摇摇晃晃地倒了。连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这时候,有个东西咣当落在了连生的额头上。一眼看去,长今立刻断定这就是母亲的料理日记。

    长今跑过去,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成片成片的黑芝麻。

    人不就食,因人而食。

    药食同源,食即是药。

    母亲的料理日记就是这样开篇的,仿佛自我激励。长今的嘴唇颤抖不已,眼泪潸潸而落,她终于抑制不住激动,跑出了退膳间。

    "长今!长今!"

    连生大声叫喊,却唤不回长今。

    "她怎么会这样呢?"

    两人亲密相处十余年,连生还是第一次看见长今这么激动地哭泣。她怎么也猜不透长今的心思,心里就更多了一层疑惑。更让连生想不到的是,椽木上面裂开的墙缝里露出一块红布,就像一条粉红的舌头。连生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她往外抽料理日记的时候,今英包着符咒放进去的红绸子同时被抽了出来。

    最先发现红绸子的是韩尚宫。她检查完保存在退膳间暖炕上面的御膳之后正要出门,突然看见对面椽木上伸出一块红布。韩尚宫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立刻感觉里面的符咒非同寻常,她不敢耽搁,马上就交给了最高尚宫。最高尚宫看完之后,把崔尚宫和韩尚宫一起叫了过来。

    最高尚宫立即着手秘密调查这一事件。从时间上推算,她知道前天晚上退膳间的夜餐值班内人是今英。崔尚宫闻听此言,赶紧站出来为今英辩解。

    "如果是今英藏的符咒,那她为什么偏偏选在自己值夜班的时候藏呢?只要她不是傻瓜,肯定会避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日子。这分明是嫉妒今英的人干的。"

    听起来也不无道理,然而最高尚宫还是觉得崔尚宫的态度很可疑。

    "崔尚宫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啊?你应该不知道符咒的内容吧,不过看你的表情,好象你已经知道里面没写什么好话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今英绝对不会写符咒的,所以我才这样说。"

    被抓住把柄的崔尚宫大为震惊,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掩饰住了内心的紧张。

    "我倒是听说长今最近总在夜里出入于退膳间,要不要把长今叫来查问一下"

    "崔尚宫的话听上去有点儿前后矛盾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尚宫皱起眉头说道。

    "什么意思?"

    "不管善意还是恶意,今英绝对不会写符咒。这不是你说的吗?如果这样就能说明今英无辜,那么长今就更是清白的了。"

    "那你是说今英也有可能写符咒了?"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长今没有理由写符咒。我跟这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了,她虽然偶尔会做些糊涂事,但是对于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她不会有任何不良企图。即使符咒上写的是善意的愿望,她也绝不会依赖符咒这种东西,她从不期待无须付出努力的意外成功。"

    韩尚宫的语气相当果断,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尚宫也之语塞,只能气急败坏地抖着嘴唇,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的目光却是恶狠狠的。然而韩尚宫绝不退缩,也没有回避崔尚宫的目光,两人在互相对视。

    最高尚宫似乎意识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便站出来调解。

    "韩尚宫你去把长今叫来。"

    出乎韩尚宫预料的是,长今竟然有些心虚的样子。崔尚宫把包有符咒的绸布递到长今面前,没头没脑地训斥道。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自己藏下的东西,还装糊涂?"

    "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见。"

    "太可恶了!"

    "崔尚宫你不要说话了,就算查问也该由我来。"

    最高尚宫制止了崔尚宫,注视着长今。

    "听说你最近总在夜里去退膳间,这是真的吗?"

    "是的。"

    "昨天夜里也去了吗?"

    长今仍然只回答一声"是",便不再说什么了。韩尚宫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崔尚宫得意地耸了耸肩膀。

    最高尚宫环视了一圈,低声问道。

    "深更半夜的,你为什么要去退膳间?"

    长今没有回答。不,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如实禀告,大家就会知道她的母亲是谁。长今只知道母亲曾经做过御膳房的内人,后来遭人陷害被逐出宫。

    想到当年陷害母亲的人说不定仍然在王宫的某个地方横行霸道,长今不禁毛骨悚然。一定是这样的,越是害人的人,生命越长。他们会像当年除掉母亲一样,丧心病狂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赶走,在有能力为母亲洗刷罪名之前,先不要跟他们抗争,一定要坚持活下去。

    "你打算就这样沉默下去吗?"

    现在,就连最高尚宫的声音里也满含怒气了。韩尚宫在旁边心急如焚,忍不住插嘴说道。

    "长今,赶快向最高尚宫如实禀告,快说呀!"

    "看来她是有难言的苦衷。"

    "崔尚宫不要无凭无据胡乱猜测。"

    "我无凭无据?这孩子的行为不就是明摆着的凭据吗?"

    "请两位尚宫注意身份!"

    最高尚宫愤怒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两位尚宫都闭上了嘴,表情有些怪怪的。长今无法面对韩尚宫的目光,便悄悄地蒙上了眼睛。

    "现在没有证据,所以暂时不能处罚你,但你就这样闭口不语,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把她关进仓库,要是还不说话,一滴水也不要给她喝!"

    "嬷嬷,请您给我点儿时间,我会问出来的。"

    韩尚宫正想方设法劝说最高尚宫改变主意,而崔尚宫已经拖起了长今。看看被拖走的长今,再看看座位上的最高尚宫,韩尚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团团乱转。长今乖乖地被带走了,屋里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长今被关进漆黑的仓库,一滴水也喝不到,但她还是不肯说话。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韩尚宫和今英各自怀揣着的心事坐立不安。

    这时候,询问符咒内容的内人回来了,她带回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听完消息后,反应最激烈的是崔尚宫。

    "才做了几天内人,就敢做这种忘乎所以的事情?这孩子一定要惹大事。把这样的孩子留在宫里,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韩尚宫反而恢复了平静。长今无可奈何,只好一直闭口不语,韩尚宫的心里也稍微有了动摇。当她得知符咒的内容以后,她坚信这绝对不会是长今所为。诅咒王后腹中的胎儿由王子变成公主!王后生王子,还是生公主,这跟长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很可能她连女人怀孕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这就是长今,不,是韩尚宫对长今的信任。

    "幸好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偷偷解决掉算了,这样就不会闹出大乱子来了。"

    "解决掉?"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宫中经常发生类似的诅咒事件,但大多发生在后宫住所。这次竟然在大殿退膳间里发现了符咒!真让人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最好了,你就少说几句吧。"

    最高尚宫这句顶花带刺的话堵住了崔尚宫的嘴。看来她跟韩尚宫想的一样。

    "最重要的不就是让长今开口吗?如果真的是她藏了符咒,那肯定是有人背后指使。她不可能自己写这种符咒,也许是受了宫外人的指使!"

    "如果这中间事情泄露出去,整个御膳房都会鸡犬不宁,还是悄悄把长今除掉"

    "如果公正处理会导致御膳房不得安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闹得人心慌慌,也总比把事情搞错好吧?"

    最高尚宫厉声呵斥,紧紧地逼视崔尚宫,仿佛要样崔尚宫的心思看个究竟。崔尚宫吞下了即将出口的话,避开了最高尚宫的视线。

    五天过去了,焦头烂额的不仅仅是韩尚宫。长今被最高尚宫叫走以后连续五天下落不明,连生翻遍了整个王宫,到处寻找长今。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去问最高尚宫,最高尚宫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对劲。连生又去问韩尚宫,韩尚宫慌慌张张地说最高尚宫差长今出宫办事了。今英也把自己憋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觉告诉连生,肯定出事了。于是她一有时间便到处寻找长今,转眼又过去了四天。事情依然没有半点眉目。如果有人把长今藏起来了,那么这样找下去无异于海底捞针。王宫太大了,最重要的是有很多隐秘地方是内人不能涉足的。连生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办法,她决定故伎重演,跟踪韩尚宫。根据她的猜测,韩尚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长今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其实不管睁眼闭眼,反正都是一样的黑暗,这里进不来一线阳光,所以她连过去了几天几夜都不知道。

    最初的两天里,她想到今英,脑子里一片混乱。第一次听连生说起这件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现在想来,心里却充满了疑惑。连生说今英藏了什么东西,那么她藏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最高尚宫让自己交出来的东西呢,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英一直保持沉默。

    "今天的事情是个秘密,记住了吗?"

    初次见面那天,在宣政殿门前分别时今英说过的话至今还记忆犹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冒着危险向心爱的人告别的十二岁少女不见了,这让长今感到悲伤。

    要不要把连生的话说出去呢?如果说长今没有丝毫的矛盾,那是不可能的谎言。可是说出来就会有用吗?即使说了,也不会掩盖自己去过退膳间的事实

    长今决定保持沉默。尽管沉默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至少可以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她的神情越发恍惚了,然而越是这样,父亲和母亲的脸庞就愈加清晰,对父母的刻骨思念渗进了她的身体。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就孤零零地飞走的父母的灵魂啊。想到这里,长今的心就如刀绞般难过。

    昏昏沉沉之中,长今竟然回到了白丁村的时光。白丁村里度过的童年时代,星星点点都是幸福的,也许一生之中的幸福都在那里挥霍光了,现在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了。父亲温暖而坚实的背,母亲严厉而温柔的手,在如梦如幻却又真真切切的黑暗里,长今感受着他们的体温。

    忽然间,阳光扑面而来。伴着夺目的阳光,一个影子矗立在面前。也许这就是从前听说的阴间,长今猛然产生这样的感觉,不料听见的却是韩尚宫那熟悉的声音。

    "长今!"

    思念如翻江倒海般汹涌而来,眼泪扑簌簌纷纷落下。这声音温暖而亲切,仿佛母亲在呼唤自己。韩尚宫悄悄地关上仓库门,来到长今身边。韩尚宫摸了摸长今的额头和脸颊,心里充满了慈爱。

    "我知道你肯定没有藏过符咒,但是你一天不说出去退膳间的理由,她们就会一天不放你出去。你一定要说出来啊!"

    长今无声地流泪。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啊?"

    长今仍不说话。韩尚宫实在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发火了。

    "就是因为你,我的生活节奏全都被打乱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自从你到了我的手下,我的心就没有一天是轻松的。这都是因为感情。如果没有感情,就不会有烦恼了"

    "嬷嬷!"

    "好,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就算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听了韩尚宫的话,长今心中最后的犹豫和顾虑也冰消雪融了,看来把母亲的事告诉韩尚宫也无妨。她不也曾说过吗,有个朋友也像母亲一样遭人陷害被逐出宫?

    "其实"

    长今正要开口,突然门开了,闯进来的是最高尚宫。韩尚宫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除了我任何人不得出入这里。这可不是韩尚宫你一贯的风格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对不起"

    "赶快给我滚出去!"

    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韩尚宫遗憾地看了长今一眼,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抛弃孩子独自离去的母亲,她的心情也许就是这样吧。如此看来,长今已经成了自己的孩子。难道非要因为男人的爱而怀孕,难道非要有血缘,才能成为子女吗?送走明伊之后,十年过去了,这是她用十年时间孕育的感情。她和长今共同度过了十年时间。她无法准确表达自己对这孩子的感情,但她的确是深深地爱护并怜惜长今,几乎汇集了一生之中对于丈夫和子女的全部的爱。对于宫女而言,所谓的爱都是些徒劳的奢侈,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这句话竟是全然失效了。

    秋天的阳光依然炙热,没有风,树叶兀自凋零。每迈一步,脚下的落叶纷纷扬起,接着自然而然地落下。她低头望着脚下的落叶,彳亍而行。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自己。

    "嬷嬷,嬷嬷!"

