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第08章 家姐皇帝|秦汉朝

《王莽》第08章 家姐皇帝


●堂堂天子也就是靠那龙袍撑起来的,真要脱了那身龙袍,连个家丁都不如!

●作为天子的刘骜,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任何一位官员,也没有足够的胆量让皇帝知道他们所治理的国家那副庐山真面目。

●报喜不报忧,是肉食者的通病,而一个王朝走上穷途末路,这种私而忘公的肉食者就越多。

●可惜冒名张二狗的成帝,心思并没有专注到他所看到的满目疮痍上。他是来享乐的,不是来访贫问苦的!

●大汉君臣怎么都那么迷信,连老天爷眨巴眨巴眼皮,都要跟朝中大事扯上关系!

●王凤以日蚀表征阴盛侵阳为借口,生生拆散了皇帝与定陶工的兄弟聚首,惹得京兆尹王章义愤填膺,狠狠奏了王大司马一本,代表官员集团向王氏外戚集

团宣战。

刘骜好不容易盼来了富平侯张放。

张放年纪和成帝相差无几,可要论起吃喝玩乐来,连当今皇上的刘骜都要甘拜下风。倒不是因为他有权有势有金钱,要论权、势、钱,谁能比过万乘之尊?张放让成帝佩服的,就在于他对"玩"字的研究,一个"玩",硬是让他琢磨出三千六百八十七种不同的方法来!这恐怕还是少说了。

张放这个富平侯,不费一刀一枪,是荫袭了他祖辈、父辈的侯位而显赫一时的。第一代富平侯,就是差点成了宣帝刘询刘病己岳父的张贺的兄弟张安世,他是在昭帝时因为担任右将军光禄勋"辅政勤劳"而被封侯的。从他往下,一直到张放,可说是一蟹不如一蟹,没有一个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可照样一代又一代地荫袭着侯位,诀窍只有一条,那就是变着法儿地哄着皇上高兴。所以,昭帝、宣帝、元帝,一直到这阵儿的成帝,全都对富平侯倚为心腹。为什么?人家会拍马屁,拍得皇上后脊梁痒痒的,甭提多舒坦了!

到了张放这一辈,更是拍出了世界水平,不是简单地给皇帝戴上几顶高帽子,称颂称颂"皇恩浩荡、泽被四海"之类的俗套子,那算什么呀!人家张放,那叫把成帝的心思摸了个透!他愣知道什么时候该给皇上递个枕头,好让他老人家打个盹,什么时候又该给皇上备辆车子,好让他老人家散散心!不论什么时候,您只要看见张放那对母狗眼一转悠,就准有让龙颜大悦的花花点子出笼!

这不,张放的母狗眼又嘀溜嘀溜开始活动了:

"万岁,臣这几天见龙颜削瘦,心中甚为难过。万岁,您哪能这样为国事操劳,宵衣吁食,日理万机!这不把您给累坏了?文武之道,还一张一弛哪!您是国家根本,累坏了,咱大汉怎么办?我们臣民百姓怎么办?您得放松放松啊!"

"朕也正有此意!朕早就命御膳房备下了上等酒席,歌舞班子也已操练娴熟,咱们君臣还像上回似的,就在宫中来它个通宵宴乐!"

"万岁您真是明君哪!您就连宴乐也安排在宫里,您瞧您多注意影响!多从工作出发!在宫里宴乐,有什么国家大事还能捎带着在酒席筵上就办了!明君!圣王!"

"朕怎么听你这话有点那个意思?"

"万岁圣明!臣不敢反对您的英明决策,不过,臣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许能让您玩得更痛快!"

"哦?你这小子,还跟朕来这套!有什么点子赶紧直说,朕一定虚心听取!"

"万岁,您还从来没在禁中之外夜宴过吧?告诉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身为一国之主,只在宫里享福,那多亏得慌啊!"

"你是说,咱们上外头溜达溜达?这不大合适吧?君离宫闱,私行民间,万一有什么军国大事,让他们哪找我去?"

"哪儿就那么巧啊?再说,您不是委派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王侯爷兼领尚书事了吗?有事让他们找大司马去呀!您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之余出去散散心,顺便体察体察民间疾苦,这是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啊!您要不去才不对了呢!哪有关上门做皇上的?"

"照你小子这么说,咱们今儿个就出去体察体察?"

"啊!这也是一代圣主在履行职责嘛!赶明儿连史书上都得给您好好地写上一笔哪!放弃休息时间,体察民间疾苦,三皇五帝到于今,哪儿找这么好的皇上去!"

一通穷煽,愣把成帝的心给煽活了,也是,当了大汉天子,连本央宫门都没出去过,外面的精彩世界连见也没见过,那这天子当着多没劲哪!成帝龙心已定,传旨下去:

"内侍,预备龙车凤辇,朕要出宫走走"

"别叫我的万岁爷!您这是微行,可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您玩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您得悄悄地出去,打枪的不要!"

"哦微行啊?不能暴露身份?"

"对喽!臣这儿有个绝妙的好主意,保管您又新鲜又刺激!万岁您屈屈尊,把您的龙袍脱了,您那平顶冠也别戴了,臣给您化化装,让他们谁也瞧不出您是谁来"

敢情富平侯张放是有备而来,早就预备下一套青衣小帽,几分钟的工夫,威仪赫赫的大汉天子,就给打扮成了一个侯门的家丁。

闹了半天,堂堂的皇帝也就是靠那龙袍撑起来的,真要脱了那身行头,连他妈个家丁都不如!不信您瞧成帝那站没站像、坐没坐像的德性!

张放还没忘了拍一下马屁:

"万岁爷真是天才演员,装龙像龙、扮虎似虎,三百六十行行行烂熟于胸!这才叫天子呢!"

成帝也挺得意,神神袖筒,扽扽裤腿:

"嘁!这叫真人不露像!朕也就是没报考表演系吧,要是再学学表演,还不捧它三个五个奥斯卡!"

张放突然想起什么来:

"万岁,您这称谓得改改,可不能老是朕啦朕啦,那不露馅啦?您得自称自称"

"朕知道了,朕得自称'奴才',奴才伺候侯爷!"

"万岁折杀小臣了!"

"您看,刚说完奴才,侯爷您也露馅了不是?侯爷您也得改改口,不能再管奴才叫万岁了。侯爷应该给奴才赐个名儿才是!"

"这"张放琢磨琢磨也对,是该给这位假冒的家丁起个名儿,还得是个贱名儿,越贱越好。

"要不就叫您'张二狗'吧?老百姓起名儿,阿猫阿狗的最常见,有道是贱名有贵命嘛!就是有点委屈您了""没什么没什么!这名儿好,'张二狗',挺有意思!不是大狗,也不是小狗,二狗!"

"张二狗!"

"朕奴才在!"

"随本侯爷出宫去也!"

"是!"

我们这位"张二狗",兴高采烈地跟在张侯爷屁股后头到精彩的世界潇洒走一回去了。

出宫门的时候,汉成帝还不放心地把小帽往下压了压,生怕守卫宫门的黄门郎认出自己来。

其实没事,只重衣冠不重人的基本原则,黄门郎们早就掌握着呢!

君臣,不,仆主二人顺利混出宫门,开始了他们的夜生活。

汉成帝还真是头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观赏长安城的夜景,对于眼前见到的一切,他都觉得十分新鲜,好几次若不是张放暗中提醒此刻他所扮演的"张二狗"的身份,几乎要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起来。

他觉得新鲜,这一点都不奇怪。虽然登极以来,国丧、祭天,以及其他名义的户外活动,汉成帝没少参加,特别是巡幸,每一次汉成帝都很积极,少年天子嘛,怎会轻易错过出宫散心的机会?可是有一样,在那种时候,作为天子的刘骜,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精心布置过的,都涂上了厚厚的油彩,任何一位官员,也没有足够的胆量让皇帝知道他们所治理国家的那副庐山真面目。特别是在成帝这一朝,大汉王朝已经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动蹒跚,衣衫不整,病态伛偻。报喜不报忧,是所有把功名利禄看得高于一切的肉食者的通病,而凑巧的是,越是一个王朝走向穷途末路,这种私而忘公的肉食者就越多,因此,成帝总是被粉饰的太平景象蒙蔽着,一直到"张二狗"出现在长安街头的时候,那层厚厚的闪着盛世光辉的美丽油彩,才毫无准备地被遗忘了,长安城,或者说是大汉的江山,才在这位君主的面前袒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这位"张二狗"的心思并没有专注在他所看到的满目疮痍上,他是来享乐的,不是来访贫问苦的。

所以,当"张二狗"看到因关内大水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时,只不过是随便地向富平侯表示了一下他的好奇:

"这些人怎么这样不知廉耻,居然男女混杂露宿街头?"

富平侯当然知道这些难民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决计不能向皇上如实禀报,他担心皇上会一不留神想起君主的职责,从此躬亲朝政、挽救国危,那样富平侯还玩儿什么?

于是张放利用了汉成帝对民情的无知:

"今年暑气太盛,这些人是在纳凉呢!村野鄙夫,市井愚民,他们哪里懂什么男女不同席的圣人教训?不过,这种天生野趣倒真是令人羡慕,君主圣明,国泰民安,他们才能如此悠闲自在不是?"

"唔,有道理!张侯爷,咱们还上哪儿逛逛?二狗可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儿呢!"

"我倒疏忽了,下次出来咱们该带辆车。不过前头不远,有一个绝妙的去处,'天下第一院'!"

"'天下第一院'?"成帝有点不大高兴,"难道比朕比大汉天子的上林苑还高级?"

张放贼贼地一笑:

"比不得,比不得!此院非彼苑了!这天下第一院,乃是长安城里顶尖的秦楼楚馆,那里头的玩意儿,有趣至极!"

"秦楼楚馆?不就是窑子吗?"

成帝毕竟还不完全是"张二狗",他还依稀记得自己的皇帝身份,皇上嫖娼,那要是传将出去,岂不要招来无边的非议?

"嗐!窑子有什么!朝廷不就是个大窑子!在这个大窑子里,真正有资格称作嫖客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子!其他人,无论男女,不管尊卑,还不都是窑姐粉头!只要能让天子乐意,谁不是不顾廉耻、曲意逢迎!"

富平侯不留神,竟把自个儿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成帝听了这番惊人高论,只觉振聋发喷,耳目一新。

"不过,朕还从没进过娼门,有些规矩朕不太明白"

"又来了不是,您就忘了您这个'朕'好不好!再者说,什么事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有我这个行家领路,您还怕出乖露丑不成?咱们有钱,规矩就得听咱们的!"

既然有张放大包大揽,成帝也就不怕了,就只担心自己这副家人打扮,会不会被势利眼的粉头拒之门外。

张放不愧是行家里手,到了"天下第一院"二话没说,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往老鸨眼前一晃,顿时就把老鸨的眼给晃花了:

"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大爷您呀!您可有日子没来了,院里的姑娘都快想死您了!"

"想死我?是想我的钱吧?"

老鸨扭着水蛇腰媚然一笑:

"瞧大爷您说的!我们哪能那么没出息呀!姑娘们是看中您的人品了!像您这样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哪个姑娘不是过目不忘啊!就是妾身我,也时常惦记着您呢说真格儿的,您贵姓啊?"

张放还要跟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子打趣,成帝却在一边耐不住冷落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老鸨瞪了他一眼。

"你咳什么?你有病是不是?"

成帝正要发怒,一想自己现在是张二狗,就只好忍了。

张放把老鸨叫到一边:

"干娘可别跟这位这么不客气!这位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不过他生性古怪,刚才还跟我打赌来着,他说你们这秦楼楚馆最是势利,专以衣冠财势取人,这不,他故意穿了这身家奴的装束来,就是要验证验证呢!你可得把他给侍候好了,只要他一高兴,你们这儿的生意保管火得没边!"

