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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3节 相亲一轮明月悬玉盆,盆将银水泼园林,林间花影弄楼影,影影可见室中人。 你走上高高的台阶,即可进入观春赏月楼的第一楼。这里,轻影如梦,灯光似水, 画栋雕梁,典雅庄丽。当间靠后墙的地方,放置着一张墨紫色的大条几。条几上站立着 尧与舜两位贤明君主的彩色泥塑。塑像前边摆着四盏带有金莲立座的大铜灯。铜灯前边 吊着深红色的帷幕。帷幕往两边张开,分别挂在两边明柱上系着的大铜钩上。再靠外, 是一张大红方桌。方桌两边放着两把刻有寿桃的红木椅。楼房的东间和西间,分别被两 堵雕花乌木隔山隔开。东间里,椅净几明,一张刻着龙凤图案的顶子大床,上面铺盖着 崭新的红绫被褥。蹇玉珍从红绫被里露出半个斜躺着的身子。 她,蹇玉珍,一手捂胸,双眉紧蹙,但是,那眉眼和鼻口之间却无法掩饰地露出发 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她真没想到,这次不幸落水竟然因祸得福,竟然奇迹般地又一次遇 上了她的空头"丈夫"。事物的发展,从大方面看是有一定路络的,但在某一件具体事 情上,它走动的路络,有时真象一个无形的怪脚兽,忽而跳到东,忽而跳到西,实在是 奇幻得令人难以捉摸:她这次,梦幻般地巧遇李耳,这个"巧"字大概就产生在怪脚兽 东跳西跳的跳跃之中。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感到这是一场带着喜意和俏味的春梦, "是不是因为红石山坡相救使我时时想念着他而做了这样的梦?"她伸出右手中指,用 牙咬咬,知道疼,清楚地知道疼。这不是梦,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她真高兴,这一下她 就可以了却报恩的夙愿了。这是其一,她值得庆幸的还有其二。也是没有想到,刚才她 在和李耳的初步交谈中,李耳竟然无意(可能是故意)间说出那个拦路劫持她的山贼 "张二"全名不叫"张二",而叫"张二烈",是戴家庄戴金山的表侄,住在曲仁里家 后那所山上留门的小屋里。他说,他原来不愿说出张二烈的名字和住址,是怕蹇家把二 烈送官府问罪,因为如果把二烈处死,他家里撇下个八十多岁老娘,没谁替他养活。昨 天,他娘已经去世。 "虽然如此,"李耳说,"我仍然不希望蹇家再去计较仇恨。"玉珍提出要找张二 烈报仇,李耳连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玉珍想,不报仇也罢,反正见到了恩人,这比什么都好。 她感到由衷的欢喜,而且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报恩和报仇 的心愿一下子都可以了却了。她要报恩,仇可不报,恩不可不报。她要报答两次救命的 双恩人。世上有恩人,几乎没有两次救命的双恩人,如若双恩都不去报,到临死的时候 是谁也会不无遗恨的。"要抓住这个报答的机会死死的不放!"她狠狠地下着这个决心。 李耳是个不要别人向他答谢的人,刚才,他们三个人分两处换过干衣裳之后,她向他说 出要报答的话语,李耳又一次抽身要走,多亏玉珍随机应变,说自己又一个劲的心翻难 受,心里冷得厉害,希望能快快得到热酒热菜,以压惊驱寒。春香急急下厨,忙乱得不 可开交。早已萌发了普救众生思想的李耳当然不会甩袖不问,他急忙帮助春香烧火,拾 掇餐具、酒具,力争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热酒热菜备齐。 "咦,我的娘哎!我自己也感到可笑,我竟然跟我的空头'丈夫'兜起圈子来啦!" 玉珍咬着嘴唇偷笑一阵。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郑重下来:"指腹为婚的'丈夫', 他两次相救,我们两次相遇,这大概是上天的安排,是天意!我要报答,终生报答, 要以身相许!我不能葬送给那肉蛋!我要抗婚!冒天底下的大不韪,抗婚,要把终身亲 自许给李耳!要使空'夫妻'变成实在实的夫妻!当年的指腹,父亲之命,两次相遇, 天作之合!上苍把一个象貌俊秀的学问家推给我,我们应该成夫妻!就这样办!对! 就这样办!我拼上了!拼上了!"一种猛然到来的想法,象汹涌的潮水一样,强烈地涌 上了海岸,势不可挡地要把那些敢于阻挡的障碍物冲个墙倒屋塌,完全彻底地吞没掉! 春香用托盘端来热酒热菜,一样样小心地摆放在当间的方桌上。虽说称不上丰盛的 筵席,但是俱是香美可吃之物。 李耳走进东间对玉珍说:"酒菜已经准备停当,蹇公子快起来进膳,暖暖身子,驱 驱寒气,就会好的。" 玉珍从床上折身坐起,擦下床沿。春香和李耳一起走过来搀起她的胳膊。玉珍心里 怦怦地跳着,她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欢喜和激动,说,"不要搀我,我能走,心里觉得 比原来好得多了。" 三个人一起走到当间的方桌旁边。玉珍让春香从东间搬来一把椅子在原有的两把红 木椅旁放好,然后请李耳和春香与她一起就座。李耳说自己平时不喝酒,不愿就座。玉 珍急忙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李兄在红石山坡救过我姐蹇玉珍,这次又在涡河渡口救了 我们主仆二人的性命,是俺蹇家的双恩人,这样大的恩德应该很好地相报。以往听说李 兄乐善好德,喜欢助人,特别是城头退敌,不愿做官,我十分敬慕,平时想给李兄见见 面,说句话,是很不容易的事,真是请也请不到,今日有缘遇见李兄,能和您在一块说 说话是俺的幸运,李兄为了救俺,一连喝了几口水,又冷又累,我蹇三玉需要暖身驱寒, 李兄也需要暖身驱寒,李兄亲手帮助弄好了热酒热菜,现在又不肯就座,是不是俺普通 人不配和先生坐在一起?如果李兄今晚不坐下喝几盅的话,俺蹇三玉下决心,就是冷得 浑身打战,也滴酒不进!" 李耳笑了:"蹇贤弟把话说到哪里去啦!按理说,我这清贫的读书之人,能和贤弟 你这样大家门第的子弟坐在一起,是我平素求也求不到的,贤弟将话倒着说,真是个伶 牙俐齿的善论之人!我就座,就座,今晚要破例饮酒,好好和二位贤弟叙谈叙谈。"说 着,和玉珍、春香一起坐下。 三杯酒下肚,李耳感到浑身热乎乎的,心里很兴奋。玉珍小心地搜寻着投之所好的 话题,她说:"听说李兄正在研究什么'天道',还有,还有什么'自然'?" 没想到只这一句问话,一下子引起了李耳谈话的兴趣-- "是的",他说,"天道自然。天道,自然,天道和自然是不可分开的。天道(规 律),即是天走的道路;自然,即是和顺而自在。春过去了是夏,夏过去是秋,秋过去 是冬。--春天过去之后,为啥要接着夏,再接着秋,再接着冬?那是天要那样走路。 天为啥要那样走路?是谁要它那样走路?那是它自己要那样走,别人没对它强求,它自 己也没有对自己强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去那样。早晨过去了是上午,上午过去是下午, 下午过去是夜晚。--早晨一过去为啥要接着上午,再接着下午,再接着夜晚?那是天 要那样走路。天为啥要那样走路?是谁要它那样走路?那是它自己要那样走,别人没对 它强求,它自己也没有对自己强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去那样。一个生在天底下的人, 少年过去是青年,青年过去是壮年,壮年过去是老年。--少年过去为啥要接着青年, 再接着壮年,再接着老年?那是天要那样走路。为啥要那样走路?是谁要它那样走路? 那是它自己要那样走,别人没对它强求,它自己也没有对自己强求,那是它自自然然的 去那样。天道的精髓是自然,前边的两个字是'天道',后边的两个字往往是'自然'。 有时'天道'后边没写上'自然'二字,那是'自然'二字化入了'天道'二字之中。 '天道','自然',紧紧相连,合而成为:'天道自然'。如此而已。" 玉珍听他说到这里,平时对他的敬慕之情,此时陡然倍增,"了不起!"她心里说, "好一个有着大智大慧头脑的学问家!他知识是那样的渊博,口齿是那样的如同悬河, 他对世理的论述是那样的深入浅出,清楚透彻!他实在是个叫人爱慕的人!这可爱的大 学问人,得到他该有多好!我要得到他!我应该得到他!因为他是多好啊,我 面前坐着的这个可爱的人竟是我的双恩人和指腹丈夫!娘哎,俺心里真说不出是个啥滋 味!"她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理性的爱全部化成了感性的爱,他 那俊秀的面孔,他那慈眉善眼,他那笔直的身材,他那高雅的风度,没有一样不叫她感 到可爱的。这深深的爱慕之情象一股看不见的巨大拉力,不可抗拒地拉着她向他靠近和 倾斜。"李兄,您说的真好,真好!"她笑着,"李兄这样的学问家真叫人敬爱!真的! 听说李兄三十多岁了,还没娶妻,不知为啥?"她发现自己有点忘情,有点说跑了 嘴,脸蛋微微一红,赶快勾下头去,努力地掩饰。为了不使对方看出来她在掩饰,她赶 紧抬起头来。 李耳并没在意,是的,一个关系象兄弟之间的近乎的男青年(此时他只以为她是个 脸蛋漂亮的美男子,他确乎还没发现她是个女的)问一句为啥未曾娶妻,能有什么呢? 他很喜欢他的这个漂亮的贤弟,他坦然地笑着,愉快而认真地去回答他(她)直面地向 他提出的问题:"是的,这一点值得别人疑问。我原来实在是打算终生不婚。我是受了 '圣人不婚,婚非圣人'古语的钳制。我并不打算做圣贤,只想做个情操高尚的人。我 原以为只有不婚才是情操高尚,这不对,近来我忽然发现,'婚非圣人'与'天道'极 不相容。天地有上有下,山川有盈有亏,凤凰有公有母,鸳鸯有雄有雌。究竟为何这样 安排,乃是天道自然所致。天地不相配合,上也不上,下也不下;山川不相配合,高也 不高,深也不深;凤凰不相配合,公也不公,母也不母;鸳鸯不相配合,雄也不雄,雌 也不雌。天地、山川、凤凰、鸳鸯尚且如此,何况人乎?如若男女不亲不合,都去做非 婚的圣人,人类岂能传衍进化?如若男女不亲不合,都去做非婚的圣人,人类岂能接代 长存?"李耳越说兴致越浓;玉珍越听心里越喜。她高兴得恨不能站起来拍手叫好。她 发现身旁的春香也是那样的愉快和兴奋,她双手合成"十"字,看着春香说,"李兄说 得多好!"偷笑地和她交换一下眼色,接着把脸转自李耳,恨不能高声向他要求。"你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李耳也被他(她)们的情绪感染,心里十分兴奋,高兴得合不拢嘴。 "喝酒,李兄喝酒。"玉珍说,然后转脸看着春香,"斯童,来,咱们陪李兄喝酒。" "是的,先生,咱们喝酒,别忘了喝酒。" 李耳兴致勃勃,忘了推让,举杯和玉珍、春香一起,高兴地喝下第四杯酒。 "叨菜,先生叨菜。" "是的,李兄,咱们叨菜。" 李耳也没推让,举筷和玉珍、春香一起叨菜。他感到这菜肴吃起来,淳香而有后味, 真是说话投机,人情融洽,饭菜也显得味长。 "男女相亲相爱,合乎天道。李兄说的得合情理。"玉珍放下筷子,心里甜蜜蜜, 脸上笑盈盈,动情地看着李耳,"李兄至今还没娶妻,以后,以后还打算不打算" 她不敢往下再问,开始有点心跳脸红。 春香见此情形,赶紧接着话茬说:"我家公子想问,先生以后是否打算娶妻。" "这个吗,我还没想。" "想也罢,不想也罢,李兄能不能能不能在这一点上,说说自己的,想法,看 法?"玉珍小心翼翼地追着不放,心里怦怦跳了几下,生怕话题被什么不祥之物弄断。 李耳兴致不减,他坦然地笑笑:"蹇弟不要不好意思,咱们志趣相投,可以无话不 谈,我可以说,可以说说自己的感想。起初,我确实打算终生不娶,那时我的养父老莱 他们夫妇还在,--你们可能听人说过,我父亲李乾,在我还没生下来时,就失踪了, 我母亲生我时因难产而去世,后来从外地逃荒到曲仁里来的老莱夫妇把我收养,他们无 儿无女,不嫌弃我这个生下来就是白胡的怪胎,把我看成亲儿--,长大成人以后,我 和养父养母相依为命,一心钻研学问,从没想过娶亲之事,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再后来, 我的养母下世,养父死在土匪手里,我一个人过活,还要钻研学问,确实感到了困苦, 确实感到了艰难,实在感到不如有个亲人相帮。不过这没什么,没什么,关于婚姻之事, 我没考虑。"说到这里,他赶紧打了几句圆场,转悲为喜。这喜里仍然蕴含着无可名状 的伤感。 玉珍对他很同情,眼圈潮湿了,她深情地看着这个坐在她面前的中年人,看着这个 一心想着助人和济世而把自己全部忘掉了的人,看着这个她感觉着真是自己的丈夫的可 怜的空头丈夫。她真想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喊一声"亲人!我可怜的亲人!" "蹇弟,你怎么了,蹇弟?"李耳发现玉珍失神的情态,感到惊异。 "她是同情先生的艰难和孤苦,我家公子是个很有感情的人。"春香赶紧打着圆场 说。 