    是连生。

    申时已过,等待的人仍未出现。刚来的时候,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而现在晚霞已经变成了墨黑色。树叶沙沙作响,他以为是她来了,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随风吹来了树叶的味道,他还以为是她身上的香气,心里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可是直到夜深了,长今仍然没有出现。政浩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他负手而立,红、黄、蓝三色流苏飘带的飘穗就像女人的发丝一样在他手指间荡漾。

    此时韩尚宫正匆忙赶路,匆忙得裙角生风。她接受最高尚宫的命令去找今英。听令路说,今天正好是今英的夜班。

    今英和崔尚宫一起站在退膳间的夜餐值班室里。韩尚宫一进来,两人猛地站起,刚才坐过的地方差点没被震翻。今英不知所以地跟在韩尚宫身后,当她看见关在仓库里面如死灰的长今时,顿时僵住了。

    形势有些不妙。最高尚宫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站在旁边的连生也涨红了脸。

    最高尚宫向连生努了努嘴,说道。

    "你把那天看到的情形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是,嬷嬷长今每天都说自己值夜班然后去退膳间,我觉得很纳闷儿,所以就悄悄地跟踪她,但是没走出多远就跟丢了我想说不定长今就在里面,就往里一看,结果退膳间里的人不是长今,而是今英姐姐,她正在藏什么东西。"

    "她藏的是什么东西?"

    "当时天很黑,所以我没看清楚,她踩着火炉往上爬,把什么东西塞到椽木上面的墙缝里了。"

    "你说你也看见了长今,那又是什么时候?"

    "今英姐姐刚出来,长今就进去了,长今不是藏东西,她好象一直在找什么。"

    "她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那天好象也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但是"

    连生说完,看了看长今的脸色。长今只是静静地咬着嘴唇,看也不看连生。

    "继续说下去!"

    "是。第二天早晨我对长今说,昨天晚上退膳间里的事我全都看见了,你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吧。但她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我很生气,就爬到火炉上找到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你看见是什么册子了吗?"

    "长今一见小册子就拿走了,所以我没看见里面的内容。"

    "我明白了!"

    最高尚宫从连生身上挪开视线,转头盯着长今。

    "连生找到以后被你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长今嘴唇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好,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作是你干的。下面我要问今英。你在退膳间椽木上面藏了什么东西?"

    今英也不开口。崔尚宫吓得浑身发抖,连忙替今英回答。

    "今英那天只不过值夜班罢了。这个小丫头跟长今住一个房间,肯定是出于朋友感情才这么说的。"

    "我现在没有问你,今英赶快回答,你到底藏了什么?"

    最高尚宫再三催促,今英仍然拒不作答,好像嘴上贴了封条。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今英,只有崔尚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不到侄女竟连一句"我什么都没藏"的开脱话都不会说,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最高尚宫继续追问,今英还是不说话。

    "你不想说话我也没办法,大家都退下吧。韩尚宫,你把今英也关在这里,把门锁好!"

    "是,嬷嬷。"

    韩尚宫欣然答应,崔尚宫却目瞪口呆。

    "不,嬷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最高尚宫觉得根本没必要回答,经过崔尚宫身边,离开了仓库。韩尚宫像轰小鸡似的把连生赶到门外,突然回头望着崔尚宫。

    "我要关仓库门了,你还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韩尚宫到底是韩尚宫,她装模做样的水平的确是一流的。崔尚宫恨得咬牙切齿。韩尚宫耐心等她出来,然后慢慢地关上了仓库门。

    门关上了。长今和今英之间是黑暗。长今死一般地躺在地上,而今英好象觉得这黑暗还不够,索性背过身去。吴越同舟,说的就是这个局势吗?

    这时,崔尚宫正在不屈不挠地说服最高尚宫。但是不管她怎么说,最高尚宫依然不为所动。任凭崔尚宫苦苦哀求,她都置之不理,最后勉强说了这样一句。

    "明天把她们送到义禁府,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你退下吧!"

    "义禁府?"

    "两个孩子谁都不开口,还能怎么样呢,只有送到义禁府了!"

    "只把长今送到义禁府就行了,为什么无辜的今英也要去?"

    "这个怎么说呢,今英是不是无辜,等到义禁府查完才能知道啊,你说是不是?"

    "这可不是两个孩子的问题,为了挖掘真相,我和韩尚宫就不用说了,恐怕嬷嬷您也要跟着受连累。"

    "就算这样,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完全可以私下处理的事,您却把它弄得越来越大了。万一殿下知道这件事"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奇怪。不管是私下处理,还是把事情弄大,这是我最高尚宫决定的事!你竟然把殿下抬出来,到底想怎么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听了,你快滚吧!"

    崔尚宫像遭到雷击一般,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执务室。门一关上,像静物似的坐在旁边的韩尚宫沉重地开口说道。

    "崔尚宫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样一来,整个御膳房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乱成一团。非要这样不可吗?"

    "可也不能就此罢休啊?"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的。"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最高尚宫决心已定,韩尚宫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交给义禁府以后,如果继续以沉默抵抗,就只能惹来严刑拷打。韩尚宫担心的是这些。

    长夜漫漫。除了关在仓库里的长今和今英,还有最高尚宫、韩尚宫和崔尚宫,也都感觉这个夜晚是如此漫长。而对独自睡觉的连生来说,这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直到很晚,政浩还是没有等到长今,他在御膳房附近徘徊良久,仍然一无所获,回去以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深了,王宫的庭院里,蒙上了一年以来的第一场霜。

    "现在就要把你们送到义禁府去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到底在退膳间里做了什么?"

    最高尚宫严厉地问道。今英连眉毛都不眨一下,长今也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发抖。初霜之夜,长今连口水都没喝,而且只能露天睡觉,这种痛苦可不是闹着玩的。

    "走!跟我走!"

    最高尚宫的声音比初霜更恐怖,也更寒冷。今英一瘸一拐地走着,长今在韩尚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正在这时,提调尚宫与崔尚宫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丁尚宫,你跟我来。"

    听了提调尚宫的话,最高尚宫盯着崔尚宫看。崔尚宫惊慌失措地避开了。仅凭这一点,足以判断出谁是罪人了。

    "废话少说,不要惹起不必要的风波。这件事就这么瞒下去吧。"

    刚刚回到自己的执务室,提调尚宫就半是威胁半是抚慰地对最高尚宫说道。

    "这事应该由义禁府查办。"

    "皇后娘娘就要临产了,你难道忘了吗?"

    "正因为这样,我就更不能放任不管。如果这次不查清楚,下次肯定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就算查得清清楚楚,是福是祸还很难说呢!压下去才是明智之举,难道你不懂?"

    "诅咒事件不分身份和地位高低!"

    "嗬,是吗?你想借机会立功,把我变成傀儡?从内人到尚宫统统被带到义禁府,任人宰割,你也无所谓吗?"

    "这不是立不立功的问题!这件事关系到殿下的安危!"

    "哼!一个多年看守酱库的人,竟然也知道担心殿下的安危?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推上最高尚宫这个位子的,现在竞敢以下犯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

    既然说到以下犯上的地步,最高尚宫不得不退后一步了。在宫女的世界里,这跟不要命没什么区别。

    "说到殿下的安全问题,我会比你目光短浅吗?就算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现在也只能暂时压下去,难道你不明白?自从殿下登基以来,变故不断,谋逆事件更是接二连三,就连中国也以反正为借口找茬生事,殿下哪有半天的安心日子啊。现在刚刚平静下来,你非得让朝廷和女官们惶惶不可终日,心里才痛快吗?"

    最高尚宫还想说什么,终于把话咽了回去。提调尚宫以为沉默便是妥协,愤怒随之平息了,接着安慰起了最高尚宫。

    "你只要在御膳房里做好御膳就行了,可是我呢,我要考虑整个王宫里的尚宫、内人,甚至朝廷大臣之间的关系。你就压下去吧!"

    "您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而考虑朝廷大臣之间的关系呢?"

    "你说什么?为了谁?你是在怀疑我吗?"

    "您为什么要曲解我的意思呢?嬷嬷。"

    "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提调尚宫的愤怒恰恰表明了她的心虚。最高尚宫这时也就不再说话了。看着她的这种态度,提调尚宫更是愤怒不已,但她好歹懂得控制自己,毕竟是老狐狸了。

    "好!就算你侮辱我也好,我还是要严守职责。为了尽量减少女官的损失,我先要了解情况,你再等一天!"

    提调尚宫是在要求一天的通融时间。她分明是想赢得一天的时间,然后想方设法谋篇布局。最高尚宫没有明确的理由拒绝她的这一要求,只好强忍怒火退了下去。

    崔尚宫来到提调尚宫的执务室,提调尚宫当场呵斥。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才向我报告,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有长今当替罪羊,我还以为很容易就能解决。"

    "事情落在丁尚宫手里,有些棘手。丁尚宫这么固执,又不是图什么功利。她不但怀疑你,甚至对我也起了疑心。"

    "难道,她还能公然违背您的意思?"

    "丁尚宫完全有权利这么做。就连这一天的余地,几乎都是求着她才同意"

    "现在我哥哥正和吴兼护一起商量办法呢。万一移交给义禁府,他们说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罪名都加到长今身上。"

    "应该趁此机会把丁尚宫彻底铲除,才能永绝后患!"

    "丁尚宫最近经常不在御膳房,她的关节炎好象很重。我们向王后娘娘进谏,请求换最高尚宫,怎么样?"

    "哼,做了十年的傀儡,感觉时间太长了是吧?何况现在连傀儡都算不上"

    老狐狸提调尚宫眯起眼睛,脸上带着嘲笑。望着提调尚宫的面孔,崔尚宫脸上也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想到御膳房里没有了丁尚宫,再想到即将沦为傀儡的韩尚宫,她甚至有些心神不定了。到那时,长今不过是沾在手指尖上的米粒罢了。

    王宫之外,朴夫谦受了吴兼护的唆使,脚底生风般地一路狂奔。首先要买通写符咒的算命先生,如果义禁府的人问起来,就说符咒是长今让写的。接着,再找大殿别监莫介,让他出面做假证,就说有急事要找夜餐值班的人,所以去了退膳间,碰巧看见长今正在藏东西。另外,朴夫谦还找了几名义禁府的官员。

    就在他们东奔西窜的时候,韩尚宫开始翻找长今的房间,却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就在所有长今到过的地方翻找起来。既然长今自己不肯说,那就算把整个王宫翻遍,韩尚宫也必须亲自找出来。只有找到小册子才能救长今。尽管她不知道长今到底有什么苦衷,却知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韩尚宫正在长今独自练习料理的训育场角落里寻找,连生跑来传达最高尚宫的命令,要她赶紧准备黄花菜。韩尚宫匆忙跑回御膳房,闵尚宫正在调方、昌伊和令路面前晃动着干枯的金针花。

    "这个叫做萱花、黄花,也叫忘忧草、地人参。做什锦菜时以萱花代替粉条,味道甜美,并且刺激食欲。而且"

    韩尚宫走进来接着说道。

    "缓解五脏六腑,放松身体,尤其能使眼睛变得明亮。用金针花做饭或熬汤时,一定要把花蕊摘除,因为花蕊有毒。"

    大家都忽闪着眼睛听韩尚宫说话,一直在寻找机会插嘴的令路突然说道。

    "嬷嬷!今英姐姐和长今都不见了。"

    "她们去办事了。还有明天用海棠花,后天用干藤花,近期之内我们就用各种各样的花来料理食物。所以,大家应该事先学习一些与花食料理有关的内容。"

    花食文化在朝鲜时代广泛流传,是转移自然至味觉的尝试之一。除味觉以外,花儿还能影响视觉和嗅觉等,既有赏心悦目的触觉,又能唤起人类的季节感。花朵相当于植物的生殖器官,人们相信经常食用能够辟邪和祈福。以花为食的行为本身便包含着祈祷丰年和请求生子的诚恳愿望。

    杜鹃花、黄玫瑰、白色野蔷薇、菊花等,经常用来做花煎饼;梅花、橘花、海棠花、忍冬花、荷花、金达莱、玫瑰等则常常用来泡茶;金针花、韭菜花、紫藤花、栀子花、油菜花、南瓜花、松花等一般用于做拌菜或酱菜、汤和饭。杜鹃花、南瓜花、金莲花、菊花、黄玫瑰、金针花等等,都是宫中常用的花食材料。

    韩尚宫做的黄花菜由最高尚宫亲自送往大殿。

    "听说殿下的眼睛有些模糊,奴婢特意准备了黄花菜。"

    "哦,是吗?"

    大王面露喜色,把餐桌往面前拉了拉,然后坐下。提调尚宫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与坐在杂烩汤前的崔尚宫交换了个眼色。

    "有股甜甜的味道,这是什么东西,很刺激食欲啊?"