老鸨听了这话,再看看成帝,只见他细皮嫩肉,果然不像是个家奴,连忙扭搭过来,冲成帝直陪笑脸:

"我说大爷呀!您这咳嗽可得赶紧治呀!我瞧您也是金玉之躯,可别耽误噗!这么着吧!我先让厨房给您上一碗清心败火的菊花饮,再给您找一个院里最出色的姑娘,叫她好好侍候侍候您,您好痛痛快快泄泄火!"

喝过了玉手奉上的菊花饮,成帝被花枝招展的院里头牌姑娘裹进了香闺。

张放也自得其乐去了,他反正放心,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皇上又不是没开过鸣的小公鸡,剩下的事情他自会料理。

妓家粉头果然与后宫佳丽有天壤之别,成帝被深诸风月的粉头撩拨得龙心大悦,终于亲身体验了露水鸳鸯的新奇刺激。

一阵狂荡之后,成帝枕着粉头的玉臂打起呼噜来了,要不是张放慌慌张张闯进来,真的只怕"君王从此不早朝"呢!

"大大事不好!"

成帝强睁睡眼,只见张放狼狈万状地跪在榻前。

"出什么事了?"

"您您听!"成帝侧耳细听,窗外一片人声嘈杂,远处有人在凄厉地尖叫:"发大水了!水都淹到城门垛子啦!快逃命吧!"

成帝大惊失色:

"发大水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张放爬起身,赶紧侍候成帝穿衣服,口中还不住念叨:

"不能吧!今儿晌午还响晴白日的呢,也没见下雨呀,怎么会呢"

好歹穿戴起来,冲出天下第一院,俩人跌跌撞撞直奔未央宫而去。

一路上,只见官吏和百姓们惊慌失措、携家四窜,有许多人为了躲避洪水,登上了高高的城墙,长安城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半道上截了一辆破车,嘎嘎吱吱,总算到了未央宫。

张放跳下破车,边跑边喊:

"奉诏入宫!"

拿出成帝御赐的符牌冲黄门郎一晃,他进去了。

成帝也照猫画虎,边喊边跑:

"入宫,奉诏!"

袖筒里一掏,却掏出刚才那粉头的一只绣鞋,黑灯瞎火,欺负黄门郎是一千二百度大近视,绣花鞋权当符牌,成帝也进去了。

大司马王凤正在前殿那儿急得直转磨,一看成帝总算露头,一颗心才放到肚里:

"万岁!圣驾往何处去了,着实让臣等担心您怎么这身打扮?"

成帝摆摆手:

"着装问题等下二狗等下'尔后'再解释,先开紧急御前会议!"

这次紧急会议只有一项议程,那就是关于抗洪问题。

匆匆忙忙被人从被窝里提拉出来的大臣们,还在说着梦话:

"这场洪水突如其来,水势汹涌,依臣之见,应该赶紧迁都!"

"对,唯有迁都,方可保证皇上的安全!"

"为了彻底避免洪涝灾害,迁都的最佳地点,应该远离大河浩川,最好选择地势高峻之处"

"迁都固然紧急,但臣以为,此次洪水入都,实乃上天震怒,必是我朝出了叛臣道党,眼前当务之急,应是清查叛逆"

"这位大人言之有理!叛者反也,逆者戾也!我朝重臣中,定有反天之道、戾民之心者扰乱朝纲,这才惹得上天震怒,以洪水入都为警示"

"迁都也急,清逆也急,但以臣愚见,都急不过祭祀列祖列宗!我大汉列祖列宗,虽已宾天,然神威犹在,只有顶礼膜拜,求祖宗保佑,京师才能无忧,宫室才能无虞"

"应该迁都!"

"应该清逆!"

"应该祭祖!"

"迁都!"

"清逆!"

"祭祖!"

"迁!"

"清!"

"祭!"

大司马王凤虎目横扫:

"都在扯淡!洪水已至都门,尔等尚在此晓晓不休!真正是竖子安可与之共谋!"

转过身,王凤对成帝献上了他的对策:

"万岁!情势紧迫,不容缓怠。臣以为,当今之计,可分两步进行。第一步,为保国祥,请陛下与太后及后宫诸嫔妃到沧地登上龙船,俗话说水涨船高,再大的水也漫不过船去!第二步,命其他官吏和百姓,统统就近转移到长安城墙上去,长安城坚墙固,高有数丈,大水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城墙垛子,这样一来可以保住官吏军民的性命,二来万一水大了,城上众人还可以堵一堵缺口,至于什么迁都、清逆、祭祖等提议,那是梦话,万岁千万不可轻信!"

成帝点头称赞:

"到底是大司马兼大将军,真正临危不惧,指挥若定!朕就命你调度一切!内侍,摆驾沧池"

"万岁且慢!"

随着话音,从群臣中闪出乐昌侯左将军王商。

列位注意,这位工商并不是王凤的兄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这个工商,是汉宣帝生母王夫人的兄弟王武的儿子,论起来,也算是成帝的亲戚,比大汉天子的刘骜要大上两辈儿呢!

乐昌侯工商这一声"万岁且慢",把成帝的龙足拽住了,成帝一拍脑门:

"朕怎么忘怀了!乐昌侯年事已高,就不必跟他们一道登城了,朕特许卿随定王驾同乘龙舟,走,咱们一块坐船避水!"

乐昌侯王商一摇花白头颅:

"臣不登舟,也请陛下不要登舟!"

成帝一愣:

"这么说你是要朕一起上城去抗洪抢险了?朕当然可以去,鼓舞士气嘛!不过那样是不是太危险了?万一出个差错,朕岂不是有负祖宗,也愧对万民?"

乐昌侯王窗花脑瓜又是一摇:

"当然臣也不是请陛下登城。以臣之见,不仅陛下不能上城,所有军民人等也一律不能上城!"

成帝还没发表意见,殿上的群臣却叫了起来:

"一不让登舟,二不让上城,你是要大伙儿在这儿坐等着喂王八呀?"

"就是,我们倒不怕死,怕的是我们一死,谁来辅佐万岁治理国家?这不是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嘛!"

"万岁,乐昌侯老迈昏愦,您可千万别听他的!"

乐昌侯王商冲着那几位一瞪眼,毕竟他是成帝的亲戚,在成帝当太子的时候也曾护情有功,这一瞪眼,那几位安静了。

"万岁!老臣虽然年迈,却不糊涂,臣也曾饱览群书、知古达今。自古以来,纵然是无道之国,也从没发生过大水淹没城郭的事情。如今我朝政治和平,社会安定,老天爷奖励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有大水一日之间淬然而至?因此老臣认为,所谓大水入都,一定是无稽之谈,甚至可能是别有用心之徒散布的谣言,妄图乘乱行奸!万岁您千万要慎重从事,可不能贸然传旨命吏民上城,那样一来,长安民心必定大乱,歹徒刁棍也必将乘机混水摸鱼,国家危亡才真正就在眼前呢!"

王凤一听,怎么着,听老小子的意思,我王凤的主意倒错啦?我倒是在惑乱人心啦?这不成,我得反驳!于是,他把大司马大将军的架子端到十足:

"左将军!"王凤故意叫出王商的官职,是要提醒他,您别倚老卖者,您才是个左将军,得服从我这个大将军!

"左将军,自古道,有备无患,自古又遭,无风不起浪。眼下长安满城上下都说大水将至,怎么就您说没事儿?没事儿当然最好,可是万一有事儿,咱们不能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哇?天子的龙躯,太后的凤体,还有后宫嫔妃、朝中群僚,这都是关天的大事!您是左将军,出了事用不着您担责任,我跟您不一样,我是大司马、大将军、兼领尚书事,这满朝的君君臣臣,满城的军军民民,谁有个好歹我都得兜着!万岁!您说是不是?"

一脚,把球踢给了成帝。

成帝左边看看,右边瞅瞅,心说你们都有理,叫朕到底听谁的?想了想,情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真"龙"天子也怕水呀。

"大司马,卿既然领尚书事,一切就由你定夺吧!"

"遵旨!"王凤斜眼瞪了工商一下,开始布置:

"水衡都尉,你带几个人,速去沧池准备船只!京兆尹、城门校尉,你们几个,到四城去探听水情水势!其余诸人,各司其职,在殿中待命!"

没过多久,派出去探听水情水势的快马回报:

"报!东城无水!"

"报!西城无水!"

"报!南城无水!"

"报!北城无水!"

成帝大惑不解,盯着大司马王凤:

"大司马,既然四门均报无水,这洪水入都之事,卿是由何得知?"

"是啊!臣是由何得知的?对了,臣是听张三所言。张三,你是怎么知道的?"

"卑职是听李四说的。李四"

"是王五告诉我的。王五"

"马六说的!马六"

转了一大圈,原来都是听说的,是谣言!

乐昌侯嘿嘿冷笑,王凤好没面子。

成帝指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们的鼻子;

"就你们这还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哪?听到传言也不加思索就跑来让朕迁都、清逆、哭祖宗!幸亏朕有刚才特地打扮这副家丁模样,亲自出宫去考察了一番,要不,准让你们给蒙了!什么洪水入都?根本是瞎扯,街面上干巴巴的,一点儿水都没瞅见!就连'天下第一院'就连号称天下第一院落的朕的御苑也嘛事没有,简直是谎报军情嘛!"

正说着,殿外冷丁有人大叫:

"水来了!水来了!"

满堂冠带诸公脸色大变,有几位已经开始往殿门那儿悄悄挪蹭,只待万岁一声令下,就好夺门而出,逃命去者。

成帝心里也含糊了,结结巴巴传旨:

"什,什么人在禁宫喧哗?带,带上来!"

殿前武士拥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官一民。

大司马王凤冲那官员怒喝:

"钩盾令!尔不好好典守御苑,擅闯御前会议是何道理?还大叫大喊什么'水来了',你也不怕惊了圣驾!"

钩盾令连忙跪倒:

"大司马,不是卑职"

"水来了!水来了!"

这回大伙儿全听清楚了,不是钩盾令,是同他一起被带进殿来的那个民女!

只见那民女才止八九岁年纪,乱蓬蓬的黄头发似是有半年没有梳理,两只眼睛神经质地到处乱扫,枯瘦的身子不住地抖动,嘴里还正在高一声低一句地叫喊着。

"这是怎么回事?"

钩盾令看看发问的成帝,正在奇怪万岁今天怎么这副打扮,王凤在一旁冷面斥责:

"万岁问你,还不快快奏来!"

"是是!启奏万岁,微臣奉旨典守御苑钩盾,一向是忠于职守的,不光苑中的花草树木茂盛茁壮,就是连一砖一瓦,也都弄得干干净净了无纤尘"

"不要那么啰嗦!拣要紧的说,万岁又不是听你作年终总结!"

"是,大司马,卑职明白。万岁,微臣今夜按照规定,正在巡视钩盾,突然就见这个小丫头闯进禁苑,还不停大叫什么'水来了',开始微臣也是吓了一跳,想过自家的安全问题,可是又一想,长安城是咱大汉的政治中心,这皇宫禁苑更是要害部门,要真是有洪水袭击,微臣就是拼了一死,也要保卫国家安全!当时微臣脑海里,就一下子涌现出古往今来无数的光辉形象,臣下定决心,要向他们学习,作一个抗洪救灾的英雄

不让总结,他又改了讲用了!

