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边的豆腐店
■ 翁健华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3期 故事传奇-传奇庄园
天麻亮，开豆腐店的老猴缩着脖子，挑着一担空桶，迈着两条细腿，飞快到了河边。天色尚早，流沙河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河风比刀子还硬，割得老猴的脸麻疼麻疼的。
老猴站稳在河边的石阶上，矮下身子要装水，却见河边浮着一团东西。他揉揉眼睛，才发觉那团东西原来是一个人。老猴扔掉空桶，用扁担将那人钩到河边，拉上岸一看，却是一个女人，还未断气。老猴急忙抱起女人，匆匆跑回他的豆腐店。
屋子里暖和极了，热气扑面而来，女人被热气一熏，吐出一汪浑浊水，人也就悠悠醒来，眼睛睁得虽大，却显出茫然。她就那么愣愣地坐着，任老猴惊异的目光望着。她喝了老猴端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汁，这才恢复一点人气，她扑通跪下，哇的一声恸哭不止。
从此，这个从河里捞上的女人便留在了老猴的豆腐店；从此，老猴便有了鲜活的日月了。
这个女人叫柳眉。柳眉在流沙集露面那天，集上的男女都慑住了。天?选柳眉竟然是集上最俏的女人，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比老猴做的豆腐还水嫩，两道弯弯的柳眉下一对眸子，如同刚从树上摘下的青杏。女人们都啧啧咂嘴，像吃了未熟的青李，又酸又涩；男人们都愤愤不平，这么俊俏如鲜花的女人，偏偏碰上了老猴这堆牛粪。
集上的人没有谁知道柳眉到底是什么人？老猴也未知，每次他追问她的身世时，她只是幽幽地哭，令老猴心软不忍再问。但柳眉除了来历不明外，其他什么都好，对老猴温柔体贴，令孤独大半辈子的他，这才觉得自己活得有滋有味、活得像个人样。
老猴的豆腐店就这样突然生意兴隆起来，集上的男人纷纷前来喝豆汁吃豆腐。其实他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想吃的，是柳眉的豆腐。但柳眉是个正经女人，她可以陪他们笑、陪他们说说野话，让他们解解嘴馋，但谁也碰她不得。
这天，老猴的豆腐店突然来了一拨人，进门就踢凳子拗手腕，一看便知不是善良之辈。柳眉急忙端上酒和五香豆干，招呼那些恶人。其中一个脸有刀疤的大汉，忽然把柳眉抱在怀中，浪笑道："美人儿，陪大爷喝酒。"
柳眉哪甘受辱，她把手中的酒泼在刀疤大汉的脸上，趁刀疤大汉一愣间，挣开他的怀抱便走。但刀疤大汉旁边的一人伸脚一钩，把柳眉绊倒在地。恼羞成怒的刀疤大汉把柳眉提起，往桌上一放，双手按住了她，怒吼道："妈的，你这个婊子竟敢用酒泼老子？老子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你还把我刀疤虎当病猫呢！"柳眉拼命挣扎，无奈刀疤虎强劲有力的双手像铁箍一样按紧。
豆腐店里的顾客一听刀疤虎的恶名，哪个还敢多管闲事？因为刀疤虎是附近的土匪头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官府也怵他们三分。
刀疤虎一把撕裂柳眉的衣裳，露出一片细皮嫩肉，他兴奋地大叫："今天大爷我心情好，让我陪你快活快活。"柳眉骇得花容失色，惊慌地大叫："救命呀！救命"
站在一旁发抖的老猴走过去，对刀疤虎道："大爷，我女人不懂事，冲撞了大爷，小人向你赔罪。请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女人吧！"刀疤虎瞪了老猴一眼，忽然"呸"的一声，将一口痰吐在他的脸上，笑骂道："她是你女人呀？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狗屎上。这样吧，你给我们跪下叩三个响头，再叫我们三声爷爷，我就放她一马。"
老猴浑身颤抖，脸色发黑，额头上青筋浮现，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但他看了满脸期待的柳眉一眼，不禁暗吁一口气，慢慢向刀疤虎等人跪下，叩了二十四个响头、叫了二十四声爷爷。待他完成了这一切，刀疤虎仍然没有放过他，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胯下，对老猴道："你从这儿钻过去。"老猴垂下头，又像一条狗般从刀疤虎的胯下钻了过去。
待老猴做完这人间最屈辱的事后，刀疤虎才把柳眉放了，却仍不解恨地命手下的匪徒把豆腐店砸得稀烂，然后才扬长而去。
柳眉双手掩面，跑到屋里恸哭，她气得三天不理老猴。幸而刀疤虎那伙土匪，自从上次调戏过柳眉后，就再也没有在流沙集出现过。但刀疤虎没有出现，并不意味着老猴与柳眉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不久的一天，老猴的豆腐店又进了一拨人。柳眉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色惨白，退缩在厨房里不敢出来招呼客人。老猴心里奇怪，走到店面一看，原来那一拨人是官府里的捕快。捕头看见老猴，便从怀中取出一幅通缉图，指着图上的人问老猴："你见过此人吗？"