    "这是黄花菜,只不过是以金针花代替了粉条。"

    "金针花听说鹿吃了这种花可以解九毒,所以又叫鹿花。是吧,嬷嬷?"

    "是的。听说孕妇把金针花带在身上可以生儿子,所以又叫宜男草。"

    "好,可是最近你为什么不爱说话了?"

    "对不起"

    "食物就不用说了,每次听丁尚宫讲讲食物的故事,总能忘记一天的疲劳,最近你不大爱说话,寡人觉得有些寂寞呀。"

    "对不起,殿下。"

    "听说你在料理御膳时将八大道(朝鲜时代的行政区域,相当于中国的省,当时朝鲜共分八个道--译者注)进贡的材料全都用上了,就是希望寡人能了解各个地方的土特产。这样一来,寡人吃饭的时候就不仅仅是添饱肚子了,同时还能了解农夫和渔夫们的生活。所以,丁尚宫一定要经常到大殿来!其他尚宫只擅长料理,不会说话,寡人觉得很无聊。"

    "是,殿下,奴婢遵命。"

    看着大王露出满意的微笑,提调尚宫和崔尚宫脸上的肌肉不约而同地僵硬起来。

    王宫里的深夜,只有田鹀在凄凉地鸣叫。躺在床上听着鸟鸣声,韩尚宫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从前的深夜,与明伊并排躺着的时候,明伊经常从被子下面伸过手来,嘴上叫着"白荣"。

    "白荣啊!"

    "嗯?"

    "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

    "鸟叫的声音啊。"

    "是的,听见了。"

    "要是没有你,我就只能一个人听这声音。一个人在夜里听鸟叫,那该多么凄惨啊。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可是这个朋友走了,只留下韩尚宫独自躺在被窝里,倾听田鹀的叫声,鸟鸣声剧烈地刺痛她那波光闪闪的心海。韩尚宫再也无法忍受,便起身朝仓库跑去。连生因为担心一直守在仓库门前,这时候也赶紧跟着韩尚宫进去了。

    "拿出来!"

    韩尚宫突然闯入,再加上劈头盖脸地大声吆喝,长今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不拿出来,你就要死了!我绝对不能看着你死。马上给我拿出来!"

    "嬷嬷!以后我会把事情的经过都向您禀明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我要是拿出来,不就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吗?"

    "要不然你会死的!一定要让我亲眼看着你死吗?从前我已经送走一个了,幸好她没有死活了下来,但是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这样。很久以前父亲和母亲就叮嘱过我,说话一定要小心。我没能遵守承诺,结果父亲因我而死。是我这条不懂事的烂舌头害死了父亲。"

    "可现在要是不用舌头,你就会死的。"

    "我已经是罪人了,早就该与父亲一起死掉了。"

    "这些我都不管,赶快拿出来!现在就拿出来!"

    韩尚宫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长今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生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哭得却是最凶。

    "这是母亲的遗物,她留下遗言,告诉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她以前告诉我,不许把父亲和母亲的事泄露出去,可我违背了承诺,代价是我失去了父母。现在,我仍然想遵守这个承诺,就算是我的决心吧。我一定一定要听母亲的话!"

    "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混蛋!不争气的孩子"

    韩尚宫用拳头捶打着长今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

    长今一动不动,呆呆地挨着韩尚宫的拳头。连生抱住长今,替她挨打。打到后来,三个人抱头痛哭。

    天刚蒙蒙亮,提调尚宫那里就传出了意外的结果,最高尚宫深感惊讶。

    "把她们两个人都送到义禁府!"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最高尚宫宛如挨了当头一棒,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真不应该给她一天的回旋时间,这老狐狸肯定跟崔家连夜策划好了阴谋诡计。

    正因为这样,最高尚宫才没有直接去义禁府,而是先到了执务室。既然那伙人已经挖好了陷阱,她当然无法逃避,但她也不想一声不吭地跳进去,应该找个树根紧紧抓住,即便这想法实现不了,也要把他们当中的某个家伙拉进陷阱。可是怎样才能想出办法来呢?

    愤怒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折磨得最高尚宫牙齿直颤。

    这时,外面传来了韩尚宫的声音。

    "我有件事想要恳求您。"

    "你也来求我把这事压下去吗?"

    仅仅一天时间,韩尚宫的眼睛全都凹陷了。最高尚宫突然大发雷霆。现在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韩尚宫了,能够随心所欲拿来当出气筒的也只有韩尚宫了。

    "我讨厌那些把食物当成权力利用的人。把大殿御膳房当做权力的象征,利用御膳房扩张势力的人,以及为了得到权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人,统统不可饶恕。给患褥疮的文宗大王做猪肉的人,反正期间在食物里投毒麻醉士兵的人!我知道是谁!"

    "嬷嬷,我担心这样会危害您的健康,请息怒。"

    "我对最高尚宫的位置根本不感兴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我希望能够制止他们的肮脏勾当,哪怕只在我做最高尚宫期间。"

    "我怎么会不明白嬷嬷的心意呢!"

    "食物是很神圣的东西。进入人口给舌头带来快感,焕发元气,完成命运赋予自己的使命,然后回归大地的怀抱,化做肥料滋养大地。我绝不允许那些贪图权势之人把如此神圣的食物当做他们的玩物和工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嬷嬷"

    "我一定要揭发,我要把崔氏家族的丑恶嘴脸告知天下!"

    "我五岁进宫,迄今为止已在嬷嬷身边度过了三十年的岁月,我怎么会要求您改变心思和信念呢?"

    "那你为什么坐立不安,还想让我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呢?"

    "因为长今会死!因为只有无辜的长今一个人会死!"

    韩尚宫声如泣血,无比凄惨。提到长今的名字,最高尚宫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身体立刻便蜷缩成一团。

    "就像您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长今。她还不懂事,动不动就会惹祸。但她绝对不会写符咒之类的东西。"

    "所以我更要查清楚!"

    "不!到时候要死的人只有长今!嬷嬷您难道不知道吗?"

    "你是在嘲笑我这个形同虚设的最高尚宫吗?"

    "我害怕我的朋友善良漂亮的明伊,嬷嬷您也一定记得她吧?"

    "就因为那件事被瞒天过海,长今才会再次沦为替罪羊。我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嬷嬷,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长今啊!"

    "讨厌!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你赶快离开这里!"

    "长今您一定要救救长今救救长今"

    韩尚宫扑倒在最高尚宫的脚下,痛哭流涕。年迈的最高尚宫低头看着韩尚宫,她红肿的眼睛因矛盾而动摇。但是,最高尚宫仿佛有意要把动摇的决心振作起来,毅然决然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风猛烈地吹刮,如果是在这样的季节里遭受严刑拷打,那就更加残忍了。听说义禁府使用乱杖刑的情况并不少见,四肢绑在刑具上,几名刑吏手持棍杖一齐殴打犯人的身体。因为是用涂红漆的木棍审问罪人,所以又叫朱杖撞问刑。乱杖刑中还有一种叫做"被点乱杖",以稻草或草席盖住犯人的身体,再用木棍乱打一气。总之,一旦身受乱杖之刑,那就很难活命了。

    每当有风吹来,树叶就会争先恐后地飘落。今天,夹杂在风里的严鼓声格外悲壮。大王就要进入正殿了。最高尚宫仿佛是被鼓声推拥着,不由自主地向提调尚宫的执务室走去。

    "我听从嬷嬷的吩咐。"

    "刚刚你不是还怀疑我,威风凛凛要移交义禁府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错了,请你原谅"

    "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吧。还有,把长今这孩子赶出去。"

    "如果非要赶,也应该把长今和今英一起赶走。"

    "那这两个孩子的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执务室出来的最高尚宫把崔尚宫和韩尚宫叫来,向她们传达了自己的意思。韩尚宫连声再见也没说,甩开大步便向仓库跑去。长今已经躺倒在地,完全昏迷了。韩尚宫背着昏厥的孩子走出仓库,情不自禁地连连叹息。

    "倔强的孩子"

    像长今这样纯真而倔强的孩子,随时都会遭遇残酷的灾难,何况这是在王宫。要想在宫中存活,要么变得彻底庸俗,要么变得彻底软弱。如果两样都不行,那也不要有过人的才华。可是,所有成为奸邪小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条件,长今怎么全都具备呢?

    王宫里的风过于残酷,使得心怀信念的女性难以立足。因为这个不会退缩不懂圆滑的孩子,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顺利平坦。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愿退缩,不喜欢圆滑,每次面对狂风暴雨,她宁愿选择被人斩草除根。就像韩尚宫情不自禁地爱她一样,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情不自禁的。

    "天神纯气丸,这就是专门为大王配制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名药。"

    在王宫某个幽暗的角落里,德九把别监们聚在一起炫耀。男人们的视线都被这童子眼珠般大的药丸吸引住了。

    "这真是给大王用的药吗?"

    "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有个亲戚名叫东植,就是吃了这种药,才生下盼了十年的儿子。"

    "德九,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大王用剩的材料我拿来随便做了些,准备留给自己吃的,可是每个人都来求我虽然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一次也没吃过呢。"

    说到最后,德九咂了咂舌头。

    "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药效这么灵?"

    "也没什么特别的。跃过十人高的瀑布并且能够变成龙的鲤鱼,精力的代名词短尾蝮,数九寒天仍然生机勃勃的冬柏花粉,十五月圆之夜不停交尾的海狗的肾,神秘的红参粉再加上枸杞子、五味子、菟丝子,还要加入蜂蜜。"

    "光看加入的材料,就知道肯定是灵药,灵药啊!"

    "那当然,专门给大王用的嘛。"

    "喂,我说,把灵药卖给我点儿。"

    "啊哈,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为了卖才配制这种药,连我自己都没吃过呢。"

    "不要光顾着自己享用啊,卖给我一点吧。每天晚上都折腾得够戗也办不成事,那滋味真是比死还难受。"

    "嗬,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为难了好!看你情况比较难办,我就破例给你几颗。其实我不需要吃这种药,力气本来就大得难受。我老婆都求我饶了她。"

    "我老婆每天都恳求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她好。"

    "都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应该让给你几颗,都给你算了。你不知道这药有多灵,我在配药的时候闻着药味,力气从下往上猛蹿。"

    "是吗,那要多少钱?"

    "我配药又不是为了赚钱,你给十两就行了。"

    "十两?"

    "怎么了,嫌贵?我可是只收了材料钱,你要嫌贵就算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能便宜点吗?"

    德九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埋头侃价,却没发现长番内侍正朝这边走来。率先发现的人接二连三地逃开了,留下德九只顾数钱根本没发现苗头不对,结果被长番内侍随从的内侍们抓了个正着,最后落得个被带走的下场。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听到长番内侍的呵斥,德九惊悸不已,几乎趴在地上。

    "天啊,饶了我吧。他们也是人,看见他们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碰过大王的材料。"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知道,我知道。我在威严神圣的王宫里喝酒,犯了死罪。"

    "混蛋!侮辱内侍之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侮侮辱内侍?"

    "我那二十岁的养子做内侍只有四个月,从你那里买药服下之后,每天夜里苦苦挣扎。你的精力丸卖不出去,竟然卖给内侍,你这混蛋?!"

    德九感觉自己现在全完了。他哪里知道那个年轻内侍就是长番内侍的养子。单是挪用大王的药材赚钱就已经无力分辩了,现在既然落到长番内侍手里,至少也要挨二十大棍。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候发落了。

    "绝绝对不是药丸的作用。"

    "什么?现在还不清醒,还敢胡说八道?"

    "其其实,我说的什么鲤鱼成龙,那都是撒谎短尾蝮、海狗肾,这些东西我怎能弄得到呢?我只是把豆面和田鸡后腿磨成粉末,加上陈皮、甘草、枸杞子等,再用蜂蜜搅拌在一起。如果吃了这些东西夜里都会痛苦,那就算吃一棵野草也会痛苦的!"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还有点道理。"

    "谢谢您理解小人。"

    "来人呢!把这个家伙拉下去,剁掉他的十根手指!"

    "哎哟,尚酝令监!"

    "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可恶。盗用大王的药材,再加上侮辱内侍和欺骗罪,这个混蛋!"