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成帝和群臣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原来,这个小丫头名叫陈持弓,是渭水河边一个叫"虒上"的小村里的民女,大概是被近来的关中水灾吓坏了,变得有点神经。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见河里有一条水蛇冲她挤眉弄眼吐信子,就以为这是龙王三太子领着一帮乌龟三八蛋要水淹八百里秦川,衣服也不要了,一路奔走呼号,直奔长安。在她心里,长安是真龙天子盘踞的地方,龙王三太子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冒犯真龙天子啊!她从横城门跑进长安,误打误撞,闯进了尚方掖门,一直到了未央宫的御苑钩盾,才被我们这位忠于职守的钩盾令发现,押到万岁驾前。

成帝这个气呀!一个神经不正常的虒上小女,居然搅得堂堂帝都鸡飞狗跳、四城不安!还把朕在天下第一院"与民同乐"给搅黄了!

"大胆疯女!朕若不看你年幼无知,定然命有司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来人!把这疯女拉出去戴高帽子游街,号令示众!顺便晓渝军民人等,就说朕登极以来,奉天行道,上承天意,下顺民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叫他们不要轻信流言!别说没有洪水入都之事,就算真有,以朕圣德,也能保住社稷臣民万无一失!真是捣乱!散会散会!都给朕回家睡觉!明天的早朝取消!(哈欠)困死朕了!"

"万岁圣明!"

遣去众臣,成帝回官倒头便睡。朦朦胧胧中,他又想起了那头牌粉头的狂姿浪态,少不得拉过身边的皇后许氏照样搬演一回。这许氏皇后,是成帝祖母孝宣许皇后的叔伯侄子平恩侯许嘉的女儿,也算是刘骜的表妹。可惜她从小生长王侯之家,闺训甚严,哪里学得来青楼女子那一套媚功惑法、浪调淫声?弄得刘骜味同嚼蜡,草草了事,一心盼望赶快到第二天晚上,他好再去当那个艳福不浅的张二狗。

刘骜就这样一身二任,白天是威仪赫赫的汉天子,晚上是眠花宿柳的张二狗,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微服夜行上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治理军国大事?

这倒便宜了早就想足过一把官瘾的王莽他大爷王凤。您不是权力下放吗?我就充分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整个大汉帝国的命脉都攥在我王凤的手里,不玩出个子午卯酉来,那他妈才是傻蛋呢!

王凤自然不是傻蛋。

但他也并不足够精明。

因为,他若是一个十足的傻蛋,就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去玩弄手中的权柄;而他如果足够精明的话,也不会在玩权弄柄的时候接连闹出好几起风波来。

头一起风波,和乐昌侯王商密切相关。那天御前紧急会议上,王商公然反对王凤登舟上城的建议,已经触怒了平素挺喜欢自以为是的王大司马,更可气的是,洪水入都之事搞得沸沸扬扬,最后不过是个疯丫头的恶作剧!会议上工商的稳健镇定、料事如神,更反衬出王凤的草率轻信、武断鲁莽。虽然成帝当时并没有对王凤进行过多的指责,但从他后来几次对王商坚持真理不为大多数人的反对意见所动的称赞中,王凤感到了一种暗示,一种潜在的威胁。特别是第二年,丞相匡衡因为犯了"专地盗土"也就是擅自扩大封邑土地面积的以权谋私的错误,被政敌揪住小辫子不放,一直给整下了台,那个被称为"行可以厉群臣(行为可以规范其他官吏)、义可以厚风俗(道德可以纠正社会风气)"的王商竟然被成帝任命为新的丞相。至此,这种暗示也就几乎变成明示,这种潜在的威胁也就实实在在地形成了现实的威胁了。

王凤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个和自己兄弟同名同姓的老家伙,为什么事事处处要和自己过不去!就算他工商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曾经因为在匈奴单于朝谒时让那个游牧民族领袖畏之如神,而被成帝慨叹为"此真汉相也",那又有什么好骄傲自豪的!王凤闲着没事儿时候也照过镜子,对于自己的相貌,自我感觉也不错嘛,也还当得起一句"此真汉将军也"嘛!

王凤无法忍受工商那老小子的处处作梗,专门召开过家族会议,通报情况、研究对策。

可是除了二弟王曼留下的那个白丁侄子王莽之外,一家子侯爷、九卿,居然只会摇头叹气咂牙花儿!

王凤记得,当时那个白丁侄子王莽好像说过一句什么"己强敌自弱"之类的话,这是什么意思?一门八侯、九侯,子弟们都位列卿大夫、侍中,朝廷各部都有咱王家的人掌握大权,就连老太太李氏改嫁苟氏后生的儿子苟参,也当上了水街都尉,还要怎么强?

王莽好像还解释了一下,大意是什么己强之强,并非是指权强势强,而是要王家所有的人加强自身的修为,才能不让对方有可乘之隙。

现在想起来,王凤觉得王莽挺有思想,看问题挺有独到的见解。可惜当时一家人都瞧不起这个王家唯一的白丁,王凤自己也没有再去深思王莽的意见。

后来果然给了丞相工商一个可乘之隙。王凤的儿女亲家瑯玡太守杨彤,对工作不是那么太热心,老天爷也凑热闹,他负责的州郡居然有十分之四的地方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各种灾害。丞相工商早就想碰碰五侯王家,这下可逮着机会了,马上组织人力调查杨彤的读职罪。王凤为了亲家的前途起见,只好低声下气央告对头:

"丞相,灾异本属天事,又不是人力所为。杨彤一直表现不错,算是基本称职的,是不是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留职察看,以观后效?"

谁知王丞相是死心眼儿,非坚持要秉公办事,一道奏章递到成帝的龙书案上,建议罢免杨彤的太守职务。

王凤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求工商的同时,就想到老小子不会轻易撒手,早就在姐姐王太后面前打了招呼了。丞相王商这道奏章,被成帝画了一个挺圆挺圆的红圈之后,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消息了。

可王凤却因为这事,跟王丞相结下了不解之怨,下决心要跟他死磕了。

活该王丞相倒霉,反过来也让王凤抓住了一根小辫子。

王商不是仪表堂堂吗?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汉官威仪嘛。可他背上包袱了,自以为老是老了点,可还挺有男子汉魅力的,就有些不大注意男女作风问题了,居然跟自己老爹的贴身丫头私通起来。家里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竞相攀比,堂堂丞相府,一时弄成了淫窟模样。王商的妹妹,跟一个小白脸通奸,弄得更是满城风雨,后来那个小白脸被相府的家奴杀死在合欢床上。

也不知怎么搞的,王商的这些家丑,竟被王凤给打听到了,掌握了对头阴私的大司马,这回可要以牙还牙了。

大司马虽是武人,却比丞相多了个心眼儿,自己不出头,让别人上一道奏章,一五一十把丞相家的臭事抖了个底儿掉。

成帝就像看街头摊上那些小报一样,挑那些要紧的文字看了看,把王凤叫来:

"大司马,你说丞相这么大年纪了,会干这事吗?"

"不好说,王丞相身子骨硬朗,有劲着呢!"

"话是那么说,可这毕竟是闺门之事,暗昧难明,我看不予追究算了。"

"万岁,这不合适吧?丞相是百官的榜样,要是就这么算了,那大汉群臣还不都起而效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王丞相毕竟是社稷之臣,又和先帝有旧"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必须分明!万岁若想作圣主,就不能不明察秋毫。臣以为,万岁应该诏命司隶调查此事!"

"好好好,就照卿说的办吧!"

成帝哪有闲工夫跟王凤纠缠,他还要养精蓄锐,应付晚上那场花天酒地呢!

王丞相被司隶穷加诘问,弄得一张老脸羞红,好在司隶还算给丞相留了点面子,并没有大张旗鼓升堂聚众,花厅里面问完了始末原由,事实基本清楚,就请丞相回府听候处理了。

王丞相回到相府,越琢磨越不是味儿。他不说检讨检讨自己办的那叫什么事儿,却抓耳挠腮盘算用什么办法补救补救,能让成帝不再追究。

这就是官儿!官儿作到这个份儿上,也实在是不可救药了。要是平民百姓,犯了什么事儿,就事论事,该杀该剐,那有多干脆!可官儿们不行,又得考虑影响,又要照顾名声。早干什么去了!裤腰带拴紧点儿,别让小兄弟惹事儿,不比事后再补救强多啦!

王丞相正在呕心沥血,一阵香风袭来,女儿到堂前请安来了。

王丞相眼睛一亮,这不就是补天的女蜗吗!

"儿啊,为父有难,唯你可救,你可愿意作一次自我牺牲?"

"女儿此身全由父母所赐,又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王丞相仔细打量女儿:

"好,不错,比前两年更漂亮、更丰满了!儿啊,你记不记得,前两年太后曾经有过意思,让你到后宫侍奉天子?"

"女儿记得,不过,当初您不是推说女儿有病,婉言回绝了么?"

"那是当初嘛!咱们说现在,现在你肯不肯进宫伺候皇上?"

"这时过境迁,只怕皇上不会要我了吧?"

"这没关系,为父可以托托关系、走走后门嘛!我就不信,万岁年纪轻轻,会放过我女儿这朵鲜花!哈哈!我有救啦!"

主意是不错,想用枕头风把成帝给软化喽,托的人也挺对路子,是成帝新近最宠爱的李婕妤。

可惜天时不利,正赶上日蚀。

又是天垂异象!大汉君臣怎么都那么迷信,连老天爷眨巴眨巴眼皮,都要跟朝中大事扯上关系!

王凤这一次巧妙地利用了日蚀的异象,指使一个自学成才的天象诠释家、太中大夫四川人张匡把日蚀和王商的过失给串联起来,张匡在朝房里对大臣们云山雾罩胡侃一气,当时就侃晕了几位。

被侃晕的左将军史丹等人,认定了日蚀的确是王商造成的,联名上书,痛陈利害,恳请成帝严肃查处丞相王商。

王凤也在一旁敲边鼓,所谓众怒难犯,成帝也不好再护着王商,一道诏书颁下,宣判了乐昌侯王丞相政治上的死刑,只是基于给出路的政策,才没追究刑事责任。

相印被收缴了才三天,王商就咽不下这口鸟气,吐血而死了。

这场风波的胜利者当然是王凤。初战告捷,大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从此玩得更狂了,这就狂出了又一起风波。

这一起风波要比王丞相那起要厉害多了,因为它直接伤害了皇上的私人感情,也严重影响了圣驾的威信!

我们应该还记得刘骛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刘康,也就是傅昭仪的儿子定陶王。成帝登极之后,一国不容二主,刘康依照惯例去了自己的封国定陶,品尝山东风味的煎饼卷大葱。那位以天籁仙音深受元帝宠爱的傅昭仪,大树已倒,转依小树,也只好离了未央宫,到定陶王府去当她的定陶王太后。

一晃七八年,说话就到了阳朔元年(公元前24年)。这一年,正是诸侯王进京朝见天子的年份,定陶工不敢怠慢,预备了许多山东特产,大包小包地带到长安。

成帝见了兄弟,手足之情油然而生,又加上刘康长得温文儒雅,更是让成帝喜欢。朝见已毕,其他几位诸侯王都回国了,独独留下了定陶王刘康,哥儿俩要好好叙叙旧。

刘康很是聪明伶俐,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他是只字不提,一个劲地称颂兄皇圣德,一个劲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刘骜也觉得,父亲先皇元帝在世时,一直把刘康视为掌珠,现在自己得了天下,兄弟却在山东吃着大葱蘸黄酱,心里实在不大落忍,虽说儿时博昭仪尽给刘骜母子脚底下使绊儿,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作为明君圣主,不应当再计较前嫌,何况刘康那时还是个吃屎的孩子,也没他什么责任。

内宫外朝,虽然也有不少心腹之人,但成帝知道,那些家伙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指望不得,而定陶王刘康,虽然和自己不是一母所生,但毕竟都有着父亲遗传的同一血统,血总归是浓于水的。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才真正靠得住呢!