玉珍见自己失态,心里一惊,赶快使自己脸上恢复原来的神情,她不自然地笑笑说, "我劝李兄快娶妻室,不要再受'婚非圣人'的钳制,一个象您这样研究学问的人,很 需要有个妻子对你关照,安慰。李兄为钻研学问,只知道一个劲的苦哇苦,累呀累,弄 得昏昏沉沉,晃晃糊糊,头重脚轻,神魂颠倒,吃饭是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顿,冷一 顿,有时一坐一天吃不上饭,衣裳脏了没谁洗,烂了没谁补,多苦啊!当然苦是学 业成功之本,可是,李兄若是只要艰苦,不要身体,到头来,学业也会中途失败。李兄 钻研学问那样艰辛,谁曾向你说过一句可怜的话?李兄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端汤 送茶,缝补浆洗,对你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使你衣食饱暖,精神得到安慰,一颗心全 部投到研究学问中去,该有多好!" "蹇弟说得对,全是真情实话。"李耳被感动了,眼圈也潮湿了,他感到他面前坐 着的这位大家的公子不但是个脸蛋俊俏,而且有一颗善良的心,他的话说得多体贴人, 多通情达理呀!他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下子拉得很近很近,他觉得他就是他的亲弟弟。 他看着他(她)那白嫩的脸膛,看着他(她)那好看的鼻口和眼眉,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承认他(她)的话说得对,但是他真的还没想过他是否要娶妻室,"婚姻之事,我没 有想过,唉,算啦,象我这样的年龄,穷家破院,没谁会愿意跟着咱,算啦,算啦。" "我给你"玉珍接了个半截话。她本打算说"我给你提一个",没想到说个 "我给你",就停到那里了。她发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脸一下子红了,她想掩饰,没 想起来该怎样掩饰,因为心里慌乱,脸越红越很,而且连脖子都红了。 "我家公子是说,想给您提个媒。"心里透亮得象盏灯的春香急忙出来圆场,"因 为他要提的是,--这个我知道,刚才他给我说了--,因为他要提的是自己的姐姐, 所以不好意思。公子,"她又把脸转向玉珍,"有话可以直接说,不要不好意思,先生 向来通情达理,说得不妥,他会谅解。"说到这,轻轻站起身来,借个故走出去,然后 转身轻轻把门关上。 李耳见此情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玉珍的心情紧张得怦怦跳个不停,她急忙 趁势接着话茬低声而急促地说:"李兄,我是给您说亲,把我姐蹇玉珍许配给您,她要 报您两次救命之恩,她要终生报答,她要以身相许,她爱上了您,她想您,已经想出病 来,李兄您不能看着她病死,不能见死不救。" "这是咋着回事?这,这到底是咋着回事?"李耳感到十分惊异。 又是没有想到,李耳这么一吃惊,反而使玉珍镇静下来。她不打算再瞒着他,她打 算把真情实话全部向他吐露,她推心置腹地说:"李兄,不瞒您说,我就是蹇玉珍,在 红石山坡被您救过的蹇玉珍。您可能听说过,我父亲和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两个人是朋 友,他们曾在酒桌上把你和我指腹为婚。红石山相见之后,我十分想念李兄,一心要报 答您的大恩大德,一心要以身相许,终生将您侍候。万没想到这次又在涡水渡口相遇, 是上天有意把咱成全。俺一个没出过门户的女孩子,拼着脸面说出这样的话,希望李兄 体谅俺一颗真心,许下这门亲事。" 玉珍说到这里,李耳仍然十分惊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不可能,不可能!蹇 公子,你疯了吗?疯了吗?" "我没有疯,李兄,我不是蹇公子,我是蹇玉珍,不信,我让你看。"说着。把外 衣脱掉,取下头上的帽子,让头发松开,复原,露出一个春花一般的姑娘,高高的发髻, 黑黑的云鬓,紫色中衣,粉红罗裙,和在红石山坡时的装束一模一样。 "是她!是那个被我救过的蹇玉珍!"李耳在心里承认地喊着,而且他也听人说过 当年他父亲指腹为婚的事,但是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觉着自己是在梦里,是 梦里碰上了狐仙神女,"不可能,我不能许亲,我救了你,请你让我走!"说着,站起 来就往外走。玉珍几步踱到门口,拦住李耳的去路,此时她啥也顾不得了,一手抓着他 的衣襟,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李兄你不能走,你就这样走了,是叫我死是叫我活?俺 已经不顾羞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你叫俺以后咋去见人?你不能不长不短的就这样走, 你走了,我没脸再活,我,我,只有碰死!" 李耳愣着了,他象傻子一般地站在地上。此时,正在窗口偷看的春香为玉珍捏着一 把汗,她紧张得把心提到喉咙眼儿上。两个巡逻的家丁走过来,问屋里出了什么事。春 香赶忙把他们支开。 屋里,李耳开始劝慰玉珍:"蹇小姐,你不要感到过不去,这没有啥,没有啥,我 不笑话你,不看不起你,我不往外说,不让别人知道,除了咱俩以外,谁也不让他知道" "我不能活,没脸再见人!" "我走吧,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李耳说着,硬是开开门走出去了。 春香走进屋来,搀着玉珍,走到椅子旁边,让她坐下,自己站在她的面前,不知如 何是好,"这咋办?姑娘,这该咋办?" 玉珍的心象是被打碎了一般,头懵多大,她痛苦地勾着头,挤着眼说:"我没想到, 没有想到我,我无法再活,我已经走投无路,我和百里家我,到了这样的地步, 只有一死,春香,你拿绳来,让我,死吧!" "姑娘,你不能死!不能死!你的仇还没有报,你不能死!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 去死,你不能死!"春香竭力劝慰着。 玉珍勾着头,挤着眼,一声不响。她开始意识到,她对李耳这样的人,这样许亲, 是很大的失策,但是她又不能不这样,因为机会一过,一切落空,她发现她太急了,为 了急于跳出火坑,逃个活命,加上她十二分的爱他,她急得爱得着了迷,是有点疯了, 傻了,她悔恨,恨自己把事情弄坏了,后悔也晚了,她恨得要死,摔头找不着硬地,她 无处发泄,恨不得掂刀杀人!她没有啥话可说了,啥也不打算再说了。她沉默着。没想 到她忽然地抬起头来!她想起了什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大声的说:"报仇!不让报 恩,我们报仇!"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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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4节 报仇"不让报恩,我们报仇",蹇玉珍这句话里包含着对张二烈的仇恨,也包含着对恩 人李耳报复性的发泄。 "李耳不让我们找张二烈算账,他是恨他恨不起来,好吧!这回我要叫他!" 她对春香小声安排一阵,然后抬起头来,"你知道曲仁里家后那所山上留门的小屋,那 张二烈,他娘刚殡埋出去,他还在家里没走。你就说'戴家庄你表叔戴金山请你到观春 赏月楼有要事相商',要想一切办法把他弄来!" "他在红石山坡见过你,他来了以后,要是看出来是你"春香思虑地皱着眉毛 说。 "我不让他看出来,再说,他也不认识我,那天在红石山,谁也没有顾得去细看谁, 他根本不会知道那天拦截的是谁家的闺女,昨日他大胆地在家发丧,还满以为他在山坡 所做的事别人全然不知呢。" "他来后,要是不听咱使唤?" "他是个不能看见女人的家伙。这个,你不要多虑,他来了有我对付。" 春香匆匆出门,还是原来那身公子装束。 春香走后,玉珍脱下原来的衣裳,改成另外一种打扮:身穿浅紫中衣,外罩月白坎 肩,腰系粉黄罗裙。接着,她将发髻松开,让墨黑的头发披散下来。这一来,素雅而且 自然,更显俏美动人。 出乎意料的顺利,等玉珍把一切拾掇停当的时候,春香已经领着张二烈走进屋来。 这是一个身体肥大的人,圆扁的黑脸,五官凶恶,穿一身黑色的衣裳。"表叔,我表叔 叫我了吗?"他一进门就这样问。 "你们说话,我去烧茶。"春香说着走出屋子。 玉珍急忙从里间走出,装作十分亲热的样子,迎着张二烈,强咽着仇恨,陪笑说: "张大哥,你表叔没来,是这样,你听我说,我是戴家庄蹇员外的女儿,名叫蹇凤姣, 论辈该喊你表叔戴金山'二叔'。只因曲仁里李耳是我的仇人,我一心找他算账、报仇, 把他杀死。明着杀他,有很多不便。我爹和我金山叔安排我来这里,托你替我偷偷把他 弄死。金山叔说,你是个壮士,又是李耳的对头,只有你能替我办好这件事。不过,你 必须偷偷把他骗到这里来,万万不能自行其事,必须让我亲眼看着把他弄死。等把事情 办妥,我们重重有赏。" "能办好!这事我一定能给你办好!"张二烈不假思索地下了保证。见玉珍月貌花 容,两只贼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脸上乱扫起来。 "去吧,你去吧,张大哥,想法子把李耳哄来,绑在这明柱上,让我看着,用铁棍 把他打死。不许你自行处置,一定要把他绑这明柱上让我亲眼看着处置,这样我才解恨。 去吧,你快去吧。"玉珍想让他不及往下多想,及早的把他支使出去,快速的把事办好。 "嘿嘿,我,我,我要是把事办好"张二烈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玉珍,不愿 意走。 "张大哥可能是信不过我,我叫蹇凤姣,是蹇泰颐的二女儿,这个你可能听人说过, 这不能含糊。我要不是蹇员外的女儿,也开不开这观春赏月楼的铁门。你若不信,我可 以回戴家庄去叫我二叔戴金山。不过,三更半夜,要是再打着门叫他老人家往这里来 还有,报仇的事,事不宜迟,夜长梦多。要不是急于报仇,我一个女孩子家也不会三更 半夜下这样的决心。你说呢?你要信不过,我这就回家去叫金山叔。" 玉珍一口气说到这里。 "信得过,信得过,完全信得过!我没半点不相信的意思!凤姣妹子,你是蹇员外 的二闺女,这个我知道,我不断听表哥讲你。"张二烈说到这,又一连看了玉珍几眼, "我是说,嘿嘿,我是说,等事儿办好以后" "办好以后,一定重赏!" "不叫赏,咱是个亲戚,我应该替你报仇,你,你喊我表叔喊叔,我该喊你二表妹, 表妹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张二烈是个血性汉子,一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你赶紧去吧。" "我,表妹,嘿嘿,我"两只眼又在玉珍身上,脸上,一遍又一遍地乱扫起来。 她那黑瀑布般的头发,她那粉团一般的脸蛋,她那熟透了的紫葡萄一般的眼睛,她那嫩 美的鼻子,她那红得透亮的嘴唇,她那春风里晃动的花枝一般的腰杆,她那从月白坎肩 里鼓起的奶房,样样使他感到被抽筋夺魂一般,他一阵骨肉酸麻,浑身轻得活象花瓤子, 连四两劲也没有了,"办好了,你得表妹,嘿嘿。"他见屋里没人,急忙上了门, 转身把她抱起来就往里间走。 "张二烈!快放下我!"玉珍低声而严厉地说,"不然的话,我喊人来,叫巡逻家 丁立即把你处死!" 张二烈放开玉珍。玉珍十分严肃,急促而斩断地说:"把事情给我办好,那时什么 话都好说,如若不然,决不可能!快去吧。"说到这,急步踱到门口,把门开开。这时, 恰好春香掂着茶壶往这里走来。 "好,我这就去。"张二烈说一句,拧起眉毛就往外走。玉珍又把他叫回,低声而 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问道:"你用啥法把他哄来?" "我自有办法,你不要问!"张二烈说着,凶狠地往外走去。 夜静得吓人,带点儿春寒的月光里,暗藏着凶恶的杀机,一颗流星从深邃的天空划 过。已经进入半疯狂状态的蹇玉珍让春香把两个巡逻的家丁叫来。两个家丁长得膀大腰 粗,象两个雄气赳赳的武士。玉珍自家丁低声说了一阵,然后和春香一起躲在里间,从 雕花隔山的透明处往外偷看。 半个时辰以后,张二烈背着嘴里塞着破布的李耳走进屋来。他用一根粗麻绳把他连 身子带胳膊地捆到明柱上,顺手从门后头掂起一根铁棍,两眼一暴,凶狠地说:"李耳 先生!你没想到吧!今天我要亲手把你打死,神不知鬼不觉地叫你死在我的铁棍之下, 你甘心情愿吗?"说着,走上去把李耳嘴里塞着的破布拽掉。 李耳感到十分的意外,质问张二烈说:"你为何要害我?我是犯了何罪?!" "我不知道你犯了何罪,何罪不何罪还能咋着,反正我高兴弄死你,弄死你我能得 到好处,对我有利,我高兴叫你死。"张二烈说,"这个你不要再问,再问我也不说, 我一高兴不给你说就不给你说了。" "你这是荒唐人荒唐杀人。不要忘了,你要恶贯满盈,天道不容,将要对你严加惩 处!"