    话音未落,内侍们就跑过来抓起了德九的腿脚。

    "尚酝令监!请您饶命啊,尚酝令监!"

    德九拼命挣扎,却无力摆脱内侍们的掌心。他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妻子宽阔的脸庞。

    就在这时,大殿别监莫介匆匆跑来。

    "尚酝令监!大王口谕,带熟手姜德九。"

    "口谕?大王竟然要你来带一个熟手?"

    "这我也不知道。"

    原本惶恐已极的德九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便吹嘘道。

    "上次我给元子做了保养粥,说不定是大王要赏赐我呢。"

    长番内侍瞪大了眼睛,德九终于得以摆脱内侍们的掌心,能自由行走了。

    元子服过虫鸟全鸭汤之后,竟然全身麻痹,晕倒在地,这消息搅得整个御膳房鸡犬不宁。偏偏做这种食物的熟手竟是姜德九。所谓虫鸟全鸭汤,就是放入冬虫夏草的清炖鸭。掏出鸭子的内脏,再放入大块的生姜和洋葱,以及冬虫夏草、丁香、肉鸡、草豆蔻、人参等,精心熬制就成了虫鸟全鸭汤。

    听连生说,德九正跪在内侍府的院子里接受审问。德九竭力辩解说只是使用了食谱上的材料,并没有添加其他任何东西,德九推测可能是元子得了什么病或者内医院做得不好。

    长今正在御膳房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不已。最高尚宫派来的医女离开后,长今受到韩尚宫无微不至的照料,现在身体刚刚可以活动。韩尚宫吩咐连生喂长今喝下米汤,接着又喂她稀粥,以便补养衰弱的胃肠,总之是用尽了心思。可是当长今听说德九被抓的消息时,刚刚喝过稀粥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当长今和韩尚宫匆忙赶去时,德九正被关押在内侍府的监察房里,踱来踱去愁眉不展。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分明是阴谋!"

    "阴谋?"

    "我得到殿下太多的宠爱,所以有人就在食物里下毒。"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站在一旁的韩尚宫尴尬地咂了咂舌头。

    "我也是心里难过才故意开玩笑的。食物材料只有鸭子和冬虫夏草,药材都是内医院给我的。我还能放什么呀?再说了,往里添东西还不得自己掏钱"

    "气味尚宫不是尝过了吗?"

    "说的就是这事,她说什么问题也没有!"

    这时,东宫殿给元子诊脉的御医下了最后诊断:食物中含有毒素。既然通过了气味检查,所以毒药非银勺所能检验。王后昏厥,大王震怒。

    德九媳妇悄悄找到长今,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他整天这么胡闹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天啊,我的冤家可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丈夫,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长今好不容易把她哄走,转身去找韩尚宫。正好,内医院的一名医女正在韩尚宫处。

    "医官让您把这棵毒草放进虫鸟全鸭汤里。"

    "为什么?"

    "医官说要找出一种放进食物之后既不变色,又尝不出味道的毒草。只有弄清楚这个,才能找出治疗元子麻痹的解药。"

    医女回去后,长今主动要求承担这项工作,不料韩尚宫连连摇头。

    "你和姜熟手关系亲密,肯定会引起误会。最好还是交给其他孩子做吧。"

    最后,这件事交给了令路、昌伊和连生,长今暂时回避。为了弥补这期间漏掉的料理学习,长今没有离开御膳房。连生抽空来把结果告诉长今,诸如食物的颜色频频变化,或者虽然食物表面看来没有异常,但是放进银勺后立刻变了颜色等等。这样过了两天,元子的麻痹仍未缓解,宫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内人们仍然坚持料理训练,一天也没有停止。内人们排成一队坐在御膳房的工作场上,韩尚宫开始教授野鸡杂烩汤的料理方法。

    "野鸡杂烩汤可以使血液变清,调节血压,还有止泻的功效。你们知道什么食物不能跟野鸡一起食用吗?"

    "核桃、耳蕈、荞麦、葱、酱豆等。"

    今英回答得最是迅速。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对大脑和心脏不好。"

    "是的!每种材料都有多方面的特性,根据搭配材料的不同,有的对人体有益,有的则对人体有害。这就是食物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内人们都眨着眼睛认真聆听,只有长今在冥思苦想。韩尚宫早就注意到了,但她只装没看见,继续讲课。

    "为了祛除猪肉的异味而放丁香,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与含有郁金的汤药一起食用,十有八九会引起腹泻或呕吐。"

    听到这里,长今竖起了耳朵。

    "丁香郁金"

    "长今你来说说看,什么东西不能跟鲫鱼一起吃?"

    "跟蒜一起吃会引起低烧,跟芥菜一起吃会引起脓肿,跟猪肉、鸡肉、野鸡肉、鹿肉一起吃也会引起脓肿,跟麦门冬一起吃会害死人嬷嬷!我要出去一下。"

    "正学习呢,你要去哪儿?"

    "有件事我要出去打听一下德九大叔就像我的父亲一样,请您允许。"

    "你去吧。"

    得到韩尚宫的允许,长今立刻朝内医院跑去。鲫鱼和麦门冬一起食用会害死人,同样道理,还有其他的食物混合食用也会变成毒药,也许虫鸟全鸭汤里的某种材料与其他食物混合而生成了毒素。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才能证明德九是无辜的。

    医女施然摇了摇头,元子在服用虫鸟全鸭汤时并没有食用其他的食物。

    "再好好想想。元子有没有吃过不用于平时的食物,哪怕一点点?"

    "没有啊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肉豆蔻油了"

    "肉豆蔻油?那是什么东西?"

    "听说是种香辛料,是使臣从中国带回来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元子心虚气弱,所以内医院连续三四天让他服用肉豆蔻油。"

    既然是中国的香辛料,不是朝鲜常用的东西,其效果和毒性也就无从得知。长今千方百计想对肉豆蔻油多些了解和认识,突然想起了校书阁。

    长今派人传话过去,等了不大一会儿,闵政浩来了。也许是跑得太急了,政浩赶到长今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便尴尬地笑了笑。

    "对不起,上次我失约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事这是上次就准备还给你的书。"

    政浩双手接过书来,眼睛却始终盯住长今的脸。

    "哦,大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本书?"

    "你说吧。"

    "《眩麻集书》。"

    "现在你竟然看起了医书?"

    政浩笑着走在前面。

    长今跟在政浩身后向校书阁走去。阳光强烈,风声响彻耳边。树枝随风摇曳,仿佛要把最后的叶子震落。落叶任意飞舞,最后列队跟在二人身后。天地渐渐褪色,只有走在天地之间的两个人,服装格外鲜明。政浩穿的是蓝色衣冠,长今则是红色发带,两人都分外耀眼。

    在校书阁前接过《眩麻集书》,长今转过身去,政浩一句话也没说,只有目光充满了温柔。两人之间对话的减少,反倒说明彼此心中堆积了更多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该药益于胃肠,多在腹泻、消化不良时服用。精油、油可治疗慢性风湿痛,但因含有大量油性成分,过度食用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长今正在阅读《眩麻集书》中有关肉豆蔻油的部分,注意到了"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德九之所以被带走,就是因为元子身体麻痹,麻痹不就是身体僵硬吗?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仍然没有答案,《眩麻集书》说的是"过度食用",医女说得明明白白:只服用了少量。

    "容易导致身体僵硬容易导致身体僵硬"

    连生原本正在铺被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长今。

    "你呀你,我真想钻进你的身体,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突然说这种鬼话?"

    "你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情?"

    "这不是别人的事情,弄不好还可能被赐死药呢。这可是关系到德九大叔生命的大事!"

    "别提什么死药不死药的,听着就感觉浑身发毛。"

    "死药是的,死药!"

    突然,长今好像被赐死药的人一样猛跑出去。连生靠着透风的门,大声喊叫。

    "长今!你要去哪里?"

    "熟手料理间!我要去做试验!"

    连生本来也想跟着出去,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人能阻拦长今。连生左等右等,等着等着也就睡着了,起来解手时发现长今仍然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了。长今本来就容易惹事,而且连续几天滴水不沾,现在晕倒在哪个角落里也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连生便坐起来穿衣服。

    赶到熟手料理间一看,长今果然晕倒了,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兴奋,脸上竟然洋溢着笑容。长今到底还是病倒了,连生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心往下沉。

    韩尚宫正在最高尚宫的执务室里。连生带领两位尚宫来到熟手料理间时,长今的麻痹仍然没有缓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嬷嬷!我查清楚了。是食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原理。"

    "相生相克原理!那你说是什么食物之间产生了这样的作用?"

    "肉豆蔻和人参!"

    "我也听说元子服用了肉豆蔻,不过据医官说只是很少的量,而且中国也经常使用这种处方。"

    "问题出在人参。人参不仅是恢复元气的最佳材料,而且产生效果最快。虫鸟全鸭汤里的人参眨眼间就提升了肉豆蔻的功效,所以引起了麻痹症状。"

    "对!为了缩短痛苦,有时会在赐死药里放人参啊。可是你又怎么证明服用肉豆蔻和人参,能够导致身体麻痹的事实呢?"

    最高尚宫附和完了长今的推论,随后提出了疑问。

    "嬷嬷!我就是证据啊。"

    "什么?"

    "我亲自食用了肉豆蔻和人参,结果产生了麻痹症状。"

    "你见过这么执著的孩子吗?现在我马上就去东宫殿,韩尚宫你赶紧把长今送到医女那儿。"

    最高尚宫急匆匆地跑开了。

    "嬷嬷,德九大叔现在可以放出来了吧?"

    麻痹越发严重,然而长今心里只惦记着德九。韩尚宫嗔怒似的瞪了长今一眼。这么多天以来就知道惹事的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元子的麻痹消除了,大王特意赏赐牛肉给亲身试验肉豆蔻与人参相克原理的长今。

    德九终于获得释放,没等迈进大门就叫起了老婆。

    "老婆!"

    德九媳妇匆忙中穿着袜子就跑了出来,用她锅盖般的大手捶打着德九的后背。

    "哎哟,哎哟,你这个冤家!不是说要蹲十年大牢吗?"

    "哎呀,老婆啊,我好疼啊!怎么还打我,这里已经挨过打了?"

    "有没有伤着啊?"

    "当然有!"

    "哪里?"

    "胆我的胆都快吓破了。"

    "都这个样子了,还敢跟我胡言乱语?还不快走。"

    "我刚回来,又要去哪儿?"

    "到司饔院去见长今一面。"

    夫妻二人去了司饔院。长今没来,韩尚宫替她来领材料。韩尚宫见到德九,轻轻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辛苦您了。"

    "我始终相信,早晚有一天事情会真相大白"

    "嬷嬷,长今呢?"

    "她身体还不大好,医女正在给她针灸。她的麻痹慢慢就会好了,您不用担心。"

    "那么请您转告长今,从今往后,每月从俸禄里扣除的白米减到一半。"

    "您说什么?"

    "您转告她就行了,长今一听就会明白的。"

    德九媳妇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正想说"我们走吧",不料德九正色迷迷地看着韩尚宫。德九媳妇在德九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德九一声不吭,慢慢地流下了眼泪。他就像煮过的鹿皮,尽管被妻子拖着往前走,却还是边走边回头张望,嘴里不停地吧嗒着。

    "可惜呀,可惜,这么美貌就枯萎了"

第十二章 胜负_大长今_柳敏珠 小说在线阅读
第十二章 胜负
 

    据说,近年来从未出现过人参收成不佳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有人侵吞了成均馆学田的产物。

    所谓学田,是由政府或社会人士捐赠的为学校所有的农田,借以保证学校的维护和经费的补充。中国宋朝以后的学校之所以能够蓬勃发展,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学田的兴盛。朝鲜在设立乡学(高丽时代的教育机关--译者注)的同时,还制订了学田制度,免征乡学的土地税,但由此带来土地兼并的弊端,所以后来开始限制数量。

    政浩一边嘱咐大家在目标出现之前一定要尽量弯腰,一边又让学田附近的两名士兵回去。必须赶在今天日落之前回去,因为还有事要做。

    虽然已经过了立冬,但是还没走到半个时辰,后背就热乎乎的了。顺着流水声,政浩来到溪谷边,坐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洗脸,流水中映出长今的脸庞。

    政浩使劲甩了甩头,紧紧地闭上眼睛。长今的身影已经占据了他的心灵,无时无刻不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每天都要反复将他打扰,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把她埋在心底深处呢。长此以往,政浩担心会出现某个难以控制的瞬间,如果自己控制不了自己,那才是最恐怖的。

    昨天晚上他做了个噩梦,醒来后隐约担心长今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扭伤脚腕、违背约定连续几天消失不见、失去味觉这样想来,她岂不是一个经常惹祸的女人吗?也许正因为这样,他就更加为她担忧,一旦不在眼前,就感觉心里空空落落。

    身为铮铮男子汉,做一名保护君王的内禁卫军官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然而,一个男人如果能够细心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那未尝不是另一种快乐。不料造化弄人,这个不能接受自己保护的女人竟然是大王的女人

    思绪纷至沓来,搅乱了政浩的心情。也许是因为栗子糕,她不是曾经说过吗,希望吃到她的食物的人脸上能带着微笑。吃的时候的确是洋溢着微笑的,可是吃过之后心里为何这般痛苦,这是什么混帐的食物!

