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氏传》中《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每读一次总有一些新的收获。一直以来,都十分喜欢读文言文,喜欢那种以极简练的文字描述一段趣味盎然的故事。如同一块璞玉,经过反反复复的推敲、诵读,渐渐地散发出其本质的迷人的光华,让人心生欣喜。
《郑伯克段于鄢》讲述的是春秋时期发生在郑国的一场萧墙之争。郑伯即指郑庄公,段即是郑庄公的胞弟,史称“共叔段”。“郑伯克段于鄢”,顾名思义,就是郑庄公在鄢这个地方杀死了自己的胞弟段。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刻画出一幅血淋淋的场景。宫闱之内,权势纷争,阴谋杀戮,明争暗斗。而最后的胜利者——郑庄公,可谓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政治家”。
郑庄公和公子段都是母亲武姜的亲生子,只因武姜生郑庄公的时候,庄公难产,让武姜吃了不少苦头,于是,心生厌恶,连取名字都有些不怀好意,名寤生。即倒着生出来,在现代医学中,属于难产中的一种,就是胎儿的脚先出来了。待到生少子——段的时候,很顺利。于是,武姜十分宠爱段,而厌恶庄公。在庄公还未继位的时候,就屡次郑武公吹枕头风,欲立段为太子。武公不答应。
待到庄公继位,武姜又来为段讨封地,先要制这个地方,庄公心下明白,制地处险要,易守难攻,是军事要地,怎肯将它给了于己有二心的胞弟段。但他嘴上却说,制山高地陡,此前虢叔就死在这个地方,可不是个好地方。您还是换了其他的地方吧。除了这地儿,您说哪里都成。于是,武姜改要京。这可是块好地,京的面积比国都都大,繁华富足自是不消说。郑庄公却眉头都不皱地一口应下,颇为爽快。有大臣进言,说祖先有制度:分封的都城最大的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如今,您把京封给了段,这不合祖先定下的规矩啊。庄公佯装无辜状,说,我的母亲要如此,我能怎样?俨然一副孝子的口吻,其实,不过是为以后的杀戮埋个伏笔,制造一些舆论导向。将众臣的矛头不动声色地转嫁到武姜的身上。
果不其然,大臣随后便道:“姜氏何厌之有?”,太后武姜根本就是贪得无厌的人,哪里会有满足。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庄公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姜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然而,他不能说,作为一国之君,他要维护好自己的正面形象,古人以孝为先,他要先演好孝子的角色,然后再是一个慈爱的兄长。因此,当他的弟弟段向他提出无理的要求,要将郑国西、北两边的边邑归于自己同管,并将京城周边的两个小城也纳入麾下的时候,郑庄公默然应允。群臣激奋,而他却超然物外般地从容淡定。
郑庄公是一个很好的诱导者,他故意表现得有些昏庸、懦弱,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朝野众臣说出他埋在心底的潜台词,制造舆论。这样,当以后他向自己的亲弟弟挥舞屠刀的时候,才能显得那么地理当气壮、正义凛然。
人的野心和欲望如同蔓草一般肆意滋长。共叔段如此,郑庄公亦然。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郑庄公怎会安然地让两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悬在自己的身边。他给了母亲和弟弟的野心一个肥沃的土壤,催生着欲望的种子尽快的发芽、成长,而后,一举歼灭。
共叔段招兵买马,与母亲密谋夺权篡位。他们约定好时间、地点,由姜氏做内应,打开城门。然而,这一切都在郑庄公的监视之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庄公表面是蝉,实则是其后的黄雀。
东窗事发,郑庄公借着平乱的幌子,一路追杀段,最终在鄢这个地方将其击败。后来,共叔段逃亡到共国。共叔段的结局正史中并无记载,冯梦龙在小说《东周列国志》中说他自杀了。而姜氏也被庄公迁置到城颖,并当其面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可以想象,彼时,庄公多年压抑在胸中的忿恨、委屈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不到黄泉不相见”是其真情流露,是其直抒胸襟的话语。可是,不久,他就后悔了。悔的不是他的一颗赤子之心,而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弄权者的本性。危机解除,他依然要维护好他的孝子形象,这样才能做到首尾呼应,才不至于让个别聪明的旁观者看出端倪。
于是,才有了郑庄公修土台的故事。他在朝向城颖的方向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土台,时不时地站在上面看看风景,貌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所以说,郑庄公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他心底的潜台词,他不说,自会有人顺着他的意思来挑明。并为其想了个两全之策,既做到君无戏言,又圆了他的“孝子”心愿——在地下挖一条有泉眼的通道,母子在里面做一个相会的仪式,出了隧道,皆大欢喜。庄公颇有雅兴,在隧道之中做赋道:“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出了隧道,姜氏也欢欢喜喜的应和着:“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真可惜,那时候不时兴颁个什么影帝、影后的奖项,否则,郑庄公和姜氏应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人选。
《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不过七百来字,却绘声绘色地将一幕宫廷悲喜剧生动形象地展示于读者面前。郑庄公的老谋深算、工于心计,姜氏的自私贪婪,共叔段的骄纵任性,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让人拍案叫绝,唏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