李耳感到伤心、气愤,"张二烈,我以为你已经向善,没想到你又来作恶,你在 红石山截路,我怕你八十老娘没人养活,念你是个孝子,没向官府说出而将你处治,你 不感恩,又在偷我鸡时一捶把我打倒。我没记仇,背地里几次劝你改恶从善。我以为你 已经翻然悔悟,没想到你今夜反来害我。我和你一无冤,二无仇,人心都是肉长的,张 二烈,你忍心下手害我吗?" 张二烈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牙一咬,说:"人不能有好心,常言说,好心不得好报, 我要是对你一好心,我就得不到利益。今儿个夜里我要狠着心把你毁掉,叫你棍下作鬼! 我这一铁棍下去,叫你脑浆迸裂!" 李耳更加伤心,眼里噙满泪水说:"张二烈,我对你好,你偏对我坏,你当真忍心 下手把我害死吗?" "我,"张二烈又犹豫一下,然后,又把牙一咬,说:"我忍心,忍心下手,心软 不得利,无毒不丈夫,今儿个夜里我要狠着心把你打死。"说着,对着李耳,把铁棍高 高举起!可是当铁棍将要往下猛落而使李耳头冒血出时,他心里一软,手脖一软,铁棍 在那里停了一下,又不由自主地收回来了。他心里说:"李耳与我素无冤仇,那次没毁 我,还救了我,是个心扉页子良善的人,我这一棍下去"又一想,"不对,我不能 心软,心软的人啥事也办不成,我要得到重赏,我要不能给他留情,我要横下心, 一棍下去结束他的性命!"想到这,两眼一红,下了杀人的天大决心,"呼哧"一声, 把铁棍高高举起!紧接着,拧眉瞪眼,咬着牙,猛力地照李耳的头顶狠狠地打去!只听 "当!"的一声,张二烈的铁棍被震得丢到地上。 "好你狠心的张二烈!竟敢行凶杀人!"一声喊,从帷幕背后跳出两个彪形大汉, 一下子拧着张二烈的两只胳膊,把他按翻在地,解下捆绑李耳的麻绳,将他背剪子绑起, 两个人一起用力勒绳!他们咬着牙狠劲地煞!一直煞到张二烈龇牙咧嘴,脸上的汗珠子 象豆子一样往下滚。 这时,玉珍和春香一齐从里间走出。 刚才李耳为啥没被打死?原来是,当张二烈举铁棍真要结果李耳的性命时,藏在帷 幕里边的两个家丁猛地一伸铁棍,将张二烈的铁棍死死地堵在那里。 蹇玉珍对着余惊未息的李耳说:"李先生,你亲眼看到了吧,张二烈这个坏了良心 的家伙,凶恶成性,恩将仇报,只差一点没有把你打死,这一回你该允许我把他处置了 吧?"转过脸,对家丁说:"他娘已经去世,留他毫无用处,报仇,雪恨!立即把这个 恶人处死!当场处死!" 一个家丁拾起张二烈用过的那根铁棍,用双手握紧,高高的举过头顶,照准张二烈 的脑袋,拧起眉毛,把牙咬紧,将要狠往下砸,李耳一步上前,双腿一叉,两只手用力 地托住铁棍,不让他打。家丁扭脸看着玉珍,意思是问她该如何办。玉珍说:"不能饶 他!立即把他打死!"家丁第二次举起铁棍又要往下去打。李耳又一次叉开双腿,双手 死死地托住铁棍,然后将一条腿半跪着替他求饶:"请你住手!我有话要说。我知道蹇 小姐是有意叫我对仇人张二烈能恨起来,叫我从内心赞成立即把他处死。我说你们应该 棍下留命。世上善恶,相对存在,这是天道自然所致。管仲临死对对桓公说,鲍叔牙 '善恶过于分明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这不是说不惩罚恶人,更不 是说不爱护善良,而是说,恨恶不可太过。对天下恶者不可、也无法一刀全部杀掉。我 们要以善为本,劝恶者向善,尽量给其留出向善的机会。张二烈心地凶恶,我们的心不 能跟他的心一样。这张二烈心里头也是善恶同时存在,他是个孝子就是证据,他第一次 举铁棍时不忍心杀我,就是证据。他还有点良心,他会变好,我劝你们再饶他这一次, 我以我对蹇小姐的两次相救来替二烈赎罪,你们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就算你们饶我一 命不死来饶他一命吧!" 一席话说得家丁、玉珍和春香都很感动。玉珍眼圈潮湿,"放开,"玉珍用帕巾蘸 着眼圈说,"快把张二烈放开。" 张二烈胳膊上勒进肉里的麻绳被两个家丁一道一道地解去,张二烈"呜"的一声哭 起来了,他站起来,走到李耳面前,"扑腾"往地上一跪:"耳哥!好心的耳哥!我对 不起你,我坏了良心,我不是人,我跟你比着还没四指高!我以后要一心向善!我坏了 良心,我对不起你!耳哥,我对不起你呀!" 把头往地上一扎,放声痛哭起来。 李耳赶忙把他扶起,"好了,二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李耳、张二烈以及两个家丁,先后走出观春赏月楼。屋里只剩下玉珍、春香主仆二 人。 玉珍蘸着眼泪说:"我的心,我的身子,已经属于李耳,我已亲口许他为妻,他不 认纳,我一个闺门之女,没脸再去见人,我宁死不愿嫁给肉蛋。这次又弄得这样,叔父 和百里家决不会与我善罢甘休!再说,我也无法再在人前掌面。前思后想,不如死了干 净。我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春香,我的好妹妹,你跟随我多年,咱们二人相亲相 近,从没红过一次脸,我死后,你把我这一包碎银带上,回家去,好生过活,俺玉珍别 无他求,只求你在我坟前插上一块木牌,上写'李耳夫人之墓'也就是了。"说罢,拿 一根麻绳就往梁头上搭。 "姑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 "让我死吧,你不要拦我,我已经山穷水尽,到了绝境,活着还有啥意思!我已经 没有啥活头了,你别再拦我,让我死吧!" "你不能死!姑娘,你不能死!"春香夺着玉珍手中的麻绳,哭着向她哀求。 就在这时,张二烈又走进屋来。他刚才并没有走,他傻愣愣地站在窗外,他似乎觉 着他不能走,他不应该走,他还要向玉珍说句什么,他不知他还需要向她说啥,他总觉 着他欠她一大笔债,还需要向她说句什么。他无意之间听玉珍说出上边那些话,他开始 不大明白,后来听出了其中的缘由。 "我要报他们不杀之恩。耳哥是个好人,他过得太苦,他应该有个夫人,我要成全 他们的好事!"他在心里坚定地说着。他走进屋,几步来到玉珍面前,往地上一跪: "蹇小姐,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小姐不要难过,我给你们说媒。"他心里忽然兜了一个 圈子,说,"刚才耳哥给我说了,听他话音,是想叫我当个媒人。我一定给你们把亲事 说成!我说的是真心话,如要不怀好意,五雷击顶,叫我不得好死!你饶了我的命,当 牛变马我也要报你不杀之恩!" 玉珍心中猛然一喜!好象一个掉进茫茫大海的人一下子抓到了救命之木,忽然绝处 逢生,"你!你说的是真的?!"赶紧把二烈搀起。 "是真的。"二烈说。 玉珍心里很高兴,表面上竭力装做和刚才一样不喜欢的样子。她想向二烈说出她复 杂而又不幸的婚事,又不敢说。春香大着胆子把她的婚事(包括她和李耳的深切缘分) 前前后后向他作了详尽的说明。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耳哥正式提亲!"张二烈瞪着眼说,"他住在庄前的树林 小屋,离这不远,我去了很快就可以回来。" "我知道那片树林。"春香说,"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张二烈离开蹇家花园,向着曲仁里的方向飞跑。他一边跑,一边思考着说媒的法子。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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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1节 收蜎渊,初遇孔丘公元前五二一年,我们的李耳,胡须垂银,两鬓霜染,已经由一个感情激烈奔放、 有时锋芒外露的青壮之人变成一个内里涵深无底、外表朴拙随和而又有点飘逸若仙的五 十一岁的老年。 随着年事增进,人们对他已不再是当面直呼"李耳",而是称之为"伯阳先生"、 "老聃先生"了。此时,他家人口仍然不多,除了书童燕娃和男仆韩六之外,他还是孤 身独站,只其一人。他的儿子李宗,从生下来之后,就寄养在居住于沛地的姑奶奶(李 耳的姑母)家,眼下已经长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仍然在那里居住,不愿回乡。 他一个人过日子,还要做学问,须得雇人,生活上不大宽裕。乡邻们为了报答他以及他 祖上的恩德,决定给他对出银两,供他费用;没想到,他的仆人韩六在刨树时从他这李 家院里刨出了他祖上埋下的两大缸银子和一锭金子,这以来,他无论如何再也不愿意接 受邻里们给对集的银两了。 随着学问和修养的增进,老聃先生的声望越来越大,一些有着一定教养的志士仁人, 不断从很远的地方前来拜访。有的直接向他提出自己的建议:希望他能出来设坛讲学。 一次,他到沛地姑母家里去看儿子李宗,顺便拐往巷党助葬,初次遇见鲁国的孔丘。 两个陌生人见面,竟然一见如故。老聃先生笑着说:"我听说先生年少的时候就好礼, 是北方的贤人。"孔丘恭谦地说:"老聃先生,您太谦虚了。孔丘我今年才三十一岁, 在您面前还是个小学生,您用'先生'二字来称呼我,我实在是担当不起。老聃先生德 高望重,学识渊博,我早已慕名,早想登门拜访,没想到今日有机会在这里见到了您, 这真是我的幸运!今后我要多多向您请教哩。" "仲尼先生不要客气,"李老聃仍然笑呵呵地说,"年龄不论大小,学识各有专长, 您虽然比我小二十岁,可是,您有很多长处需要我学,还是让我以'先生'相称为好。" 两位有着非同一般的头脑的学问家,十分欢欣地谈了一阵。临了,孔仲尼热情地向李伯 阳提了自己的一项建议,那就是希望他能正式出山,设坛讲学。 李老聃从巷党回到家乡曲仁里之后的第一天,就开始认真考虑孔丘的建议了。"正 式出山,设坛讲学,我是干呢,还是不干呢?"他想,"锋芒尽露,好为人师,是进步 的终结,不能,我不能出山。"又一想:"如今天下,晋、齐勾心,吴、楚相攻,子杀 父,弟杀兄,数方乱成一团,黎民不得安宁,占有欲膨胀,奉献欲消退,争夺者无视天 道,丧失人德,贪得无厌,胆大妄为,全不知天的变化规律是与贪恶霸占的妄为者为敌, 为给苍生造福于万一,我要以不设坛的方式宣传一下自己打算立起但是尚未成熟的学说。 这样,或许一方面可以教学相长,一方面在实验中看看自己的学说究竟是粪土还是金子。" 当他意决之后,就在苦县东门里边,以不设坛的非正式讲学方式,开始宣传自己的 主张。不少群众纷纷前来听讲,他的一些信仰者,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拜见。文子、 庞奎先后正式拜他为师。 初夏时节,空气清鲜。辽阔原野,新绿接天。远望苦县县城,有如绿海之上一只小 船。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苦县城里,房舍古朴,市井有条,三三五五,人往人来。 东门里边,靠北,一片中间鼓肚,四周凹平的空地上,绿草如茵,黄花点点,白色蝴蝶 轻盈地起舞。放眼看去,这里就象一个巨大的鏊子面上蒙了一幅绿色的绣锦。"绣锦" 左侧是一行茂盛的白杨,右侧有四株深绿色的秋桐。那紫色的桐花,一枝枝,一朵朵, 俊美而不妖异。"绣锦"中间鼓肚的地方,长着一株高大的古老的青松。松树下,盘腿 坐着一位花白头发、灰白眉毛、银白胡须的老人。老人年方五十一岁,实际不能算老, 他身上穿着带有杏黄领边,紫色水袖的灰袍。面前放一捆子尚未展开的竹简。一群人规 规矩矩地围坐在他的面前。在他身后,坐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名叫燕娃。他的左边 和右边,分别坐着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是文子,一是庞奎。他们同是中间那花发 白胡"老者"的弟子。"花发白胡"姓李名耳者,正是第一次"出山"、作非正式讲学 的李老聃。 此时,老聃先生正向围听者们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他讲得入情入理,生动感 人。讲到悲伤处,神情凄然;讲到兴奋处,色舞眉飞。"这些个真实的故事,其中包藏 着一个啥样的道理呢?恐怕大家细细一想,即可悟出。好,这个暂且不说,接下去 再来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恐怕诸位并不生疏,未讲之前,我先来给他定个题目,叫做 《南霸天--熊虔》。楚灵王熊虔,原是一个不咋个样的小人物,自从他害死侄子 熊麋,登上楚国王位,一下子威风起来。他野心越来越大。他想称霸天下,取大周朝江 山而代之,就把周灵王的年号拿来搁到自己身上,号称楚灵王。这楚灵王不仅阴险狡诈, 而且不可一世,十分骄傲,又十分奢侈。为作福作威,向各国诸侯玄耀,就大兴土木, 筑章华台。台高三十仞,台顶入云端。台中,楼阁雄伟,宫室壮丽。一层一层,槛曲廊 秀,居高俯下,可以观尽人间春色。这熊虔,住在台上,终日有绝美佳丽的细腰美女作 陪,花天锦地,灯红酒绿,歌女们轻歌曼舞,弹琴奏乐,捧玉盘,举金爵,向熊虔频频 劝酒,歌功颂德,高喊吾王万岁,天下您为第一。