有了这种想法,刘骛恨不得把兄弟拴在自己裤腰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连睡觉,也是兄弟同榻、抵足而眠。

刘康对兄皇这种过分的亲密觉得心里没谱,又想起母亲定陶傅大后的谆谆教导,"伴君如伴虎,如羊伴虎眠,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再也不敢在兄皇身边呆下去了,就很得体地提出:

"兄皇陛下,您还有许多军国大事要处理,臣弟不便再行打扰,准备明天就返回定陶了。"

"嗯?那怎么行!朕还没跟御弟你亲热够呢!"

"臣弟正为此事担心!兄皇对臣,日则同席,夜则同寝,这份情谊,臣弟没齿不忘!可是,兄皇这样与臣弟日夜形影不离,似乎,似乎有违天伦呢!"

刘康吞吞吐吐刚说完,成帝哈哈大笑:

"兄弟!不是愚兄笑你,你这书可是白念了!兄弟手足,同气连枝,正宜形影不离,怎么能说有违天伦呢?"

"兄皇误会了,臣弟说的天伦,是,是说,是说夫妻之伦常。臣弟晋京朝王已经月余,一月之间,唯见兄皇与弟盘桓,未闻陛下御幸后宫嫔妃,臣弟恐以弟之故,误了兄皇夫妻闺房之天伦,故有此言。"

成帝明白了,敢情兄弟是怕后宫佳丽嫌他占用了朕布施雨露的宝贵时间哪!成帝微微一笑:

"御弟多虑了!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旧了,可以换件新的来穿,手足折了,到哪儿去换新的?再者说,愚兄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正好借着兄弟你来,躲一躲那些催命的色中狼虎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康本来已经不便再坚持要走了,可是他还有一个疑虑,必须彻底弄清楚:

"兄皇既然坚持命臣弟在朝伴君,君命如何敢辞!何况兄皇一片赤诚,令臣弟五内感戴。但是,臣弟久居宫闱,只怕大司马会生疑窦,万一他为了这事儿和兄皇闹起意见来,岂不是坏了您与他君臣甥舅之谊!"

不提大司马则罢,刘康一提起王凤,成帝心里一酸,两行珠泪抛将下来。

"御弟啊!朕的亲骨肉!世人都说大司马以舅事甥,忠心不贰,他们哪里知道朕的苦衷!"

接过兄弟的手绢,抹了两把眼泪、一把鼻涕,成帝接着诉苦:

"大将军仗着他是朕的大舅,一味专横用事,连朕也要谦让他,服从他的意愿!王丞相那事儿你也知道,朕就不再提它。你县读书人,听说过本朝有一位少年才子,叫做刘歆的吗?"

"刘歆?兄皇说的是光禄大夫刘向的少子,那个和巨之犬子姓名音同字不同的刘歆?"

"不错,就是刘歆刘子骏怎么,朕的皇伍已然取名了?是哪个字?"

"欣然之欣。"

"好,好!刘歆,刘氏歆然!过些日子待他稍稍长大,送到长安让朕看看!"

"是。兄皇方才言及光禄大夫的少子,臣弟在定陶时也有耳闻,据说刘歆精通诗书,笔头子也挺硬棒,堪称我刘氏宗亲中一位才华少年。前两年,您不是还命刘子骏与其父刘向刘子政一起校雠中秘藏书的吗?"

"对着呢!朕是怜才的君主,听说刘歆通书达理,有出类拔革之才,就召见了他,亲自听他诵读诗赋,果然名不虚传!朕就有了拔擢贤才之意,御弟你说,像刘歆这样的少年才俊,又是咱皇室宗亲,任命为中常侍,享受干石待遇,不算破格提拔吧?"

"不算,刘子骏少年饱学,担任中常侍这样的官职,侍奉皇上左右,负责点咨询、顾问事宜,正好发挥他的特长嘛!"

"就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中常侍的衣冠都拿到殿上了,左右那些大臣就是不让朕为他主持宣誓就职的仪式,说是没向大将军王凤报告,不能任命!"

刘康惊异提问:

"这种年俸一千石的小官职,还用报告大将军?"

成帝叹口气:

"就是嘛!当时朕也这么说,可是那帮东西抱着朕的腿,把头都磕出血来了,死活不让朕动弹!朕无奈,只好把大将军请来,刚跟他提了个头,他就吹胡子瞪眼,说刘歆不过是小聪明,强记而已,难当中常侍之职,硬是否决了朕的意见!"

刘康忿忿不平:

"大将军也太专横了!兄皇,任命称乎职守的官吏,本是帝王的职权所在,难道这点小事您都作不了主吗?"

成帝摇摇头:

"这就是朕的苦衷啊!大将军权势巨重,满朝文武,谁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朕是孤掌难鸣啊!"

顿一顿,又面露喜色:

"不过这下可好了,有御弟留在朕的身边,朕也算有了个帮手,再也不用怕他了!"

刘康却不以为然,心想,王氏家族现在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就凭自己一个远居僻壤、势单力孤的小小藩王,怎么能跟羽翼丰满的王氏家族相抗衡?与其留下来被王凤盯死,倒不如回定陶去冷眼观潮以待时机呢!

成帝见兄弟沉吟不决,干脆把话跟他挑明了吧:

"御弟!实不相瞒,愚兄因为有微行之好,身体自感不大如前,你这一归国,你我君臣兄弟指不定这辈子还能不能相见呢!再说,你别看朕后宫甚众,却都不曾为朕生下一男半女,你留下来,也好学习学习为人主的礼仪呢!"

话里话外,大有一旦不吉,就让定陶王弟承兄位登极坐殿的意思。

事已至此,定陶王刘康再也不能推辞,就安心留在了成帝身边。

这一来,可急坏了大司马大将军王凤。

"我这个外甥,怎么那么糊涂!您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又没子嗣,一旦归天,谁来继承大统?还不是定陶王捷足先登!刘康这个小毛孩子倒不足为虑,可定陶傅太后却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堪称老奸巨猾!真要有个什么变故,王家的地位可就全都完蛋!这可不行,必须采取紧急措施!"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像上次王凤决心要对付乐昌侯王商时一样,阳朔元年二月了未日,老天爷又给大家伙儿玩了一回日蚀。王凤可述着了,兴冲冲进了未央宫,叫醒正跟兄弟一块睡午觉的成帝:

"万岁!快看,快看!又日蚀了!"

"不就是天狗吃太阳嘛?叫人,敲锣、打鼓、放鞭炮,吓走天狗不就完了?"

成帝已经见多不怪了。这种天生异象,从他即位那年起,就没断过,象什么黄雾四塞、青蝇集于朝臣之座、扫帚星横空出世、未央宫闹地震,乱七八糟的,海了去了!开始的时候,还真吓得成帝不轻,以为是老天爷预警,找了不少大臣来分析研究,老来老来的,成帝也烦了,干脆随它去了。

可王凤哪能随它去?他正冠整袖,慷慨陈辞:

"您可不能这么麻痹大意!什么叫日蚀?日者,阳也!蚀者,衰也!日蚀就是阴盛阳衰!是阴气侵阳的表征!"

成帝心说,什么阳衰?朕遇见你呀,广东人讲话,那才真叫一个"衰"呢!

可又不能不让他说,还得强睁倦眼,假装听得挺认真:

"哦?大司马对天象还挺有研究?那就给朕说说看,何者为阳,何者为阴,朕倒想知道知道,这次日蚀,是哪股阴气侵了哪股阳气呢?"

王凤就怕成帝不问,这一问,可就打开了早就准备好的话匣子了:

"自古以来,万物皆有阴阳。以天而论,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以人而论,君为阳,臣为阴,夫为阳,妻为阴,兄为阳,弟为阴,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兄弟同为男子,怎么也有阴阳之分?大将军说错了吧?"听到兄阳弟阴的解释,成帝不由提高了警惕性。

"臣言不差。所谓阴阳,就是上下长幼尊卑,譬如陛下与定陶王,一君一臣,一帝一藩,一见一弟,正是一阳一阴!"

成帝心说来了,这就快到正题了。

王凤语气一沉:

"定陶王虽与陛下有兄弟之亲,但既为藩王,按照礼制应当谨守封国,以为社稷之藩篱。现在他留在京师,就是以阴侵阳,所以老天爷才以日蚀之异象进行戒示!陛下,臣以为应火速诏命定陶王回封国去,不能再留奉于万岁左右,否则,必将于社稷不利!"

王凤声音越来越严厉,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成帝,把成帝吓得够呛。

成帝从小最怕的,除了父皇元帝,就是这位大舅了。如今见他一瞪眼,上次和兄弟密谈时那点勇气早就飞到了爪哇国,连个屁都没敢放,当时就传旨,命定陶王火速归国。

定陶王依依不舍,与成帝洒泪相别。这副手足分离的惨状,激起了一位大臣的愤慨之心:

"真不像话!你大司马权势再重,也是一介臣僚,竟敢管到皇上的家务事上来了!"

气愤不过,上了一道封事,他要狠狠地奏王凤一本!

封事是保密性很强的奏章,依照惯例,可以不经过尚书省而直送皇上御览。

成帝打开封事一看,主要内容是说日蚀的责任不在定陶王留侍京师,阴气侵阳之说,另有解释。

"朕就说嘛!大汉朝中藏龙卧虎,有的是高人!快召上封事这位大臣上殿面君,朕要详问其情!"

这位高人就是京兆尹三章。

王章进宫见了成帝,二话没说,放声恸哭!

把成帝给哭毛了:

"京兆尹不要啼哭,有何委屈朕与你作主!"

王章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念叨:

"万岁!微臣能有什么委屈?臣是替万岁您感到委屈呀!"

成帝听出王章话里有话,知道他是暗指王凤专权的事情。可又一想,这三章是先帝时的老臣,当过左曹中郎将,后来因为和御史中丞陈威一起,弹劾元帝宠信的宦官中书令石显不成,被石显打击报复丢了乌纱帽。成帝即位后,考虑到王章秉性刚直,开展批评不留情面,就重新起用他,让他担任了谏大夫,后来又升为司隶校尉。至于京兆尹的职务,则是由王凤保举,以接替病故的王尊。也正是由于王凤曾经保举过三章,使成帝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儿,不敢贸然相信王章的眼泪。万一这是王凤挽的一个扣儿,来套成帝的心里话,那不是上当受骗了吗?所以,成帝给他来了个明知故问:

"朕贵为天子,又有大将军忠心辅佐,哪里会有什么委屈!"

王章泣血:

"万岁!臣说的委屈,就是大将军带给您的呀!以前的事情臣不赘言了,单说这次日蚀,大将军非说是藩王蔽帝之象,活生生拆散了陛下兄弟手足!其实,所谓阴气侵阳,说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王凤以巨压君!"

这一番话引起了成帝的共鸣,对呀!君为阳,臣为阴,这不也是王凤说过的吗?

王章看出了成帝的心事,胆子更大了,干脆说个痛快:

"万岁!老天爷又不糊涂,陛下因为没有继承人,这才亲近定陶王,准备万一发生不测好保证大汉江山后继有人。这是上顺天心、下安百姓的好事,老天爷本应以祥瑞表彰圣德,怎么反降下灾异呢?以巨之见,这次天垂异象,不是为定陶王长留京师而发,而是因为朝中有大臣专权的缘故!万岁您想,君为阳,臣为阴,日蚀就是上天在告诫我们,大臣已经侵凌了君王的权力了!"

"没那么严重吧?大司马不过是代朕处理一些具体政务,原则问题还是由朕亲自掌握的嘛!"

"万岁!离开了具体政务,原则又怎么体现?天下之人谁看不出来,如今朝廷政务,无论大小,都出自王凤,您对哪一件事举过手表过态?表了态的又有哪一件是遵照您制定的原则执行的?他王凤如此专权,招来了上天归咎,不说自我批评批评,反而推御责任,这种人还能重用吗?"

