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序言|秦汉朝

《王莽》序言


生于公元前45年,卒于公元23年,当了十五年新朝皇帝的王莽王巨君,是近两千年来中国历史上争议最多的人物之一有人称他是改革家,有人斥他为复古狂。有人把他比作"周公再世",是忠臣孝子的楷模;有人把他看成"曹瞒前身",是奸雄贼子的榜首。有人赞他救世主,有人骂他野心家。有人说他虚伪奸诈,有人说他坦荡无私。褒他的,最出名的是胡适之,甚至封他为一千九百年前的"社会主义者";贬他的,最有才的是白居易,说他"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本书却独辟蹊径,用现代人的眼光、现代人的调侃、现代人的幽默,去诠释、去演绎被历史烟尘湮没了近两千年的这位扑朔迷离的人物。作者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写作风格,力图把王莽这个悲剧的主人公,写得亦庄亦谐、或奸或忠、忽明忽昧、时好时坏。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作者在哗众取宠、"戏说历史",实在是因为王莽本人在人格上的两重性,送给了作者这样一个任意挥洒的好题材。

本书尊重史实,却不拘泥于史实,以叙写王莽为主,却不吝笔墨去摹画西汉末年的众生相(上至君王后妃,下至贩夫走卒)。读来风趣轻松,令人浑然忘却历史的沉重,或许还能让你获得一鳞半爪的历史知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关于《王莽》|秦汉朝

《王莽》关于《王莽》


王莽这个人物,应该是中国古代历史上争议最多的人物之一。我之所以选择了他作为我的作品的主人公,其实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争议人物,没有不可逾越的框框,可以留给作者一片辽阔天地去驰骋发挥,写作的自由相对也就大一些。

但王莽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还是作为"篡汉的奸臣"而存在的。这一点,对我的创作来讲,不能不说是一个困难。弄不好,读者便会以为我要为这个千古大奸做什么翻案工作,这可真有点"大逆不道"咧!

其实我并无意为王莽翻案,我只不过想写出一个真实的王莽,实际情况他的一生,写他一生中复杂的变化过程。至于是不是能够达到这个目的,我说了不算,还要看读者的意思,看他们在阅读了这部《王莽》之后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

宗旨既是,下来的工作其实也并不轻而易举。这部书我写了六十余万字,用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当我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简直累垮了,那一段时间,我连再看一眼稿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莽的一生是个悲剧。我写王莽也是一个悲剧--从付出的劳动看。正因为如此,在拟定写作大纲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定,在写法上一定要采用轻松的路子,幽默一点。诙谐一点,历史太沉重了,我不愿意我的读者用沉重的心情去回顾这一段沉重的历史。

而实际上,悲剧人物的王莽,其一生又的确蕴含着强烈的喜剧甚至是闹剧的成分。这一点,从他的所作所为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所以说,我认为,现在的这种写法,对于王莽来说应该是合适的。

在语言方面,我倾向于使用现代语言甚至于大量地使用口语。这是因为,考虑到读者在接受能力上可能对文言文有所不足,而两千年前的书面语,大概只有专家才能轻松地理解。至于口语,乃至口语中的一些地方方言的使用,则是出于塑造人物的需要。书中的主要人物,大都生活在长安,因此我借用(移植)了北京方言,当作他们的日常用语,因为我觉得,陕西方言的接受面比京味语言要窄一些。而且,对于西汉末年的官僚们来说,让他们撇一嘴京腔,似乎更符合他们的身份,可以让人想起同样处于王朝崩溃前夕的那些八旗人物。

在某些地方,我还使用了一些现代生活中才有的语词和事物,如"肯德基"、"扎啤"等,这也是出于"幽默"的考虑。

书中的主要人物、主要事件,都是有史料可查的,只是在细节上做了一些适合于今天的读者的一些发挥,使可读性更强一点。

 傅鹤年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八日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01章 风流东宫|秦汉朝

《王莽》第01章 风流东宫


●王政君的亲娘梦见一轮明月溶入了自己的身体。

●"乱我汉家制度的,一定是你这个太子!"

●爱妾的临终遗言,使他从此远离了女色

在追溯王莽人生轨迹的时候,恐怕我们不得不稍微花费一些笔墨,说说他的姑姑元后王政君。

王政君是汉元帝刘奭(Shi)的皇后,刘奭驾崩之后,她以太后的身份主持朝政,而且她寿命还特别长,先后熬死了四个皇帝,弄得班固班老先生在总结经验时也喟然长叹:

"元后经历了四朝君主,主持国政六十多年,她那些兄弟轮流执政,一门中五位大将军,十位侯爷,终于在新都侯王莽的手里让政权变了颜色,而她还死死把住传国玉玺,不打算交给王莽。妇人之仁,真是可悲呀!"

其实,皇后的位置本来轮不上王政君,因为她的出身并不算怎么高贵。王政君的长辈中出的最高官员,也就是她的爷爷王翁孺,曾经当过汉武帝的绣衣御史,绣衣御史又称绣衣直指,在履行职责时身穿绣衣、手执斧铖,因此又简称为绣衣。这是一个不经常设置的官员,隶属于御史大夫,主要任务就是奉命去镇压农民起义,或者查办一些重大案件。这王翁孺虽然当了绣衣御史,到魏郡去镇压一起叛乱,本该是一个踩着人头往上爬的绝好机会,可惜他手段欠辣、心肠欠狠,整人的办法不多,因此连这顶小小乌纱也没戴长久,就被上司撤了职。不过老先生倒也想得开,自我安慰:

"我听说拯救一千个人的生命.就会得到荫封子孙的好报。在我手底下漏掉的,大概得有万把人了吧?我的后代还会不兴盛吗?"

老先生被撤职之后,手中无权,阿猫阿狗的也敢来欺负他。为此,跟老家东平陵终氏家族闹起了意见,又惹不起,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一家子抱着水缸、端着尿盆,浩浩荡荡开奔魏都元城委粟里,到那儿安家落户去了。王翁孺好歹也算是官场里滚过来的人,以他的才于。怎么可能安心以尽终身呢?何况当地又正缺基层官员,就请他出任了三老的职务。这汉朝时候的三老,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什么正式官员,有印无禄,不过也有两点好处,一是不用服谣役、出公差,二是每年十月可以享受一次官府的酒肉招待,狠狠地来一顿吃喝。三老的职责,倒也简单,"掌教化",凡有什么孝顺子孙、贞义妇女、扶贫救难之类的好人好事,就由三老出面表彰一番,以正民风。王翁孺本来就是个老好人,如今当的又是尽说好话用不着得罪人的差事,自然群众关系不错,"郡人德之"。

王翁孺有个儿子,叫王禁,也就是王政君的父亲、王莽的爷爷。这家伙年轻时候在长安读过书,也当过一阵子廷尉史的小官。廷尉史是延尉的属吏,主要职责也就是抄抄写写,偶尔也参加一些案件的审理工作。

王禁虽然官不大,但因为和自己学过的挺对口,干起来还满有兴趣,而且雄心勃勃,王禁虽胸怀大志,倒也信奉一条古训:"成大事者不必拘小节"。因此,在酒色二字上也就十分用功,光姨太太就娶了好几个,弄璋弄瓦地给他生了不少下一代,四女八男。古时候兄弟姐妹的排行是按性别算的,王政君在女孩中是老二,上头有个姐姐叫王君侠,下头两个妹妹叫王君力和王君弟。八个兄弟,老大王凤,字孝卿,老二王曼,字元卿,老三王谭,字子元,老四王崇,字少子,老五王商,字子夏,老六王立,字子叔,老七王根,字稚卿,老八王逢时,字季卿。请大家稍稍留一下心,因为上面开列的人名中,有不少后来都因为王政君的裙带关系当了大官,对于西汉末年的政治风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有王曼死得早,没赶上王家飞黄腾达的好时候,不过他的宝贝儿子王莽,倒是很替他争了一口气,一直做到了皇帝,这是后话,先不去说它。

这一堆的丫头小子,有大老婆生的,也有小老婆养的。王政君,还有王凤、王崇,都是正太人李氏所生。据说李氏当初怀着王政君的时候,梦见一轮明月钻进了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这可是个产生贵女的好兆头。后来果然生下了王政君这个大富大贵的宝贝千金,不过李氏自己却并没有因此享受了什么特殊待遇,反而被王禁以妒忌的罪名给轰出了家门。这也难怪,姨太太一多,自然难免发生一些家庭矛盾,李氏处处倚仗自己正妻的地泣,得理不饶人,她也不想想,好汉难敌双拳,那么多年轻狐媚的小骚货,枕头边上给王禁吹上点儿小风,那正妻的地位还坐得稳么?

王政君不愧是明月入怀生下的贵人,少女时期就非同凡响,光丈夫就"克"死了两位。头一位是平民百姓,青史无名,当然无福消受这位贵人,刚跟王政君订了婚,就鸣乎哀哉、伏惟尚飨了。第二位来头可大,是汉室宗亲,封到了东平王。年轻的东平王偏不信邪,下了聘礼,要收王政君为姬,可是也等不到花烛之夜,就驾鹤西游,到阴曹地府做他的新郎官儿去了,倒平白无故让王家得了不少聘礼,发了一笔小财。可是王禁却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想:我这个闺女命硬,克夫呀!这是什么怪物投的胎,可别克完夫再克父,那我就惨到家了!

不敢耽搁,赶紧请了一位算命先生给王政君掐算掐算。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开了一阵,故作神秘状,说了五个字:

"大贵不可言!"

就这五个字,顿时让王禁想入非非:

"大贵不可言?还要怎么贵?连王爷都镇不住她,莫非还真要给皇上当媳妇不成?"

抱着有枣没枣三竿子的宗旨,豁出去了,花银子,请家教,望女成凤,学习琴棋书画,为未来进行智力投资。

到了王政君十八岁那年.机会来了。汉宣帝刘询的皇后,身边缺少知书达理、精通诸般技艺的宫女,王禁就把王政君献了上去,在皇后的掖庭充当一名"家人子"。这家人子,在西汉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皇孙妾的别称,另一种是宫女的雅号。王政君要当的,显然是后者,是专门伺候皇后的宫女。王禁可不管那么多,他想,能问候皇后,必然有机会接近皇上,哪天皇上一不留神,说不定就布施雨露一回,万一龙种惠播、珠胎暗结,生下一个半个龙子,母因子贵,保不齐就此一步登天呢!皇后的位子不敢想,至少封个婕妤什么的吧?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呢!

王政君在掖庭当了年多的家人子,龙子没怀上,倒差点儿成了聋子!成天深宫寂寞,两耳不闻宫外事,有道是用进废退,那还不聋?--这是笑谈,反正她这一年多算是白干,连皇上是老是少是俊是丑都不知道。您想,皇上光有名号的嫔妃就不知有多少,哪就轮上王政君这个家人子了?他老人家忙不过来呀!

很快,太子刘奭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刘奭的爱妾司马慧死了。

您可能要问,王政君的或者说她老爹王禁的既定对象是皇上他老人家,怎么又到太子那儿去啦?这我也是没辙,谁让王政君的皇后梦就是由打司马良娣这儿圆起的呢?咱们只好暂时请王政君歇一会儿,先说说刘奭跟司马良娣这档子事。

这年是公元前52年,也就是西汉宣帝甘露二年。

太子宫中夜色正浓。刘奭宠爱的良娣司马慧晚妆已毕,正在夜色迷茫的寝殿中盼望着太子的宠幸。

司马慧属于那种典型的美人,柳眉杏目,桃腮樱口,面容十分姣好,虽然正害着喜,有些个妊娠反应,但风韵不减,反而增添了一种弱柳经风、婆婆摇曳的美丽。

西汉那阵子,太子的妻妾们分为三等,最高的是"妃",中等的是"良娣",最次的一等叫做"孺子"。因为刘奭的众妻妾中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的。所以也就还没有产生出一位"妃"来,目前只有良坤和孺子两等。

虽然只有两等,可正是因为"妃"暂缺,大家伙儿都虎视眈眈盯着那唯一的妃位,闹得团结很成问题。

对于孺子们,司马慧根本不放在心上:

"瞧瞧她们那副德性!滥竿充数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争?不是长得丑,媚主的功夫也差得远啦!"