这里彩云缭绕,粉香迷人,玉盘晃晃, 桃腮擦擦,在金石响里,竹丝声中,楚灵王品尽甜意,淋尽蜜雨,神魂飘荡,陶然飞升, 舒适至乎顶端。可是,熊虔咋着也没想到,待他乐至绝顶,忽然来了个天大的转折:当 他兴兵伐徐于乾溪之时,陡然之间,郢都兵变,赫赫一世的楚国灵王,竟然极饿之后, 吊死在棘村农家草舍!" 老聃先生讲到这里,顿然停下,故意一声不响。此时,全场默然,鸦雀无声。文子、 庞奎异常动心,十分感慨,但是,他们只是相对一视,并无言语。 再看楚国有位少年,姓蜎名渊,是春秋时著名的学问家。蜎渊从小就具有远大理想, 他活泼有趣,爽快热情,天资高敏,聪明过人。父亲曾给他请过三个老师,都因教不住 他而自动辞职。从此之后,蜎渊开始自满起来。他傲视一切,天底下几乎没有他服气的 人,所以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老师。 这年初夏的一日,十四岁的蜎渊,从楚国家乡到陈地的景村来走亲戚(景村离苦县 县城十二里),听说苦县城里有位收徒讲学的老人,姓李,名耳,字伯阳,人称老聃, 是个知识渊博的大学问家。蜎渊得知这一消息,心中异常高兴,想拜他为师,特意跑十 二里路从亲戚家赶往苦县县城。 他走进东门,往北一看,见一群人正坐在地上围着一个花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儿听讲。 他不声不响地坐在人圈外边,然后又伶伶俐俐地抽身站起,沿着人缝构成的弯弯"小路", 笑眯眯地走到讲学老头儿身边,扳着膝盖往地上一坐,聚精会神地看着讲学老头儿的胡 子以及他那并不算老的俊秀慈颜。 讲学老头儿见一个穿着天蓝袍,露着红裤脚,足登麻布双脸鞋,头挽乌黑小牛角, 脸庞俊美,目秀眉清的少年突然之间坐在他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感到很是希奇, 就说: "这位小弟,你是--?" "我叫'蜎渊',两个字同一个音,第一个'蜎'是姓,'虫'字旁搭个'口', '口'底下再搭个'月';第二个'渊'是名,是知识渊博的'渊'。我家在楚国,离 这很远。我听说苦县有个李老聃,学问很大,想拜他为师。你可能就是李老聃吧,我按 人家说的你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你是李老聃。"说着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恭恭敬敬而又 昂首挺胸地立在老聃面前,引得大家一阵好笑。 老聃先生听他这样一说,虽说心中感到可笑,但是十分感动,他赶忙站起来,弯腰 扶着蜎渊的肩膀,"有意思,有意思!好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快坐下,快坐下。你说我 学问很大,这是过夸,实际上我的学问并不大。我并不是在这里收徒讲学,我到这里来 只是和大家一起研讨一下问题。我一般不收徒弟,只是你得例外,你千里遥远来投奔我, 我要不收下你,对不起你,我于心不忍。好吧,来吧,先坐下听讲,坐下听讲。"说到 此,就和蜎渊一起各坐各位。 接下去,老聃先生又把话重新纳入他刚才所讲的问题,"这些个事情都说明了什么 呢?依我看,在人生之中深深的埋藏着八个大字,叫做'乐极生悲,否(pǐ)极泰来。' 我武断地给人生定下来这八个字,现在虽不能过早地称它为'定理',可是我考虑,这 八个字想要推翻是不可能的。" 蜎渊心里说:"咦!这老头咋恁熊子也!光'乐'呗,他还'悲'!光'否'呗, 他还'泰'!'乐'就是'乐'啦,'乐'咋还'悲'哩?'否'就是'否'啦,'否' 咋还'泰'哩?'乐'是'欢乐','悲'是'悲苦','否'是'情况不好','泰' 是'安泰',也是'安详',谁不懂得吔!别瞒我!不中,不中,这老头儿不中!他是 瞎胡连,胡连胡!这老头儿连的乱七八糟哩,前后不照气,一看都知道不沾弦,我不能 拜他为老师,不能拜他为老师!"想到此,泛着白眼往老聃斜了一下,一手摸着束腰带, 站起来,走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往正南去了。 老聃先生以为他是出去小解,并没在意,仍然继续讲他的学。 蜎渊出了县城,走上原野,见初夏风光煞是美好,忽然之间,高兴起来。他向着景 庄方向一里又一里地往前走着,霎时走了五六里路,见初夏风景一程更比一程美,心里 越来越高兴,乐得这个酷爱自然景色的少年文人不由自己的哼起南国国风《葛之覃兮》 来:
葛之覃兮,(长长绿绿葛藤,) 他越哼越唱越高兴,快乐得拍着手往前跑起来。跑了一阵之后,停下来往前放眼一 看,见那里展现出一片更加美丽的风光。 一片娟美的绿野,墨绿、黄绿、青绿、油绿,间杂相映;红花、黄花、紫花、白花, 对笑其间。一个个天然的池塘,宛若镶嵌在绿玉之上的蓝色宝石。近处的一个池塘,塘 水清得可见水底墨绿的水草。墨青脊梁、白色肚绷的鲤鱼悠然游然地摆动着尾巴,碰动 青黄色的水草茎子,晃动草尖上的粉红小花,水皮上漾起的小圈圈儿,如晕如醉般的扩 大,消失。黑绿脊背淡黄胸脯的长嘴小鸟,一动不动地站在水边,忽然"噔"地一声飞 起,一下子露出翅膀底下的鲜红。再往前看,一片低矮的小山坡底下,展开一片树林, 桃树、梨树、葛瓦树,杨树、柳树、绒花树,核桃、白果、石榴树,应有尽有,疏密有 致,茂盛葱茏。千红万紫,杂花生于树上;喉头百啭,群莺唱于枝头。在蓝天、白云的 衬托下,在甜美花香的撩拨下,出神入画,动人心弦。蜎渊看到这里,心花盛开,实在 乐不可支! 眼看接近树林,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蹦着跳着,尽情的放声唱着往前跑,真 是快乐到了极点!为了再进一步表达内心的欢乐,他就来个面朝后倒退着往前跳跃,而 且连跳带唱,"真是味儿,真是味儿,我的心里真是味儿!真得发,真得发,我心里就 象湿抹布抹!"万万没想到,当他退着身子跳到树林边沿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掉进一口 大得出格的孤井之中! 井水霎时湿透了他的衣裳,钻心的凉,透骨的冷,加上猛栽的惊吓,使得他感到周 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害怕、寒冷和颤栗。他头晕目眩,下不挨地,上不挨天,象在冰 冷的太空,如在黑暗的深渊,飘飘悠悠,上下翻转,心中实在的难受,实在的悲苦!啊, 好一个可怕的乐极生悲!他在水里扎了几个猛子,栽了几个跟头,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脸都黄完了。等他贴着井壁,伸着脚尖往下够的时候,才知道能够到底。他仰着脖子在 水中站定,比量一下,井水刚过嘴巴儿。他艰难地喘息一阵,无意地抬眼往上一看,忽 见水皮上边的砖头缝里,塞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他伸出右手,从砖缝里拿出那个白色的 东西,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玉石刻的蛤蟆,学名叫做玉蟾蜍。"这可是一件贵重 的东西,得到它,如若我能活着出去,可是真有福气。"想到此,觉得心里得到一丝欣 慰,"我不能死,我要争取活着出去!我要带着这件宝物活着出去,这宝物是天赠我的, 应该归我,我要拿回家,除了爹妈,谁也不能对说。我要活着出去,活着出去!"想到 这,他把玉石蟾蜍揣在怀里,用手扒着砖缝,开始往上爬了起来。
此时,井外的另一事件正在紧张地进行。 一群家丁模样的青壮年人,顷刻之间包围了这片树林。一个清瘦机灵的青年指着树 林低声对同伙说:"就钻这里头啦,我亲眼看见他是从这个西北角钻进去的。"他们采 取合围和拉网的形式,让包围圈一点一点地往里收缩。他们一个树扑楞一个树扑楞地往 里搜索前进,直到包围圈缩小得不能再小,而把树林里外全部篦了一遍的时候,也没发 现他们要找的这个人的人影儿。 一个中年汉子来到井边,够头往里一看,见一个人正把大半截头露在水皮上,就大 喊一声:"在井里哩!喂!快来呀!这个贼在井里哩!喊声刚落,七八个家丁一齐向水 井围了过来。 那中年汉子从别人手里接过来一条又长又粗的麻绳,拴着一个青年的腰,提着绳, 把他送下井去。那青年下到井里之后,伸双手狠狠地抓住蜎渊的一只胳膊。井上面三四 个人一齐提着麻绳硬往上拽,霎时把那青年连同蜎渊一起拽出井来。 "你这个小盗贼,快把玉蟾蜍给我拿出来!"一个凶狠的壮年家丁暴怒地向蜎渊大 叫一声。 蜎渊浑身水湿,一张脸青黄得没有人色。他因为刚才连冻带累,已经头晕眼黑,有 点迷糊,加上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事情的深浅,生恐挨皮烂着骨头,心中害怕, 不敢承认,就说:"我没看见什么玉蟾蜍,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承认,给我搜!" 几个家丁不容分说,就往他身上搜了起来。没用几下,就从他的怀里把那只玉蟾蜍 给搜了出来。 "好你个顽固的盗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意老实承认,来人,给我吊起来!" 那壮年家丁这样一说,不知当紧,几个鲁莽的年轻家丁,不容分说地把他背剪子捆着吊 到了一棵大树上。惊吓的打击,寒冷的进攻,苦累的折磨,加上又遭捆绑吊悬,如此屈 情,此时的他境况可真算是坏,真算是否呀! "冤枉,我冤枉!我没偷你们的玉蟾蜍,我真没偷你们的玉蟾蜍!我是个读书的, 我投师回来,走到这里,掉井里啦。我看见砖头缝里有个白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个玉 石刻的蛤蟆,我以为是原来就有的,不知道是你们放的。我不是偷,真不是偷,我亏, 我亏呀!"蜎渊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勾着头,挤着眼,忍着胳膊的疼痛和空吊的晕眩, 一口气说了这些。 一个嘴巴上蓄着山羊胡子、上了点年纪的家丁,从他的神情和语调之中好象看出了 什么问题,转身向拥过来的家丁们一挥手,让他们重新钻进树林,继续搜索。那个主持 捆绑蜎渊的壮年家丁,冷笑一声,泛着白眼,一连看了他几下,然后一手按地,斜坐在 青草上,得意地看着吊在树杈上的蜎渊,讥刺地说:"哼,说的倒好听,谁信你的话? 一会说没看见玉蟾蜍,一会又说看见了,前后不照气,假话的漏洞缝也缝不严。你这个 小盗贼羔子,不光顽固,且又狡猾,我看你是不尝够苦头不说实话!你这小盗贼,光知 道偷,而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我来告诉你:这玉蟾蜍不仅是家宝,而且是国宝, 据说是从我们的先王周文王那个时候一代一代传到我们姬家来的。你偷窃国宝,该犯杀 头之罪。我家姬员外,跟当今天子是同姓亲属,老辈子是连里的大官。我家员外,因看 不惯靠亲属关系无功食禄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移家暂隐这风景优美之地而不愿当官。 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不合实际的话,不合情理的话,他从来不说。可是只要人家说出话 来,朝廷上没有不信的,没有不从的。你偷窃俺姬家传家的国宝,我家员外说叫你死, 是一句话的事。你说你说实话不说吧?再不说实话,就把你交员外处理啦!" "我说实话,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亏!我真没偷你们的玉蟾蜍!" "咦!你还嘴硬!顽固蛋!"因痛苦之中的蜎渊说出话来急声急气,一下冲了这壮 年家丁的肺筒子,他一恼火,唤过来六个打手,每人撅下一个鸡蛋粗细的小树股,掰去 枝叶,照着蜎渊,没头没脑地乱打起来。蜎渊几经折磨,又遭毒打,皮肉受痛,心如刀 绞,苦不堪言,真是否到了极点!又是一个万没想到,就在他否到极点的这个时候,居 然当真出现了泰来。 "找到了!偷宝盗贼找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家丁拧着一个贼眉鼠眼的 家伙往这里走来。这是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身穿蓝色单袍,下露红色裤脚,除了头 上没扎牛角而是蓬松着头发,除了那张三角贼脸,其余装束,甚至身材的粗细长短,都 和蜎渊基本相似。"怪不得找不着他,他钻树身子里头啦!"上了点岁数的山羊胡子一 边用手拧着盗贼的胳膊,一边喘喘呼呼地告诉尚不知道情况的家丁说。 "叫他说一遍,叫他把偷宝之后藏宝的情况再说一遍!"一个年轻家丁对大家,也 是对偷宝的盗贼说。 "我偷了你们家的玉蟾蜍以后,跳墙逃走,见后边有很多人追,跑到这树林边上, 吓得不知道咋好,就跳到井里,把玉蟾蜍塞到砖头缝里。