喘了口气,王章开始列举王凤的三大罪状:

"王凤诬罔不忠,又何止推远定陶王这一件事!前丞相乐昌侯工商,那是多么优秀的高级人材啊!就是因为不肯曲节听从王凤的摆布,愣让王凤用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闺门暧昧之事给毁了!您知道京城老百姓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大家都说乐昌侯是让王凤给活活整死的!还有,前些日子王凤给您献过一位张美人,您知道这张美人是怎么回事吗?她是王凤小老婆张氏的亲妹妹!张美人是嫁过人的,残花败柳又怎么能够充任后宫、配御至尊!王凤借口说张美人有宜子之象,送入后宫,不过是乘机在万岁您的身边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什么宜子之象?听说到现在为止,这位号称宜子的张美人还是'虚怀若谷'呢!臣孤陋寡闻,可也听说连羌胡娶妻也要把头生儿女杀了,叫做荡肠正世,生怕血统不正,养的是别人的孩子!何况您是咱泱泱大汉的天子,怎么能以别人不要的女人充任后宫呢?也不怕乱了汉绪?这三件事都是顶天的大事,万岁圣明,自然能够举一反三,推及其余。臣说了半天,宗旨只有一条,那就是再也不能让王凤由着性子胡来,为国家计,为万岁计,必须尽快罢免王凤的职务,另选忠义贤良之士取而代之!"

成帝沉吟了半天,内心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王章的话,的确切中要害,而王凤的专横,又实在超出了成帝所能忍受的限度,特别是他竟然干涉成帝的感情生活,连手足团聚也要经过他的批准,到底谁是皇上?对王凤,是该采取点措施了,不然的话,他会登鼻子上脸,保不齐还会干出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事情来呢!

思忖已定,成帝毅然决然:

"卿所言极是!要不是你忠言提醒,朕几乎要误了国家大业!你说说看,如果朕决定罢免大司马王凤的职务,满朝文武谁接替他最为合适?"

王章想了想:

"兹事体大,恳请万岁容臣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奏封事如何?"

成帝也知急切之中一时难定合适人选,只得表示允许:

"卿回去仔细推敲斟酌,不过要尽早给朕一个准信!王凤的跋扈,朕是一天也受不了啦!"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09章 牛刀小试|秦汉朝

《王莽》第09章 牛刀小试


●官场,对此刻的王莽来说,还是一座有着不可逾越的高墙和无法敲开的铁门的神秘院落。

●王莽牛刀小试,向伯父献上以守为攻的妙计,对王章展开反击。

●王太后以绝食相威胁,终于逼得成帝收回成命,打消了罢免王凤的念头。

●三章死在狱中,王凤却恨得咬牙切齿,满腔怒火失去宣泄的对象,又把报复的目标转向了冯野王。

●王凤在对三章和冯野王的斗争中取得的决定性胜利,不仅提高了他本人的威信,也巩固了王氏外成集团的地位。西汉王朝的权力中心,已经显露出向王家转移的严重迹象。

●成帝明白,与其在国政上无功而返、白费心机,倒不如把精力都集中在声色犬马上,在纵情欢娱方面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王莽衣不解带、蓬头垢面,侍奉着病危的大司马,令王凤大为感动。

京兆尹王章果然不负圣望,很快就草拟了一道关于新任大司马人选的"封事",走待快专递,越过王凤把持的尚书省,直接呈到了汉成帝手中。

成帝屏退左右闲杂人等,折去蜡封,仔细观看。

当他终于看到"冯野王"三个字的时候,不由欣喜过望,连声称妙:

"好个见识不浅的京兆尹,果然给朕推举了一位治国干才!这真叫唯贤知贤,只有优秀如王章者,才能慧眼识英雄,选中这位冯野王呀!"

成帝顾不得收好封事,就兴冲冲高喊:

"来人!"

"臣在!"应声从殿角下转出一位长乐宫的卫尉。

"传朕口谕,速召京兆尹王章入内议事!"

那卫尉领旨下殿,到朝房对正等得心焦的王章传达了万岁口谕,王章三步并两步,跌跌撞撞找成帝议事去了。

那长乐卫尉却并不回殿复命,径直出了未央宫,直奔城南的阳平侯府而去。

阳平侯大司马大将军王凤,此刻却并不知道未央宫里正酝酿着一场重大的人事变动,乘着今日不是朝会之期,正在对自己的侄子王莽进行考试。

王莽这时刚刚从敦学坊陈氏学塾领了毕业证书,几年的寒窗苦读,把他的学问又往上拔了一大截,小伙子壮志凌云,一心要把陈参老先生传授的一身本事找个机会实践实践,也省得别人说他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

他学的是周官之礼,最理想的实践场所,当然是官场,可到现在为止,我们这位应届毕业生还是一个白丁,官场,对他来说,还是一座有着不可逾越的高墙和无法敲开的铁门的神秘院落。

那些学识远不如他的堂兄弟们,都借着父辈的光,一个又一个地跻身官场,定期领取着朝廷俸禄、政府津贴,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政绩可言,却都一次一次地更新着冠带,一步一步地踏上青云之路。

王莽没有这么好的福气,父亲王曼死得太早,连个关内侯的虚爵也没捞到,哪有什么光给他沾?唯一的兄长王永,也才混到诸曹的地步,就一命呜呼,永远地失去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人丁寥落的王家二房,和同门同宗的其他支脉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这一房里现在的挑梁人物王莽,在精心侍奉母亲、嫂嫂这一老一少两位寡妇的同时,还要负担起抚养教育长兄遗孤王光的艰巨任务,他的担子可不轻呢!

然而,自古有曰: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王莽是不是忠臣,我们姑且不去管他,可作为孝子,倒的确是有口皆碑的。王凤也正是出于对王莽克尽孝道的欣赏,才特意把他叫进府来,打算对他来一番奖励的。

可王凤没有想到,肩头压着沉重的生活担子的这个侄儿,却能茹苦攻读,在礼学专业上取得了如此造诣,而且谈吐不凡,应对自若,颇具儒者之风。

"巨君贤侄",王凤叫着王莽的表字,"你真是我王家的千里驹!跟你一比,你的那些堂兄弟们简直什么都不是!除了知道吃喝玩乐之外,他们哪还有一点一丁正经玩意儿在肚子里?"

王莽赶紧站起来,肃容垂手:

"伯父言重了。小侄何德何能,敢当'千里驹'的美誉?何况,小侄不过少许强记之学,有如马在厩中,未经驰骋,焉知脚力如何?"

王凤哈哈一笑:

"有道理有道理!古人云,学以致用,不负其学。贤侄之意,伯父我已了如指掌,你不用心急,汉家大司马是你家大爷,还愁没有驰骋的机会吗?等伯父忙过这一阵儿,保举你一个合适的职位,试试你的脚力,如何?"

"谢过伯父。"

王莽知道,大伯父王凤并不是向自己开空头支票,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兼领尚书事,任命个把官吏自是轻松寻常。

但王莽并不知道,甚至连王凤本人也不知道,今天的许诺,要到两年以后才能兑现,因为王家的顶梁柱、领头羊,大司马大将军,现在已经成了汪洋中的一条船,成了正在过河的一尊菩萨,还是泥的。

带来那条使王凤变成泥菩萨的不幸消息的人,在急速驰驱之后,终于出现在阳平侯府。

他就是刚从宫里赶来的那个长乐卫尉,也正是王凤的堂弟,王音。

王音是王太后王政君的叔伯兄弟王弘的儿子,沾了太后的一点小光,在长乐宫担任卫尉,这虽然只是管辖长乐宫警卫队的小头目,但因为可以侍从皇帝左右,有许多国家机密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过,也算是相当重要的位置了。

此刻,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对于王凤,对于整个王氏外戚集团来说,就更是显而易见。因为,王音把执勤时得知的成帝和王章君臣关于罢免王凤的密谋,全都毫无保留地报告给了他的堂兄。

大厦将倾!

王凤乍听厄耗,如雷轰顶,堂堂大司马,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愣了好半天,王风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敢!我哪点干得不好?他竟敢罢免我!我就不信离了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司马,看他怎么对付这个烂摊子!"

王凤数叨完成帝,又痛骂王章:

"三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在万岁面前给我穿小鞋、上眼药!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保举他,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吗?这个没出息的白眼儿狼!"

王音也气愤不过。

"就是,这小子顶没出息!巨君贤侄,你岁数小,不知道这个王章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当初他在长安念书,又穷又病,连床被子都没有,裹着乱麻编的牛衣御寒。人家都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他倒好,又有病是又没钱!自以为离死不远了,哭哭啼啼给他老婆留遗嘱,叫他老婆臭骂一通,说你这也叫男子汉大丈夫!他这才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往上爬,你大伯父爱惜他是个人才,亲自向皇上保举,让他当了京兆尹。可他不说努力工作,回报咱爷们儿的器重,反而恩将仇报,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动作,要不是我碰巧在宫中值班,把小子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咱王家岂不是让人捅了刀子还不知是谁干的!"

王凤火气越来越大,拍案怒骂:

"好你个王章!你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吧!看你家大将军怎么收拾你!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敢跟我作对,有你的好!"

王音提醒堂兄:

"可是万岁对他的封事很欣赏,好像真要照他说的办呢!您要是下了台,咱王家的天可就塌了一多半了,别说收拾王章那小子了,就怕咱王家的兄弟子侄,一个一个反倒让他给收拾喽!"

王凤破一语惊醒:

"是呀!皇上年轻,没准主意,万一听信谗言,做出荒唐决定,这可怎么办?要不,咱给他来个硬占茅坑不离窝?好歹他是外甥我是舅,宫里还有咱太后,他要免我我不走,看他难受不难受!"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凤还有心思创作顺口溜!

倒是王莽这匹"王家千里驹"有见识,觉得这事儿还有挽救:

"堂叔父,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小侄没弄明白,不知道万岁有没有决定由谁来替代大伯父的职务?"

王音一拍脑袋:

"巨君不说,我倒差点给忘了!刚才我偷觑了一眼,三章的封事上提到一个人。"

"谁?"

"冯野王!"

王凤大叫:

"冯野王!那小子?他来接替我?笑话!"

王莽点了点头:

"冯野王这人小怪有些耳闻,如果王章推荐的是别人,这事儿倒有点难办,既然是冯野王,那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王凤王音齐哦一声,四只老眼盯住了王莽的嘴,似乎那里面有什么解危的灵丹、救亡的妙药。

王莽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的五官中,就这张嘴寒碜点儿,忒大。于是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去遮掩。

"别遮别遮!我们要的就是这张嘴!贤侄,快接着说下去!"

"是啊!我们倒想听听,为什么推荐的是冯野王,这事情就有了转圈的余地?"

王莽不慌不忙,扳着手指条分析:

"小怪至少有三条理由,可以证明这一点。第一,冯野王的家族背景,决定了他不可能入掌朝政。"

王凤摇摇头:

"这条理由站不住。冯野王是孝元皇帝时以身挡熊的冯媛冯昭仪的胞兄,中山王刘兴的亲舅舅,也是大汉朝有名的望族,这样的家族背景,正宜入朝执政,贤侄为何如此论断?"