凭良心说,以太子的身份,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是储君,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何至于像司马慧说的那样,弄一帮又丑又没文化的粗笨丫头来充数?话不是这么说,因为司马慧本人层次太高了,在她眼里,那些孺子们的确不够档次,和她不是一个级别的。其实,无论是相貌、体态,还是知识、气质,甚至连夜班的功夫都算上,随便提拉一个出来,配给那些王老五们,任谁也得冲北烧高香,谢天谢地,成天照着祖奶奶的标准招呼。

至于其他那些良娣们,司马慧至多稍稍多加一点小心,也就足够了:

"她们?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顶多也就配给我打打洗脚水吧!"事实也的确如此,刘奭还真的让一个犯了过错的良梯给司马慧打过洗脚水,一方面是惩罚那个出言不逊、当面让司马慧下不了台的良娣,一方面也表现了他对司马慧的特殊照顾。

真正具有和司马慧争宠实力的,在太子宫中只有一个人,董良娣。

论相貌,董良娣虽然也是婷婷袅袅、国色天姿,但毕竟要略逊司马慧一筹。

不过她有她的优势项目,那就是吃。

美人的吃,可不比莽夫鲁汉的吃,踞案大嚼、狼吞虎咽,那种吃法层次太低,顶多也不过让刘奭夸一句"美人饭量颇雄"而已。

董良娣在饮食上造诣不浅,每一次为刘奭举办的专门宴会,总体设计方案都由她亲自制订,从食谱的选定,制作的方法,宴席的程序,直到余兴节目的安排,巨细无遗,堪称一个完整的系统工程。而这项工程的唯一目标,就是博得刘奭的欢心和赏识。而且,她深刻认识了古人说的"食色,性也"这几个字的精妙含义,对于"食"与"色"的关系,更是理解得十分透彻。可以说,董良娣在把饮食与性事联系起来加以若干发挥这一点上,真正是慧心独运、构思巧妙。为了更直观地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摘取一次太子宴会的片断,这次宴会正是在司马慧望穿秋水等待刘奭的宠幸时举行的。

时间:烛火初上起至万籁俱静止。

地点:宴乐部分,在董良娣私人餐厅知味斋。余兴节目部分,在董良娣寝殿卧室。

人物:太子刘奭,良娣董佳颜。(注:另有采买五名、红案五名、白案五名、掌灶五名、掌勺五名、上菜五名、歌舞演员二十名、铺床叠被伺候就寝两名等服务人员,由太监与宫女担任,其余不计。)

性质:本次宴会纯属家宴性质的晚餐,不宜宣传,特别注意对司马良娣等人保密。

宗旨:联络感情,增进了解,争取实现食文化与性文比的完美结合。

食谱:(注:此食谱系董良娣在前人经验基础上开发而成,有滋阴壮阳之功效,其名称亦系董良娣新设,故享有配方专利权和独家命名权,不得向司马良娣等人泄露,否则追究其刑事责任。)

美腹柔情(即雏牛腴,小牛腹部嫩肉,配竹笋、菖蒲等);

望主隆恩(即肥狗和狗肉制羹,配脆嫩石耳);

掌上独艳(即熊蟠臑,炯熊掌,配鲜美芍药酱);

雨露无边(即薄耆灸,叉烧里脊,配带露水新鲜紫苏、秋菘);

软香满怀(即山梁餐,嫩野鸡,烹至酥软,配壮阳中药);

珠胎早结(即豢豹胎,清炯胎豹,配滋阴中药);

鱼水谐欢(即鲜鲤脍,雌雄鲤鱼一对,清蒸,配香菇鲜蘑);

鸳鸯梦酣(即凫雁熬,雌雄乳雁一对,以清酒蒸,配合欢蕊);

芳芬盈口(即兰香饮,以兰蕊酿成,饮之口齿含香);

温馨在握(即楚苗食,云梦泽香稻米,蒸热抟团,握之温馨,闻之甜香,入口即化);

(此外尚有三十余种,不再赘述)。

歌舞:除一般宴乐歌舞外,拟特别安排新近由西城传入中原的袒腹舞蹈表演,由董良娣领衔主演,届时董良娣将一展迷人腰肢,制造梦幻一般的奇妙情调,为宴后余兴节目进行铺垫。

余兴:拟由太子与董良娣卧谈食文化与性文比的密切关系,并进行有关实践。时间长短视太子情绪和体力情况另定。

这次宴会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刘奭对于席间的美味佳肴赞不绝口,特别是那些菜肴的名称,很有文化意味,富有某种方面暗示色彩的名称,已经接近达到挑起刘奭在宴乐之外的某种欲望的目的了。

我们只能说是"接近",因为董良娣百密一疏,安排了太多太烈的酒,而刘奭的酒量,似乎不像他太子的身份那么高,不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反倒是在一人之上,万万人之下呢。

这个失策,宴会不久董良娣就发现了。为了不影响宴后的余兴节目,她命令宫女们不要再给太子进酒,可是刘奭却不赞成,照样一觥接一觥地狂饮着,不是在品味酒中乐趣,倒像是在用酒来浇溶胸中的块垒一样。

"殿下,您少用一些酒,虽说这酒芳芬盈口,但毕竟会乱人心智的呀!"

董良娣用错了一个词,她不该说"乱人心智"的,因为她的本意,就是想让刘奭在酒宴上迷乱心智,忘掉那个司马慧,并和董良娣自己成就枕席之欢的。如果她改用其他的词,或者干脆明说酒喝多了会影响下面的余兴节目,可能更好一点。

好在刘奭并没有细究她的遣词用句,只是把酒长叹:

"唉!我哪里是在贪图这杯中之物呀!我心中"

他顿了一下,看看董良娣,暗叹一口气,心里想,这个董良娣,虽然在宴乐一点上与我同气,但论起体恤我心来,比司马慧可就差得远了!心中的诸般愁怀,又怎能向她倾诉?

于是,他把几乎出唇的"心中愁闷事,只可对酒言"这句话咽了回去,改了口。

"我心中喜欢这酒,这菜,还有这宴乐的情调和气氛。"

董良娣倒也会顺竿上树,听刘奭说他喜欢这种情调和气氛,顿时来了精神。

"殿下不知道,我还安排了一些更有情调的活动呢!"

"哦?说来我听听!"

"这第一件嘛,就是西域的袒腹舞蹈,很有异国情调的!第二件嘛,是个余兴节目,暂时保密!"

说罢,董良娣粉脸通红,似乎想象到了余兴节目的疯狂刺激。

刘奭略显奇怪地看了董良梯的粉脸一眼,正要追问,忽见董良娣玉手一招,知味斋中顿时响起一片异国音乐,朦胧醉眼中出现了一派绮丽风光。

一群穿着暴露大胆的少女,带着袭人的香气,踏着胡乐那奔放冶荡的乐曲节拍,舞了上来,那舞姿热烈狂放,全不似刘奭寻常见惯的中原歌舞。

更奇怪的是,歌舞的少女,一个个都浓装艳抹,眼窝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秀发是曲里拐弯圈套圈,鼻梁也都又高又直,一点不像中原女儿。

刘奭起先还以为这是董良梯从西域招来的歌舞班子,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就是自己宫里的一帮宫女,碧眼卷发,都是拜化妆术所赐,至于那高耸入云的鼻梁,却是用面团之类的东西粘垫而成,舞酣汗涌之时,有几个"人造洋鼻梁"竟掉了下来,惹出一声声娇讶。

这帮假洋妞舞到后来,突然全都齐齐地停住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什么。刘奭正要问董良娣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董良娣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停顿了片刻,一阵更加激烈的胡乐奏起,舞女的队伍向两边一闪,簇拥出一位绝色佳人来。

这佳人用纱巾蒙住脸面,所谓的绝色只是由她的身材判断出的。她的上衣很短,只盖住胸部,雪白而柔软的腹部却完全暴露着,下身穿的不是汉朝女子通常所穿的长裙,而是一条薄如蝉翼的纱绔,修长的玉腿隐约可见。

佳人腰肢款款扭动,一步一步地向刘奭席前舞来。到了近前,她的动作更加狂放,雪白的肚皮和着乐声剧烈地颤动着,连那镶了一块红宝石的肚脐,也一上一下地跳动着,红宝石与雪肤相映成趣,在烛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刘奭的呼吸急促起来,酒精也恰到好处地起了作用,令他的血脉贲张,一种冲动油然而生。

而那佳人似乎对刘奭的反应了如指掌,更加露骨地用舞姿煽动着那个可怜的男人。

刘奭终于无法忍受了,他吼叫一声:

"佳颜,快停下来。"

那佳人正是董佳颜董良娣,她见自己的计划已经奏效,忙取下纱巾,诱惑力极强地对刘奭送去一波媚眼,娇声问刘奭:

"殿下,是不是还要尽一尽余兴?"

刘奭一把揽住她光溜溜的腰肢,急切地:

"快,快扶我去寝殿!"

刘奭这一句,顿时燃起董佳颜的无限希望,她赶快命太监宫女们停止宴乐,全力以赴去执行中心任务。

刘奭脚步踉跄,被董良梯亲自扶到软榻上,坐在榻上,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董良娣吩咐宫女们为太子宽衣,刘奭听任那一双双纤弱的手解去他的丝综,脱下他的衣衫。

董良娣动作很快,早就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摆了一个自以为非常妖媚的姿态,在软榻上迎接着那个被她迷倒的男人。

宫女们全都知趣地退了出去,春光迷漫的寝殿中,只有软榻上的一双鸳鸯,正要戏弄那一泓春水。

强健的和纤秀的两个身躯开始互相吸引,四只迫切而热烈的手,在寻找着各自的目标。

这一切都是无言地进行着的,仿佛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原定计划中的那项讨论活动。

董良娣的手在刘奭的胸前触到了一样东西,她看见,那是一块心形的王佩,用细金链儿穿着,挂在刘奭的颈间。而这时候,刘奭已经找到了一个最佳角度,正准备以君临天下的气度,彻底征服身下这个美丽的女人。

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在迎接他的征服了,可是,就像溺水的人在沉入深潭的一刹那总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董良娣下意识地抓紧了那块心形王佩,拼命地拉了一下。

只有一下,但却像拉下了控制帷幕的绳索一样,刘奭的征服中止了,好戏,就被这一拉,给拉得半途闭幕了。

因为那块玉佩是司马慧送给刘奭的,而扯动玉佩的动作,通常只是司马慧的专利,董良娣这一拉,让刘奭想起了司马慧。

"慧儿!我怎么能忘记和她的约定?今晚我本该与她共度良宵的呀!"

刘奭猛然想起了司马慧,这对董良娣来说,意味着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但六师已兴、大军已发,刘奭这个性格柔弱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下令撤军,断然拒绝榻上这个对征服表现出无尚欢迎态度的玉体横陈的被征服者。

必须有一个借口,一个不需要冠冕堂皇但却又是切实可行的借口。

毕竟是太子,刘奭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借口,这个借口是如此绝妙,甚至都不需要用语言来进行粉饰。

刘奭狠狠地打了一个声震屋宇的酒嗝,喉部略施伎俩,把董良娣精心设计的美酒佳肴从五脏六腑中呕吐出来,洋洋洒洒地喷射了董良娣一头一脸,然后,像一切醉酒者一样,非常自然地翻身下马,放倒了自己。

满心热望的董良娣,被当头浇了这一盆冷水,芳心的难过可想而知。就像一个早已与敌国勾结,日盼夜想敌军来攻的奸细,眼看大军溃退、锋锐尽挫那样,真是死的心都有。

可再难过也无计可施,只好先顾眼前这位太子再作道理。

"殿下醉了,快来伺候!"说完,先取衣服给自己披上,之所以是"披"而不是"穿",完全是因为她还心存一线希望,希望太子的酒很快能醒过来,这样省得过一会还要再脱,耽误时间。

随时应召的宫女们一阵忙乱,先取香汤将两位身上脸上的污物洗净,又取醒酒汤为太子醒酒。

在强烈的酸梅汤的刺激下,刘奭不得不醒了,但他实在不愿意再待下去,他怕在董良娣身上消耗了太多的能量,无力再去面对热盼中的司马慧。

于是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穿上衣服就要出去。

可能是由于心情过于急迫,也可能真的是由于酒醉初醒的虚弱,他跟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董良娣看他穿衣要走,一颗芳心冷到了零下,可是刘奭这一踉跄,顿时又使她产生了三分希望。

"殿下太虚弱了,不要急着走,先用点小点心,补充补充营养,顺便也好休息休息。"

刘奭也不好坚持马上就走了,只得把一颗急不可耐的心先稳一稳,且看董良娣还有什么花招。

董良娣玉手一招,两份夜间营养快餐火速送到。

这些当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原本是供两位激烈"卧谈"之后的补充弹药之用,没想到卧谈没按计划进行,正好用来延滞刘奭的去意。

美食家的夜宵也毫不马虎,干干净净的食案上,晶莹剔透地放着几盘苏州糕点,什么江米小兔儿、小猫儿,做得十分逼真,颜色也非常漂亮。

而正中央,则放着一盆汤汁,滑如羊脂、白如乳浆,隐约间还有一股甜香之气袭人鼻窍。

刘奭略尝了尝那汤汁,觉得非常可口。

"汤汁叫什么名目?"

董良娣诡秘一笑:

"这是宜子宜孙汤。"

"宜子宜孙汤?味道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用什么贵重东西做的?老实说,你取的这些菜肴名目,实在让人扑朔迷离,不知其所以然。"

"殿下真会拿我们开心,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豆饧(xing)罢咧!"