    政浩努力摆脱杂念,把手伸进冰冷的溪水,捧了一捧水。长今仍在水中,没有消失。现在,她正在水里悲伤地哭泣。是幻影?还是自己开了天眼?政浩既恐惧又郁闷,仰起头,却发现长今正坐在小溪上面高高的岩石上,头埋在两膝之间。看来不是幻影,而是映在水里的长今。长今不时抽动肩膀,仿佛在哭。

    政浩本想上去打声招呼,却又突然改变了想法,静静地离开了。他想起德九曾经说过,会有一名御膳房内人来服侍保姆尚宫。长今在哭泣,如果现在过去跟她说话,最后一定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永远不松开。

    政浩心情郁闷地走开了,长今什么也不知道,她还在回味韩尚宫说过的话。

    "我从你身上唤醒了才华,却变成了害你的毒药!"

    越想心里就越失落,长今开始抱怨起韩尚宫来。自己的确考虑不周,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虽然以前经历过万千曲折,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做得都很好,至少在料理方法上,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失误。何况这既非偷懒也非投机取巧,而是努力做得更好,其实这一切都应该酌情考虑的。

    "我从你身上唤醒了才华,却变成了害你的毒药!"

    想起韩尚宫的话,又一滴眼泪落下来。为了从这声音中摆脱,长今站起身来。

    礼佛时间还不到,住持大师却在寺院里低声祷告。供奉阿弥陀三尊的极乐殿门前,有个男人背对着这边,他分明是政浩。政浩好象是在祷告。正巧,一位居士从旁经过,长今向他询问道。

    "那位大人在祷告什么?"

    "他母亲生完他就去世了,而且他三年前还受过伤,所以他要祷告。"

    长今从来不知道政浩还受过伤,只是猜测他应该是一名贵族子弟,成婚较晚。这么沉稳而温厚的人,心里竟然藏着巨大的伤痛。长今失神地望着纹丝不动地站在寺院中央的政浩,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凄凉。那天夜里,长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长今!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德九笑嘻嘻地举起酒瓶。

    "这么长时间没看见酒肉,我心里都急出火苗来了。现在我终于找到酒了,可惜没有肉。长今啊,你愿不愿意像从前一样跟我一块儿去打猎?"

    "打猎?"

    "是啊,抓一只兔子回来,就着兔子肉喝酒,那才有滋味嘛。"

    "可这里是寺院啊。"

    "那就更好吃了!自古以来,越是被禁止的事就越有趣。你知道为什么禁止吗?就因为有趣,所以才禁止。"

    长今并不想去,却被德九强拉着下了山。原以为山上只有松树,谁知到了高处一看,枫仔树、漆树、槭树和红枫等,花花绿绿一大片。一阵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德九和长今点燃树枝,用烟气熏兔子窝。兔子的习性是白天在洞里睡觉,一到晚上便活跃在树林里,所以这种方法往往容易奏效。两个人屏息静气,等待兔子出来。终于有一只兔子跳了出来,没有网,只好张开裙子去套兔子,结果兔子跑掉了。于是长今追赶,德九来抓,但是兔子频频从胯下逃跑。

    有一次眼看就要抓到了,甚至还近距离地对视了一下,不料兔子竟然"吱"地叫了一声,好象吓坏了的样子。平时兔子只发出"呼呼"的声音,只在害怕时才会"吱吱"尖叫,这个长今心里很清楚。从前住在白丁村的时候,她经常和贵族家的孩子一起上山抓野兔。

    "大叔!你过去!"

    "哪里呀,哪里?"

    "这边,这边!"

    长今把兔子往德九那边赶,德九张开双臂半蹲下来,姿势做好了,感觉还是不大可能抓到。果然不出所料,兔子避开迎面扑来的德九,再次敏捷地逃跑了。突然,政浩从草丛后面悄悄跳出,一把抓住了逃跑的兔子。

    "抓住了,抓住了!"

    抓兔子的时候,德九行动迟缓,就像老牛拉破车,可是看见抓在政浩手里的兔子,他却箭一般飞奔过去。德九在政浩面前喋喋不休,长今突然感觉难为情,裙子狼狈地卷着,头发散开了,贴在出汗的额头上。

    有待令熟手在场,杀只兔子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不等火上的兔子烤熟,德九就已经三杯酒下肚,醉倒了。

    "他本来也就是两杯的酒量。"

    "那还天天嚷嚷着喝酒?"

    "用大叔自己的话说,如果偷喝家里的酒太多了,就会挨大婶的骂,所以他掌握了一喝就醉的方法。"

    政浩大笑。长今想起从前自己抓兔子被发现时,每次都要挨母亲的鞭子,脸上的表情不禁变得严肃起来。现在她又跟男人们一起抓兔子了,真希望谁能狠狠地把自己的小腿抽肿。当年抽打小腿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只留下她这个不孝的女儿,甚至从来没有像政浩那样祷告过。

    "徐内人,看你赶兔子的动作,好象不是头一次啊。"

    "小时候,因为抓兔子我没少挨母亲的打,可我还是经常跟贵族家的孩子们一起去抓野兔。"

    "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了?"

    "都是因为我。我的母亲,还有曾经当过内禁卫军官的父亲都因为我"

    "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内禁卫吗?"

    政浩欣喜而惊讶地反问长今。这时候,长今又哭了起来。

    "让你看见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真对不起。"

    "不,不是的。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触到了你的痛处,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嘴上说着丢人现眼,可长今还是不肯停止哭泣。偶尔她也努力想要忍住不哭,不料越想忍住,哭声反而越大,眼泪也越来越多。

    政浩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安慰长今,只好茫然地望着天空。月朗星稀的夜空,一颗彗星摇着尾巴陨落了。曾经听人说过,如果在流星划过的瞬间许愿,这个愿望就会实现。可是自己的愿望太多了,还没来得及许完,彗星早已消失不见。

    "请保佑她做出吃完之后脸上带笑的食物,请帮助这个女人实现她的心愿,请保佑我永远守护在她的身边。"

    人的一生也像彗星一样,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在这短暂的一生之中,想要实现的心愿却是那么地多,那么地长。

    药材用完了,郑润寿差长今赶快去买药材。正巧政浩也要到山下的集市办事,于是他们结伴前行。两人在药房门前分开,约好一个时辰之后见面,然后政浩就去了酒篷,他跟穿便装的军官约好在这里会面,分析各自收集到的信息。

    学田丢失的人参确实被运到了崔判述的商社。这次的首要任务就是收集信息,所以现在应该回内禁府了。政浩让其他军官先回去,而他自己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政浩和长今会合,然后一起回山。不用回头,政浩就能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一、二、三、四"

    要是自己单独出来,心里没有顾忌,说不定还能应付得了,但是有长今在身边,再来对付四个人就有点儿困难了。政浩希望这几个人只是盯盯梢,动手最好等到下次。然而几个恶汉仿佛在嘲笑政浩的天真,说话间已经站到了两人面前。政浩迅速把长今挡在身后,急忙拔刀在手。还好只是仗着人多,并没有什么厉害的角色。眨眼间政浩已经打翻了三个,最后一个家伙正缓缓后退。偷盗学田人参的家伙刀法不会高超到哪儿去。

    长今已经惊呆了,政浩拉过她的手就跑。一边回头张望有没有人追来,一边忙着照顾长今,还没跑到山寺,政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让长今坐在松树桩上稍微喘口气,耳边只听得"嗖"的一声,一只利箭激射而过。利箭掠过长今的头顶,再有分毫之差就命中长今了。回头一看,恶汉们追了上来,人数也比刚才更多了。

    看来他们连喘息之机也不肯给了,只能继续跑。政浩知道在到达寺院之前会路过一位隐士家,万般无奈也只好先去那儿暂避一时了。正巧,隐士缓缓踱出了厨房。

    "嘘,有坏人在追赶我们,请给我们指一处藏身之地。"

    隐士不敢耽搁,径直带他们来到后院,打开门让二人进去,然后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外面看不见这个地方。隐士没忘了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出来,直到自己把坏人骗走。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派手下去查点儿事,看来是被他们盯上了。"

    政浩嘴上敷衍着长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外面动静上。长今稍微安下心来,这才注意到仓库里的风景。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粮仓更恰当些。棉桃、莼菜、南瓜干、翠菊、干翠菊、干菜、辣椒叶、桔梗、蕨菜、蜂头菜各种各样的野菜均以稻草捆绑整齐,一捆捆地挂在天棚上。从南瓜籽、红花籽等种子类,到五味子、枸杞子、玉竹、柿子叶、菊花、松叶、绿茶、木瓜等茶叶类,以及松口蘑、糙皮侧耳、扫帚菇、木耳凡是地里生长的植物这里应有尽有。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人的心里猛地一沉,隐士探头进来。

    "他们走了,现在可以出来了。"

    隐士说坏蛋们可能逗留在附近,所以留他们在家吃饭。

    房间里到处都是野菜。政浩和长今单独在一起,彼此都有些尴尬,两人都不坐下,直到隐士把饭桌端来,他们就那么站着不动。

    "这是斋饭,没什么好菜。"

    "这么丰盛,您还说没有菜?"

    政浩接过饭桌感叹不已。大酱汤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各式各样的蔬菜看着就很诱人。

    "徐内人也尝尝吧,味道好得很。"

    政浩先尝了一勺,然后催促长今快吃。长今嘴里干巴巴的,根本不想吃东西,无意中舀了勺大酱汤喝下去,突然大吃一惊。

    "这样的美味就连宫里也做不出来啊。"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以跟宫廷料理相比!"

    "我不是随便说说的,这是怎么做的?"

    "什么?不是的,您可不要这么说。"

    "真的,请您把秘方教给我吧!"

    "哪有什么秘方?没有。"

    从此以后,长今一直紧跟在隐士身后,缠着隐士把秘方传给自己。不管她怎么纠缠,隐士只说没有秘方,坚决不肯回答。

    "野菜是从哪儿摘的?"

    "您到山上看看,满山遍野都是野菜,还能从哪儿摘?"

    "那就麻烦您告诉我晒野菜的方法。"

    "哦,野菜都是太阳晒的,难道我自己晒吗?"

    隐士肯定有秘方,否则以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绝对做不出这么美味可口的汤和菜。

    保姆尚宫的病情越来越重,每天都要昏迷好几次,好容易睁开眼睛,也只是在高烧中迷迷糊糊不停地要米。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米,临死了还念念不忘,长今感到疑惑,同时也有些遗憾,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帮她找到。

    长今这样想着,在寺院里转来转去,看见隐士寻找光线好的地方晒稻子,他的速度慢得惊人,动作却无比虔诚。恰好长今在寻找大米,便随手捏起几个米粒放进嘴里嚼了嚼。

    "还没干,铁锅蒸过的米马上就干了。"

    "把稻米先用铁锅蒸,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这样比白米更坚实吗?"

    "那当然了。"

    "那么大米晒干之后,嚼起来会有粘稠香甜的感觉吗?"

    "看来你很了解啊!"