我恐怕我藏在井里不保险,就 扒着砖头缝子爬上来,钻进树林,藏到了那棵空心的白果树里头了。"偷宝贼顺从地将 他刚才说过的一段话背完之后,弯腰仰脸地看了大家一眼就又勾下头去。 "押走!"几个家丁拧着胳膊把盗贼押下去了。 主持吊打蜎渊的壮年家丁,见此情形,面现愧色,霎时脸红多大:"亏他了(指蜎 渊),咱亏他了,赶紧给他解绳。"嘴里说着叫别人解绳,自己赶紧爬上树去,将拴在 那里的麻绳解开,把吊在那里的蜎渊卸下。 "吁--站着!"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忽地停在他们的面前。一位精神矍铄的 老人从车上跳下。老人乌衣白裙,头戴紫金发束,脚穿高底缎鞋,一副带着权贵印记的 隐者模样。 他就是那壮年家丁刚才提到的那个姬员外。 员外走到众人面前,皱起眉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当几个家丁把 刚才发生的情况向他学说一遍之后,只见他眉头渐渐展开,脸上慢慢地布上了慈祥的笑 容,"这就好,找到了就好。可是,"眉宇间开始换上同情和难过的神色,"可是你们 未免太冤枉了这位少年了。你们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要吊打人家,事到如今,怎么办, 这该怎么办呢?"不知不觉地把责备的目光转到了那个主持吊打蜎渊的壮年家丁身上。 "我,我"壮年家丁十分害怕,"我给他磕头赔情,姬爷,我给他磕头赔情!" 扑腾一声跪到蜎渊面前。一连给他磕了三个头之后,又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姬爷并不急于去唤那家丁起来,而是上前一步,和蔼而同情地伸出双手,搀起蜎渊 的一只胳膊,"这位少年小哥,我们冤了你,这不是磕一、两个头能补偿得了的。我决 定送你一锭金子;再者,你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我要把你带上朝去,请求封你一个官 职。来,先把那锭黄金拿来。"转脸抬腕,伸出右手食指往马车上面指了一下。站在车 夫身边的那位侍从,急忙跳上马车,从一个蓝色的小包裹里拿出一锭黄金,递向姬爷。 当姬爷接住黄金,转脸递往蜎渊的时候,蜎渊心情十分复杂,说不了心里是甜丝丝 的、热呼呼儿的,还是苦不阴的、辣酥酥的,他流着泪大声说:"我不要黄金,不要黄 金!我也不当官,不当官!" "那你"姬员外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 "我不冤枉,你们没冤枉我!别跪我,赶紧起来!"蜎渊迅速把壮年家丁拉起,用 手擦着眼泪,言而由衷,十分动心地说:"冤枉我了,也冤枉得好!你这一弄,我啥都 知道了!真是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俺老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啥都知道,他能未卜 先知。你叫他当官吧,叫他当官吧!" "你老师?噢。"姬员外凝起眸子,他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了。 "俺老师,是的,他姓李,叫李伯阳,人家也叫他李老聃,他中,他真中!他学问 大,又很有德行,这样的人,要是叫他当官,看好不好!" "李--老--聃,噢,那好。改日一定前去拜访!" 这位姬爷,轻轻点一下头,慢慢地笑了。 苦县东门里边的大松树底下。李老聃正神采飞扬地讲述着什么,在场的人们听得津 津有味。这里不时响起一阵阵发自肺腑的笑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十四岁的蓝衣少年, 忽然之间跪在他的面前:"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没把你放到眼里,我对不起你!我要 拜您为师,拜您为师!" 老聃先生见跪在他面前的这位少年是曾经来过又走了的蜎渊,感到异常惊奇,"咋 着回事儿?这是咋着回事儿?"等蜎渊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之后,他心中激动地笑了: "好孩子,快起来!从今以后,我正式收你为我的弟子了。"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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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tegory: 老子传
《老子传》 5节 "洞房"明月夜曲仁里村前的密松林里,有一所简朴而清秀的茅屋。这是李耳平时攻书居住的地方 (村中的房院是他的正式住宅)。 春夜的月光笼罩着松林,笼罩着草舍,显得神秘而幽雅。 屋里,空间不大,也不算多么狭小。这里摆设着的用物,全是春秋时期一般书房实 用的家具。一张单人睡卧的木床,上面铺盖着清洁整齐的麻布被褥。窗下有一张古朴而 讲究的黑色木案。案旁放着一把绿竹和青藤编制的坐椅。木案上放置着一株彩石雕成的 梅花树和十多捆用红线拴腰的竹简。竹简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是他曾经读过和尚 未读过的书籍。 纵观全屋,清美,素雅,既有春意,又带秋色。 李耳正坐在床边,对着桌案上的油灯呆呆发愣。他在回想观春赏月楼里发生的一连 串事件,神思深深地沉浸在惊怔的、说不出那滋味是苦涩还是甜美的意境里。 张二烈突然走进屋子,在他面前蹲下。他已别开生面地想好了"说媒"的法子,并 且下定了坚实的决心。他要将"错"就"错",要利用蹇玉珍因急于跳出悲剧婚姻的火 坑在半疯狂状态之中向李耳冒险许亲而造成的"错误",对他们来个强行捏合,用他张 二烈式的想法来说,就是,"反正是媒,反正他的条件能对得起她,她的条件也能对得 起他,讲他头青眼肿,一塌子糊涂,捏合到一块算本事"。他是一个既荒唐粗鲁又精明 细心的怪异人物,说荒唐和粗鲁起来,能当真的去骂着祖奶奶掂刀撵屁;说精明细心起 来,精明得出格,细心得吓人。他要利用他们(李耳和玉珍)之间出现的差错和此时在 本地出现的一种"封建"奇俗,去叫具有高层次头脑的李耳在他这个粗鲁人面前受到愚 弄。按人们(东方人的全部,西方人的大部或说小部)的常规说法,中国的春秋战国时 期以后,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一大段时期的封建社会。在封建社会正式到来之前的春秋末 期的封建风俗,大概是封建社会得以形成的强大基因和粗壮萌芽。此时,蹇玉珍变相逃 婚的此时,曲仁里一带的封建民俗已经相当严重。一些大户人家的闺秀,不光不能随便 去出三门四户,而且不能有任何一点的失去检点。如果她们有意的做出不经的荒唐之事, 或无意之间受到玷污,家厅的当权者,不是无情地把她们舍弃,让其偷偷到天涯海角或 深山偏野去糊里糊涂找个男人苟合,就是活活地把她们杀掉,以洗去家中"不干净"的 恶名。此时,出现在蹇玉珍身上的一些事件,也正合上了上述情形。"错了就按错着办", 鲁莽粗心的张二烈,要按他的独特想法去说媒,要在错综之中让事情更加错综。 李耳见二烈一声不响的蹲在他的面前,惊怔的心情上又添一层惊讶:"张二烈,你 想干啥?是不是又来没事找事?" 二烈说:"啥事也没有,我是前来给你说媒。" "给我说媒?你可不能再做荒唐之事!" "不是我荒唐,是你荒唐。"二烈看着李耳,善意地笑笑,自动站起,搬个木椅, 坐在他的对面,"人家一个一百条都能对起你的落难闺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拼着 死命投靠你,舍着脸皮向你这个没有女人的男人许下终身,你不愿意,你不许亲,就是 荒唐,就是不近情理。" "这里面究竟是咋着回事?"李耳确实不知道个中内情,更不知道玉珍是个已经 "许人"之人。 "咋着回事?这事你比我明白。"张二烈说,"你知道,在咱这一带,那些规矩很 大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闺女,要是身上出了不干净的事,就当成一舍之物给处理掉。 阎信山家闺女出事,被活活勒死;罗玉堂家闺女出事,被当成一盆脏水泼出去,让她偷 偷嫁人,永远不准再回娘家。"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李耳说,"然而,话说回来,蹇玉珍身上并没有出现一 点点不干净的事呀。" "你认为干净,可她叔认为不干净,要知道,她这个叔是个规矩大得要命的人。" 二烈说得十分肯定,就象是完完全全真有其事,"他本来打算把侄女勒死,因为考虑到 活活勒死也着实太亏,就叫她去走罗玉堂家闺女走过的路。我说的完全是真的,谁哄你, 天打五雷轰他个小舅子!" "别赌咒,好了,别赌咒,这个我完全相信。"李耳说。他确乎真的完全相信了, 因为这些假话里不可置疑的包括了一些铁的事实。红石山坡的亲身经历,涡水渡口和蹇 家花园的亲眼所见,这一切的一切,使得他这个尊实重理的人不能不去相信,若是硬要 不信,那就成了闭眼不看事实,"哲人反来违反哲人自己之心"。社会生活啊,真叫复 杂,简直复杂得连哲人也解释不清!人间的社会生活,如果真是此时李耳心目中那个 "天道"孕育而来,那么天道所包含的内容,应该复杂得不象李耳所想的那样简单,而 应该是极深极广,深得广得超过李耳此时心目中的"天道",以至于达到无尽无穷。 "眼下,蹇小姐已经没法再回家去。"张二烈接着上面的话茬往底下说,声音里充 满了同情,"这条路要是再走不通,人家只有自己碰死,或是投河自尽。人家被逼到这 种地步,完全怨我,是我有罪,是我坏了良心!人家偷偷找人许身,上哪去找?人家想 起你还没有娶过妻子,想起你是她指腹为婚的空头丈夫,是她的双份恩人,又是个极好 成全别人的人,就女扮男装,三更半夜舍着脸皮找你,愿意许你为妻,终生把你陪伴。 耳哥,你愿意吧,为了救救蹇小姐,也为了你身边能有个伴侣,你就许亲吧!你俩都还 没有那一头儿,只要你说个愿意,这就算成了!" "你,我,这个"多少年来,面对多么复杂的情况都没感到过如何是好的李耳, 此时竟然大大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愿意吧,"张二烈紧紧追着不放,"全当是你发善心救人家一条活命吧!既然 已经两次发善心救活蹇小姐、一次饶我一命不死,你就再发一次善心,再救蹇小姐一次 吧!你是个善心人,我恳求你愿意,恳求你许亲!我给你跪下了!"说到这,扑腾一声, 在他面前跪下了。李耳见他跪下,赶忙起身,弯腰去拉,不管怎么拉,他就不起来, "耳哥,你愿意吧!许亲吧!你不知道人家蹇小姐有多爱你,自从红石山见面以后,人 家天天想你,想你都想出病来了。人家能在涡水渡口和蹇家花园又碰上你,是上神可怜 她一颗真心,有意把她成全。人家一个脸皮子比啥都薄的闺女,亲口许你为妻,你不愿 意,人家臊得要死,心里比刀子割着都难受!人家是不活了,没法再活了!人家拿绳上 吊,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求死后坟前插个木牌子,上写'李耳夫人之墓', 人家上吊,脖子勒的一冒红,差一点没有勒死,耳哥,你是个好心人,行几十年善,这 一回心咋恁狠哩?你舍得叫一个爱你爱得要死的人活不拉的去死吗?你行行好吧,给她 留条活命吧!你再不许亲,我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了!" 李耳见此情形,感到实在无所适从,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他又一次的去拉二烈,越拉他越不起来。他松开手,站在地上,叹一口气,说:"二烈 弟,你光知道这样,这不中啊,我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糊里糊涂" "这是又清又白,半点也不是糊里糊涂,这是人家叔父有意叫这样做,也不是没有 媒人--我就是正公道的媒人,人家叔是想叫这样偷偷成亲,哑而无知,叫侄女拖个活 命,不再明媒正娶,事情过去,久以后两家再正式行走,只要你愿意,人家蹇家,外表 上装不知道,实际上心里一百个满意!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这是没法子的事!把人家 弄得这样,罪过全部在我,我后悔,我该死,我以后一定一心向善,我恳求你许亲,我 给你磕头!"说到这,就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你要不许亲,我就把头磕冒血, 用我的血把蹇小姐的身子洗净,我要把脸皮磕破,把头磕烂!我这一回是:张二烈说媒 --舍脸破死(当地俗语)!我要把头磕烂,磕死在你面前!