豆饧,实际上就是我们今天说的豆浆。西汉年间,淮南王刘安喜好道术,经常召集一些方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丹丸,各种原料和炼制方法都试遍了,结果仙丹当然还是没能炼出来,不过倒"炼"出了一种鲜嫩甘美的食品,那就是"豆腐"。西汉的达官贵人,多以肉食为主,自从豆腐问世之后,他们的餐桌上便增添了可以排解肉食的腥膻和肥腻的佳品。至于豆腐的推广、普及,成为百姓食品,那还是后世的事,当时制豆腐、磨豆浆的方法,还只限于少数诸侯王府邸中小范围流传,董良娣既有美食家之称,又期冀以自己在宴乐方面的一技之长博得刘奭的欢心,自然想方设法弄到了豆腐系列食品的制作秘诀,这才让刘奭尝到了在当时难得一见的豆饧。

"这就是豆场?果然味道好极了!"

刘奭又喝了一匙,仔细品着滋味,然后又问董良娣:

"不知为什么叫它'宜子宜孙汤'呢?"

董良娣先不直接解释豆场命名的由来,却轻启朱唇、款摇螓首,念出了一首诗:

朝耕东亩,
夕耘西墒。
借彼春露,
育我豆秧。
豆叶繁繁,
豆蔓绵绵。
如我闺思,
夙夜留连。
豆英蕤蕤,
豆实累累。
如我子孙,
百代不颓。
如我子孙,
百代不颓!

念罢,妩媚一笑:

"殿下,可解此诗之意?"

刘奭熟读诗书,文学功底不浅,当然很快就领悟了这首诗的含意。看起来,诗中描写的是农人种豆的情景,实际上,这是一首隐喻爱情的诗篇。像什么朝耕夕耘,春露闺思之类,都强烈地表现出诗歌作者的爱情向往。而且这种爱情,已经延伸到对下一代的急切盼望,"如我子孙,百代不颓",简直就是希望多子多孙,像累累的豆实那样,嘀哩嘟噜一大串呢!

按照这首诗的风格分析,倒有点像诗经中的作品,不过,刘奭怎么也想不起来,三百篇风雅颂中,有哪一篇是这样写的。因此,他问董良娣:

"这诗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不知是哪位大诗人的杰作?"

董良娣娇笑:

"什么大诗人呀?那不过是小妾我胡乱写着玩的罢了!"

"这么说,把豆汤叫做宜子宜孙汤,就是根据诗中的意思了"?

"豆类繁殖力极强,豆场又是豆中精华,这样命名,殿下以为还合适吗?"

刘奭全都明白了,原来,董良娣是希望刘奭像那个朝耕夕耘的农人一样,在她这块丰腴的土地上辛勤劳作,好让她像结下累累豆实的豆株一样,子子孙孙,百代不颓呢!

诗意既已明白,刘奭却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端详起郡乳白色的豆饧来了。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说话了,寝殿中冷冷清清,一片寂寞。

董良娣青这情形,只好放下美人的架子,扯起闲篇来:

"殿下,这豆场虽然味美,可是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人都不敢食用,害怕里面有毒,真是好笑!"

她本意是没话找话,想办法拖住刘奭,不管有没有可能来一番耕耘,拖住一刻算一刻。

万没想到,刘奭借坡下驴,想了一个损招:

"哦?真有这种事?我倒有个好主意,司马良梯生性胆小,我们不如派个宫女给她送一碗豆饧,假装说是赐她的毒药,跟她开个玩笑!然后,我去看看她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董良娣后悔得真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嘴给抽烂!

眼看着刘奭这煮熟的鸭子飞到司马慧身边,而且百分之百会有一番忘我的耕耘,董良娣下决心,一定要把司马慧这块绊脚石给搬掉

这时的司马慧,却还在自己的寝殿里眼巴巴地等着刘奭。

左等不来,右等不到,董良娣那边刚刚还响起过一片胡乐,一定是又在用宴乐缠住太子,此刻曲终人静,怕是已经和太子乘着酒兴云雨起来了。

环顾自己的寝殿,空房寂寥,令美人心疼,难道太子真的忘了今晚之约吗?

早知道这样,司马慧昨夜真不该拒绝他。昨夜,太子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司马慧不用问,就知道太子又在父皇那里受了委屈了。

果然,白天太子在父皇宫中侍宴的时候,因为发表了一通不恰当的意见,狠狠地被宣帝刘询斥责了一顿。

当时他说:

"父皇,您现在任用的官吏,大多是信奉刑名之学的文法吏,这些人,用严峻的法律治理国家,对君主过于推崇,对臣民又过于苛刻,长此下去,臣民受到的压抑太深,就会铤而走险来反抗我们的!"

刘询放下酒杯,斜着眼问他:

"那么依你该用什么人来治国呢?"

刘奭根本没有听出父皇问话中的不满,反而兴致勃勃地建议:

"您应该以德来教化臣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于执著地坚持刑名之学;用人方面,更应该重用儒生,特别是像盖宽饶这样的大儒"

"你还敢提盖宽饶!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吗?"

刘询的震怒,一下子把刘奭喝醒了,他想起来,司隶盖宽饶不久前。许犯父皇,父皇要把他下到有司问罪,盖宽饶宁死不服,竟然在北宫门拨出佩刀自杀。这件事,父皇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怎么好失察地再提起他的名字来呢?

刘询怒气冲天、大声呵叱:

"盖宽饶那种人,食古不化,专好假借上书言事讥讽朝政,朕没有下令砍他的脑袋,已经够便宜他了,他还敢用自杀来吓唬朕!简直大逆不道!怎么,你还要朕重用像他这样的俗儒吗?"

刘奭低下头,垂手肃立,再也不敢还嘴。

刘询余怒未消:

"想我汉家,一向是以霸道和王道相结合来治理天下的,怎么可以只讲以德去教化那些冥顽不化的愚民!你是在劝朕用周朝的制度吗?"

顿了一顿,见刘奭不再言语,口气才稍稍和缓了一些:

"况且像盖宽饶这样的俗儒,不合时宜,一味地是古非今,把本来很简单的问题搞得复杂万分,让人在名和实之间纠缠不清,无所措手足,这种于国事无补的俗儒,怎么能委以重任!"

刘奭这时已经被刘询的雷霆之威给震呆了,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口中还不断认错。

刘询爱恨交织,无可奈何地长叹:

"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亲娘许皇后的份上,我早就废了你这个窝窝囊囊的太子,改立淮阳王刘钦了!唉!乱我汉家制度的,一定是你这个太子呀!"

昨天的宴会不欢而散。刘奭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来找司马慧的。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每当刘奭在父皇那里挨了批评,总是要到司马慧这里来过夜,而且,只有司马慧才能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之火。这种情况下的每一个夜晚,总是充满了格外强烈的激情,刘奭会像一头发情期中的雄兽,用利爪、用尖牙,粗暴地撕扯、咬噬司马慧的每一寸肌肤,狂野地进入,狂野地征服,一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昨夜却不是这样。

因为司马慧害怕那样会毁掉她和太子的爱情的结晶。她知道,父皇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皇太孙,如果没有皇太孙的呱呱坠地,刘奭的太子地位就不会十分牢靠,万一他的哪个兄弟先生下儿子,父皇说不定就会重新立一位太子,这样,不光刘奭的政治前途到此为止,就连司马良娣大概也只能以废太子二等妾的身份而终老此身。

所以,司马慧只好推说身上不方便,谢绝了太子的雨露。她不敢明言自己有孕在身,她必须提防董良娣那些人,万一她们知道自己已经珠胎暗结,肯定会用各种阴谋诡计阻止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从而堵死她以皇太孙母亲的身份顺理成章登上太子妃宝座的道路。

同是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仇视?

司马慧婉转地请刘奭回他自己的寝殿休息,或者,如果太子觉得实在需要宣泄自己的情绪,也可以去找董良娣她们,她们一定如久旱之望虹霓一样,热情接待的。

可是刘奭执意不肯,他甚至宁愿在司马慧的脚下和衣而卧,不动她的一根汗毛,只求听一听她的娇声劝慰,也好扭转白天被父皇弄得很糟糕的情绪,如果司马慧实在轰他走,他将在夜露中徘徊长宵。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司马慧还能怎么样呢?

于是刘奭留了下来,而他的确信守了诺言,老老实实地在床脚睡了一夜。

夜里,司马慧听到床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充满了压抑。

有好几次,司马慧准备放弃抵抗了,如果刘奭要她,她打算不顾一切地满足他。

然而刘奭并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喘息,不断地喘息之外,他什么也没做。

天明时分,司马慧终于忍不住了,她发疯似地扑到刘奭那一头,香甜的吻,暴风般地印满了刘奭那因一夜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异样的脸庞上。

但刘奭却没有反应。

他轻轻推开司马慧:

"慧儿,不要这样,你身上不方便,还是过几天干净了再说吧"

"不,我没事了,要不,今晚,今晚我等着你"

两个人就这样约定了。

可是现在正好是那个"今晚",红烛已经高烧,鸳帐已经高张,人呢?人却不知尚在何方!

司马慧的一颗心正在猜疑不定,这时,廊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几乎是飞着迎了出去,"太子"两个字,也饱含着盼望、埋怨、嗔怒和喜悦等掺揉在一起的复杂味道用同样的速度飞出那两片娇唇。

来人当然不是太子,不过,这个董良娣身边的小宫女却带来了太子的口谕:

"着司马良娣即饮来人所送鸩汁。"

所谓"鸩汁",其实就是那碗豆饧。不过司马慧却蒙在鼓里,以为那白花花的玩意儿当真是穿肠毒药、夺命浆汁。

尽管小宫女故意板着脸,但那种恶作剧的神态仍然依稀可辨。

可是司马慧又哪里看得出来,"当局者迷"嘛!更何况,在帝王宫中,那种朝宠夕恶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从"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到"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原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但她还是不肯相信,对她差不多爱到痴迷的刘奭,会不顾她曾带给他无数个欢愉之夜,断然割断情丝,残忍绝情地要夺去她的生命。

她有什么错?

不过就是拒绝了他的一次征服,而这拒绝,本身也是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

她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太子的爱妾,即使赐死,也得见到太子的面,听到那负心人亲口说出来才行。

如今,就凭董良娣手下的一个小小宫女,空口无凭地传达太子的口谕,她,一个有如此身份地位的良娣,怎么会连问都不问就安然饮药赴死?那也太傻帽了吧?

焉知这一切不是董良娣的阴谋诡计?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是,太子还说,让我看着司马良梯喝下这碗豆鸩。"

"你说这是'豆'鸩?"司马慧怀疑地盯着那小宫女,秀目中射出令人发抖的光来。

"是豆鸩,太子还说,司马良梯从不饮酒,故命奴婢以鸩汁杂在豆场之中,这也算是对您的特别优待呢!"

"你还敢说是大子所命!你这个假传太子谕命的大胆奴才!"

"不错不错,是我的谕命!"

来人正是汉太子刘奭。

刘奭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生得面如冠玉,俊秀儒雅,颇有玉树临风的气度。只是略嫌秀气了一些,少一些阳刚之气,怪不得刘询担心汉家天下乱在他的手上,实在是因为他太过柔仁了,单从相貌上看,他也不足以威服朝野。

刘奭一进寝殿,便盯着司马良娣手中的豆饧:

"怎么,你还没把它喝下去?"

司马慧端碗的手有些颤抖,秀目含怒:

"这是殿下的意思?"

"唔,不错,是我的意思!"

"非喝不可?"

"非喝不可!"

司马慧心灰意冷,仰天长叹:

"天哪!我司马慧好不凄惨!竟会死在一碗豆饧上!"

回过头,对刘奭泣涕:

"恕妾先走一步,辜负了鸳鸯帐里的白头之约!"

狠狠心肠,一碗豆饧被她一口喝下一半!

刘奭狡黠地一笑:

"滋味如何?是不是滴滴香浓,意犹未尽?"

司马慧恨声哀怨:

"穿肠毒浆,半盏即可夺命,殿下在妾濒亡之际,还有心肠问滋察味么?"

刘奭接过五碗,点点头:

"不错,此物确可夺命,慧儿剩下这半盏,由我代饮如何?"

一饮而尽。

"殿下,那里面有毒!"

话音未落,只见刘奭捂着小腹,弯腰大呼:

"痛煞我也!"

司马慧去扶,正好被刘奭一把带住,两人一起倒在榻上。

刘奭仰卧在榻,拉住司马慧的手:

"慧儿,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吗?"

司马慧呜咽:

"那一夜,我们对着红烛相约终身:'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殿下"

"慧儿,这红烛还是那么熠熠生辉,这殿中还是只有你和我,这一切,和那一夜多么相似啊!"

一可是殿下你你已经喝了那豆鸩"

"你不也喝了?还是我逼你喝的!"

刘奭紧握玉手,柔声细语:

"慧儿,你恨我么?"

司马慧轻轻摇头:

"臣妾很满足。"

"为什么?"

"只有这样,那些董良娣什么的,才永远不会来干扰我们能和殿下做一对生死夫妻,我还不满足么?"