    "这么说就是它了,尚宫嬷嬷的米!"

    "你要找蒸米吗?"

    "蒸米是什么?"

    "山脊上的稻田收获时间稍晚,所以很难赶在仲秋时节把新米献给祖先,没熟的稻子割回来,先用铁锅蒸,再拿到太阳底下晒。"

    "先生,您能不能把这米送给我一点儿?"

    "这个米不行!"

    "我只要一点儿,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

    "那也不行。就算光线好,也还得晒四天以上才有味道。等米干透了,用碾子磨了才能吃。"

    "我可以想办法让它快点儿干透。"

    长今像小偷似的把米包在裙子里,然后急匆匆离去。

    "好饭不怕晚你把这样的米拿回去也不能吃"

    对于隐士的顾虑长今毫不理会,只让德九点燃柴火,便把带回的稻米放在锅盖上。

    "没有那么多时间晒太阳了。大叔,你再去拿些回来。"

    "是啊,这样一来马上就干了,那个笨蛋隐士却整天晒了又收,收了又晒的快要烦死我了。"

    当长今把匆忙烘干的米端进去时,保姆尚宫艰难地坐起来,嚼了三四口就停下了。

    "嬷嬷,这不是您要的米吗?"

    "好象是"

    "那您觉得怎么样?"

    "没有那个味道"

    "没有那个味道?"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

    望着重新躺下去的保姆尚宫,长今多少有些失望。原以为肯定就是这种米,还有意吹嘘了一通,到头来却是白忙活。

    德九和政浩都劝长今,只要尽力就行了。长今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此时的心情就像很久以前在山洞里,给临终的母亲吃野草莓一样。

    保姆尚宫好象也放弃了吃米的念头,病情更加恶化,现在就连喝药都很吃力,几乎是喝一勺吐两勺。医官郑润寿、德九、政浩都在旁边看着,长今正在给尚宫喂药,这时候门开了。

    "这个蒸米已经彻底晒干了"

    隐士从米篮子里抓了一把递过去,连汤药都吐出来的保姆尚宫吃力地嚼了起来。

    "这个很坚实,您嚼嚼看。"

    微笑缓缓在脸上绽开,接着,两行泪珠滑落下来。

    "现在我可以放心地去阴间了。请你们一定要把这米放在我的棺材里,到了那边我要把米送给哥哥。"

    哭一会儿,嚼一会儿,保姆尚宫一生的遗憾都在这瞬间发泄出来。长今惊呆了,她来到厨房,嚼了一把蒸米,的确有种粘稠喷香的味道,锅盖烘干的米无法与之相比。

    "秘方这不就是秘方吗?"

    长今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这时候隐士进来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秘方。不管野菜也好,米也好,就是在光线好的地方晒了收,收了晒所谓的秘方就是耐心等待的虔诚。"

    "是的,我母亲说过,食物是添不饱肚子的,要把真诚一起吃下去,肚子才会饱。所以不管有多急,我都不会应付了事,让人吃还没晒好的米"

    听完这些话,长今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长今就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走出门来,发现政浩正倒背两手眺望芍药山。

    "现在我才明白的确是我错了。我以保姆尚宫随时可能去世为借口,自作聪明,急匆匆就把米献上来,结果并没有打动尚宫的心,而愚直的隐士拿来的米才真正打动了尚宫。"

    "你也是想快点让她吃到嘛,怎能说是自作聪明呢?"

    "不是的,我的师傅韩尚宫说过的话,我现在才明白。她说是我的才气害了我,她很担心我会成为一个没有真诚只知道卖弄才华的人。"

    "真羡慕你有一位好师傅。你的师傅也跟我一样相信你,也许会暂时犯错,但你绝对不会抛弃希望。做出食物让吃的人面带微笑,多么朴素而美好的心愿。"

    说到"微笑"两个字时,政浩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微笑。长今似乎也被传染了,看着政浩露出灿烂的笑容。

    寺院里微风吹拂,山顶袭来的山岚缓缓覆盖了整个寺院。一层绿色的暮霭铺满山寺,政浩和长今相对而立的身影充满了温情。今英进入一柱门,发现他们两个之后立刻藏了起来,长今和政浩什么都没有觉察。

    最早发现保姆尚宫的人是长今。打开她紧握的拳头,发现攥在手里的是一把米。终于带走了苦苦寻找的米,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平和。

    带着保姆尚宫的灵位回宫时,隐士为长今准备了一个厚厚的包袱。

    "因为每天都吃,所以之前也没想到。我把晒干的香菇、鯷鱼和各种野菜掺在一起,捣成了碎末。做汤或拌菜时放上一点儿,味道可能还不错呢。"

    长今再三道谢,离开了云岩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多了德九和政浩,三百里路仿佛也没那么遥远了,何况她刚刚领悟到一个无比珍贵的道理。

    长今想快点回去见到韩尚宫和连生,于是加快了脚步。宫里的情况和长今离开时大不相同,最高尚宫病情加重,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再加上感冒蔓延,很多宫女都染上了病。在这期间,又出了第二轮比赛的题目:一年四季都能吃的生鱼片。这无疑是太后娘娘偏向崔尚宫的题目。

    就算蒸咸鱼到了夏天都会变味,哪里会有一年四季能吃的生鱼片呢。除济州岛以外,全国所有山川、土地、海洋出产的山珍海味都由崔判述掌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为此,韩尚宫和崔尚宫双双出宫寻找材料,碰巧赶在她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搜查宫女住所的混乱事件。深夜,内禁卫长亲自来找最高尚宫。其时已经过了酉牌。

    不久前,东宫殿里发生了大字报事件,内禁卫暗中进行调查,发现了可疑人物,却在跟踪的时候让他溜掉了。根据推断,嫌疑人应该是藏在御膳房尚宫的房间里,所以内禁卫长请求最高尚宫同意他们搜查房间。

    连生搀扶最高尚宫来到外面,御膳房里所有的宫女都站在住所外面的庭院里。每个房间都是灯火通明,只有两个房间没有点灯。

    "为什么只有这两个房间没点灯?"

    "两位尚宫接受太后娘娘的吩咐出宫去了。"

    最高尚宫话音一落,内禁卫士兵就冲进房间开始了搜查。犯人藏在崔尚宫房间的壁橱里,士兵把他的嘴塞住就拖走了。

    一场风波平息了,最高尚宫本就不太灵便的腿上更加没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地。崔尚宫的房间就像一片荒芜的杂草地,犯人被拖出壁橱时,书和其他物品一齐掉落,满目狼籍。最高尚宫吩咐内人们把崔尚宫的房间打扫干净,然而打扫房间还在其次,首先要把散落的珠宝找到。论财物,崔家毫不逊色于任何富豪世家,崔尚宫拥有珠宝的种类和数量几乎能与王后媲美。

    最高尚宫正要说话,突然发现了散落在门前的一本书。书页翻开了,上面写着一些芝麻粒般的字,通过图画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本与食物有关的书。纸张已经褪色泛黄,而且磨破了,看来这是一本多年的料理记录。本想看过就算了,然而书的内容总是牵引着最高尚宫的视线。

    从第一页开始,最高尚宫就瞪圆了眼睛。每翻一页,她的脸色都要剧烈变化,最后竟然颤抖起来。这是专门传给最高尚宫的料理记录,竟然从前任最高尚宫手中直接传给了崔尚宫,生生越过了丁尚宫。

    "这些无耻的东西!这是传给最高尚宫的秘籍崔尚宫,你竟然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最高尚宫的眼睛在喷火,仿佛黑夜里的猫在怒视前方,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

    大字报的主犯已经查清,是东宫殿的别监。为了不让事情泄露,前前后后一直都在秘密查访。不知道为什么,王宫里的气氛总是让人感觉奇怪,再加上感冒泛滥,几乎是乱成一团了。闵尚宫和昌伊脉象混乱,难受了好几天,终于卧床不起。

    长今回来时,王宫正蔓延着一种不明来由的邪气。看见长今回来,韩尚宫不但没有流露出喜悦,甚至连句话都没说。长今问她比赛题目是什么,她也只是瞪了长今一眼,仿佛面对的是个陌生人。如果不是这样,当长今重新回到离开已久的工作岗位,她一定会感到满足和充实。

    长今在做从隐士那里学来的枸杞子艾草粥,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用泡过枸杞子的水熬粥,放入捣好的艾草,再以盐和蜂蜜调味,这样做出来的粥不但味道好,而且还能预防感冒。长今一边想着做给韩尚宫吃,一边捣着艾草,这时今英进来站到她的旁边,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并肩准备食物了。

    这时,韩尚宫和崔尚宫也是并肩站立,正在摘菜准备放进自己的食物里。

    "韩尚宫嬷嬷不肯原谅我,看来她还没有消气。"

    "不过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很长时间没见到今英,高兴之余长今冒冒失失地讲出了心里话,得到的却是模模糊糊的回答。

    "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拥有的东西,我放在心里不愿意对别人讲起的东西,你已经全都拥有了。"

    今英强忍着把要说的话咽进肚里。长今和政浩在云岩寺并肩而立的情景撕扯着今英的心,她把随身带去的食品包裹扔到山下,同时扔掉的还有矛盾和自信、留恋和良知。既然无法挤进政浩的心灵,那她只能把所有感情奉献给王宫和料理,还有崔氏家族的权势。

    正因为这样,今英才冲动地去找崔尚宫,说她已经做好了看秘籍的心理准备。

    "我当时那么阻拦,可你非要出去放放风,看来现在的你已经懂事了。"

    从前那个认为只要有才华有能力就足够,不需要什么秘籍的今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崔尚宫不能不为之兴奋。崔尚宫打开壁橱门准备把秘籍传给今英时,发现跟以前不大一样,不免有些紧张。韩尚宫和长今说话,崔尚宫正在翻腾整个壁橱。韩尚宫说她找到了一年四季都能吃的生鱼,让长今尝尝。听见韩尚宫跟自己说话,长今高兴得忘乎所以,立刻把鱼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腥味,实在恶心。

    "就算恶心,也不要吐,继续嚼!"

    长今不能违背韩尚宫,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继续咀嚼,嚼着嚼着,竟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种鱼比普通鲜鱼肉质更加柔韧,余味清凉。

    "这是斑鳐,我去济物浦(朝鲜时代位于仁川中部的渡口--译者注)的时候偶然从一位全罗道船员那里买来的,平时只有全罗道海边的人才吃得到,一年四季都可以吃。"

    "对身体有好处吗?"

    "我去药房问过了。斑鳐能够祛痰,还能促进消化,利于血液循环,而且还可以清理肠道,这对大王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尽管不知道崔尚宫到底在找什么,但好象不是寻找斑鳐。韩尚宫又恢复了从前的温和善良,对第二轮比赛充满信心的长今终于可以伸开双腿睡安稳觉了。此时此刻,作为韩尚宫的竞争对手,崔尚宫正浑身发烧,战战兢兢。崔尚宫正在担心监察尚宫获悉秘籍丢失之后,会随时前来搜查她的房间,却听说最高尚宫已经来过,立刻便晕倒了。

    距离比赛时间还有四天。如果这个问题在比赛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揭发出来,不但自己,就连提调尚宫也脱不掉干系。提调尚宫没有遵守程序和规定,如果追问起责任来,真不知道太后娘娘会怎样处罚她。

    正式比赛前两天的戌时,两位尚宫去找最高尚宫。崔尚宫首先向最高尚宫道歉,提调尚宫从旁好言相劝,既然秘籍找到了主人,也就没必要把过去的事情翻腾出来了。最高尚宫还是不说话,崔尚宫又退一步,表示在第二轮比赛中不献生鱼片。最高尚宫听她们说完,静静地说道。

    "如果你们说完了,就请回吧。"

    对最高尚宫的怀柔政策化为泡影,提调尚宫和崔尚宫开始想方设法取消比赛。其实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事态又向着对她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那天夜里,内医院发布了宫中传染病肆虐的消息。原来,让许多人卧床不起的其实不是感冒,而是一种传染病,据说还是一种查不出原因的怪病。这次的传染病不同往常,不显山不露水看着像感冒,等到病人和内医院发现时已经晚了。

    大王立即颁发谕旨,凡是稍微有点症状的都要坚决隔离。传染病的特点决定了它决不容许半点耽搁,只要脸色略有变化,就要变成隔离对象。另外,通过食物传染的机率更高,所以御膳房的人更要严格检查。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吴兼护受了崔判述的唆使,竟然纠集内医院医官把最高尚宫隔离了。监察内人在军官的陪同下半掩着脸进来,要求最高尚宫前往雍津谷。最高尚宫感觉事情蹊跷,但既然是谕旨,无论如何是不能违抗的。

    比赛泡汤了,满怀自信的韩尚宫和长今都如虚脱一般,不知道最高尚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高尚宫的位置出现了空缺,提调尚宫连忙怂恿太后娘娘。

    太后认为在传染病肆虐之时,这样的问题并不重要,一句话就否决了提调尚宫的建议。然而太后受不了她每天都来进谏,最后只好赋予她任命代理最高尚宫的权力。幸好有个前提,那就是仅限于最高尚宫回宫之前的这段时间。

    提调尚宫把御膳房和烧厨房的所有尚宫都召集到一起,选出了代理最高尚宫。不用说,最高尚宫的位子当然非崔尚宫莫属。御膳房的氛围本来就烦乱不堪,现在更加陷入了不安,崔尚宫立刻召集所有的御膳房成员。

    以韩尚宫为首的尚宫们站在最前排,内人和丫头们逐一进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场内平静下来,崔尚宫最后进来了。看她走路的姿势和目光,恐怕蒙受圣恩的人也很难做到如此的桀骜不逊。

    "这是新任命的代理最高尚宫!"