我给你磕头!磕头!磕头! 磕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扑腾!""扑腾!""扑腾!""扑腾!"一个劲 地在地上磕了起来,当真的把头磕得皮开肉烂,顺脸往下淌血! 李耳见此情形,心里十分害怕,十分慌乱,十分感激,他急忙用双手搀着二烈说: "二烈弟,二烈弟,别这样,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我许亲,许亲!" 张二烈扬起头,脸上滴着血说:"耳哥,你说话可算话?" "算话。" "算话,好!一言为定!"二烈说着,站起来,"我出去,这就回来。你在这等着, 哪也别去,谁走谁不是人!吐唾沫不能舔起来,你不能走,我解个手就拐回来哈。"说 着,走出门,钻进树林,急急慌慌地往北走。当他穿过树林,准备往蹇家花园飞跑的时 候,正巧碰上春香急急慌慌地领着玉珍走来。 二烈喘呼呼地对玉珍说:"他同、同意了!他,许亲了!"说到这,他脑子里呼哧 转了个圈子,故作神秘地对玉珍说:"耳哥说了,他愿意,心里早已愿意,他说他是个 学问人,脸面重,不好意思,今夜就看你了。蹇小姐,你千万别把那段婚事向他吐露! 你要大胆,大胆!你要主动"如此这般,小声向她安排一阵。春香接着话茬说: "是的,姑娘,二烈哥说得对,你要是向他吐露了真情,你二人的婚姻就会出现悲惨的 后果,婚姻一完,你一生就完了,也把他害了。因为你对他是一片真情,所以不能吐露 真情。为了你,也为了他,你千万要主动吹灯,扑到千万要这样做!" "好了,咱们快去吧。"张二烈说了一句,就领他们主仆二人钻进松林,接着来到 李耳书房门口,把玉珍往屋里一推,将门一关,搭上门鼻,用一根粗麻绳牢牢的拴死, 然后朗声对屋里说:"屋子里头我耳哥和我玉珍嫂子听清:天地作证,明月作证,我张 二烈为媒,蹇家和李家,二家爱好结婚,李耳和蹇玉珍两人都愿意,已经亲口许亲,一 言为定!谁也不要再说别的!不说别的,美满婚姻,好夫妻一对;再说别的,我就喊人 来捉奸,就说,大户人家的闺女半夜三更偷汉,大学问家三更半夜拉良家民女,把他绑 着送官府问罪,叫他一万年见不得人!奶奶的!谁也别想赖掉!要知道,我张二烈是个 不要命的家伙,是个啥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春香小声对二烈说:"咱是不是先往远处站站?" 二烈并不答话,又朗声对屋里说:"屋门已经拧死,天挨明时我再来开。春香,你 先回观春赏月楼,我,也离开这里,远远地躲在一边。"说到这,悄悄地拉春香走到窗 棂外边站下来。他们屏着气,一声不响地往屋里偷看起来。 月儿圆圆地挂在天上,象一个姣美的玉镜,是那样的静谧,那样的奥妙,那样的神 奇!月儿,明媚的月儿,你为啥出落得那么的圆,那么的亮,那么的洁净,那么的美妙? 是谁把你--恁大一个玉镜系在那里?你在哪里系着?你为啥能照耀万里而不掉下来摔 碎?为啥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令人不可思议?你笑了,你仿佛在说,这没有什么不可 思议,我是自然的在这里存在,不要那样难以置信,不要那样不可思议,我是实实在在 的在这里存在,我要千秋万代的从这里走过,在这里照耀!不独是我,你们人间也有许 多奇妙之事看去不会发生,实际却已发生,正象那些奇巧的姻缘会发生在千万个普通人 的身上也会发生在少数贤人的身上一样。 春月的银辉无声地泻下,泻在林间,泻在屋顶,泻在窗外屏着气往屋里偷看的二烈 和春香身上。 屋里,李耳和玉珍拉开一个相当的距离在床边坐着。他们又羞又怕,脸红多大,他 们实在难以说出那羞怕里掺杂着的喜味是属于天底下的哪一种。两个人的心里"扑通" "扑通"地跳着 屋外的二烈和春香,心里也很紧张,他们同为屋里人捏着一把汗。好心的春香慢慢 地把头勾下,她不忍心再看,不忍心看着她爱慕的人受窘,不愿意再逼视的让屋里人别 别扭扭的窘得不自在,她愿意他们轻松,愿意他们自然。她抽身退走,轻轻地躲在一边。 张二烈想了一下,也轻轻往后退去,一直退了老远,在一棵大松树底下蹲下来。月 光把迷离的斑点筛在他的身上、头上。他眯缝着眼,猜度着茅舍里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话,猜度着他们该当怎样行事,估摸着随着时间的进程他们的事情的进程。将近一刻时 辰,他从地上站起,接着,他又蹲下。 屋里,李耳和玉珍坐着的距离啥时候已经拉近。李耳不再心跳,他感到舒心的喜悦, 从来没有过的舒心的喜悦。刚才,经倾心交谈,风格殊异的倾心交谈,两个人情投意合, 都感到深深的满意。然而,虽是两厢情愿,一派衷情,但是他,李耳,仍然感觉着这样 的姻缘有点突然,一个穷学问人正习惯着苦钻苦研的苦生活,忽然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 女半夜三更坐到他的面前,象疯了傻了一般的迷上了他,这叫他心里咦!没法说! 他在意地感觉一下,没有半点儿虚幻的味道,"这完全是实实在在的真事!我床上坐着 的,分明是我早听说过的指腹为婚的蹇小姐,分明是我在红石山和涡水渡口遇到的蹇小 姐,分明是蹇员外的女儿蹇玉珍!她是因为所谓失身,逃避将被处死的灾祸而来,她知 道我了解她并没真的失身,她是要我以丈夫的名义来保她的生命。我要保她,我不能见 死不救!她是为爱中我而来;她心好,人好,我也爱她。我俩该是夫妻,是天道叫我们 二人走到一块来的。"他转脸认真地看她一眼,见她身穿浅紫中衣,外罩月白坎肩,腰 系粉黄罗裙,黑头发烘托着粉团一般的脸蛋,心里觉着十分疼爱,疼爱里带着浓厚的可 怜:"这样好的人,竟因一点不是她的过失的所谓污点而灾难临头,何等残酷的规矩呀! 一个闺门之女,舍弃荣华富贵,离开骨肉双亲,把终身许给我这个她不嫌弃的穷苦人, 对我是何等的情深意厚!我要对得起她,一场特殊的婚事临到我的头上,我该如何 办呢?不管婚事办与不办,反正我这一生是要对得起她!家里清寒,我要以自 己一生去创造代价对得起她!我要对得起她!"他在心里紧张地想着,几乎整个心 里全是"要对得起她"的喊声了。 "我已经没有半点儿退路。"在李耳紧张思考之时,蹇玉珍也在紧张地思考,"我 要是就这样回去,不是被活埋,就是被勒死。二烈他们要我主动吹灯,主动,扑到 还说这是他耳哥的意思,李耳,他,他为啥噢,我知道了,他想得太多了,往 深远的一步想了,学问人心里弯弯子太多,他是很想和我结成夫妻,又怕其中有诈,他 是想,万一有不好的后果,他担不起,要我来担他是想,这一种的婚事,既已许亲, 就应该把生米生米,熟饭老天爷吔!这叫俺咋往下想!"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脖 儿梗,心里"咕咚咕咚"地跳起来,"天底下都是男家,先俺一个女孩家咦! 娘哎!"瞟见李耳深情地看着她,"他在等我!我要胆小,他啥时也不敢,咬咬牙, 使自己成为百里家不愿再要的一身脏!他是我的丈夫,反正都是死!至多不过是臊死在 丈夫怀里!"她红着脸,心里厉害地跳着,把身子向他靠近,靠近,用手帕轻轻把灯火 捂灭,身子轻轻地翻转一下,慢慢地栽到他--一个尚待成熟的圣贤者的怀里。她浑身 哆嗦的眯缝着眼。李耳并没推她,他不忍心推这没有寻欢作乐之意的苦人两个苦人 紧紧地抱着,她哭了,他也哭了,眼泪在他们面颊上汩汩流淌。他们同时感到了一种亲 乎乎的、甜丝丝的、其中掺杂着一丝苦不阴的幸福滋味。没有淫邪,没有低下,更没有 更进的一步,有的只是互相的疼爱和同情。风格殊异的婚事,风格殊异的夫妻,风格殊 异的洞房花烛! 他们各从对方的肩膀上深情地抬起头来,面对窗外的明月发誓:他们已经正式成为 真正的夫妻,往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能改嘴,谁也不能变心,谁若变心改嘴, 天诛地灭,不得善终。在此时的李耳的心目中,道德是伟大的,爱情同样也是伟大的, 他要在这风格殊异的花烛之夜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去同时成全他的爱情和道德,他深情地 在已经睡去的玉珍的床边坐到天明。 之后,李耳发现他在婚姻上受到了"欺骗",心中非常悔恨,但是又不忍心去悔恨, 心情十分复杂,一天没有吃饭。他无法不让自己悔恨,一位通情达理的学问家,在婚姻 上出了那样的事,怎不叫人!他又不能昧着良心而去悔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是 那样的深厚,她对他是那样的一片真情,她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可怜,他们两个又是 那样的对月发誓,他若反悔,自己是否中咒落得不好下场则不值得多想,更重要的是那 可怜的人将会被残酷的处置落到无法设想的境地!他不能出卖良心,出卖夫妻深情,为 了保护他的亲人,他宁愿有损自己的清名,也要承担起丈夫的名义。但是他毕竟心中悔 恨,毕竟是经过了那个"洞房花烛"之夜,毕竟是不能算作明媒正娶的娶妻。玉珍的叔 父蹇泰颐得知消息,暗地里十分生气,但是因为事实既成,因为李耳的名望和他自己的 脸面,没去兴师问罪,而是一声不响。表面上看,只能知道他是已经"默许";百里家 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而一声不响,更象"默许"。两个"默许"的假象,加上玉珍 认死也要死在李家,使李、蹇婚事逐渐趋于合法化。但是当李耳和玉珍真正同宿之后, 蹇泰颐又因李家穷苦等因素而认死不愿承认蹇、李二家的婚姻。他全当没有发生那件事, 全当没有侄女,从来没有侄女,根本不承认他家有过什么蹇玉珍。他想,这样做,不光 可以防止以后无法顾及面子,而且可以永远不会得罪百里家。 张二烈和春香,从那以后,不知去向。有的说他们成了亲,偷着走了;有的说他们 并没结婚,而是各奔前程,不知哪里去了。 李耳在外局上从不提及他的婚事,他感到不好意思说话,感到别扭,不自然,他对 他的一位信徒说:"唉!叫我咋说!全当我从没娶过妻室!"不知怎的,后来竟以讹传 讹,成了"李耳反对爱情,反对娶妻"。 李耳对自己的婚姻,外局上感到不自然,但在内里,他们夫妻却是互相疼爱,相敬 如宾,感到幸福,和谐,非常的自然。没想到一年之后,当玉珍生下李宗不到一月之时, 百里家突然派人来把玉珍抢走。玉珍拼命挣扎,拼命反抗,半路上投井而死。李耳悲痛 欲绝,心如刀割,几次一个人站在曲仁里家后,面北而视,一声不响地向着玉珍死的方 向流泪,暗暗发誓:终生不再娶妻,要努力成就学业,以作为对玉珍在天之灵的俸慰。 他把这种决心告诉他那位信徒。后来又以讹传讹,"终生不再娶妻"变成了"终生未娶 妻室"。 李耳在婚姻上留下千载之谜,是他的内里自然,外局不自然所致。数十年后,当他 意识到他的婚姻应该是里里外外都合天道自然,意识到造成他感到不自然那一面的根源 在于百里轩、蹇泰颐视为珍宝的社会肿瘤而应该对这肿瘤开刀的时候,他已经西出函谷, 开始了隐居生活,什么样的往事都不愿意再提。这真是一位一生为善的思想家非恨之中 的千古遗恨。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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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2节 论"变"作"囚"李老聃先生做非正式讲学的第二天上午,天上飘满无数个游动的云朵。太阳在那里 钻出钻进,使大地上的绿色时而明亮,时而暗灰,浓浓淡淡,变幻不一。这种变幻几乎 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它进行在沃野芳草之上,也进行在麦禾田垅之间,进行在白杨翠 柳的树枝梢头,也进行在走在苦县县城东门外边的那个身穿文官官服的骑马之人的衣帽 上边。 这个从外地办事归来的官员,分明是一身文官装束,按当时的一般规矩,他这种身 份的人,外出行事,应当坐车(带有屋轿的马车,相当于后代官员的坐轿),可他偏偏 骑一匹烈性大马,马前有一人牵着缰绳,两边有四人紧紧护卫,后边还跟着一群差役。 这些象是抬轿轿夫一般的簇拥者的任务,一方面是替主子助威壮色,另一方面,也是更 重要的一个方面,是防止万一马惊会把他从马上掀翻。这位老爷之所以故意摆出这种说 文官不是文官、说武官不是武官的矛盾姿态,最终目的是为了向百姓们表明他是一个既 儒雅又勇烈的文武双全之人,他从这里一露头面不知当紧,那些挑挑担担进城的百姓, 在他前边走着的,赶紧飞步进城,象是惊蛇归洞;走在他后边的,赶紧收着脚步,甚至 转身返回,不再进城,霎时一条路上人影全无。据说后来的朝代,有的官员,在街上行 走,为了让百姓回避,专意让人鸣锣开道,而他,这位老爷,则是不鸣锣道子自开。百 姓见了他,象是老鼠见猫一般地自动回避。人说见官三分灾,看来,这里的百姓若要见 他尊容,那灾难,不是三分,而是六分了。 此人姓敫名戕,官居苦县县正(后来,秦实行郡县制,称为县令),官小根子粗, 是陈国国君一位朋友的小舅子。