刘奭大为感动,激情鼓荡,忘情地把司马慧揽在怀中。

司马慧把螓首埋在刘奭胸前,闭上眼睛,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突然,她感觉到刘奭的胸膛在急速地颤动,一阵偷偷的笑声也传进了耳朵里。

聪明的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感受了一下,发现自从喝下那"豆鸩"之后,到现在连一点异状也没有,除了一股豆腥气之外。

"殿下,你一直在骗我?"

刘奭放肆狂笑!

粉拳轻捏,撒娇地捶打在刘奭身上:

"殿下骗人!"

刘奭听任美人拳雨点般落下,半晌,神情肃然:

"慧儿,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有一种超然于世、忘物忘我的感觉,我太压抑了"

司马慧的心一下子被震憾了,这是储君,是皇太子啊!他也有苦闷?也有忧郁?也会感到压抑?而这一切,他又曾向谁倾诉过?东宫姬妾十多个,只有在自己这里,他才肯一诉衷肠!

可怜的太子!司马慧在心底呼唤着。

她的拳头再也不忍落在心爱的人儿身上,即使只是轻轻落下,她也不忍心了。

粉拳缓缓舒张,拳化为掌,掌又化作两片红云,轻轻抚在刘奭的脸上

而那两片檀香嫩唇,也吻在了刘奭滚烫的口角,豆饧的甜香,由两条舌头为媒体,进行了一番交流。

"殿下"被堵住的娇声,含混不清地呢喃着。

红云慢慢飘移着,飘过刘奭的肩头,飘过刘奭的前胸,飘过了刘奭的腹部,红云迟疑了,停在了壁立的山峰前。

山峰的主人眼中闪着焦灼的光芒。

司马慧强抑内心的冲动:

"殿下,你还是去找董良娣吧"

刘奭双手忙乱,在和司马慧的裙带奋斗,喘息中的话语带有一丝委屈:

"她只会烹肴调羹,哪似你解语知心!在她那里,我不过大快朵颐、醉卧莲床而已,几曾有半点云雨与她!"

刘奭的爱意,司马慧岂有不知之理!太子宫中姬妾成群、粉黛无数,而刘奭却独独钟情于她,这是司马慧引以为荣的,也正是她所担心的。她怕那些姬妾们因妒生恨,暗下毒手,就像今天这碗豆饧,万一真的有毒,自己不早成了冤死的亡魂?

所以,她对太子的求欢,是又盼又怕,再说自己肚里还有太子的龙种,一旦因男欢女爱出了差池,岂非抱憾终生?

可是,她又实在不愿意让别人分享刘奭的宠爱,尽管她自己不乐意承认,但她知道自己的对手都是人间绝色,与自己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有道是爱情这块阵地,自己不去占领,对手必然会去占领,谁敢担保刘奭不会在禁脔一尝之下,从此移情别恋?

这个风险太大了,她没有勇气去冒这样的风险。

更何况,就在一犹豫之间,自己的裙带已经土崩瓦解,这一具玉体,已被刘奭拥了个满怀!

刘奭这时哪还有半点皇太子的矜持?看他心跳面赤、气喘吁吁的样子,分明已经难捺心头欲火,箭在弦上,怎容他不发?

两具胴体的密切接触,也挑起了司马慧的万丈情涛,她浑身酥软了,把一切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凭那匹野马在丰沃的原野上驰驱,任由那只狂蝶在芬芳的花丛中飞舞。

她感到自己就像一叶扁舟,在波峰浪谷中上下颠簸,那一阵阵袭来的热浪,把她的周身浇得滚烫。

她的心醉了。

她的身化了。

她的一切都飞走了,眼前空茫茫的一片,只有心上人模糊的影子在晃动着。

红烛的光焰羞涩地跳动着,烛火下,一团粉红色的氤氲在升腾、在变幻着

一夜的风流,使得司马慧在心身通泰的同时,也香汗淫淫、筋疲力尽。

乏力的她,终于倦倦睡去,刘奭的臂弯,宛若一座宁静的港湾,给她庇护,给她安祥。

直到四更时分,刘奭从司马慧的雪颈下抽出胳膊,又怜爱地在她香腮上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上朝去了,今天是十五,正逢皇上朝会群臣的朔望之期,否则,刘奭还会拥香抱玉,来一番二渡阳关的。

司马慧却浑然不觉,还在黑甜乡中与刘奭缠绵不已。

春光明媚,山花艳绮,梦中的司马慧,正与刘奭一同乘辇出游。

也许是被春色撩动赏春心,也许是被花香惹起采花意,香辇的软帘儿,已经被刘奭轻轻放下,一团热浪,再次向司马慧袭来。

马蹄翻飞,车身上下。

司马慧分辨不出,哪一下是车身的颠簸,哪一下是爱欲的翻腾。

她再一次体验着刘奭那炽烈的爱。

正在恩爱难解,突然,她听到一声凄厉的马嘶,紧接着,车儿、马儿,带着刘奭和她,一下子跌下了万丈深渊。

"啊"

随着她的一声哀叫,浑身冷汗的司马慧惊醒了。

天色犹如墨。

哪有什么马嘶之声,分明是晨空中传来的胡茄哀鸣。

锦衾被香汗湿透了,显得格外寒冷,而身下,却是一片热呼呼的东西。

"不好!"

司马慧暗叫一声,伸手向股间探去,只觉沾手温湿。

血!

是那未成形的皇孙的血!

司马慧这才真的跌下了万丈深渊,昏死过去的那一刹那,耳边还响着董良娣合欢院那边传来的哀哀胡茄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慧才被刘奭那急切的声音唤醒,而御医和宫女们,则手忙脚乱地弄作一团。

看到司马慧终于睁开了眼睛,刘奭眼中含泪,戚戚哀哀:

"慧儿,慧儿!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你我夫妻这是在阴间相会么?"

"慧儿,莫惊!如今已无大碍"

"可是孩子?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刘奭颓然: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知道你已经有身,我会节制的!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自悔自怨的心情使他的情绪呈现出近于颠狂的症兆:

"是我杀了他!是我的一夜雨露杀了他!"

司马慧摇摇头:

"殿下,不怪你,我本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那样压抑,我想让你在欢爱中得到宣泄都是我不好,我是一个狂荡的坏女人"

"慧儿,你不是,你不是的!"

刘奭亲手端过御医调制的药汤,送到司马慧唇边:

"慧儿,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心将养身子要紧!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一定还会有孩子的,答应我,为我生下一大群孩子来!"

司马慧强打精神:

"我答应殿下,我会努力的,生下一大群,我们两个的孩子,有男的,有女的,男的都像你一样英俊,女的都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美丽。"

司马慧挣出一丝苦笑,顺从地喝下了刘奭手中的药汤。

合欢院那边的胡笳声更加悲哀了,悲哀如马嘶的胡笳,让司马慧又想起了那可怕的梦境:

"这是在干什么?"

"是董良娣请来的胡僧,在为你的痊愈祈祷"

司马慧的秀面变色:

"快,让他们停下来!这哪是为我祈祷?分明是咒我早死!"

"这不会吧?"

刘奭不肯相信。刚才他回太子宫的时候,正看见董良娣那边找了几个胡僧在做法事,董良娣说,这是很灵验的,洋和尚很有一套,念的经都是未经中国人翻译的正宗经文,再加上胡笳这等洋乐一伴奏,原汁原味,佛祖九天之上听得真切,一定会很快赐福给司马良娣的。尽管他不太相信远来的和尚好念经这一套理论,但董良娣这番举动,一定花费了她不少小金库中的贴身钱,单从这一点上看,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呀!

司马慧却很固执:

"胡僧!多少事情就坏在他们这些洋人的身上!殿下该不会忘记当年巫蛊之祸吧?"

巫蛊之祸,是西汉武帝刘彻当政时的一件大案,这件事脉络复杂,说起来颇费笔墨,我们只能大概地提它一提:

汉武帝晚年时,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豪气,听信了身边一个叫做江充的宠臣的佞言,对自己的年老多病,不从生理的自然规律上去找原因,反而归咎于几个皇子,认为是他们在用巫蛊之术来诅咒他,盼他早死。他命令江充清查事实,江充于是就领了几个胡巫,又是装神、又是弄鬼的,在长安城一通折腾。胡巫本来就唯恐中华天下不乱,这下更是逮着机会了,一会儿说这儿地下有桐木偶人,这是用来诅咒的,一会儿说那儿地上有污迹,那是用来请恶鬼的,反正是"胡"言"胡"语,你爱信不信。江充当然信,抓了一大批可疑分子,严刑逼供,大刑之下,岂有不招之理?于是你攀他、他咬我,先后不下几万人被这"巫蛊之祸"给牵扯进去。武帝对巫蛊之祸本来是半信半疑,如今一看有这么多人亲口供认,心说这还了得?整个是一个犯罪集团嘛!毫不留情,"统统枪毙!"一声令下,几万人就这样进了枉死城。这还不算完,还要扩大战果,彻底清查犯罪集团的头头,这个光荣任务当然又落到了江充的头上,因为武帝这时已经疑神疑鬼,落下了毛病,看谁都不像好人了,连太子刘据也被列为嫌疑分子。江充原来就跟太子刘据有过;日怨,这下尚方宝剑在手,更是要借题发挥了。他胆子也大,竟然带着那些胡巫,一路"胡"蹦乱跳,掘蛊掘到了刘据的太子宫来。也别说,还真让他挖出了一个桐木小人。"我的太子殿下,证据确凿,我看您还有什么话说?爷们儿,跟我上殿面君去吧!"刘据慌了神,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干脆,把江充抓起来,一刀下去,血光迸现,面他妈什么君?你先去面面十殿阎君吧!杀得性起,连那几个胡巫也在上林里一把火,弄成了地地道道的韩国烧烤,找上帝去了。

杀了皇上的亲信,这个罪过就说贵为太子也不那么好担待,一不作二不休,反了吧!

儿子打爹,要想成功,除非那爹实在太窝囊了。可汉武帝是谁?刘据就像鸡蛋一样,撞在汉武帝这块巨石上,连响都没听见一声,就被撞得蛋黄蛋清满天飞溢,夹着尾巴逃跑了。幸亏上党壶关地方有一个叫令狐茂的"三老",上了一篇奏章,很是发一顿宏论,说什么"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替刘据开脱,武帝这才因而"感悟",不再追究刘据的罪过。可惜那会儿没有大哥大、BP机之类的现代化通讯工具,武帝的回心转意,并没能及时传达到全国各地,下面的人,还是照着原来接到的通缉令行事。结果刘据在河南灵宝被侦破行迹,走投无路,上吊死了,连几个皇孙,也一齐遭了难。武帝痛失骨肉,灵智顿开,这才觉出江充有诈,下令灭了他的三族。建了一座"思子宫"和一座"归来望思台",日夜追思亲子,还赐给刘据一个溢号,叫做"戾"。根据《史记》所附的"溢法解","戾"是不悔前过的意思.这个"不悔前过"的"戾太子"刘据,就是宣帝刘询的祖父,刘奭的曾祖父。

这一段苦难家史,刘奭也不知听父皇刘询说过多少遍,当然是耿耿于怀,记忆犹新。虽说其中错综复杂,但"巫蛊"之祸带给他的,却是难以忘怀的余悸,如今听司马慧旧事重提,自然也就对董良梯的用心产生了怀疑。

没过几天,司马慧果然死了。

临死之前,她还念念不忘给董良娣上点眼药:

"殿下,我死可不是老天爷来收我,都是董良娣她们几个诅咒闹的呀!"

这一番临终遗言,是够厉害!虽说没有把董良娣这帮人怎么样,可刘交从此再也不拿正眼瞧她们几个了,什么知味斋、合欢院,再也休想本太子亲临视察,什么袒腹舞、余兴节目,全都拜拜了您哪!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引子 殉葬|秦汉朝

《王莽》引子 殉葬


●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兵不血刃"取得政权的人,可又为这个政权充当了殉葬品。

在具有权威性的正史《汉书·王莽传》中,我们可以透过一千九百七十多年的历史烟尘,清楚地看到发生在公元23年时的食人惨剧:"军人分裂莽身,支节肌骨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传莽首诣更始,悬宛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当然,我们这本书在写法上与严肃的史学论著有所不同,王莽的舌头到底是被谁吃的,是在他死后立即被趁热吃的还是几天以后在宛城集市上晾凉了之后才被"切食"的,这已经并不重要了。总之,王莽的下场是悲剧性的,他从一个立志革除西汉王朝弊政,并企图以他的威望和才干挽救摇摇欲坠的地主阶级政权的周公式的"忠臣",变成一个因以非帝王血脉登极坐殿而招致千古骂名的"乱臣贼子"、"篡政夺权的野心家",死无全尸,连一座荒草萋萋、无人祭扫的黄土坟丘也没有给后人留下,这恐怕在中国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社会中是绝无仅有的。不管怎么样,他毕竟当了十五年的皇帝呢!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王莽的人头被送到了率军攻破长安的大将军王宪那里,几天后,这颗人头几经易手,终于乘上驰往河南宛城的特别快车,去会见自号更始皇帝的刘玄了。

非常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当初王莽东山再起,从他的封地河南新都重入长安时,踌躇满志,走的基本也是这一条路线,只不过方向相反而已。

不,岂止是方向相反,如今已是人鬼殊途,况且驾车的军卒急于领赏,驾驶技术也有欠娴熟,这一路的颠簸,滋味可是不大愉快呢!