王莽微微一笑:

"坏就坏在这个'中山王舅'的身份上了。伯父,您岁数比我大,一定记得孝元皇帝在世时,冯野三就担任了大鸿胪的官职,负责对与中华通好的蛮夷使节进行接待,也算在九卿之列。可是当御史大夫李延寿病死,朝中大臣们都推举冯野王接替,孝元皇帝却说:'我若用野王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后世一定会说我偏向后宫亲属。我最近命尚书省从中二千石的官员之中推选了几位候选人,各有所长。刚强秉直、不图私欲的,是大鸿胪冯野王;聪明善辩、可以与四方交往的,是少府五鹿克宗;廉洁奉公、克勤克俭的,则是太子少傅张谭。野王虽然排在第一个候选人的位置,可他是冯昭仪的哥哥,为了避嫌,我宁愿让张谭为御史大夫。'这件事很是令冯野三恼火,他曾经咽叹,说别人都因为亲戚在后宫得宠而身价百倍,他却反而因此倒霉,影响了富贵。这是他第一次吃这个'王舅'身份的亏。当今天子登极之后,有司更是启奏万岁,说冯野王既为中山王舅,不宜再在朝中列于九卿,应该离开京城,到外地去作官。万岁准奏,按照冯野王大鸿胪的级别,命他担任上郡太守。这是他第二次栽在'王舅'这两个字儿上。虽然后来朔方太守萧育上过封事,说冯野王行为和才能都属一流,这么一块国家的活宝,理应回来担任要职。但万岁也不过才给了他一个治理河患的任务,调到瑯玡郡去当了太守,还是没能重返京师,再入朝廷。伯父,堂叔父,您二位说,冯野王的家族背景,对他入朝执政,到底是有利,还是有碍呢?"

两位互视一眼,一齐点头。

"这么说,有点道理,那么第二条理由又是什么呢?"

王莽喝了一口水,继续白话:

"第二,他自身的性格,也决定了对他的这个起用计划必定泡汤。"

"这话不对,冯野王虽然不在三公之列、九卿之伍,但官声令誉一向不错,你刚才不是还说连孝元皇帝都称赞他刚强秉直、不图私欲的吗?"

王莽又是微微一笑:

"刚者易折,这个道理您二位比小侄清楚。特别是现在,遍现朝中文武,不是有靠山的贵戚,就是老资格的勋臣,谁愿意自己头上压一块刚直不阿的铁疙瘩?冯野王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死心眼儿、一根筋,见着不顺眼的,逮谁跟谁叫真。他十八岁那年,那会儿还是孝宣皇帝在位,冯野王就自持才高,要试着当当长安令,让孝宣皇帝给否决了。后来他从当阳长开始做起,迁栎阳令,徙夏阳令,到孝元皇帝,升为陇西太守,又入朝当上了左冯诩。在左冯诩任上,辖区内一个叫做'并'的池阳令搞贪污,冯野王命令他的属官督邮赵都查办,赵都查出池阳令监守自盗的事实,把'并'跟那些没有检举揭发'并'的罪行的小吏全都抓来杀了。后来'并'的家人上书陈冤,说'并'的犯罪数额只不过十金之微,就要了他一条命,连属吏也一起格杀勿论,未免量刑太严,而且赵都一个小小的督邮也无权处决朝廷命官,强烈要求严惩凶手、揪出后台。廷尉当然要拘留赵都,以便弄清事实真相。这赵都为了表示此事纯属他个人问题,与冯野王无关,没等拘留就自杀了。说是自杀,谁又能保证不是冯野王搞的丢卒保车的把戏?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冯野王的强硬倔犟在咱大汉朝不是数一就是数二。他当大司马?别说咱王家不能答应,满朝文武那些有折的、漏馅的,谁又欢迎?"

"好,这条理由通过了,你再说第三条。"

"您别忙,我再喝点儿水。"

"喝什么水啊,丫环,给莽少爷上酒!"

王凤听得顺耳,高兴起来。

王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第三条理由最要紧!"

"哦?"王凤的耳朵噌地一下就立起来了。

王莽却卖个关子:

"二位长辈,您说说,万岁最待见他的哪个兄弟?哪位王爷最有希望继承皇位?"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定陶王刘康啦!"

"这就对了,冯野王是中山王刘兴的舅舅,他要是当上大司马,执掌了朝廷大权,一旦万岁晏了驾,那继位而立的还会是定陶王吗?"

"当然不是,冯野王铁定要保他的外甥中山王刘兴上台,岂会为定陶王做嫁衣裳!"

"所以,定陶傅大后一定会拼命反对起用冯野王的计划,定陶傅大后虽然只是一个藩王的太后,可由于当年长期受宠于孝元皇帝,门下死党也不在少数,这一股强大的势力,不正是咱们的同盟军吗?虽然异梦,可毕竟同床,冯野王哪里斗得过?"

王凤一拍大腿:

"着哇!三条理由条条精辟!我再加上一条:还有咱王家一门的坚决反击!王音兄弟,你我兄弟这就上殿面君,顺便把王家其他那几位兄弟一块叫上,给万岁来个轮番轰炸,非把冯野王打蒙了不可!"

王音一扯王凤的袍袖:

"堂兄,这可使不得!这样一来,激怒了万岁,兴许会适得其反,促使他下决心起用冯野王!"

王凤火急火燎: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在家里坐着,擎等着冯野王让我跟他交待工作?"

王音看了看王莽:

"巨君贤堂侄,你方才那一番分析,很有见地,我想,你一定也会有下一步妙棋预备着呢!"

王莽胸有成竹:

"伯父,你不必着急,小侄以为,堂叔父言之有理,当前之计,不是激怒万岁硬拼蛮干,而是要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具体怎么做呢?"王凤这时也觉得对眼前这位白丁侄儿必须另眼看待了,这小子太厉害了,简直是经纶满腹,每个汗毛孔里都往外滋着智慧!

王莽轻轻说了几句话,更让王凤佩服得五体投地:

"伯父,从今天起,您就称病,不要再去上班。另外,还要起草一份奏章,向万岁乞骸骨!"

"乞骸骨?"王凤追问了一句。

"是,我记得前几年您曾经用过这一招,效果不错嘛。"

"乞骸骨",是封建社会官场中的一个专用术语,又称"乞身"、"赐骸骨",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打报告请求退休。

当然,王莽让王凤向成帝上书"乞骸骨",并不是真的要求退休,而是要通过这种手段,给成帝造成一种感觉,至于这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那就全在于这封请退报告的水平了。

王凤是个老粗,自知笔杆子不灵光,就请王音代笔。

王音摆摆手:

"放着现成的秀才不用,堂兄您是气糊涂了吧?"

"着哇!巨君贤任,那就请你费费心,替伯父我草拟这封乞骸骨的上疏。贤侄,你可要认认真真,咱王氏一门的兴衰存亡,可就全拜托在你这杆笔上了!"

王莽早就跃跃欲试,又见伯父言词谦恭、态度诚恳,自是当仁不让,欣然从命。

连家也没回,就在阳平侯府加了一个夜班,洋洋洒洒写下近千言,又和王凤、王音一道推敲了每一个字,终于定稿。第二天一早,就让王音作为急件,交到了尚书省。

未央宫里,成帝开了早朝,召齐所有在京师的高级官员,单等王凤一到,就按昨天和王章商量好的,公布任免命令。

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大司马大将军王凤上朝,成帝有些着急,心想:

"大司马迟迟不到,会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他可掌着兵权呢!万一来个铤而走险,那可怎么办?"

王章比成帝还急,昨天费了多少口舌,才撺掇成帝下了决心,要罢免王凤,可现在罢免对象没来,那命令念给谁听?别呆会儿又黄了!

君臣二人心怀鬼胎,四只眼睛全都直直盯住了殿门,希望王凤早点出现。

群臣们也都犯嘀咕:

"今儿个皇上是怎么啦?难得圣驾亲自临朝,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可到现在还不开始,大司马也没见人影!这倒怪了,宣布重大决策大司马不在场,这不像咱们皇上一贯的作风啊?"

上上下下都在心里打鼓,殿外噔噔噔噔跑来一位尚书省的官员,进殿就报告:

"启奏万岁,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凤因病告假。"

成帝一听,怎么,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别是有什么名堂吧?

"大将军怎么说的?"

"大将军是托长乐卫尉告的假,还捎来一封上疏,臣等尚未拆看。"

"念!"

那官员当着满朝文武,高声宣读王莽替王凤写的这封上疏:

"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凤疏奏天子陛下:臣王凤本是一个材驽愚憨的庸人,却因与陛下有姻亲关系,兄弟七人被封为列侯,满门上下蒙受陛下隆恩,所得的赏赐无法计算。臣王凤辅助陛下治理国家政事七年来,言听计从,深受信赖。可是,匪所举荐的士人,虽然都得到任用,却没有一位政绩显著的;阴阳失调,屡屡出现灾害和异象。这都是臣王凤不能克尽职守造成的!单凭这一点,臣也不该继续担任大司马的要职了。而且所有前贤留下的经典著作,以及当今专家学者的议论,都认为日蚀的责任在于大臣不称职。连能够预测未来的易经也明确指出了这一点。易经的丰卦九三爻词就说过:'折其右肽',右肱,指的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巨这个大司马呀!这是臣不得不请求辞去大司马之职的第二个理由。再者说,臣王凤自河平年间到现在,连年患病,身体状况十分不佳,使得朝廷政事因臣旷职素餐而屡被耽搁,这是臣请乞骸骨的第三个理由。就算陛下看在太后的面上,不忍心罢免微臣,臣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早早交出权柄,以免误国误民。当然了,臣兄弟数人以及王氏家族,既然深蒙陛下和朝廷无法估量的厚恩,理当粉身碎骨报效国家,死,也要死在为陛下尽忠尽职的岗位上,本不该有这种远离陛下的想法。可是,最近一年来,病痛对臣的折磨是一天比一天厉害,真正是苦不堪言!因此,臣再三思付,无论从国家利益还是从个人的身体考虑,都只有乞骸骨这一条路子可行,这样巨可以安心养病,调整身体状况。臣仰仗陛下的圣德,或许不致于葬身黄泉,养几个月,身体好转,还可以继续为陛下效大马之劳。否则的话,臣的老命恐怕就得交待了。臣当初以平庸之才而倍受陛下青睐,天下只知道臣受恩之深,如今臣如能因病而蒙陛下思准退休,则天下就都会明白陛下对臣的恩宠并非出自单纯的亲情,而是无论进退都以国家利益为重,他们会想到,纵然是亲如舅父,一旦不能全身心地为国劳碌,也必须及时退下去,以便后来贤能之士可以大展身手。这对进一步提高陛下的声誉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臣谨上此疏,坦陈胸臆,万望陛下垂怜,老臣纵然身填沟壑,也定然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

王凤这道上疏写得的确感人,而尚书省那位官员的朗诵水平也委实不低,成帝听着听着,居然也觉得嗓子眼儿堵得慌,越听,越觉得自己对不起舅父,你瞧人家,为了维护朕的声誉和威信,把什么责任全都揽了过去.就冲这一点,朕也没法儿再宣布什么狗屁任免命令!

揉了揉眼圈儿,成帝发话了:

"早朝到此结束,全回去吧!"

大伙儿全都莫明其妙:

"这叫什么事儿?搞得那么隆重,就为了听这一段朗诵?"

可陛下已经长吁短叹地回了后宫,咱们还呆这儿干什么?回衙门办公去吧!

全走了,京兆尹王章没走。为什么?他不甘心哪!仗着这些日子老被密召进宫跟皇帝议事,轻车熟路,大着胆子往后宫跑,想再给成帝添把柴,早点儿把王凤给免了,可他刚到后宫门口,就被毫不客气地给喝住了:

"呔!未持节符,何人敢擅闯后宫!"

王章一抬头,见是长乐卫尉王音,连忙点头哈腰:

"王老兄!您不认识我啦?这两天我老来,"

王音眼睛一瞪:

"知道你老来!要不是你小子没事儿找事儿,还不至于把我堂兄大将军给气病了呢!"