在他来这任职期间,不仅没给百姓造福,反而带来不少 祸害。因前几任县正中,有被土匪绑架的事情发生,他为了保住自己性命的安生,就来 了一个明治土匪,暗纵土匪:对于那些杀人放火,拦路抢劫的案件,表面上虚张声势, "缉拿""追捕",实际上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不是草草了事,就是直接遮掩。这 样一来,坏人气焰愈加嚣张,案件越发越多,弄得整个苦县县境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个别盗贼竟把偷到的财物偷偷送到这位太爷的家里,使这里一时出现了"官盗一家通" 的奇特现象。 对于这种局面的出现,敫戕的心里不仅不感到责备,反而感到欣慰,因为在对于人 生和政治的看法上,他有着自己的与众不同的信条,他认为尽管外表上需要做做样子, 但在事实上做个好官不如做个孬官好。他曾对他的夫人说,"说什么君子重于义,说什 么小人重于利!这是我一向从内心深处反对的。清官、好官为民掌权,唯他,唯义,唯 空,是没有看透红尘的傻子;赃官、孬官才是洞察世事的大刁人。"用他夫人跟他开玩 笑时说的话来形容他的人生哲学,那就是:"清官好官,落个好名,那是空气,赃官孬 官,轻视名誉,重视利益,抓紧时机作福作威,现能舒坦,舒坦罢了拿不掉,剜到篮里 是我的,反正到头来人死都变一堆泥。天底下数我老爷最精细。" 除上述特点之外,这敫太爷还有另外两个更加突出的特点:一、他好找岔子,人送 外号"找岔太爷"。一次,厨师给他端来一碗肉食,正逢他找岔的劲头上来。他把饭碗 往外一推说:"你做这饭,我不愿意吃。你看你把肉块切得斜七斜八的,这不能吃,不 能吃,要知道我是'割不正不食'。"接着,他问那厨师:"你知道我为啥要割不正不 食吗?"厨师本应回答:"是你故意找岔",可是他没敢说,只是说个"我说不出来"。 "这也说不出来吗?连这点小道理都不懂吗?蠢才,纯粹是蠢才!"结果把那厨师没头 没脑地训了一顿。还有一次,一群民夫在那里用四轮木车拉土修复城墙;找岔太爷前来 巡查。他问其中一个拉车的小伙子,"这车是前半截装得重拉着轻快,还是后半截装得 重拉着轻快?"小伙子说:"后半截装得重拉着轻快。"找岔太爷把眼一瞪说:"胡扯 八道!前头重了如滚蛋--拉着轻快;后头重了如拉纤--拉着不轻快。你咋连这点小 知识都没有?!"小伙子嘴里小声嘟哝一句什么,一下子惹恼了这位太爷,他要说他是 在小声骂他,当场喝令把他按到地上打了二十大板。二、他极好叫人给他溜须拍马,而 且又不容易溜上。你若不溜,在他身边不能存在,你若溜得稍不得体,他会突然发火: "少给我溜!你分明是看中了我手中的权势,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我就烦狗溜子!" 可是那些真正是狗溜子的人物偏偏可以例外,在他马前牵着缰绳走路的那个名叫单六 (外号单溜)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他为了讨好找岔太爷,从他那弄到利益,不仅想方设 法找机会去给他铺床,叠被,端尿盆,而且还利用一切话题对他进行肉麻的吹捧,"有 人把太爷的关照说成找岔,这是极大的错误!那不是找岔,那是关怀,极大的关怀!百 镒黄金也难买到的关怀!那不是找岔,那是亲近,极大的亲近!我感到太爷象爹娘一样 亲,比爹娘还亲!太爷的亲,胜过爹娘十倍,百倍!"单六说着,笑眯眯地看着敫戕的 脸色。找岔太爷又烦了:"我就烦狗溜子!就烦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对!"单六 说,"就是哩,一点儿也不假!太爷的看法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我也是就烦狗溜子! 就烦逢迎拍马,阿谀奉承。咱俩的脾气咋恁一样哩!"找岔太爷又笑了,单六到底还是 溜上了。 他们前牵后拥地走进县城东门。找岔太爷往北瞟了一眼,见那里围坐着一群人,他 们在听中间那人讲说着什么。他没留心这群人在干什么,因为他对这些小民不屑一顾。 他昂头挺胸,直视前方,不大会儿就走进了城中心那坐坐北朝南的县衙。 县衙正中,有一座风度较为庄严、样式较为讲究的厅堂。此屋,是敫戕处理公事 (如问官司等)和外出归来暂时歇脚的地方(后来的朝代把问官司的地方专设一处,称 为大堂)。屋内的空间共是三间,东山墙有一个挂着竹帘的小门,从这里可以通往另外 一间卧室。正房(明间)的后墙之上,挂着几幅白绢制成的条幅,上面写有周公姬旦的 典章摘句。当间靠后的砖墁地上,放置着一张紫木(秋桐)制成的桌案。案后有两把古 香古色非乌木大椅。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刚刚归来正在小憩的找岔太爷敫戕。这敫戕 虽然"鞍马风尘",刚刚回转,但是仍然威严十足,神采未减。他一手捻着嘴巴儿上那 缕小胡,一手端着茶杯出神。由于他那喜强爱胜和好找岔儿的脾气的催动,一个无名的 念头在脑际一闪,便转脸向他身边的衙役问起话来: "刚才我看见东门里边围坐着一群人,你们知道他们是在干啥子的吗?" "听说那是众人在听李耳讲学。"一个衙役随口答了一句。 "讲学?啥子讲学?讲啥子学?" "不清楚。" "啥子样个李耳?他是否是在妖言惑众?是否是在借机对本县政事进行非议?你们 哪个前去看看?" "我去!"单六从敫太爷的脾性和态色之中看见,一个最适合他大显身手的机会从 天而降,功利正在不要任何代价地向他走来,便抢先担当此任,没等主子再次发话,就 抽身走了。 敫戕目视单六虎虎地走出屋子,非但没有感到自己不该没事找事,反而自己受了自 己的激发,象是突然临阵,精神炯然地振作起来。他睁圆一双斗鸡小眼,把茶杯猛然往 桌面上一放,一手按冠,三分"怒气"地揣度起那个"借讲学来议论他的是非"的家伙 的言语和举动来。 一刻时辰之后,单六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禀报说:"太爷,我查清楚了,亲耳听到了, 也亲眼看见了--那李耳是在讲论一个'变'字,他说'变是天下规律,受苦受难的平 民百姓无法逃脱这个规律';象太爷你这样'荣华富贵的显官贵人也无法逃脱这个规律'! 还有其他一些言论,原话我已记不清楚了。我看这个家伙是对我们这些当官的一肚子不 满,没处发泄,借讲学来个含沙射影,指葫芦骂瓢,意在对太爷您进行恶毒攻击。" 敫戕一听,火冒三尺,"他妈的,这个姓李的老家伙这样坏!我早料到他是在妖言 惑众,借机非议。这个狂徒,太猖狂了,他真是太猖狂了!"他越说越气,手脖子微微 哆嗦,脸色开始微微发紫。 这单六实在是个能人,他不仅溜拍有方,而且篡改有术--老聃先生论"变"的原 话是:"'变'是天下规律,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抗拒,它既无情,又公道,受苦 受难的平民百姓无法逃脱和抗拒,荣华富贵的显官贵人也无法逃脱和抗拒。"经单六巧 妙的一摘,一凑,另外加上"象太爷你这样"六个大字,就成了上述"含沙射影,指桑 骂槐,恶毒攻击的罪恶言词"了。 李老聃的"恶毒攻击"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敫太爷的愤怒,"小小李耳,竟敢在我管 辖的地盘上利用讲学进行攻击,狂妄,狂妄,真真的狂妄!单六,你快带两个衙役一起 去把这个老混蛋给我抓来!" "是!"单六声情激昂,如同一个早想出战的将军突然接到挂帅平贼的圣旨。
"杜九,胡择,来,听我跟你们说。"路上,单六诡秘地眯着眼睛,小声地向 两个差役安排一阵,然后昂起头来,得意地看着天边边儿上那变幻不定的游云,"不是 吹大气,咱老单不能不算个弄家儿。" 东门里边的大松树底下。老聃先生真的是在讲"变"。 在对待"变"字这个问题上,李老聃是矛盾的。他是东周王朝的维护者,就其本意 来说,他是衷心希望周天子的政权永远永远的不变,永远永远的存在的,尽管这个时期 已经明显地出现大分崩、大变化的现实,但是他无论如何也还是不希望天下的事物是在 无情地变化着的,虽然如此,可是,因为他那一颗未来哲学家的求真求实之心的支配, 他毕竟还是把一个"变"字道出来了,利用讲学方式正正规规地道出来了。不希望变, 又主动地道出来变,这就不能不说他的论"变"是有点违心的了。此时,在他做非正式 讲学的此时,利用公开场合大讲"变"字,在政治上是要承担几分风险的,因为此时正 处"尚恒"的"三代"之末,尽管时局正在剧变,但在理论上和世人的心态上仍然崇尚 不变,谁若标立"变"字的新论,他想逃脱"提倡异端邪说"之嫌,那是不大可能的。 老聃先生正在眉飞色舞的讲"变",忽见三个身穿黑衣的差官从不远的地方向他走 来。那个个儿高一些的小头目就是单六。 单六从人圈外边沿着人缝来到圈里,圆圆的脸蛋笑成一朵含着毒汁的黄菊花。他站 在人圈当中,两眼眯成一条线,躬身拱手地向李老聃说:"李先生,我家太爷有请。" 老聃先生惊讶地站起,稍稍愣了一下,接着,由吃惊变感激,"太爷他,他请我 太爷唤我,怎能称'请'?如若称'请',卑人我,担当不起。"老聃先生谦恭地 拱手应酬着,但是他此时仍然心中无数,不知内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太爷他?" 他不敢直接打问,说了个半截话,乐和和地看着单六,把一个看不见的问号礼貌地投到 他的脸上。此时,所有在座的人无一不感惊奇。他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但是没有一人敢 随便插嘴。 "太爷请你,大概是有个问题须要向你领教。"单六仍然笑眯眯地看着老聃,这笑 里没被发现地透露出一种审视和窥测的蛛丝。 "是的,太爷是有个问题须要向你领教。"站在人圈外边的两个差役见老聃先生有 点迟疑,特意对单六所说的"领教"帮腔似地进行了附和。 老聃先生心中感到一阵欣喜,但是,对于敫戕,这样一个在心态上惯于压倒一切的 精神霸王突然提出要向他领教,他实在是不解其意,"卑人才学浅疏,孤陋寡闻,在太 爷面前,永远是个学生,太爷提出要,不知太爷他是要我?" 单六发现老聃对"领教"二字产生了疑虑,扬头哈哈大笑一阵,"先生不必过谦, 我说的全是真的。太爷本打算亲自前来,用车子来请先生,后因考虑到先生一向谦恭, 喜欢简便,就让我们三个先到这里说上一声。先生若愿随我们前去,这就可以使太爷少 跑一趟;先生如若不愿随我们前往,待一会儿可能太爷会亲自坐车前来。他确是有事请 您领教,至于领教的内容,太爷没说,我们确实不知。一个大夫一级的县正,如此看得 起先生,我想先生不会不哈哈哈哈。"说到此,和和美美地开心笑了。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太爷如此看重卑人,这是卑人的荣幸。"老聃先生由衷 感谢地说到这里,转面亲切地向在场的听众环视一下,抱歉地拱手向他们说:"诸位父 老兄弟,现在请你们各自方便,暂且散去,对研讨之事如有兴趣,请明日再来。今日把 你们请这里来,半路上又卑人可是有点"言下之意是有点对不起。 "先生去吧,快去吧,这个,我们明白。" "太爷看得起先生,这是先生的光荣,快去,先生快去。" 一个个把欣喜和庆贺的目光投向老聃先生。 "好咧。"老聃拱手和众人告别,跟着三个差官,步履轻缓,恭恭谦谦,乐乐和和 地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四人走进县衙厅堂。怒靠在桌案后面的敫太爷一见老聃到来,霍地凛然坐直,习惯 地抖起他那慑人的威风。衙役们精神猛震,紧张地列站两边,一个个把严峻的目光投向 面前的"敌人"。回看单六,态色大变,和刚才的样子相比,完全判若两人,只见他请 功似地向敫戕禀报说:"禀太爷,提倡邪说异端的家伙现已带到!"转脸恶狠狠地看着 愣在地上的老聃,冷厉地喝道:"站好!你这狂妄的家伙,我要你给我们太爷站好!" 情态和氛围的陡然转变,使老聃先生简直无法经受得住,仿佛是居暖室猛进冰窖, 正三春忽逢严冬,登山巅突跌深涧,游天国顿入冷宫,他实在感到难以适应了。 不适应也要适应,他头脑一懵,身子摇晃一下,在心里跟自己说:"我明白了,这 是因我讲学,他们故意找岔,用欺骗的法子把我弄来。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对 付了。"他强忍着突然打击造成的痛苦,抬头正眼地看看坐在桌案后面的敫戕:"太爷, 是你派他们唤我到这里来的吗?" 敫戕并不答话,威严地坐着,黑红的大脸阴冷得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仇视的斗鸡 小眼一转不转地盯着老聃先生的鼻尖,凶声凶气地向他发问说:"你叫李耳?" "是的,太爷,我叫李耳。" "'变是天下规律,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无法逃脱这个规律,荣华富贵的显官贵人 也无法逃脱这个规律',这话是你说的吗?" "是的,太爷,这话是我说的。" 