先且不去管他愉快不愉快.由他慢慢颠簸着去,咱们抓紧时间,趁着这颗人头还没腐烂发臭的工夫,回顾一下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兵不血刃"取得政权,而又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和血肉之躯为这个政权充当了殉葬品的人物的一主,或许,可以从中引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王莽这个人,近两干年来众说纷纭,属于"有争议人物"。别的不说,单东汉的兰台令史班固老先生对他,就不吝笔墨,在《汉书》卷九十九中用了上中下三个篇幅为他作传,这也算是创了纪录,还没见过汉代哪一个帝王将相的纪、传长过他的,连开国皇帝刘邦的《高帝纪》和被称为一代英主刘彻的《武帝纪》也比不过《王莽传》,由此可见被人重视的程度。因此,我这部书,估计也得几十万字才能打住,不过请大家放心,我尽量写得好看一点,加一点风趣、幽默的玩艺儿,尽管这种风趣有时会是一种苦笑,这种幽默有时会是一种近似黑色幽默的东西。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02章 裙下称臣|秦汉朝

《王莽》第02章 裙下称臣


●二十七天的荒淫,成了他一生中唯一的皇帝经历。

●一个和无赖抱团打滚的人,登上了盘龙金椅。

●空有大贵之相的皇后,死在了女医的手中。

●长久的禁欲,父皇的旨意,使他不得不对这具美丽的胴体表现出高度的热情。

眼看着太子刘奭成天没精打采,一天天瘦了下去,他老爸刘询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算是什么事情嘛!为了一个女人,萎靡不振,还弄出一场病来,他这个太子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刘询真有点生气了,本来,他就瞧不上刘奭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比较起来,他更喜欢他和张捷好生的儿子淮阳王刘钦。刘钦虽然比刘奭小几岁,但生得却是威仪赫赫,颇有帝王之相。刘钦的理政观点也和刘询高度一致,都是讲究以严峻的法律来治理国家,和刘奭的尊崇仁道、以德治天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钦人也精明能干,办事作风果断泼辣,很得刘询的赏识。刘询曾经当着刘奭和群臣的面,感慨万分地称赞刘钦,说他"真是我的儿子呀!"言下之意,刘奭倒有点变种的疑问呢!有一度,刘询还真的动过念头,想把淮阳王刘钦立为太子,同时把张婕好立为皇后。只不过由于刘奭虽然柔仁好儒,却没犯过什么方向性、原则性的错误,废了他,恐怕遭到群臣的非议,这才作罢。

其实,刘询之所以没有废刘奭而立刘钦,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刘询一直怀念着刘奭的生母许皇后。

刘询并不是顺理成章、平平安安地登上皇帝宝座的。前面我们提到过,汉武帝时曾经闹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巫蛊之祸",这场实质上的权力斗争,造成了武帝的儿子戾太子刘据那一支脉的几乎绝根。刘据的生母卫皇后、妻子史良娣、儿子史皇孙等三男一女,史皇孙的妻妾等,都和刘据一勺烩了。就中唯独留下了一个人,那就是汉武帝刘彻的皇曾孙、刘据的孙子、史皇孙的儿子--刘询。

刘询当时才是个褪褓中的小娃娃,虽然幸得活命,却仍然被收系在了专门审理诸侯国案件的郡邸狱中,听候发落。

当时郡邸狱的长官叫做丙吉,这是个心地仁厚的长者,他见刘询不过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却因为戾太子的案件受了牵连,心中很是不忍,就挑了几个谨慎厚道的女犯人,好好照料这个可怜的皇曾孙,还给他换了一个幽静宽敞的地方。丙吉虽然奉武帝圣旨审理巫蛊一案,对这桩"冤假错案"却采取了敷衍了事、能拖就拖的消极态度,好几年都没审出个子午卯酉来。相反,刘询倒在他的关照下,一天天长大了。

有一次,武帝刘彻又有病了,按照他晚年的习惯,只要一有病,准得往政治方面去找原因,看看又是什么人在暗中做手脚。于是,那一帮惯于看皇帝眼色行事,善于拍天下第一马屁的东西又有机会展示才华了,他们调查来调查去,没有发现什么骇人听闻的新动向,就又打起了在押犯的主意,向武帝报告说,长安监狱里面有天子气,而这就是您老人家的病根儿所在。武帝也是老糊涂了,就派遣了不少使者,分头到长安城各所监狱里去,凡是在押犯,不论罪名轻重,一概杀头,以断绝那股"天子气"。奉命到郡邸狱行动的是内谒者令郭攘,这家伙怀揣圣旨、腰挂宝剑,一心一意想出色完成任务,半夜三更加班工作,谁知夜色中的郡邸狱大门却对他紧闭着,丙吉硬是不让他进去。隔着监狱的大铁门,丙吉还振振有词:

"你不就是冲着皇曾孙来的么?皇曾孙,没错,倒是在我这儿关着呢。可你要想杀他,那就没门儿了。我告诉你,就是普通的平头百姓,没有罪名也别想杀他,更何况是皇帝的嫡亲骨肉重孙子!"

整整相持了一个晚上,郭禳到了儿也没能进得去郡邸狱的门。这个被人割去了男人根本,因而心理变态的内谒者令,气得浑身发抖,用他那女人般尖细的嗓子,搁下几句硬话:

"好你个老不死的丙吉,你敢抗旨不遵,当心你的脑袋!"

这可不是几句找面子的场面话,郭攘当真到武帝面前,恶狠狠地告了丙吉一个刁状。

他原本以为武帝一定会大发雷霆,给丙吉一个严厉的处分,说不定真会要了丙吉的脑袋,给他这条忠实走狗出一口恶气。

没想到武帝沉吟片刻,点了点那颗毕竟充满着一代英主的睿智的龙头:

"丙吉的话有道理,朕险些又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呀!"

这位英主,终于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大赦天下。

刘询的性命,就这样又一次被丙吉保住了。丙吉亲自把遇赦的刘询用车送到刘询的奶奶史良娣的家里,由已故史良娣的家人们抚养。到后来,武帝又命人把刘询接到皇后居住的掖庭。掖庭令(宫中官名)张贺也是个好心人,曾经服侍过刘询的爷爷戾太子刘据,如今一见故主遗孤,自然尽心奉养,用自己的傣禄,资助刘询念书。

正是在掖庭期间,刘询娶了他的第一个妻子。

张贺本来打算把自己的孙女嫁给刘询的,跟兄弟有将军张安世一商量,正在辅佐年轻的新皇帝昭帝刘弗陵的张安世大不赞成:

"大哥您傻不傻?都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呢!那小子是戾太子的后人,这辈子能以一个老百姓的身份穿衣吃饭,就算不错了,您干嘛要把孙女许配给他?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张贺想想也对,这事儿就此作罢。可是看着刘询一天天长大,就冲着故主戾太子的面子,也该给他张罗一门婚事才是呀?自己的孙女不行,干脆寻觅别人家的女孩子吧!找来找去,找到自己的下属许广汉,把这门亲事照顾他吧。

许广汉和张贺一样,也是个宦者,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太监"。也许您要问,太监不是都没那话儿吗?怎么还有孙女、女儿许给刘询呢?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原由,且听我慢慢道来:

西汉时候宦者的地位很低,大部分是由犯了死罪的人充当。根据当时的刑律,那些死罪的犯人,如果自愿,可以用宫刑来代替死刑。所谓宫刑,就是阉割男子的生殖器,这是一种极不人道的残酷刑罚,受刑者在被处官刑之后,因创口极易感染中风,为苟全性命,必须呆在像养蚕用的那种保温条件较好的小黑屋里,不见风光蹲上百日,创口才能愈合。所以,古书上有时又把宫刑叫做"蚕室",受宫刑叫做"下蚕室"。至于官刑究竟怎样实施,是只割去男子的睾丸,还是只割去他们的阴茎,或者两者无一幸免,这就不见干正史记载了,只能从零星的文献中窥见点滴。据分析,应该是全部割掉,因为历代常有一些太监阉割不净而夤缘入宫,像明代的魏忠贤,就是因为自己施行阉割术,方法不对,割得不彻底,结果成了孽根尚存的假太监,入宫后才会时有性冲动和不完全的勃起,闹出了和朱由校的奶妈客氏发生暧昧关系、秽乱宫闹的丑事。不过在清代也有不采取阉割方法而净身的,这一般是以幼年男童为对象。据已故京剧大师齐如山先生介绍,男童出生不久,抱入宫中,由阉官用拇指搓磨童子睾丸,起初力量不大,渐渐指力加重,一直到童子痛楚啼哭为止。如此每日三次,经年不辍,睾九随之萎缩,长年如此,即使人已长大,睾丸却已被消化吸收,性能力自然也就丧失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曾有过更为贴切。这种破坏童子睾丸而达到净身目的的办法,表面上看似乎"科学"一些,也"人道"一些,但这些都是政治上的专制、道德上的野蛮和科学技术上的耻辱。

西汉时大概还没有发明那种破坏童子睾丸的方法,而且即使发明了,对已经成年的死罪犯人也不适用,因此还是施用手术法。在我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宫刑受害者,就是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名言的那位伟大的文学家和历史学家司马迁先生了。他在受宫刑之后,壮志不衰,发愤著书,才有了那一百三十篇《史记》流传千古,也使他这"刑余之人"流芳百世。至于其他的受刑者,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他们大多由于失去了性能力,而被送入内宫,成为一种"中性"的、供人役使的奴隶,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太监"。严格说起来,"太监"一词最初并不是阉人的代名词。"太监"这个词最早见于唐代。唐高宗龙朔元年,即公元661年,当时的皇帝李治曾经搞过一次宫廷办事机构的小小的"改革",下诏把掌管皇家车辇、服饰的殿中省政称为中御府,把国子、少府、军器、将作、都水五监的一、二把手改称为"太监"、"少监"。太监的称谓正式宣告诞生。不过,这时的"太监",并不一定都是由阉人充任。到了明代,才出现了宦官机构二十四衙门中的十二监,即: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这十二监的长官,才是真正的"太监",都必须是被阉割过的男子,后来,人们把那些并不担任"太监"的宦官,也叫做"太监",不过是一种"尊称"而已,就好像把并不担任"将军"职务的军校尊称为"将军"一样。

许广汉和张贺,都是因为犯了死罪而用宫刑代死的,在受宫之前,那话儿曾发生过作用,这样一说,大家就会明白为什么西汉的宦者还会有儿女了。许广汉年轻时在昌邑王刘贺的手下当过负责侍从职务的郎官。这个"郎",是当时年轻人跻身上流社会的一个重要阶梯,一般的大官,都是从郎这一级慢慢提拔起来的。可惜许广汉刚踏上这个阶梯,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从此失去了青云直上的机会。事情的起因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一个马鞍子。有一次,他跟随汉武帝去往甘泉宫,恰好他的坐骑没有鞍子,急中生智,就顺手拿了别的郎官的马鞍子来用。结果自然是被告发,而且被议定为"随皇帝出行而犯盗窃罪",按律当斩。壮志凌云的许广汉当然不愿就此结束性命,好在还有一条以官代死的路好走,在"性"与"命"之间,他很理智地选择了后者。咋呼一刀下去,斩断尘缘、割去孽根,许广汉成了"了"无牵挂的人。在蚕室熬过一百天,出来当了个掌管宦官事务的小官"宦者丞",谁知好运不长,这位老兄再一次犯了错误:有一次左将军上官桀谋反,许广汉奉命搜查他的罪证,在上官桀府邸中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他看见了同样不起眼的东西--几千根绳索。这明明是一次绝好的将功折罪的机会,可惜又被他错过了,他根本没细想,上官桀又不是开绳麻商店的,要这么多绳子干什么?就是上吊,有一根也就够了。等到第二批搜查人员向上司汇报,说那些绳子就是上宫桀谋反的铁证,是用来捆绑忠于皇帝的大臣的,这时候,许广汉才跳着脚地骂自己笨蛋,那话儿没了,难道连眼珠子也没了么?下过蚕室,难道联想能力也随着性能力一起被阉掉了么?

于是又被论罪,被贬为在掖庭看管罪犯的小吏--"暴室啬夫"。许广汉也够窝囊的了,错误是越来越多,官却是越当越小,连身上的零碎也是越混越少了。

正在为自己的前途悲观失望的时候,张贺找上门来了。

"许老弟,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张贺是许广汉的顶头上司,如今亲自登门造访,说话又这么客气,弄得许广汉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让座,敬茶,还把女儿许平君叫出来:

"快,叫大爷。"

"不用不用。"

张贺笑眯眯地看着丰韵初具的许平君,点头称赞:

"这丫头就是平君?今年有十六了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呀!"