    韩尚宫的第一句话刚说完,场内顿时膨胀起来,就像刚刚沸腾的锅。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所有长嘴的人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

    "大家静一静,向代理最高尚宫行礼!"

    韩尚宫率先行礼。尽管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叹息和挫折,但她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接受行礼的崔尚宫抿着嘴角,掩饰不住喜悦的神色。

    "丁尚宫嬷嬷因病需要疗养,这期间还有很多大事要处理,所以由我来代替最高尚宫。凡是遇到紧急情况,希望大家都能服从我的指挥,力争行动一致,不能乱了阵脚。因为传染病肆虐,很多人都不能留在宫里,御膳房人手紧缺,所以先把太后殿的金尚宫、太平馆的李尚宫、东宫殿的赵内人调到大殿御膳房。"

    长今心里深感不安,但她还是觉得"不至于此",便耐心等待下文。长今担心崔尚宫一朝得势,做了代理最高尚宫就会慢待韩尚宫。

    "四天之后,将有中国使臣出使朝鲜。为了在世子册封的问题上征得大国同意,朝廷要求特别关注这件事,在使臣接待和仪式上不得有丝毫疏忽。也就是说,要由最优秀的宫女担当重任。韩尚宫,你听见了吗?"

    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想让最有才华的韩尚宫和长今去,却故意以上级对下级的语气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

    "我相信韩尚宫,就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了。"

    崔尚宫继续装模做样。

    谁都不愿意去太平馆,那是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麻烦接连不断,使臣故意刁难,过不上一天舒坦的日子。不管做得多么出色,早晚都是悲惨的下场,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和赏赐。

    韩尚宫被贬到了太平馆,仍然默默做事。也许心里太难过,反而不想表现出来,但是看着她泰然自若近乎愚蠢的样子,长今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问道。

    "嬷嬷您不伤心吗?"

    "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那您不担忧吗?"

    "我担忧得要命。"

    "那您怎么能这么洒脱?"

    "我不洒脱!"

    韩尚宫回答得坦率而简单。长今没问出什么来,郁闷的心情没法得到缓解,她呆呆地望着韩尚宫。这时,太平馆内人进来放下一封信,说是待令熟手姜德九送来的,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姜德九的信,韩尚宫不再洒脱了。她扔掉手上正在收拾的鱼,打开信来,长今看得出韩尚宫的手在颤抖。

    信是从雍津谷送来的。四天以前,韩尚宫派德九去看望丁尚宫,回来把情况告诉自己。丁尚宫在信上说自己根本就没得传染病,很快就会回宫,并在结尾嘱咐韩尚宫千万不要动摇。

    "可恶的家伙狠毒的家伙"

    看完信后,韩尚宫自言自语地骂着,手指瑟瑟发抖。

    "最高尚宫还好吗?"

    "最高尚宫没有患传染病。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动摇,长今你也不能动摇,知道吗?"

    韩尚宫握紧拳头说道。透过她的目光,长今看到一种天崩地陷也决不退缩的倔强和悲壮。

    当时,中国以种种借口推迟朝鲜元子的世子册封。大王为此忧心不已。使臣赶在这个时候来到朝鲜,其接待事宜当然就比大王的御膳更需要小心谨慎。此次前来的正使(首席使臣--译者注)尤其喜好美食,在中国也是出了名的。长番内侍叮嘱完毕就离开了,这时医女施然送来了汤药。使臣中有个患消渴症(消渴症,即糖尿病--译者注)的人,内医院特意送来了汤药。

    吴兼护和使臣面对面坐在宴会桌前。胡子长而雪白的使臣一看就知道是个怪人,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朝鲜语。

    "正使大人什么时候学会朝鲜语了?"

    "我小时候的乳娘是朝鲜人。"

    吴兼护夸张地点了点头,这时餐桌端了上来。整洁素雅,没有一样荤腥,满桌子都是素菜。吴兼护立即叫来长番内侍怒斥一顿,严令重做。不料,重做之后端上来的仍然是清一色的蔬菜。

    看见正使脸色大变,吴兼护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正使大人在此,你们做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吴兼护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徘徊在门前的韩尚宫恳切地进来禀告说。

    "对不起!正使大人以带病之躯远道而来,所以"

    吴兼护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气势汹汹地命人把韩尚宫带下去。长今从女佣那儿听说后,端着茶水进来,正好看见韩尚宫被人带走,便不顾一切地跑进来跪在地上。

    "你你你这女人又想干什么?一个内人一点礼节都不懂,竟敢"

    此时此刻,长今早已无暇听吴兼护说话了。

    "经过了长途跋涉,消渴症会加重的。对于消渴症患者来说,食物保养远比汤药重要。如果食物调节不合理,什么药都没有用。所以,韩尚宫甘愿抛开那些能够显示她才华的料理,特意为大人做了有益健康的食物。"

    "赶快把这个女人带走,让人重做大人爱吃的山珍海味!"

    "美味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会变成伤害身体的毒药,请大人明察!"

    "这个疯女人,来人啊!都干什么呢!快把这女人拉下去!"

    "请您用上十天不,只要五天!"

    长今被人拖着往外走,仍然恳切地呼喊不止。正使一直盯着吴兼护,这时好象听见了长今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了兴趣。

    "你说五天是吗?五天之后没有进展的话,你和你的主子都由我随意处置,是吗?"

    "是的!"

    "就算我要你的性命也可以,是吗?"

    "是"

    "好!我就给你五天时间。不过,我是个对食物很挑剔的人,不会因为对身体有益就吃没有味道的东西。"

    终于,韩尚宫暂时得救了。她们究竟是多活五天,还是永远活下去,一切就掌握在长今手里了。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太后殿。崔尚宫刚刚当上代理最高尚宫就受到责难,气急败坏地跑来找长今,冲她虎视眈眈。

    "你跟韩尚宫一样愚蠢!滚出去!从今往后,正使大人的膳食由我来做!"

    "我不能滚出去!"

    "什么?"

    "嬷嬷您出去吧。正使大人跟我约好了,这五天时间就由我来为他料理饮食。所以今后五天的时间里,我才是这个厨房的主人。我会尽心尽力完成我的任务,请您出去吧。"

    崔尚宫怒不可遏,咬紧牙关出去了。可恶的丫头,就算当场把她掐死也不解恨,可是她说得句句在理,自己也不好再拗下去。索性趁此机会稍信给哥哥,要他帮忙准备满汉全席的材料。

    说不定这反而是好事呢。习惯了油腻食物的正使嘴巴挑剔,不可能满足于长今奉献的绿色蔬菜,只要自己及时献上一桌满汉全席,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既能立功,又可以除掉韩尚宫和长今,一举两得,而且斩草除根

    长今寻找光线充足的地方晒野菜。先磨碎晒干的香菇,接下来就是鯷鱼和海带。第一天的食物是大酱汤和野菜。从舀第一勺开始,正使始终紧锁眉头,直到餐桌撤掉仍未舒展。

    第二天,长今选用的材料是各种海藻,包括海带、紫菜、盐角草和莼菜等,看着就很新鲜,然而正使依旧紧锁眉头。第三天是加进带鱼煮的海带汤。第四天是豆腐火锅。第五天是水泡菜和竹筒饭。这些食物依次吃下来,正使仍然愁眉不展。

    长今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有气无力地走出了料理间。内人和女佣们正在帮助崔尚宫搬运满汉全席的材料,猪肉十五斤、鸭子八只、羊肉二十斤、甲鱼四只、大鹅五只、鹿肉十五斤,另有六只鸡、二十斤鱼,甚至连鹿尾都准备好了。这些长今早就听连生说过了。

    单是母鹿子宫、熊掌、天鹅、孔雀、田鸡等野生动物和飞禽就有数十种之多,还有虎鞭做成的清汤虎丹、四不象头做成的一品麒麟面、鹿眼做成的明月照金凤,等等等等。二百多种山珍海味,正使总共吃了四天四夜,日日笙歌不断,夜夜呼酒唤醉。

    尽管结果还没出来,长今已经抑制不住眼泪了,仿佛毕生体力耗尽般地无精打采。虚脱、绝望、崩溃,她想大哭一场,但是韩尚宫和丁尚宫都不在身边。要是做得出像华丽酒席那样迎合别人的事情,那么韩尚宫和丁尚宫现在一定过得无忧无虑。正因为做不到,所以两位尚宫才被隔离。刹那间,长今感觉自己也与世隔绝了,独自一个人,很孤独,孤独得冰凉彻骨。

    正使正在享用崔尚宫满汉全席中的鲨鱼鳍子汤。因为放入了蔚珍(地名--译者注)进贡的鳕蟹肉,更为这道汤增加了不可言喻的美味。满汉全席每一轮都有二十多种主菜和副菜,再加上冷食、干果、蜂蜜煎饼和水果等,一般有三、四十种。一个主菜配以四个副菜,叫做众星捧月,四颗星星围绕一个月亮,指的是侍奉皇上的众多臣子。

    不管怎么样,正使的确是神清气爽地享用着满汉全席。因为长今曾以性命做赌注,为了让她亲耳听见结果,便把长今也叫了过来。正使尽情地吃完了,放下碗筷说道,"山珍海味,到此为止"。咧嘴陪笑的吴兼护和崔尚宫没听懂正使的意思,目瞪口呆。

    "就是因为贪图美味可口的油腻食物,我才患上了消渴症,可我还是改不了,结果病情越来越重了。可是,我又不是朝鲜人,更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你只管做我喜欢吃的食物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正使这话是问长今的。

    "我只是遵照嬷嬷的意思行事。"

    "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做害人的食物,这是厨师必须遵循的原则。"

    "就算给自己惹来麻烦也不怕吗?"

    "正使大人不也看见被拉走的嬷嬷了吗?"

    "好,真是一对倔强的师徒!我明白了,厨师有厨师的原则和信念,食客也应该有原则!厨师考虑我的身体,我怎能专拣有害的东西吃呢?从今天开始,直到离开朝鲜,我的饮食就交给这对倔强的师徒了!"