敫太爷见老聃毫不含糊地公开认账,立即确认,"这老家伙,利用讲'变',发泄 不满,指桑骂槐,恶毒攻击,全属真实,半点不假!"一阵由带点虚意而转为全真全实 的怒火按捺不住地从心底深处升起,一张本不慈祥的黑红大脸被烧得变青走样,显得更 加难看,更加凶狠。"啪!"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案:"李耳!你仇视本县,大肆论 '变',提倡邪说,标立异端,妖言惑众,图谋不规,既然已经供认不讳,还不快快给 我跪下!" "跪下!快快跪下!"站在两边的衙役们趋炎附势,火上投柴,助风加威。 老聃先生并没感到害怕,反而突然感到十分可气,非常可笑!他想,"这个帽子店 的大掌柜好厉害呀!论述一个'变'字,有这样严重的罪过吗?这位敫县正怎么这样荒 唐,这样无礼,这样粗野!他可能是因为十二分的骄傲,十二分的要强,十二分的不把 百姓放在眼里,我讲学,没有事先拜访他,触动了他十二分高傲和嫉妒的神经,才引得 他如此发火。这姓敫的真不愧是百姓们所议论的找岔太爷,赖太爷,他确实是一个无知 无识、妄自尊大的坏家伙!"他越想越气,他不能向这个荒唐而恶劣的小小狗官下跪。 他不是没有人格,不是没有尊严,他有声有望,有着不可侵犯的风骨,他曾城头却敌, 面临万千兵马而不怯阵,这些,只是因为你姓敫的一班人来得时间浅又自恃高傲,不察 下情,才不知道。他满怀恭谦,出山讲学,并无半点恶意,刚一露面,就碰上你找岔太 爷,你如此无礼,如此叫人过得不去,怎不叫他深深的愤恨!他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他 真想发动他那三寸不烂的枪唇剑舌,以极为锋利的言词,狠狠地驳斥他一顿,弄他个马 翻人仰,一溜斜歪,叫他招架不住,狼狈不堪!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这姓 敫的家伙手中有权,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你处置,在他这号人面前,有权就是有理,没权 就是没理,当忍不忍,那只有矮檐之下,即时碰头。他是随和的,能够处弱居柔的,他 不象青壮时期那样,有时容易激情外露。他忍耐着,极力忍耐着,强力压迫着因受侮辱 而激起的怒火,以委婉而谦卑的言词向敫戕解释说:"太爷,请别发火。卑人论'变', 并无恶意。我的论述并不涉及时政,只是按照事物的本来规律揭示一个道理,因为天下 确实有着一个'变'字的规律。卑人无罪,请太爷不要让我下跪,如若卑人因说了一句 实话而在这里下跪,反而证明卑人有罪。" "啥子'秕人''饱人'!啥子揭示规律!我看你这个耍嘴皮子的滑头分明是在抵 赖,分明是在变着法子反驳!你说你并无恶意,我看你满肚子恶意;你说你无罪,我说 你有罪。天不变道也不变,你大肆论'变',胡诌天下有个什么'变'字的规律,说什 么象我这样的显官贵人也逃不出这个规律,这就是有罪!本太爷不信天下有个什么不可 抗拒的'变'字规律,你说不能给我下跪,我说你有罪就得下跪!要想不跪,就得给我 说出天下存在'变'字规律有什么根据!说不出道理,就得自动下跪!自动下跪,这还 是小事!今儿个,本太爷非要给你这个耍嘴皮子的家伙考究考究,非要推翻你的 '变'字规律的道理!"找岔太爷的找岔劲头一上而不可下,管你什么委婉,管你什么 谦卑,他既已确认你有恶意,就一经确认而不可改变;他既已确认你有罪过,就一经确 认而不可改变;他已说出你有罪过,已下决心要掰掉你的"岔子",要你自动投降,你 就得自动下跪,服服在地,在他踏上一只脚的脚底下变成一滩永远有罪的稀泥。 老聃先生见这位姓敫的太爷傲气冲天,粗暴无礼,言恶语脏,句句辱人,不把他地 盘上的百姓当人看待,心中着实窝火!他心里说:"这个姓敫的说我说了'象他这样的 显官贵人也逃不出这个规律',我没有这样说呀!且别说我没有这样说,就算是这 样说了,又有哪些是错了的呢?难道普通人逃不脱的规律,你当个小官就能逃脱吗?这 个家伙找岔成性,无知无识,你想在他面前随和也随和不成,这号人欺软怕硬,你越谦 卑,他越进攻;你越有礼,他越无礼;你若无止境的退让,他会把你侮辱得不可收拾, 叫你脸面丢尽,成为千载有名的稀屎!既然事已如此,干脆不如给他来个狠狠的驳斥, 弄他个张口结舌,理屈词穷,心虚嘴软,无法往我身上加罪!反正我的论'变'没有错 误,不该死罪,为真理大争大论,纵然一死,死尸化作一天正气,浩香透宇,死也得体!" 想到这里,他索性来个反卑为亢,反退为进,他义愤填膺,怒形于色,昂然地睁圆两只 明慧的大眼,以凛然不可侵犯的目光逼视着敫戕说:"太爷硬要找岔,那好,小民愿意 奉陪。我说我丝毫没有罪过,没有半点理由在这里下跪。我在太爷面前冒昧地宣布,天 下确实存在着'变'字规律,这个规律,包括太爷在内,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抗拒, 你若不以为然,请你拿出高我一筹的道理。" "混账!""啪!"敫太爷见老聃竟敢软里带硬地公开顶撞,竟敢胆大包天地在太 岁头上动土,一下子火冲冲地暴怒起来,他惊骇性地拍了一下桌案(这种惊骇的怒拍, 后来发展成为惊堂木),"你这大胆的混账!我要你拿出道理,谁叫你要我拿出道理! 快快给我拿出天下存在'变'字规律的根据!" 老聃先生寸步不让:"这个好说。天下事物,无不在变,只不过是有的变当时可以 看见,有的变当时不易看见。一棵树,总是由幼嫩的苗苗变成小树,再变成大树,或被 伐下利用,或者自己变老枯死,久而久之,变做土灰。一棵树是这样,两棵树是这样, 所有一切树都是这样,为什么它们都是这样而无一例外,因为有个'变'字的规律,谁 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抗拒!它们若有知觉,就应懂得,既来世上一趟,就应于世有益, 与其去做无益之物,让人唾弃,抛入垃圾,倒不如去做雕梁画栋等有用的益人之物,让 人心爱,让人珍惜;一个人,总是由婴儿变成少年,再变成青年,再变成老年,久而久 之,变成土灰。一个人是这样,两个人是这样,所有一切的人都是这样,为什么人们都 是这样而无一例外,因为有个'变'字的规律,谁也无法逃脱,谁也无法抗拒!人们既 有知觉,就应懂得,既来世上一趟,就应与人为善,与人有益,与其与人为恶,让人憎 恨,倒不如与人为善,让人敬爱,死后变成土灰,也叫人家永远怀念,永远感激;象太 爷你这样的衙门厅堂,总是由开始建造,一派新容,变得不新不旧,再过些年变成破房, 若不修复,久而久之,变成废墟。一座厅堂是这样,两座厅堂是这样,所有一切厅堂都 是这样,为什么它们都是这样而无一例外,因为有个'变'字的规律,谁也无法逃脱, 谁也无法抗拒!它们若有灵感,定会让那些在它们护卫之下的主人,为百姓掌权,重义 轻利;不要弄权谋私,掌权为己;要爱民如子,与民谋益,要留芳千载,不要以权代理, 不要以权代替规律!不要遗臭万世"他的带有愤怒的激情又成了出闸潮水,一发而 不可收。 "住口!住口!""啪!"敫太爷再也听不下去,他怒火万丈,拍案而起,一下子 气得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他脸颊痉挛,浑身哆嗦,"押下去!给我押下去!"为使自 己能抽身退下台阶,他向衙役们这样大声地吼喊。他虽然暴跳如雷,但是内心虚弱,他 想说:"给我打入死牢"而没敢说,只是自助自威地喊叫:"拉出去!拉那边小屋里给 我关起来!关起来!"就这样,衙役们拉拉拽拽,推推搡搡地把老聃先生押出了大厅。
老聃先生被关进一所僻静的小屋。看着暗蒙蒙的屋脊,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 是后悔还是别的什么的感觉,他仿佛觉得,他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还不成熟,他 想,"如若我能比这再成熟一些,可能事情的发展不会这样。"只一闪,这种想法就被 另外一种情绪--对于敫戕的愤怒的情绪所代替了。 敫戕把老聃关进小屋之后,听说他很有声望,听说他年轻时就曾城头却敌,是个恭 谦,居卑,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人,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后悔,但是他并没主动去 把老聃放出,而是采取了另外的办法,他想,"管你是啥样的人!只要敢顶撞我,就要 毫不留情地对他下手!我既然已经把他关了起来,就不能松松地再把他放出。如若我亲 自指令把他放出来,那就说明是我的错,就等于在世人而前自己打自己的嘴。"他为了 叫老聃投降,给他挽回面子,就亲自派人到小屋里去劝老聃:"先生,你认个错吧,只 要向太爷认一个错,太爷就可以立即把你放出。" 老聃先生严肃地说:"我想在这多住几天。" 敫戕对于老聃,心中很是气恨,下决心把他关押到底,一直到他彻底投降。他恐怕 百姓知道此事,会引起不满,惹出不好对付的麻烦,就采取各种办法,对消息严加封锁, 并派人对老聃严加看管。老聃先生家里人来找老聃,他故意撒谎,说他们请老聃先生帮 助办件公事,现已出差到了宛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老聃的弟子文子对老师出差宛丘之事产生怀疑,前来打听情况。一位心里向着老聃 先生的看守,偷偷地把情况向他告知,并偷偷放他进屋去见老聃。 文子一进屋子,见老师在地上坐着,就"扑腾"一声跪到地上,拉着他的胳膊放声 大哭。老聃先生站起来,弯腰将弟子拉起,强打精神笑着说:"别哭,别哭,你这是哭 啥,这是哭啥!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并故意拍拍文子的肩膀头说:"说实话,我这 次被关押,心里算是轻松愉快,我能以这种方式对自己提出的'规律'之说是否正确, 进行研讨,实在是风格殊异,机会难得。"文子用衣袖擦着眼泪说:"老师,别这样说, 快别这样说!要知道,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暗杀的!"老聃先生笑着说:"他们 不敢,我料到,他们没有那样的胆量。""老师,且不可想恁天真。"文子眼里仍然含 着泪水说,"要知道,姓敫的心狠手毒,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事已如此,他 们如若那样,那就随他们的便吧。"老聃先生的脸色开始阴暗下来。 文子偷着瞧看老师之事被敫戕发觉,他们将他秘密扣押。那个走露消息的看守,被 他们撤换之后,押入南监,一下子成了吃里扒外,"罪大恶极"的犯人。 情势越来越严重。 没想到,三天之后的一个夜晚,一群陈国兵马突然之间将苦县县衙严严实实的包围! "冲进去!冲进去!" "不要让他走掉!" "要他自动受束,不然的话,就砍下他的脑袋向国王缴旨!" 阴影晃晃,夜色森森,在清冷的星光之下,几百名执刀举戟的兵士,盔缨躜躜,厉 声慑人。几个骠悍的壮勇冲进衙去,将一个住所的房门跺开,把个睡得烂熟的敫戕从床 上狠狠地揪起。他们收缴了他的官衣官帽,让他穿上布衣便服,宣明了他们前来抓他的 原由,拧着他的胳膊,给他戴上沉重的木枷。 披头散发的敫戕,被推搡着走出屋子。当他们走到县衙大门里边的时候,单六慌慌 张张地走上来,把一包衣物递给敫戕,并假惺惺搌着眼泪向他说:"太爷保重。"敫戕 定定地看着单六,狠狠地照他嘴上踢了一脚!黑暗中,单六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肿 得老高,又往里摸摸,发觉门牙被踢掉一颗。 星空无尽,旷野迷迷,一辆双轮囚车,载着扛枷带锁的敫戕向宛丘方向驶去。 次日拂晓,文子突然走进关押老聃的小屋。他呼吸急促地向老聃先生报信说:"老 师,老师,昨天晚上,敫戕,被国王,咱陈国国王,下令抓走了!现下已经在宛丘入狱 了!" "怎么回事?!"在黎明的薄暗之中,老聃先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听说他伙同他的姐夫,私通吴国,又庇护盗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参与 犯罪,因素很多,其中一个不算不重要的因素就是听信单六的坏话。昨天晚上,新 太爷已来咱苦县县衙上任。听说新太爷姓燕,名叫燕普。这位太爷没见过您,可是他对 您十分敬佩。他说他早已听人讲到过您。这是一个看监的对我说的。新太爷听说你被关 押,特别生气,他可能很快就要来接见您!" "是这样吗?咦!唉,我真是没有想到!"老聃先生又惊又喜,但是这惊喜里 却带着一丝对敫戕的无可名状的惋惜,"我只说'变'是不可抗拒的规律,真没想到敫 太爷会变成囚徒!"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 书名:老子传 作者:刘升元、秦新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