许广汉叹口气:

"您还夸她呢!这丫头命太硬,这不,前些日子刚跟内者令欧侯家订了亲,正说要送过门去,我那贤婿就驾鹤西游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张贺正好接过话头,"走,上我那儿去,咱哥儿俩边喝边聊。"

到了张家,推杯换盏先喝了一气,张贺是欲擒故纵,闭口不谈正事,山南海北地胡侃,倒是许广汉沉不住气了:

"张大人,您唤卑职前来,不是要商量事情吗?怎么"

"许老弟,稍安勿躁,这就说到正题了。刚才在你家,听你说起令爱平君许嫁欧侯家,欧侯的儿子未及迎娶就一命呜呼,这件事不知老弟你怎么看?"

"这实不相瞒,卑职和拙荆都认为此女命硬,天生克夫,正商量着找一座尼姑庵,送小女出家呢。"

"不可不可!千万不可!"张贺连忙打断了许广汉的话,"老弟啊!你太糊涂了!令爱之所以未过门而丧夫,不是她的命硬,而是欧侯之子命薄,无福消受令爱这大贵之人!"

"当时曾有一位卜者,也是这样说的。"许广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说小女的相貌奇特,是大贵之相。"

"卜者之言不虚!刚才我也试为令爱相过一面,令爱面如满月,气清色秀,神采射人,此乃朝霞之面,相书有云:'面有神光射人目,男贵公侯公贵后'。令爱果然是大贵之相,大贵之相!"

"大人不要取笑卑职了,说什么男贵公侯女贵后,您看我们许家,从我这儿起,就屡遭华盖遮顶的霉运,沦落为刑余之人,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了!一败涂地的许家,又有哪位贵胄豪门肯来下顾呢?"

"有!有!"张贺一拍大腿,身子也向许广汉凑了凑:

"在这掖庭之中,就有这样一位贵胄公子!"

"谁?"许广汉的两眼也放出光来。

"皇曾孙,刘病己!"

刘病己就是刘询当皇帝之前的名字,后来他继承昭帝刘弗陵,登上大宝,认为病己这个名字不雅,才改名为刘询。

"他?"一听说是刘病己,许广汉的满心希望顿时破灭:"他不过是废太子的遗孙,一个被人遗忘了的旁枝,能有多大出息?"

"话不能这么说,老弟。刘病己虽说只是废太子的遗孙,可他毕竟是已故孝武皇帝的嫡亲曾孙,和当今天子(昭帝刘弗陵)也算是堂祖孙,血缘关系很近呢!当初,如果不是那场巫蛊之祸,说不定他会因为是废太子的皇孙而成为皇位的继承人呢!"

说到这里,张贺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似乎对当今天子刘弗陵大为不敬,连忙往自己嘴上抽了两巴掌:

"打嘴!胡说八道些什么!打,该打!"

打完了,又觉得受了委屈,补偿似地塞了一块肉进去,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继续开导许广汉: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管谁当皇帝,病己总是刘家的金枝玉叶,别看他现在倒霉,将来准有出头之日,封王也许谈不上,可至少得给个关内侯干干吧?"

许广汉似乎明白了张贺的用意:

"张大人的意思,小女的所谓'大贵',敢情就着落在病己皇曾孙的身上?"

"没错!怎么样,我出面给你们两家说合说合?"

"这还是回去先跟拙荆商议商议,再给大人回话如何?"

"嗐!跟她商量什么?许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大人有所不知,卑职一向很尊重妇女意见的"

"气管炎?老弟!你还怕什么老婆?像我们这种刑余之身,有老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回去商量商量也好,走个形式就行,她要敢不同意,你把她休了!"

"是是,就依大人"

"别再叫我什么大人了,老弟,我还不是捧你,你要真听老哥的,做成了这头亲事,将来指不定谁管谁叫大人呢!"

再干了杯中酒,许广汉悠悠忽忽地回了家。果然,老婆对这头亲事根本否决,以她的意思,刘病己哪能算是什么贵胄公子?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女儿一朵鲜花,怎么能插在这堆牛粪上?

许广汉也是酒壮惊人胆,装腔作势用离婚相威胁,好歹镇住了老婆,第二天就把胜利消息报告给了张贺。没过几天,刘病己就喜从天降地搂着娇滴滴粉团团白嫩嫩香喷喷的许平君,当上了新郎官。

许平君嫁给刘病己之后,小两口恩恩爱爱,很是鱼水和谐,时间也抓得很紧,刚一年就制造出了爱情的结晶,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刘奭。可能真是由于许平君有大贵之相,小两口还沉浸在新婚得子的幸福之中,就又传来喜讯:皇帝刘弗陵驾崩了,溢为昭帝。

对于刘病己来说,昭帝的驾崩,千真万确是天大的喜讯,因为昭帝死时较为年轻,后宫那些皇后嫔妃,虽说人才济济,可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没有一个为昭帝生产出可以继承大统的嫡亲皇子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准备从已故皇帝的支子孙中择优录取,选一位品学兼优的来坐龙台。

第一人选是昌邑王刘贺,许广汉用男人根本换取那个昂贵的马鞍子时,就是在他手下当的郎官。刘贺是武帝刘彻的孙子,论辈份是昭帝的侄儿,正宜继承昭帝的未尽事业。不过太后和朝臣们对他的品行不太放心,决定先考验考验,再行定夺。于是派出了一大堆文武要员,包括当时已升任光禄大夫的丙吉在内,火速赶往昌邑,以主持先帝丧礼的名义,征昌邑王刘贺进京。刘贺当然明白朝廷的用意,主持丧礼的下一步就是登极坐殿,根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把昌邑王府的全班人马尽数携带上路。浩浩荡荡,开奔京师。路上据说光侍从们的马就累死了不少,"相望于道"。刘贺既知皇帝宝座非他莫属,就提前行使起皇帝的权威来。一路上作威作祸,在济阳向当地行政长官索要"长呜鸡",离开济阳后又购买"积竹杖",到了湖县,更命王府的家奴征寻民间美女,用衣车载了带往京师以备享用。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广明东都门,郎中令龚遂提醒刘贺:

"王爷,这儿是长安的外城东门,按照规矩,奔丧应该'望见国都哭',您应该痛哭。"

刘贺本来就没什么悲伤的,马上就要当皇帝了,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我嗓子疼,不能哭。"

车驾又到了长安的内城门,龚遂再次提醒:

"这回是真正的国都了,您好歹哭两声。"

"内城外城还不是一样?我的嗓子也还是一样疼,哭不了。"

其实刘贺想的是,太后远在宫里,我这么早就哭,岂不是浪费感情?

到了未央宫东阙门外,龚遂第三次提醒:

"大王您看,您的行帐就在未央宫东阙外驰道北边,从这儿下车步行也没有几步路,您应当下车,冲着阈门西向跪下,哭到充分表露心中的哀痛为止。这就是'礼'所说的'哭帐'。"

这次刘贺不敢再说嗓子疼了,因为太后就在未央宫里,哭得不好,皇帝的宝座就飞了,于是点点头,下了车。

一场痛哭,果然中规中矩,天地为之变色,阴云中,竟也洒下几丝雨来。

太后在未央宫里听到刘贺那呼天吁地的杨哭,惨然点头:

"这孩子果然尽孝,就把皇帝玺缓给了他吧!"

刘贺平空得了皇帝宝座,未免有点得意忘形,皇帝玺绶还没悟热,就大张旗鼓搞起腐化来了。他把后宫里昭帝留下的那些嫔妃,挑年轻貌美的进行接收,全不顾自己"热丧在身",也不念她们和自己是婶婶与侄儿的关系,二十七天的时间里,夕夕温柔、夜夜风流,很有点要替昭帝补施雨露、代偿欠债的雄心大志呢!

但他忽视了一点,他以支子孙的身份继承皇位,本该遵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古训,是真是假先干点什么正经事,把基础打牢再说,只要皇帝的位子坐稳了,要搞歪的邪的还不由着性子来?可他偏偏急不可耐,过早地贪恋花天酒地,忘掉了自己这时正如众矢之的,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于是,二十七天的荒淫,就成了刘贺一生中唯一的"皇帝"经历,也成了他被废之后的永久回忆。

刘贺被废,朝廷开始了第二轮新皇遴选。这次从武帝的孙子辈向下找,一直找到了曾孙辈。而武帝曾孙中,最有帝王气象的就是病己了。所谓"矮子里面拨将军",刘病己正是这样的"将军";又所谓"山中无虎猴称王",刘病己就是称王的猴子了。

刘病己自从和许平君成亲之后,仍然不改他的一贯作风,每天斗鸡走马,史书上为尊者讳,说他"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这"亦喜游侠"四个字,是班固老先生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其实就是喜欢和一帮市井无赖搅和在一起,打打群架什么的。他曾经因为跟无赖打架闹事,被人家扔到了做盐用的卤池里,搞得狼狈不堪。这就是《汉书·宣帝本纪》中所载的"尝困于莲勺卤中"七个字的来历。他也曾经闲极无聊,每天在本朝几位先帝的陵寝所在县治游逛,足迹遍及长安附近的三辅即京兆尹、左冯诩、有扶风管辖的地区,并因此而充分了解了"阎里奸邪、吏治得失",对于他后来的治理天下具有一定的帮助作用。

刘病己本来并未奢望能够登上宝座,否则他就会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亲君子而远小人"了,也不会委屈求全地和一个阉人的女儿成亲了。不过这一点他倒真应该庆幸,因为这个阉人的女儿的确不错,不光能在闺房之乐方面为他提供尽善尽美的服务,而且对他的落魄潦倒也毫不在意,真正和他共患难、同卑贱。

也正是由于许平君的种种好处,使得她在刘病己变成刘询、那个曾经被困卤池的无赖小子变成大汉天子之后,仍然能紧紧抓住这个贫儿乍富的男人的心,让他为她颠倒为她狂。刘询当上皇帝之后,许平君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捷好,而皇后的位子仍然虚席以待。

当时把持朝政的一位重臣,大将军霍光,很有意思把自己的小女儿立为皇后,群臣考虑到霍女与皇太后上官氏有亲戚关系,也就不表示什么异议。

轮到刘询表态,他却声东击西,不册立霍氏为后,反而下诏让群臣为他去访求"微时故剑",也就是他贫贱时曾经用过的一柄剑。

皇帝身边的人,一个个安上尾巴就是猴,哪有体察不出这道"求剑诏"的深刻寓意的?以皇帝的九五之尊,富有天下,如此耿耿不忘所谓的"微时故剑",分明是另有所指,不忘"糟糠之妻"的意思嘛!

许平君这具有大贵之相的阉人之女,就这样被拥立为皇后,许广汉也父因女贵,被封为昌成君,张贺见了他,果然要改口了呢!

不过开始的时候,许广汉并未依照惯例被封以侯位,问题就出在大将军霍光那里。霍光对于许平着取代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当然是心怀不满,但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可是绝不能再看着许广汉爬到侯爷的地位上:

"皇后之父是刑余之人,不宜封侯,这样会被外邦耻笑,造成不良的国际影响!"

话是这么说,可汉家历来的传统,就是对外成以恩泽相待,以求他们忠心不贰地辅佐自己的姑爷或外甥,他霍光不也是因为身为外戚而青云直上的么?

霍光阻止许广汉封侯的计划暂时成功,接下来,就该对许皇后本人的地位进行颠覆了。正巧许皇后怀了第二胎,孕期中自然免不了有些妇科的疾病,霍光的老婆一看天赐良机,就和女医淳于衍商议,趁着淳于衍入宫为许皇后看病的机会,弄了一剂虎狼毒药,害许皇后撒手人寰。可怜许皇后空有大贵之相,辛辛苦苦熬到皇后的地步,只有三年,就死在了女医之手。

许皇后一死,霍光的女儿乘隙而入,成了刘询的第二位皇后。她继承了其母的衣钵,在阴谋诡计的造诣上可说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快就利用权术、媚术赢得了刘询的宠爱,达到了专宠房宴的地步。

虽然这样,刘询毕竟难以忘怀温柔贤顺的许平君,这在封建社会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受乌及屋,刘询在许皇后死后不久,把他和许皇后生的儿子刘奭立为太子,刘奭的老爷许广汉也被封为平恩侯。这时霍光已死,也就没有人去追究什么刑余之人不宜君国的问题了。只有霍光的老婆,对册立刘夷为太子很是愤懑了一阵,还弄到气得吐血的地步,可毕竟无力回天,只好故伎重演,让女儿霍皇后设法把太子也毒死。

刘询本来就对许皇后的暴死怀有疑问,对当时还在幼年的太子刘奭,也就格外关照,采取了严格的保护措施。霍皇后空有万般毒计,刘奭却死里逃生安如泰山。后来毒杀许皇后的案子东窗事发,霍光的老婆狗急跳墙,组织了一帮娘家人造反,阴谋未遂,满门遭诛。好不容易混到皇后的那个霍家女儿,也被一纸诏书,贬到冷宫"专宠房宴"去了,那诏书的词令十分冷峻:

"皇后蛊惑皇上,不遵守为母为后的规矩,心怀不仁不德的鬼胎,挟带毒药和她母亲合谋欲加害太子,哪里还有半点做母亲的恩爱?这种人,怎么能够侍奉皇帝?又怎么能够继承天命?令人痛心哪!把皇后的玺绶交给有关机构,让她到冷宫去反省吧!"

