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读后感
遥遥东周,王室颓败,诸侯并起,互相攻伐。在那个离乱的年代,先王之德遭遇轻视,周公礼法受到冒犯,一个国家要怎样在兵荒马乱中安然自保,政通人和?《古文观止》的选文给出了两种不同的答案。
《周文》几乎无一例外地倒向法先王。总览五十七篇文章,所提最多便是先王之德、先王之法。《臧哀伯谏纳郜鼎》一文,列举周礼要求事无巨细;《阴饴甥对秦伯》一文,虽是以“君子”、“小人”作答,实际上还是婉转地向秦王挑明先王之德不可违;《王孙满对楚子》一文,抬出“天命”“周德”,力求压服楚王;《季札观周乐》一文,对周礼的宣扬到达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这些忠臣谏士心中,周礼无疑是当国者应当奉为圭臬的。因而遇到他国违反周礼侵略本国的行为,巧妙的言论,堂皇的辞令,如滔滔江水般翻涌而来,敌国往往自知理亏,不敢公然挑衅,折冲樽俎间,制胜在两楹,却也令人钦佩。
《战国文》则比较倾向于实际,很少有人臣在进谏中重提先王旧德。《司马错论伐蜀》从秦国切身利益出发,指出攻击韩国不如进攻蜀国;《冯谖客孟尝君》为孟尝君争取民心、名誉,保其属地长治;《触龙说赵太后》以诸侯位尊而无功不能享国为例,劝太后许长安君为质以解赵之围;《鲁仲连义不帝秦》以梁国的利益为中心劝说。如此种种,皆是从实际出发。战国的士比于春秋的臣具有更强的流动性,通过唇舌之利由布衣而卿相的求官方式也在逐渐兴盛,于是士人们开始研究揣摩时事时情,或是奔走于诸侯国之间,或是在君王殿前,以雄辩的言论,紧扣国君心理的演讲维护家邦,保护民生,同样令人敬仰。
两个答案经过实践的检验都能保住国家,那么,国家究竟何以长存呢?答案就是从实际出发。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虽然不再尊崇周天子,对庄严的礼乐制度也时有冒犯,但若是要公开的向存在了800多年的周礼挑衅,大部分诸侯还是有贼心没贼胆。也就是说,虽然实际中共主地位不复存在,周王还是观念上的天下共主,因而周礼还是一个相对意义上的权威。由此,当周朝大夫王孙满面对楚庄王问鼎中原时才能如此镇定自若,对答的言辞才能说得堂堂正正,才能让野心勃勃的楚庄王羞愧而归。这就是从实际出发,抓住了楚庄王观念上的软弱,一番敲打,保全了已有衰颓之势的周王室的尊严。
而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经历数代更迭,血缘关系进一步松弛,再加上有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等严重违礼行为的践踏,周礼和周王在诸侯眼中的地位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由先前的加以敷衍到弃之不顾,秦灭周时无人问津,进一步体现了周王象征意义的淡化。没有了周礼的限制和约束,世代姻亲如何比得上国家利益重要?于是,大国在利益的驱动下,小国在自保的支持下,便有了旷日持久的兼并战争。《苏秦以连横说秦》所谓:“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力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屈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者,大概是看清了形势,能从实际出发,虽然秦王当时对此不以为然,日后秦国的攻取之事,却最终合了苏秦的话,证明他结论的正确性。
滚滚历史大潮,自然不乏逆流而行者。《子鱼论战》便向我们讲述了一次因国君无意义的尊礼而造成兵败的故事。宋楚泓之战,宋襄公不顾国力军力不如出国,迂腐地遵循先圣的教训,不攻击没有渡河的敌人,不攻击没有列阵的敌人,
不攻击老人,不攻击受过伤的士兵,吃了败仗受了重伤还不无得意地自命“君子”,自己认为恢复了殷商贵族的盛德,全然不把自己贻误战机的罪责放在眼里,实在是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还有一个例子,举出来不怕反驳,我们尊崇的亚圣孟子,也是一个不从实际出发的典型。从他劝谏各国君主的言辞中,就可以看出他最明显的漏洞。梁惠王一见孟子便问:“叟不远千里而来,将何以利吾国?”孟子却话头一转:“王何必曰利,曰仁义而已。”接着陈述了他的理由“上下征交利,而国危矣”。平心而论,孟子是一位绝佳的演说者,滔滔文辞口若悬河,可他却着实不是一位善于谈话的人。他对自己谈话对象的心理不够了解,这一点就比不得战国时游走各国的士人。或许有人要为他辩护,说他不屑为之,可对于一个以游说君王为目的的士子而言,不听别人的话,一味推销自己的观点可是大忌。他的观点的确十分正确,但连司马迁都说“博而少要,是以其事难尽从”,可见即使在和平年代也是不容易推行的,更何况当时战火纷飞。人心齐,泰山移。可是人心必须在战争之前齐,再加上精良的装备,足智多谋的兵士,才能移得泰山、保护家邦。很明显孟子通过推行政令凝聚人心的思路在当时“时间就是安全,效率就是生命”的背景中并不适用,谈何与商鞅等法家弟子简明高效的变法比肩?因此,他不得志便也是情理之中。
国家何以长存?曰:从实际出发。是的,只有以国情为落脚点、以凝聚人心为出发点,一步一步顺藤摸瓜,在维护国民的权利中、在为国民谋取幸福中不断前进,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兴旺发达。如果妄想超越历史规律,患上“唯意志主义”之疾,那么等待着这个国家的命运,必将是葬身于历史的车轮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