坏了!怎么会忘了人家是哥儿俩!王音只好自认倒霉,灰溜溜地回家去了,连着好几天,心里都不踏实,还跟老婆呕了一肚子气。

"我早就说过你,做人得知足!你忘了裹着牛衣哭天抹泪地的时候啦?好好的京兆尹你不好好于,偏要上什么封事!冯野三是你什么人,你干吗给他玩命?大将军待你不薄,你偏撺掇皇上要罢免他!还说我什么?'老娘们儿知道什么!'不错,我一个老娘们儿是不知道什么,我就知道,我们一家子就快死在你手里了!"

"去去去!别理我,烦着呢!"

他颁?宫里的汉成帝比他还烦呢!

自打那天散了朝,太后就开始绝食,水米不进,怎么劝也不行。王太后也是豁出去了:

"我老婆子算是白活了!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人家都说是甥舅连心哪,连什么心?连了一颗忘恩负义的心!您算是翅膀硬了,您还认他这个舅舅干什么?您反正已经是皇上了,不用再担心你爹会废了你,也不用一天到晚求着你大舅护着你啦!河都过了,还要桥干什么?他不是乞骸骨吗?您应该满足他的要求哇!赐他骸骨不就完了嘛!其实还有更省事儿的呢,您干嘛不免了他?要不干脆杀了他!杀了您的亲舅舅,您好把中山王的舅舅弄到朝里来!反正都是舅舅,管他是谁的舅舅!冯野王好,他会忠心耿耿保着您坐江山,哼!保着保着,就把他外甥给保成皇上啦!您也甭劝我吃饭!眼看着中山王他娘冯媛冯昭仪就快来当太后了,我还吃什么饭?自觉点儿,饿死得了,也省得冯太后来了没地儿住"

是哪个王八蛋说老娘们儿不能管男人的事儿?您瞧这位太后,还有王章那位贤妻,管得多好!

成帝老老实实听着老太太教训,皇上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老娘的话也不敢不听!

一来是王太后以死相挟,闹得成帝没脾气,二来是定下心来想想,王凤也的确对成帝还算忠心,工作也还是有成绩的,专横是专横了点儿,可谁让他是舅舅呢!

成帝亲笔对王凤的上疏写了批复意见,跪呈太后过目,太后这才开始进食。

王凤还在家里装病,成帝派内侍把批复送去,当场宣读:

"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帝舅阳平侯王爱卿:朕稀里糊涂,认识不清,理政不当,才招致了一次又一次的天变,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您有这么高的觉悟,自我批评精神这么强,把罪责全揽过去,真让朕愧疚万分!可是您想想,您这一大撒把.离职休养,您让朕怎么办?想当年,周公打算离开周成王,成王不准,曾经说过,'公毋困我',朕今天也借用这句话,求您别让朕陷入困境!您千万别再提什么'乞骸骨'了,您好好振作精神,安心工作,您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您还是朕的大司马大将军!"

有了成帝的书面保证,王凤的病也就没了,他告诉使者:

"陛下对臣如此厚爱,臣怎敢拂逆圣意,继续坚持要求退休?请使者转奏万岁,臣明天就去上班!唉!知遇之恩,臣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啦!"

送走使者,王凤有两件事要办。头一件,当然是极其诚恳地犒赏平息这场风波的两位功臣,一位是通风报信的堂弟王音,一位是出谋划策的侄儿王莽。酒席宴上,他拍着胸脯担保,对于这两位,日后一定要全力提拔,特别是目前还在待业的王莽,这样的人才,哪能就这么闲着?这不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嘛!

二一件,就是好好整整那个该死的王章!大丈夫嘛,恩怨分明,睚眦必报!不整死他,今后必定有人看样学样,接着找老夫的麻烦!总不能老让太后闹绝食斗争吧?也不能老用乞骸骨这一招来挽回天心吧?反正官儿作到老夫这个地步,置一个小小的京兆尹于死地,还用得着费多少手脚?放个屁的工夫就全齐了!

王章还在家里忍着老婆的冷潮热讽呢,王凤那头的打击就来了,真是没怎么费劲,王章就被下了廷尉大牢,连他那位贤妻和几个儿子也不能幸免,一起到铁栏杆里面啃窝头儿去了。

要依着王凤的意思,对三章应当连窝头都省下,当场处死就完了,可国有国法,怎么也得过几回堂,审那么几次,就算是形式好赖也得走走。

几堂下来,王章受不了了。倒不在于严刑逼讯,皮肉之苦王章还咬得住牙,最让他寒心的是成帝的态度。王章原本是为成帝着想,想让成帝摆脱那个专横跋扈的舅父的阴影,才不惜一切代价,弄出这点事来。虽说这里面多少掺杂有一点点私心,但总的动机还是出于"忠君"、"除佞"的良好愿望。谁知成帝朝令夕改,片刻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下子把个大忠臣给扔出去了。这还不算,还从王章那些曾经被成帝自己称为是忠臣之言的封事里,找出了许多大逆不道的罪名。其中主要的有三条:一是推荐身为中山王舅的冯野王,有阿附诸侯的嫌疑;二是对朕后宫的张美人语出不逊,竟然要朕效法羌胡杀子荡肠,有灭绝汉嗣的企图;三是为定陶王鸣冤叫屈,有另立新君的阴谋。三桩大罪,桩桩要命,都够得上枪毙了。王章一看连成帝都变了脸子,自知没有什么活路,不等王凤动手,自己就想办法了。他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儿,自从父母兄长一齐下狱,干脆也不要家了,就在狱墙外面等候消息。这天夜里,她突然大哭起来;

"我爹不好了!平常狱卒清点囚犯,从一数到九,今天只点了八个,我爹爹秉性刚直,少了的那个,一定是我爹!"

果然知父莫如女,王章就是在这天夜里死于狱中,王凤恨得是咬牙切齿,太便宜这小子,本想干刀万剐凌迟了他,他倒先死了!这不是逃避罪责嘛!一怒之下,把王章全家老小发配到了合浦,以示法律之尊严。

处置完三章,王凤心犹未足,又把报复的目标转向了冯野王。

冯野王其实也够倒霉的,王章向成帝推荐他,根本连个招呼都没打过,稀里糊涂就把他给卷进了这场权力斗争的旋涡。

王章死在狱中的消息传到琅珊郡,冯野王大惊失色,叫苦不迭!对王凤的为人,冯野王早就耳熟能详,料定王凤必不肯放过自己,哪儿还敢再在衙门冠冕堂皇地摆什么威风?左思右想,干脆称病离职,带着老婆孩子离了任所,回到长安附近的老家社陵,成天和药罐子为伍,心说我这不等于明明白白告诉王凤,我已经无意进取,老病之躯根本不会对您构成什么威胁了,您就踏踏实实当您的大司马吧!您就是把天捅个大窟窿,把地翻个个儿,只要我的药罐子不碎,我就连一声也不吭!

就这样,王大司马还是饶不了他!指使御史中丞劾奏冯野王:

"冯野王身为郡守,以赐告养病为由,私离任所,拿着皇上颁发的虎符,不在规定的岗位上克尽职守,却出界归家,这应该属于奉诏而不敬的罪过!"

王凤手下有个幕府人员,一向景仰冯野王和他父亲冯奉世的为人,见王凤要劾奏冯野王,就替冯野王说好话:

"大司马,您用这件事劾奏冯野王,有点不大合适。卑职见《予告》有规定:官员年俸在二千石以上的,有两种情况可以享受休假待遇。一种是在政绩考核中连续三次取得优异成绩也就是所谓'三最'者,请求休假可以获准,叫做'予告';另一种是得病满三个月的,也可以准予休假,叫做'赐告'。至于具体是在任所就地休假,还是可以回老家休假,《予告》上并不硬性规定。现在有关部门对这些官员是否可以回家休假,理解为'予告'可以回家,'赐告'不得回家。卑职以为这种规定是不合理的。因政绩突出而获'于告',有律令为凭,因病满三月而获'赐告',则有皇上的诏书为据。以令为凭的予告者可以回家,以诏书为据的'赐告'反倒不能,这不是轻重不均了吗?何况大汉建国以来,赐告者回家休养有过先例,不准离开任所却没见明文规定。古书上说:'赏疑从予',就是说,在实行奖励的时候,遇到可奖也可不奖的情况,就奖,遇到可重奖也可轻奖的情况,就重奖,这是为了激励大家去勤奋工作;古书上又说:'罚疑从去',就是说,在实行惩罚的时候,遇到可罚也可不罚的情况,就不罚,遇到可重罚也可轻罚的情况,就轻罚,这是为了避免造成冤假错案。现在您打算置律令和前例而不顾,对冯野王加上'不敬'的罪名,实在有违'罚疑从去'的精神呀!"

王凤听了这位幕府的话,简直没把肺给气炸;

"你这算什么幕府?端着我的饭碗,去帮别人说话,这不是吃里执外嘛!再者说,律令是人订的,就可以由人来改动!冯野王身为二千石的官员,守卫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担负着那么重的责任,说走就走?就是休假也不能离开守郡!"

那幕府书呆子脾气也上来了:

"就算您打算修改制度,也得划个时间界限!冯野王之罪--按您打算改的制度咱们姑且算他有罪--那也是在您修改制度之前犯的,不适用!大司马,惩罚和奖励都是严肃的大事,不能不慎重!"

王凤砰砰砰地把桌案拍得山响,愤愤然:

"我就是为了严肃法纪才这么做的!我还告诉你,你要不愿干,大腿上贴邮票,你给我走人!我就不信,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前脚滚蛋,我后脚就能招一大帮比你听话的穷酸来!"

王凤究竟炒没炒那幕府的鱿鱼,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冯野三倒真是因为王凤的劾奏而被撤职查办,而且,由打这儿起,大汉律令当真有所改动,二于石以上的官员'赐告'的,必须就地休养,一律不准离任回家!

王风在对三章和冯野王的斗争中取得的决定性的胜利,不仅极大地提高了他本人的威信,从此满朝公卿见着王凤都不敢正眼看他;也极大地巩固了王氏外戚集团的地位,凡是依附于王家的人都可以擢升高位,郡国守相刺史等官吏,几乎全是出自王家门下,西汉王朝的权力中心,已经显露出向王家转移的严重迹象。

就连堂堂大汉天子成帝刘骜,在经过了这几件事情之后,对王风这位大舅也惧畏三分,事事要看大司马的眼色行事。好在大司马只抓国家大事、原则问题,对外甥皇上的私生活并不多加干涉,刘骛在政治上不得意的同时,还可以纵情酒色,来个堤外损失堤内补。他也明白,国家大事自己是作不了什么主了,与其在国政上无功而返、白费心机,倒不如把精力都集中在声色大马上,在这方面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至于国家大事,既然王大司马那么热衷,就让他干去好了。

成帝既然怀有这样的心思,当然要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而纵情酒色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解决后宫乏人的问题。

成帝此时的后宫,人数虽然不少,但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概只能数出两位。一位是皇后许氏,另一位是捷好班氏。

皇后许氏,美丽聪明,还能写一笔漂亮的梅花篆字。成帝当太子的时候,元帝念及生母孝宣许皇后在位仅几年就被霍光的老婆指使女医用毒药害死,没享几天的荣华富贵,有心要施一些恩泽给母亲的亲属,正好听说孝宣许皇后的侄孙女、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思侯许嘉的女儿许姑娘和儿子刘骛年岁相当,又有才貌,就作主把许氏配给了儿子。派中常侍黄门亲信把女孩子送到太子宫之后,元帝起初还有些担心,怕儿子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对父母之命的新娘子敬而远之,特地叮嘱送亲的宦官们仔细观察太子的反应。可没想到,刘骛正是情窦初开,一蓬干柴乍遇烈火.烧得那个兴旺就别提了,小两口儿鱼水欢娱、琴瑟和谐的场面,连那些没有这方面功能和体验的宦官们看了都脸红,元帝听他们回来一形容,高兴得哈哈大笑,让左右酌酒以为庆贺。

在太子妃任上,许氏曾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可惜没留住,夭折了。成为皇后之后,许氏又产下一位小公主,也是没能长大。虽说屡战屡败,可许氏并不气馁,非要屡败屡战不可,霸住后宫里唯一的男人不放,惹得三千佳丽怨声载道。

刘骜当然得勉力应付,可太后王政君和王凤等几位帝舅不干了,皇上又不是许皇后一个人的,这样实行垄断政策,岂不令汉家有绝嗣亡种的后顾之忧?正好又赶上老天爷降下"灾异","阴盛阳衰"的表象屡屡出现,大家就都异口同声,一口咬定是后宫出了毛病。一来是成帝老尝一个味儿有点厌倦,厌旧喜新的思想萌生,二来是许嘉的大司马位置被王凤取代,许皇后失去了靠山,成帝这次倒是下了决心,要改变许皇后专宠后宫的现状,于是先从降低生活待遇着手,诏命"省减椒房掖庭用度"。椒房、掖庭,都是指皇后的居所,娇生惯养的许皇后对于这条涉及切身利益的上谕当然表示不满,亲笔打了一个报告给成帝,足发了一通牢骚,要求恢复原先的生活待遇。

成帝毫不客气,义正辞严地予以驳斥,在列举了无数古往今来后宫骄奢导致天怒人怨的历史教训之后,他冷峻地命令许氏:

"皇后从此应该一心一意恪守妇德,遵守汉家制度,身体力行,孝敬太后,以身作则,为后宫垂范,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麻痹大意!"