霍皇后战战兢兢,在昭台宫遭了十二年的冷遇,又被降了一次待遇,贬到了云林馆,这下她再也没有脸面苟活人世了,就在凋敝破败的云林馆里自杀身亡,找她那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老娘哭诉去也。

刘奭从霍后的虎视眈眈下幸免于死,更加惹起了刘询的怜爱之心,为了有利于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刘询又立了第三任皇后,这就是太子刘奭的养母,后来被溢为邓城太后的孝宣王皇后。

此刻,刘询眼看着刘夷为了司马良娣之死而忧郁成疾,在痛恨儿子不成器的同时,也不免生了舐犊之情,他把王皇后叫来,想和她商议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

"太子的近况你知道不知道?"刘询倒是开门见山,直接用养母的职责来考核王皇后。

王皇后之所以能以中人之姿成为刘询的第三任皇后,她心里当然很清楚,这完全是因为抚养太子的历史重任需要她这个既没有亲生儿子、平时又行事谨慎的人来承担,说白了,这不过是一个机遇而已。虽然她的祖上也曾追随高祖刘邦在沛县起义,刀丛剑树中一路厮杀到了长安,以军功被封为关内侯,但到了她父亲王奉光这一辈,却已经毫不见那猛士守四方的英武气概了。王奉光不过是荫袭祖上的功爵、成天走马斗鸡之辈。也正是因为斗鸡,才和当时的刘病己,现在的刘询成了有过几次交往的风尘朋友。王奉光有个女儿,当时十几岁,每到要出嫁的时候,总是要把对方给"克"死,于是就又成了"大贵之相"的注脚--我也纳闷,怎么我们书中出现的几位女性,都有过这种欲嫁而夫亡的守望门寡的经历?而且她们最终都真地成了皇后,当真大富大贵起来。这里面有两点疑问,或者说两种可能:一种可能,班固老先生在撰写《汉书》时要了点"善意的"花招,作了点"必要的"艺术加工,把后妃们的经历神秘化了,以此来塑造他笔下这些贵人的贵相,就仿佛十年浩劫中的那些样板文学作品一样,主人公必然是根红苗正、苦大仇深。这种笔法偶然用用倒也能够得逞,用得多了就适得其反,令人怀疑起它的真实性了。另一种可能,当然也是比较血腥一点、恶劣一点的可能,就是这些贵人后来的丈夫们,因为仰慕,或者说垂涎她们的美色,横刀夺爱,雇杀手追了那些倒霉蛋的命,让他们不能染指这些贵人的国色天香。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因为在那个人吃人的社会中,什么肮脏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除了上面这两种可能之外,我们当然也不排除第三种假设,那就是班固老先生的确是一个诚实的作者,他说的一切都是可信的,那么,这些女人的近似的遭遇,只能用巧合两个字来解释了。这是题外话,先不去管它。

再说王奉光这位大贵的女儿,后来进了刘询的后宫,成了一位捷好,许后、霍后相继辞世之后,她又成了现在的王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刘询只是把她当作太子的养母,对于这种微妙的地位,王皇后是心如明镜的。因此,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并不是奉献给刘询以床第之欢,后宫里美女如云,其中不乏精谙房中之术者,她不必为此而操心劳神费力气。她的任务,就是把太子抚养好,不要出任何差池。对于这一点,王皇后是尽职尽责的,即使是太子刘夷长大成人,搬到东宫另立了门户,王皇后也不敢大意,手下的耳报神们往返穿梭于东宫与掖庭之间,太子那边放个屁,皇后这里就能听见响,情报就这么准!

如今见皇帝问起太子的近况,王皇后立刻如数家珍地进行了详细的汇报,从司马良娣的病故,到太子刘奭的郁郁寡欢、萎靡不振,无一遗漏。

甚至,连刘奭因为听信了司马慧临终遗言而迁怒于董良娣等一帮姬妾,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实行禁欲主义的事情,王皇后也说了出来,以此证明她这个养母的烙守职责。

"怎么,太子他当真为了一个良娣而坚守空房,不近女色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东宫那些妮子们个个怨声载道呢!"

刘询摇摇头,对儿子的愚昧大大地不以为然:

"皇族不比百姓,哪来那么多小儿女的痴情!"

王皇后联想起自己的境遇,自己被立为皇后以来,又几曾蒙受过皇帝的雨露滋润?她的心田已经干涸了,但这种春怨,无论如何是不能直截了当地向皇帝诉说的。只能迂回作战,旁敲侧击:

"臣妾倒并不以为如此,皇上您对许皇后不也是这样一往情深么?臣妾这么多年了,也不是感觉不出您对许皇后的这种儿女痴情"

刘询听出王皇后的哀怨之音,他龙睛微乜,看了看面前这个已届中年的女人:

"这倒是朕的粗心了,朕忘了你也一样需要朕恩泽"

王皇后的粉靥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她喃喃而语:

"臣妾不敢,臣妾自知形秽,不敢奢望陛下圣宠,只是想说,太子在不忘故情这一点上,倒实在与陛下如出一辙呢!"

女人羞红了脸,是最美丽的时刻,即使她的形容多么丑陋,在这一刻也足以打动任何男人的心。何况,能够被列为后宫之首的女人,原本就有着八九分姿色呢?

刘询感到一般冲动油然而生,他意识到自己原先对这个女人的冷落是怎样的一个失误,他决定要弥补这个损失,条件当然是王皇后在太子这件事上为他出上一个好点子。

"身为皇后,首当母仪天下,在这一点上,朕以为卿是十分称职的,卿端庄谨慎,倒的确是天下人妻人母的典范呢!"

王皇后大概这辈子是第一次受到皇帝这样的表彰,她的粉面更加红润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充塞了她幸福的心房。

为了不辜负"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褒奖,她决定把这些天来脑力劳动的成果无私奉献给刘询:

"臣妾以为,太子之所不忘司马良梯,儿女痴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更主要的还是司马良娣死后东宫没有一个能够领袖群芳的出色人物。司马良娣那妮子,臣妾见过,的确是我见犹怜的一个尤物,东宫那些庸脂俗粉,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她的死,给太子的心灵造成了一块空白,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填补这块空白"

"你的意思是说,为太子选一个胜过司马慧的女孩子,转移他的感情?"

"皇上圣明,男人的心是最容易变的。喜新厌旧,可说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更何况太子所念念不忘的旧情,早已香魂飘缈,只要有合适的人选横空出世,臣妾敢担保,太子很快就会移情别恋"

"唔,卿言之有理,好,就责成卿落实此事,事成之后,朕会重谢你的!"

这"重谢"两个字,刘询说得极富暗示色彩,一下子勾起了王皇后的幸福憧憬,她几乎要马不停蹄地回到后宫,开始实施为太子物色佳偶的计划去了。

可是刘询还是不太放心,他叫住了正欲离去的王皇后:

"这件事不要惊动民间,以免引起百官的非议,毕竟他还只是个太子,没有必要像皇帝选妃那样兴师动众,我看,就从你身边挑几个好人家出身的宫女,模样俊秀固然是第一条件,但品行端正、知书达礼也是必不可少的品质,这一点非常重要!要知道,太子是一国的储君,太子的姬妾,很有可能将来成为皇后,光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是不够的!"

王皇后其实也正想从自己的掖庭中选择几个宫女,刘询倒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于是她脆脆地答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履行使命去了。

皇帝的后宫果然不同凡响,人才储备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几乎没怎么费劲,就选出了五位佳丽,当王皇后把意图对这五位姑娘说明之后,立刻引起一片轰动!

其中最激动的,就数我们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王莽的姑姑--王政君小姐。王小姐这年芳龄十九,正是少女怀春的豆蔻年华,在当时那个年代,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早就名花有主,个别激进一些的,恐怕两三个娃娃都生过了,可她却"养在深宫人未识",至今没有被匠比特的神箭射中过。尽管我们在前面一章知道了她曾经接连"克"死了两个没来得及簪金花披红绸洞房小登科的倒霉蛋,但那时候封建得很,未婚夫妻连面也不让见的,所以她少女的心扉还没有为哪一个男人敞开过,她皎洁的玉体也还没有被哪一个男人一亲过芳泽。一句话,她还是个雏儿,一个情窦初开却又无的放矢的雏儿。

不过,听了王皇后的话之后,我们这位雏儿的羽毛却顿时耸立了起来,发出红润艳泽的光芒来,两只未曾翱翔过的稚嫩的翅膀也跃跃欲试地抖动着,大有一飞冲天的意思。

当然,女训教导她是不会忘记的,内心的激动,并不像另外四位佳丽那样不加掩饰地暴露无遗,相反,她却把一双凤目慢慢地抬起来,像一个舍不得离开娘的孩子那样,流露出依依难去的神色,并且把这种神色非常巧妙地传递到王皇后的眼中。

王皇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的异样反应,她细细端详着王政君,发现王政君的眼睛十分美丽,就像文人骚客们经常形容的那样,如同两泓秋水。

秋水这个词用在此刻的王政君身上,无疑是再恰当不过了,因为王皇后很快就看到,王政君的眼睛里当真涌出了两股不大不小的清泉,她哭了。

如果粗放一点,说这是因为得知有望成为太子妃而喜极转悲的激动的泪,也未尝不可。但王皇后以她那中年女人特有的细心,发现了王政君眼泪背后的情愫,她断定,那决不是喜悦,而是真正的悲伤。

"小妮子,你莫非不愿意侍奉太子?"

"奴婢不是不愿去侍奉太子,而是实在舍不得离开皇后您哪!奴婢到掖庭一年半,无时无刻不把您当做我的亲娘一样看待,我不要离开您老人家"

说着,王政君的眼泪又下来了,那一片孺慕之情,当真能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以为王皇后和王政君是一对母女,而女儿在出嫁离家之前,通常都要用眼泪来安慰母亲的,哪怕这种眼泪实际不过是被盼望洞房花烛的迫切心情催出来的而已。

见到王政君芳心欲碎地哭泣着,王皇后的心也酸楚起来:

"好个有仁有义的妮子,这一年半的光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孝顺孩子,不过,你若能去侍奉太子,就算是我刘家的儿媳妇了,婆媳之亲,不也很近么?"

王皇后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政君也就见好就收了,戏不能演得太过,太过就容易出现画蛇添足的败笔,这就有违王政君的初衷了。

于是,她恰到好处地收住泪,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改映出羞涩的神情:

"怪难为情的,皇后,我,我,我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裙可以会见太子呢。"

"哈哈,这好办极了,我会给你准备一件漂亮的裙子,让你潇洒走一回!"

皇后果然不曾食言,在太子进宫相亲的前一天,一件漂亮而又不艳俗的裙子,送到了王政君的手上。

刘奭并不知道这次例行的进宫向母后请安竟然变成了相亲,所以他尽管对请安时有五位俏丽的姑娘在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惊奇,却并没有过分注意她们。因此,当皇后身边的女官长御追出来询问他意向属谁的时候,刘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弄不懂长御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御既然衔了皇后的钧命,自然要负责到底,于是,她露出一副对青年人的羞涩十分理解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太子殿下不要不好意思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这个问题上老百姓和皇亲贵胄没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婚?嫁?谁婚?谁嫁?"

长御嫣然一笑:

"谁婚,当然是殿下您婚啦!至于说谁嫁嘛,那就看殿下相中那五位姑娘中的哪一位了!"

刘奭这才明白这次请安为什么要安排五位佳丽侍坐在母后身后了,他险些把心里的抱怨吐露在长御面前:

"搞什么搞!简直是乱弹琴嘛!"

当然,刘奭并没有愚蠢到会当着长御的面表露自己心中的这种不满,第一,今天的相亲肯定是母后甚至是父皇的意思;第二,长御是母后的贴身女官,这种不满稍有表露很快就会被添油加醋地传达过去;第三,从心里说,养母王皇后对自己一向不错,犯不上为这件事让老人家不痛快。

可那长御却还眼巴巴等着太子爷的回话,看她那着急的样儿,倒像是在给她自己找对象!

"你是问我看中了哪一位对吗?"

"是,这也是皇后让我问的。"

刘奭想了想,似乎并没有哪一个姑娘能比得上他的慧儿,不客气地说,甚至没有一个姑娘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但他总不能说一个也不行,那样也太伤老太太的心了。

于是他信口说了一句:

"此中一人可。"

我们不得不慨叹古人造出的方块字的伟大,这短短的五个字竟让聪明如斯的长御费尽了心血!

"此'中'一人可?是说这五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还可以呢,还是说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可以?"

长御正想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刘奭却丢下这个谜团扬长而去了。

这下可真让聪明伶俐、善体人意的长御坐了蜡了!