    长今哽咽难言。起先只因性命无碍,所以稍微安下心来,但当她切实感觉到韩尚宫的准确以及自己就是她的徒弟时,长今哭了。

    正使爽快地应允了册封世子的事宜。大王和太后兴奋难当,因此而立功的人却是吴兼护和崔尚宫,因为总体负责使臣接待的人正是吴兼护。

    但是不管怎样,韩尚宫获得了释放,这已经让长今感到无比的幸福,仿佛她拥有了整个世界。事实何尝不是这样,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的一切。

    因为极度伤心而卧病在床的王后终于站了起来,她就是文定王后。章敬王后生下儿子仁宗后五天便因褥疮去世,接着爆发了以士林派为中心的废后慎氏的复位风波,但在可能动摇王子地位的舆论影响下,最终由尹之任的女儿登上王后宝座,她就是中宗的第二继妃文定王后。

    文定王后自幼丧母,与保姆尚宫结下了胜过血缘之亲的深厚感情,保姆尚宫的死在王后心中留下莫大的遗憾。在如丧考妣的痛苦中病了几天,王后终于振奋精神,派人去叫那个在保姆尚宫临终之前悉心照料的御膳房内人。

    长今跟随长番内侍来到中宫殿,尽管是初次相见,然而王后与长今之间已经彼此有了好感。

    "保姆尚宫走得舒心吗?"

    "是的,娘娘。她说跟王后娘娘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幸福。"

    "是啊,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比和母亲还深。我应该亲手做的事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后来,王后泪流满面,悲不自禁。长番内侍赶紧转换话题,努力宽慰王后。

    "娘娘,这孩子肯定能送尚宫嬷嬷平安上路的。我也是通过这次的太平馆事件才重新认识了她。"

    王后娘娘好象对太平馆事件很感兴趣,长番内侍便把事情经过从始至终细说一遍。早晨给太后请安时,王后把这件事讲给了太后。提调尚宫为此蒙受了巨大的羞辱,竟然给患有消渴症的正使大人上满汉全席,还把一切当成自己的功劳,至于实情则隐瞒不报,只字不提。太后大为恼火,斥责道,你太可恶了,主子有病,你还是只做那些逢迎口味的食物。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提调尚宫和崔尚宫很不如意。传染病没有进一步蔓延,原因也查清楚了,是与肝脏有关,所有隔离到雍津谷的宫女们全都回宫了。太后娘娘下令召集御膳房的所有宫女,并且亲自指示丁尚宫回宫。

    在众多宫女之间,由闵尚宫搀扶着走过来的人分明是丁尚宫。韩尚宫、长今、连生、昌伊都眼含热泪迎接丁尚宫。

    "真是见鬼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说句话?"

    "嬷嬷,听说您行动不便,我们都很担心。"

    "我还有事没做完,所以就硬挺过来了。"

    这时,崔尚宫和提调尚宫也来了。

    "嬷嬷竟然也来迎接我,其实您没必要这样做。听说你替我受了不少苦啊?"

    丁尚宫话中带刺,不过她们等的另有其人,别监报信告说太后娘娘要来,所以她们才出来迎接。

    太后带领王后一起出来,她首先看到丁尚宫回来,便安下心来,随后又提起了前一段时间已经遗忘的比赛。

    "听说你冒着生命危险为中国使臣进献了好食物?"

    "是的,不过应该说是我的上馔内人长今"

    "好,这个我也听说了。起初我觉得没什么,就没当回事,后来听了王后的一番话,我才有了些感想,所以今天就到这里来了。王后说,御膳房的最高尚宫岂能只会做做食物,有时候也得凭借信念和思想扭转君王的意愿!"

    所有的人都侧耳倾听,只有长今轻轻抬头去看王后。正巧王后也把目光投向长今,两人便用眼睛给了对方一个温柔的微笑。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大王的龙体健康,难道不是吗?所以说呢,虽然这次我没有规定题目,不过我想把韩尚宫的绿色蔬菜和崔尚宫的满汉全席作为第二轮比赛的题目。第二轮比赛结果,韩尚宫获胜!"

    接着,太后又提出最后一轮比赛的题目。

    "这次没有题目!做你们想做的食物,送给大王和我。味道和健康,同时表达你们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比赛日期定于太后的寿辰。鉴于年景不好,大王和元子的生日都过得十分简朴,所以只要代表你们的心意就行了。说完最后一句,太后就离开了。

    长今激动不安地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打开母亲的料理日记。

    "今天,我和朋友一起做了柿子醋,埋在璿源殿后院的龙柏树下。我们约定,以后不管谁做了最高尚宫,谁就可以把柿子醋据为己有。"

    读着母亲的日记,有好几次长今都情不自禁地笑了。每次读到这儿,长今不由得心生疑惑。跟朋友一起做完柿子醋,然后趁人不注意埋到龙柏树下。长今很容易就在脑海里勾画出两个天真无邪的内人的身影。长今心里很想知道,母亲的朋友到底是谁呢?

    "不会已经成了最高尚宫吧?"

    长今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崔尚宫的面孔,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就笑了起来。

    就像自己和连生,困难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哭,高兴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笑,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时候,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安慰。自己会不会也跟连生一起做柿子醋,装起来埋到后院的稠李树下?如果说自己和连生争夺最高尚宫的位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连生会撅着嘴说,你又耍我。

    突然,长今想起了今英,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她们两个之间,今后倒有可能争夺最高尚宫的位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就变成了这种没有善意拼命竞争的关系呢。

    现在,今英的心里只有必须胜利的欲望。必须胜利,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才华比长今天生描绘美味的能力更强,她希望长今因此受到严重的打击。今英之所以主动承担为太后做粥和饭后甜点的任务,就是受了这种残酷欲望的驱使。

    韩尚宫决定以八卦汤为主菜。甲鱼的瘦肉和肝脏以旺火上炒熟,放在一边,再浇上冬虫夏草和鸡肉熬的汤,放入甲鱼蛋一起煮。韩尚宫出去购买冬虫夏草,直到宴会前一天晚上仍然没有回来,长今担心极了。

    韩尚宫被一群恶人带走后,关进一座仓库里,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崔判述信不过妹妹的豪言壮语,看出局势不利,就派人紧盯住韩尚宫,趁出宫时将其绑架。结果,这次的食物又只能由长今一个人做了。

    长今的鲍鱼内脏粥与今英的五子粥相比,简直寒酸极了,她只选择了鲍鱼的内脏。今英用五种果实的种子,即桃仁、杏仁、核桃仁、松仁和芝麻熬成五子粥,更讨太后欢心。长今的荞麦煎饼似乎也比韩尚宫(按上下文推断,此处应为崔尚宫,可能原文出现了印刷错误--译者注)的明太包饭稍逊一筹。

    崔尚宫的主菜是凉拌鸡肉生参。太后和大王赞不绝口,称赞鸡肉和豆汤混合调出的味道清淡甜美。听见自己野心勃勃的主菜获得称赞,崔尚宫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韩尚宫没有回来,所以无法做八卦汤,情急之下,长今只好做起了凉拌海鲜。平平凡凡的凉拌海鲜没有吸引太后的目光,太后连筷子都没动,看见王后在吃,她也就装模做样地夹了一口。接着太后又尝了一口,这回她开始细细品位了。

    "嗯。真没想到,殿下,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这么清爽香甜的味道呢。"

    "感觉就像海鲜在嘴里蠕动,不是吗?"

    王后说道。

    "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凉拌海鲜呢,想不到味道这么独特,怎么做的啊?"

    大王也点了点头,问长今。

    "以前宫里主要使用松子汁,凉拌菜的优势也就是清爽感,却因为使用松子汁而减弱了,这是缺陷所在。所以我做了蒜汁,蒜能祛除鱼腥味,加强清凉感觉。"

    "哦,原来如此。既不像芥末那样的刺鼻,甜中带酸的味道让人觉得满口清新。"

    尽管长今早有准备,然而面对这种大大超出期待的反应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凉拌海鲜是自己和母亲,以及母亲的朋友一起做的料理,所以就更加特别。长今原想在蒜汁中加入特别的醋,想来想去,便想起了母亲在料理日记中提到的柿子醋。在找柿子醋的过程中,长今吃了不少苦头,然而所有的辛苦都不白费。太后和中宗的反应就是证明。

    "母后,这种清爽味道好象不止是来自大蒜,莫非另有秘诀?"

    "听大王这么一说,还果真如此。是啊,除了大蒜,你还用了别的什么材料吗?"

    "是的,我还用了埋藏二十年的柿子醋。"

    "哎呀呀二十年,足够江山换两代了,不是吗?"

    太后满意地拍打膝盖,王室贵族们也都惊叹不已,相互对视,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太后推说两道凉拌菜全都完美得无可挑剔,难以评判胜负,就把决定权让给了大王。大王思量片刻,然后郑重说道。

    "两道凉拌菜都无可挑剔,不过,柿子醋竟然能保存几十年,想想这种精神,我觉得后者更好。"

    长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悦,对于这个结果的期待,要比对那次事关韩尚宫和自己性命的正使的评价更为殷切。

    不管双方的激烈比赛结果如何,宴会还是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幸好韩尚宫及时回来,长今更受鼓舞。没有时间诉说自己遭受的苦难,师徒二人开始忙着准备下一道食物。松口蘑烤排骨、叫花鸡、海鲜石锅拌饭、野草莓果茶、炸水参红枣卷等,一个接一个按顺序呈上餐桌。对方呈上了烤醉虾、烤乳猪、蟹黄拌饭、釉子果茶和蜜炸山参。

    竞争最激烈的要数叫花鸡和烤乳猪,还有就是海鲜石锅拌饭和蟹黄拌饭。叫花鸡就是把生鸡包进莲叶再涂上泥巴烤熟,而烤乳猪是从母猪肚子里取出小猪烤制,两道菜的形式和味道截然不同。莲叶隐隐飘香的鸡肉,轻轻萦绕在舌尖的乳猪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决断。

    海鲜石锅拌饭关键在于以石头为锅,那是一个只容一人饭量的小锅。当时的时代,不仅富家人口众多,穷人也有很多儿女,即使大铁锅做饭都经常不够吃。只给一个人做饭的锅,而且还是石头雕琢出来的,的确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比赛快要开始的时候,韩尚宫找到工曹攻冶司(朝鲜时代隶属于工曹的机构,主要负责雕琢金、银、玉器,或者冶炼铜铁器材等--译者注)特别订做了只为大王一人料理御膳的石锅。能遇上一位理解自己心意的老石匠,这对韩尚宫来说也是莫大的幸运。

    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瞬间。大王和王后自不必说,就连王室的一句话都可能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最重要的还是太后的意见。太后是整座王宫里最高的长者,同时也是这场宴会的主人翁,所以由她做主无可非议。

    崔尚宫和今英对胜利充满信心,却又有一种深深的焦躁和不安。与此同时,韩尚宫和长今反而拥有摆脱紧张忧虑之后的洒脱,自己已经尽力了,现在只是等待结果,此外再没有什么事情让她们焦灼。

    长今全神贯注于太后,却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体温,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站在身边的韩尚宫静静抓住长今的手。韩尚宫的手无限温暖。在漫长的岁月里,每天都被水和调料浸泡而来不及擦干的手是那么粗糙。抚摩着韩尚宫粗糙而温暖的手,长今无声地哭了。

    "所有的食物都很出色,尤其是乳猪柔软的瘦肉特别适合我爱吃肉的口味。哦,蟹黄拌饭也是一流的。把蟹壳逐一剥掉,再把饭填进去,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崔尚宫早已涨红了脸。提调尚宫得意洋洋,乜斜着眼睛去瞥丁尚宫,目光之中饱含挑衅的味道。今英也冷冰冰地望着长今。韩尚宫似乎感觉到长今在动摇,抓住长今的那只手上悄悄用了力。

    "我在本次比赛之前就说过,只要食物包含了美味和健康,同时又表达了你们的心意,那就行了。从美味和健康的角度来看,你们的食物都是完美无可挑剔的。但是对我这个离死不远的老人来说,这也许是我平生最后一次生日宴会,作为一个母亲,同时也是万千百姓的母亲,我的心怎么可能被一只活活扒开母猪肚子取出来的乳猪打动呢?"

    顿时,整个宴会场安静下来,几乎听不见呼吸声。崔尚宫和今英几乎停止了呼吸。

    "尽管我是这个国家的太后,可一想到老百姓,什么乳猪呀蟹黄饭呀,只能是一种过分的奢侈。相反,莲叶和石锅却充满了诚意,繁华落尽见真淳,这样倒是更能打动我的心。"

    韩尚宫不停地在手上使劲。长今被韩尚宫抓得生疼,她只希望韩尚宫能快些松开她的手。

    "所以,本次比赛最后的胜利者,就是做出这道食物的韩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