老猴一看，上面写着：悬赏缉拿，犯人刘妹，系京城红花楼名妓，杀害朝廷命官陈百年老猴看到通缉图上的肖像时，顿时吓了一跳，他终于明白，柳眉为何不愿说出她的身世，原来她是杀死朝廷命官的通缉犯。
捕头看见老猴脸色有异，追问道："你见过此人吗？"老猴摇摇头，说没见过。捕头冷笑一声，道："有人举报，你收留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叫她出来给我瞧瞧。"老猴赔笑道："公差老爷，我这儿可没有什么女人呀！"捕头拔出一把雪亮的刀架在老猴的脖子上，怒吼道："大胆刁民，竟敢私藏通缉犯？不把你的头砍下来，你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
"住手。"一声清脆的叫声，只见柳眉走了过来，她对捕头道："不错，我便是杀死狗官陈百年的刘妹。这不关老猴的事，你放了他。"
捕头一笑收了刀，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出来伏法，我便不为难他了。"
柳眉双手捧着一碗豆汁，到了老猴面前，含泪道："猴哥，我一直都没有向你道出我的身世，是因为我怕你不敢收留我，但现在已经不用我再说了。猴哥，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也很感激你对我的照顾，只可惜我们的情分到此为止了。猴哥，这碗豆汁是我第一次学着做的，你喝了吧！"
老猴眼中闪过一丝柔情，一口气喝光了豆汁。然后老猴把空碗往地上一摔，直起了腰，挺起了胸，现在的他竟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哪有平日的猥琐样？他掷地有声地道："柳眉，你放心，谁也不可以让我们分开。"
众捕快吃了一惊，纷纷取出兵器，向老猴迫近。老猴抽出一把围在腰间的软剑，用内力一抖，软剑立即挺直，剑锋渗出幽蓝的寒光。他威风凛凛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就放马过来？"
捕头大惊失色，惊呼道："杀人不见红的蓝龙软剑?选你是作案累累的绿林总瓢把子孙大圣？"老猴大笑道："不错，老子便是孙大圣。"捕头也大笑，道："我们六扇门追捕你近十年，今天你插翅也难飞了。"说完，一挥手，众捕快便攻了上去。
老猴舞起蓝龙软剑，可是突然间，他的剑真的软了下来，像一条死蛇般。老猴傻了眼，他体内深厚的内力，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惊诧地望着柳眉，"这是怎么回事？"柳眉冷笑道："刚才我给你喝的那碗豆汁，是下了化功散的，所以你现在空有一身绝技，却没法施展。"老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你为何要这样做？"
柳眉恨恨地道："报仇。一年前，你杀死了我的丈夫陆问彩。"老猴叹口气，道："原来刑部总捕头陆问彩是你丈夫，不错，他是我杀的。可是我用开豆腐店来掩饰身份，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便是孙大圣的？"柳眉道："开头我只是怀疑你，但没有证据。所以，我才故意装成溺水来接近你，后来我找刀疤虎来试你，才证实了你就是孙大圣。"
老猴露出奇怪的神色，道："当时刀疤虎对我百般侮辱时，我并没有显露武功或露出破绽呀？"柳眉道："当时你确实忍住了，但当天深夜，牛头山上刀疤虎那伙土匪就全部死光，那一百零八个土匪，全部死不见血。普天之下，除了孙大圣的蓝龙软剑外，再没有其他的兵器可以这样杀人于无形。"
老猴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一生杀人无数，落得这般下场也是理所当然的。柳眉，不管你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但你和我一起的这段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多谢你。"老猴说完，口中突然鲜血涌出，他已咬舌自尽了。老猴虽然没有杀别人之力，但杀自己还是可以的。
柳眉看着倒下去的老猴，呆住了。捕头看见老猴已死，他高兴地对柳眉道："陆大嫂，你不但报了陆大哥的仇，而且还杀了绿林大盗孙大圣。你的功劳最大，你随我回刑部领赏吧！"柳眉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去了，功劳全归你们，我只想要孙大圣那把蓝龙软剑。"捕头当然乐意，因为柳眉不去领赏，那么功劳就全是他自己的了。他一刀砍下老猴的首级，与众捕快走了。
柳眉在豆腐店的地下密室里，找到了一口铁箱子，但里面放的不是孙大圣杀人得来的银票，而是他的杀人记录和一本武功秘籍。柳眉这才知道：孙大圣所杀的人，全都是贪官恶霸，包括她的丈夫陆问彩在内；而孙大圣所取得的那些贪官的赃款，全部都散尽给了贫民。
从此，柳眉日间便开豆腐店，夜里却不见其踪，但总有贪官恶霸被杀的消息传出。选自《上海故事》２００４年第１２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