她不敢把这五个字的答复就这么回禀皇后,无论如何,她也得猜出这个谜底来。

也别说,我们这位长御毕竟聪明透顶,她回想起今天在座的五位候选人中,似乎有一位较为出众,那姑娘穿的是一条镶了绛红色边的长裙,显得十分扎眼,坐位也离太子最近,莫非,太子的"此中一人"指的就是她?

没错!那姑娘平时文静端庄,正好和皇后的性格相仿,而且,也姓王,说不定,还是王皇后的什么远亲呢!

长御越想越有道理,把自己连猜带蒙的揣测当成是刘奭的意思,兴冲冲报告给了王皇后。

王皇后点点头,望着正扭捏不安地玩弄着红边裙角的王政君:

"我说什么来着?知子莫如母,我虽说不是太子的亲娘,可毕竟是一手把他带大的,他的心思,还能瞒过我去?"

有道是救人如救火,既然太子急需有人去填补司马良娣的空白,而这个人恰好又是太子表示满意的王政君,当下并不耽搁,派了两个内廷的官员,一驾轻车,就把王政君送进了太子宫。

不知道后世街上流行的红裙子是不是由此而起,反正在当时,后宫里很是流行了一阵红边裙子。那些深宫幽居的少女们,都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像王政君一样,被一条与众不同的裙子带到白马王子的身边。

刘奭做梦也没想到母后的行动这么快,刚刚说了一句"此中一人可",话还没落地,那位"可人儿"就送上门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大汉以孝治天下,难道说还能拂了母后的一片热心肠不成?

稀里糊涂,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搀入洞房再说。

王政君却不想这么草率行事,不管怎么说,该轰轰烈烈,让人刻骨铭心、永志不忘才行。

春宵一刻值千金。

如此昂贵的时刻,自然应该有红灯绿酒,方可尽欢。

红灯有了,就是曾经照耀过刘奭与司马慧鸳鸯春梦的那对红烛。可怜的红烛,你们曾经为司马慧的痴情滴过欢欣的泪,如今,照着这一对新人,你们又该作何感想呢?

绿酒也有了,却不是司马慧在漫漫长夜中与刘奭交杯对饮、排遣幽思的那一壶了。虽然依旧装在司马慧最喜爱的翡翠杯中,但新酷的泛着白沫的碧酒,那香那醇,还能比得上陈年的佳酿么?

此时此刻,刘奭的心情十分复杂。今宵碧酒,勾起对往昔燕好的痛楚回忆,被翻红浪,帐掩春光,丙殿这张合欢床,曾带给他和司马慧多少欢愉、几度颠狂!

但毕竟伊人已逝,阴阳隔阻,纵然贵为太子,也不能向白骨、活死人,把司马慧从阎王老子的手里再召回来,伴他重谐鱼水,再效于飞了。

何况,旧日红烛,正映照出眼前这位新娘的姣好面容和婆娑腰肢,眉清,目秀,唇香,腮红,胸酥,腰细,臀美,足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

再看她神态,于端庄中透出几分腼腆,丝毫没有寻常姑娘一步登天时的那种轻浮狂傲,一双秀目低垂着,睫毛不住地无声颤动,挺秀的鼻尖上,渗出几粒晶莹剔透的细碎汗珠儿,倒也令人顿生怜爱之心呢!

尽管刘奭依然不能忘情于司马慧,但他毕竟是青春年少,几个月苦行僧般的禁欲生活,已经把他的精力禁锢得可以.这几个月养蓄下来的精力,如今被红烛碧酒所营造的特殊气氛引导着,沿着经脉在刘奭的周身蠢动着,弄得他血管贲张,心猿意马。

他不自主地移了一下身子,凑近了王政君。一股异香立刻袭入他的鼻窍,比御医们素常标榜的灵丹妙药还要灵验,他的心脏顿时紧缩起来,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热血哗哗流动的声音。

刘奭抽动了两下鼻子,贪婪地吸嗅着王政君的馨芳。

不能断定那天晚上王政君是否使用了香水之类的东西,但有经验的男士们应该可以想见,处女特有的体香对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男士会产生何等的魅力,而偏偏又很不凑巧,我们的王小姐,正是这样一位处女,她的体香还没有被掺杂进其他人的异味。因此,刘奭从王政君的体香中获得了极为强烈的诱惑,这种诱惑是如此强烈,以致于在这一瞬间,刘奭已经忘记了他所面对的不是司马慧而是王政君了。

其实还有一点更为重要:刘奭如果要想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就必须接受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必须对她表示自己的高度"热情"--如果说还谈不上"爱情"的话-一因为在她婀娜多姿的美丽胴体之外,还有母后甚至父皇的旨意在遥控指挥着今晚的这一场男欢女爱,这种父母严命的有力干预,也使刘奭不得不暂时忘记他的慧儿。

于是,已经和王政君坐得很近的刘奭,试探地又把自己的身体向这个腼腆的女儿贴近了一些。

可是,王政君却似乎搞不懂这个动作的暗含春意,她退缩着,躲避着,把自己的娇躯移了开去。

刘奭果然上当了,他把王政君想得太简单了,他不知道,这个在掖庭度过一年多寂寞光阴的女孩子,曾经不止一百次地设想过自己的第一个夜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才能博得对方的好感,才能使对方对自己产生进一步的兴趣,"欲擒故纵","欲迎还拒",这几个字,早已在王政君的心中像烙饼似地翻了多少个个儿了。当然,王政君最初设计方案中的"对方",不是指刘奭,而是他的老爸刘询,但这对于今晚的实践并没有太大关碍,针对老爸的谋略,用在儿子身上也许会更加成功。

这一个小小的阴谋充分体现了王政君的聪慧甚至是狡黠,王政君表现出的冷淡按计划被刘奭理解为"不谙情事",一向被父皇指责为"柔弱"的刘太子,此刻扬起了征服者的暴力大旗,下决心要驯服这只不太那么温顺的猎物。

刘奭不再进行温文尔雅的试探,他伸出手,狂野地把在一臂距离之外的王政君拽到自己怀里,露骨地在她身上摸索着。

王政君应该研究过数学或者其他什么对于选择最佳距离有益的学问,她刚才的躲避和退缩,使自己的位置恰到好处十分合理,刚好能被刘奭够到,而她的重心又显得那么笨拙而巧妙,一拽之下便顺理成章地倒在了刘奭的怀抱中。

失去重心的王政君,并没有同时失去她的慧心,依然冷静地执行着她的既定方略,面对刘奭有些慌乱无章和不得要领的摸索,她精辟地点了一下题,把刘奭徘徊在她脖颈、肩头和胸前的双手,看似无意地向下推去,恰好停在她的裙带之际。

西汉时妇女的衣着,与春秋战国时有了很大的不同。春秋战国时,男女衣着通行"深衣式",史书上称"深衣制",其造型是上衣下裙,但却连系在一起。到了西汉时,染织工艺、刺绣工艺空前发展,由此推动了服饰的变比,从用料、装饰到造型都逐渐从质朴走向华丽。最大的变化是,上衣和下裙不再连系在一起,而是各自独立,样式也繁多起来。根据出土的汉代人涌得知,汉代服装造型有短身披肩的,有束腰、短袖、袒胸的,也有窄袖、宽领、长衣拂地、腰带下垂的,狩猎骑行和奏乐、舞蹈的服装则多半是宽大的衣袖。至于妇女的平日服装,一般是上身穿襦(ru),襦很短,几乎不过腰,下身穿裙,裙一般很长,而且越是富贵人家的妇女,这裙就越长,一直能拖到地面。这种装束,配之以刻意梳妆的高耸的云髻,更加突出了妇女的苗条和美丽,以致于当时的一些友邦,也把中国的服装学习了去,并保留下来做为自己的民族传统服装,像现代朝鲜和韩国的妇女穿的民族服装,就和两千年前中国妇女的装束非常相似。

王政君那晚,就是这种上孺下裙的装束,上衣的襦,当然很短,丰满的酥胸被衬托得愈加迷人,下衣的裙,自然很长,纤细的柳腰被别有用心地突出了出来。至为关键的,便是腰际的那一条裙带,这是她的一道马其诺防线,尽管她做出了推拒格挡种种抵抗姿态,但当刘奭的双手被她推到腰间,并很轻松地解开这条裙带的时候,马其诺防线便宣告崩溃了。

王政君从腰部的感觉中确认防线失守以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这些措施在一石双鸟方面是如此精当,令人不敢相信会是出自一个未经云雨的雏儿:

她先是娇呼一声,看上去是在惊诧于危险的处境,实际是在提醒刘奭注意,你已经初步得手了,应该再接再励、乘胜追击。

然后动作迅速而又不失风度地站直了身体,看上去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实际是不着痕迹地让长裙自然滑落到脚面,以便扩大刘奭的初步战果。在她站起身的时候有一个故意的疏忽,她并没有用手去拉住那条被解除了裙带束缚的红边长裙。

接下来,王政君迈开她的莲足,看上去像是要逃离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实际上她的迈步很学问,不是抬起脚跨出那已经下滑到脚踝处的长裙,而是贴着地面,这样很自然地像是被裙子绊了一下,又很自然地娇躯一歪,倒了下去,当然,这倒的方向是很讲究的,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因为那张合欢床是在她的身后。

最后,在倒向合欢床的一瞬间,她伸出藕臂,向身侧揽去,看上去极像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作的努力,实际上她揽臂的方向和目的都十分明确和准确,恰好揽住了身侧的刘奭,而且恰好随着她娇躯的倒在合欢床上,也把不知所措的刘奭带倒在她的玉体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而且一气呵成,决无顿挫滞涩之感。

在她娇呼、起身、迈步、倒下这一连串动作的进行中,刘奭的确有些茫然,有一瞬间他的脑子甚至是一片空白,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此刻他该做些什么。

但当他随着王政君一起倒在床上的时候.那种茫然、那片空白被身子下面那具实实在在的肉体驱逐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清楚了,此刻应该做什么他更明白了。

那具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处女的胴体,就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檀唇微启.吐气如兰。酥胸起伏,温香迷人。玉腿修长,撩动春情。星目顾盼,惹动遐思。

征服者被这情景打动了,这一切,同他与司马慧的嬉戏状况何其相似!所不同的,只是王政君那稍感陌生的身体和略嫌生疏的动作,告诉他,这里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是一片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挥动大军,向这片荒芜却又丰沃的原野进发,垦荒者的足迹,踏遍了这片原野的每一寸角落。最后,终于深入到它的腹地,开始了最后的征服!

刘奭此刻又成了他一向在这种时候惯常扮演的雄兽角色,尖牙利爪,毫不留情地搏戏着他的可怜的猎物,全无怜香惜玉之情。

其实,在他狂野的动作中,还隐含着他对父皇、母后送一个陌生姑娘来顶替司马慧这一举动的几分不满,那暴风骤雨般的侵入与征服,实际上也带有一些逆反心理作怪的色彩。

但是,当他体会到这猎物给他带来的紧握式的快感,当他听到这措物苦楚而又欢悦的娇唤,当他看到锦褥上那斑斑桃花痕迹的时候,他开始有了一种负疚的感觉。他知道,猎物是无辜的,尽管这猎物弄了一点心机,但那终是一个少女可以被谅解的狡计,追究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管怎么说,王政君毕竟向他奉上了少女的童贞,默默地忍受了他那雄兽般的蹂躏,甚至在明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他发泄的一件工具、一件替代品的情况下,也还是圆满地让他得到了满足,到达了巅峰。

这后一点,刘奭尤为过意不去,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刚才得意忘情之际,他曾经把身下这个女孩子叫做"慧儿"!

当时他的心里,的确是把王政君当做了司马慧的,只是在他叫出了"慧儿"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因为这女孩子显然不是司马慧,她的身体是刘奭所并不熟悉的,她的反应也是刘奭所感到陌生的。

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相反,她好像还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并且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我今后就是殿下的慧儿了"之类的话。

刘奭的心软了,他望着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看着那被雨梨花不堪狂骤的娇柔模样,他长叹一声:

"唉!缘份哪!"

王政君虽然早就盼望着征服一而且也为这种征服的顺利实施用尽了一个少女所能想到的一切狡猾伎俩,但她毕竟是第一次!这第一次给她带来的那种欢愉、痛楚、羞涩的复杂感觉,使她不敢再大胆地直视刚刚还与她有过亲热举动的这个男人,很自然地,她紧闭凤目,假装睡着了。

刘奭下床拾起那条红边长裙,满怀疚意地搭在床头的横杆上,然后默默地躺在了王政君的身边,心里一直在想着今后该怎样对待这个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的女孩子,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而王政君这一夜,也并没有睡着,她同样在想,这个占有自己处女之身,名份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今后会怎样对待她呢?

只有床头横杆上那条红边长裙睡得安稳,如果它也有思想,它一定会这样总结的:

"谢天谢地,我的光荣使命总算顺利完成啦!从今以后,我大概会被可爱的女主人珍藏起来,高兴的时候,也许会把我请出来,满怀深情地看上一阵子,来一番难忘今宵的美好回忆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