说完,一拂袍袖,不去理睬跳脚捶胸的娇滴滴许后,许皇后从此再也难得成帝的滴水之恩了。

另一位后宫受宠者,婕妤班氏,受冷落的原因却和许氏不同。

这位班婕妤,就是汉书作者班彪的姑姑,班固的姑奶奶。她是在成帝即位的头几年选入后宫的,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与侯门之女的许皇后脾气秉性有着较大的区别。除了文采卓约之外,班婕妤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事事谨慎、循规蹈矩,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正是仗着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再加上年轻漂亮,一开始还真挺招成帝喜欢,很快就从少使晋升为婕妤,大有跃为后宫之首的趋势。

但班婕妤百密也有一疏,她忘了自己伺候的是一个荒唐成性的皇帝,每次和成帝效鱼水之欢时必要依照周公之礼先沐浴焚香,再祝告祖先,声明妾身今夜之举,并非贪图色欲,实是为祖先烟火、大汉江山,还望列祖列宗不要以淫荡见责。头一两次,成帝还觉得挺有意思,可老这么弄,未免有些矫情,两口子睡觉嘛,跟国家大事扯关系干什么?还非要弄得祖宗也知道?特别是那次,成帝在后庭游乐,满心欢喜要让班婕妤跟他坐一辆车,好享受享受春风拂面美人在怀的乐趣,却被班婕妤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还教训了成帝一通,弄得成帝好不扫兴。

班婕妤当时花容尽敛、娥眉紧蹙:

"臣妾不才,也曾熟读史典,遍观古之图画,臣妾见画上凡是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身边,只有殷纣、夏桀那样的三代末主,才有女宠簇拥。现在皇上想让臣妾同辇,岂不是和那些荒淫之主有些近似了么?"

成帝只得作罢,兴趣索然地辍游返宫。听了成帝的抱怨,王太后倒是很高兴:

"好一个贤慧的班婕妤!居然能够上追古人!我记得当年楚王有一位贤内助,叫做樊姬,为了规劝沉溺于田措之乐而不理朝政的楚王,竟从此不吃禽兽之肉!今天班捷好能够不惜触,许龙颜,当场拒绝与帝同辇的盛宠机缘,真是比樊姬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还听说这孩子不仅相貌出众,文才也冠于后宫,对诗经尤为造诣不浅,皇儿啊,你有班捷好这样的佳妇,真是你的福气,也是我大汉之幸也!"

尽管母后对班婕妤推崇有加,成帝还是受不了她那种凡事都要依礼而行的作风,对这位上追古贤的女道学,从此是敬而远之。

冷落了许后和班婕妤之后的汉成帝,一心要从后宫中再选出一位出类拔萃的蛾眉领袖,谁知竟比登天还难!

无奈之中,想起当年和富平侯张放一起,曾经在民间有过不少艳遇,有道是"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朕富有天下,还愁找不到绝佳的女子?就要把张放召进宫来,商量如何访求民间佳色。

可是富平侯还没进宫,阳平侯那边却派人来报,说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已经病入膏盲!

成帝一听说急了:

"朕正要倚仗大将军代朕操劳国事,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怎么能生病呢!快快传旨,摆驾阳平侯府,朕要亲自慰问病号!"

王凤这一次,可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自从阳朔元年(公元前24年)王凤整死京兆尹三章之后,心里老是不大安稳,老觉得有冤魂在对自己纠缠不休。再加上成帝把一切政事全都委派给他,虽然这本是王凤求之不得的,但毕竟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也耗费了他不少精力,而且,几个兄弟和子侄中,除了堂弟王音和侄子王莽,还有外甥淳于长之外,全都只知道吃喝玩乐,没一个能帮王凤分担一些正事的。心理上的恐惧,生理上的劳累,终于把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给整趴下了。

其实这也是王凤自找的,谁让他要总揽大权?权力这东西,一方面固然能给弄权者以极大的快感,另一方面,也必然要戕贼着他的身心,想要作成作福而又不付出代价,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王凤此刻病病歪歪躺在榻上,感到身心都非常疲惫。一个多月来,尽管医疗条件相当不错,但他的病势却越来越沉重。他明白,自己这次恐怕是没得药救了。

静下心来,对自己这一辈子做一个总结,王凤还比较满意。虽然自己并没有霍光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毕竟也在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上高踞不下十一年。这十一年,有多少政令出自自己之口,王凤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天下人只知有大司马,而不知道有皇上,单凭这一点,做为一个臣子,就该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王凤闭上眼,任凭暮秋的阳光透过窗棂照抚在他那枯瘦却还不失大汉第一权臣威严的脸上,那种感觉很舒服,舒服得令他昏昏欲睡。

可惜这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抚在脸上的暮秋斜阳突然灼热起来,仿佛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熨烫一样。

昏昏沉沉的王凤,陡然睁开眼睛,只见京兆尹王章和乐昌侯工商鲜血淋漓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四手正轮番撕扯着王凤的面颊,嘴里还在恶毒地咒骂:

"奸臣!你也有今日!"

"贼子!你还我命来!"

王凤挣扎着,躲闪着,可久病之躯,哪里抵得过两个苦大仇深的厉鬼?

他喘息着,怒斥这两个厉鬼:

"何物鬼魅,竟敢白日作祟!还不与我退下!"

王章、王商啾啾叫着,轻飘飘地在王凤眼前窜来窜去:

"狗贼!死到临头,你还在摆你那权臣的臭架子!告诉你!我们已经在五殿阎君那里把你告下了!你专权乱朝,以巨凌君,滥杀无辜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阎君命我等前来索命,还不快随我等到阎君驾前领罪!油锅都烧热了,就等着你去受煎熬呢!嘻嘻!啾啾!"

王凤震怒:

"胡说!我王凤忠心事主,天地可鉴!汉天子是我家外甥,我不向着他,还能向着谁?你们这些鬼魅,竟敢在阎君驾前诬陷忠良,油锅是给你们准备的!"

那两个厉鬼却似乎不屑与王凤辩论,只想尽出各自的怨气,干脆跳上榻来,骑在大司马身上,拳脚相加,口啮唇吮,大有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意思。

王凤疼痛难忍,终于狂吼一声,使尽全身力量将那两个厉鬼掀开,王章、王商倏然消逝。

睁眼看时,哪里有什么厉鬼?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王凤惊魂甫定,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锦被已被湿透。

王凤方才梦中那一声狂吼,惊动了正在外厢伺侯的侄儿王莽,他疾步奔进屋来:

"伯父!怎么样了?"

王凤犹在喘息:

"没没什么,伯父适才被梦魔所苦,吓着你了吧?"

王莽奉上药盏:

"侄儿方才进来过,见伯父睡得香甜,未敢惊动,现在您既然醒了,就请用药吧。"

王凤看着侄儿,见他面容憔悴、蓬首垢面,也有几分心疼:

"巨君,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侄儿尝过了,这药并不十分苦涩"

"伯父不是说这药苦。巨君哪!伯父此次患病,你连月侍奉在病榻之前,衣不解带,亲尝汤药,辛苦你了!"

王莽一边用银匙给王凤喂药,一边柔声细语:

"伯父说哪里话来!侄儿自幼失估,全仗伯父养育教诲,此恩此德,侄儿终身不忘!如今伯父染疴,正可让侄儿聊尽孝心于万一,莫说是侍疾连月,就是三年五载,莽又何敢懈怠!"

王凤喟然长叹: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自己的儿子尚不能日夜守护榻前,谁想你竟有如此孝心!只是,伯父这次,恐怕势难再起,上次答应你的事,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办了"

王莽知道,伯父是指保举自己入朝为官的事,他摇摇头:

"伯父不必牵挂此事,安心养病才是当务之急。小侄别无他求,只求伯父贵体早日康复,重立庙堂、再振朝纲!"

王凤苦笑:

"重立庙堂、再振朝纲?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罢!巨君,伯父也不瞒你,我这一辈子,该享的福都享了,该作的孽也都作了,为了让你表兄陛下稳坐龙庭,伯父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表兄陛下年轻,贪爱游娱,又容易听信佞臣的谗言,没个主心骨,要不是伯父我以舅父的身份辅佐陛下,这大汉江山早就不成作于了!只可惜世人都道我专权擅政,哪里知道我这一片苦心!我死不足惜,只伯我死后,无人再能管束陛下了!"

王莽对伯父的苦衷深表理解;

"伯父所言极是!为人臣者,以忠君为第一宗旨,最怕的就是被人误解为不忠!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地位,进一步则有蔽主之嫌,退一步则有弃主之虞,难哪!要不怎么说理解万岁呢!大忠若奸,倘若当年周公诛灭管叔蔡叔之时不幸身死,有谁又会相信周公是为了周朝的天下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周公又怎么能被奉为万世忠臣之表率?不过伯父也不必为此担心,舆论就是这样,谁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去评品别人,误解是难免的,可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是误解了又有什么!"

王凤病眼倏然放光:

"贤怪有此见地,可谓深得我心!"

还要再说什么,王莽恭声劝止:

"伯父,侄儿看您老人家有些累了,还是休息吧!您的教诲,侄儿自会慢慢体会,您放心,莽不为官便罢,如若能够忝列朝班,必定依照您的教导去做,不会给王氏丢脸!"

扶王凤躺下,又给他掖好了锦被,看他静静睡去,王莽这才悄悄退了出去,就在外间屋里端坐着,捧起一部儒家经典又看起来。

眼里看着书,耳朵却侧听着屋里的动静,王莽不敢大意,生怕伯父有事召唤。好在母亲这些年也常闹个病什么的,这种差事王莽已经轻车熟路,无非就是辛苦点吧,少睡会儿觉,反正手里有本书就可以打发时光,还能顺便温习温习圣人的教诲。

王凤可真是不行了,夜里又被恶梦闹醒过几回,亏了王莽就在近旁,一有动静就进去照顾,擦擦冷汗,端端尿盆,胡噜胡噜前胸,摩掌摩挲后背,折腾了一宿,直到鸡叫头遍,王莽才敢和衣小憩片刻。

刚刚合上眼,就听府外人声喧哗:

"圣驾到!"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11章 姐妹专宠|秦汉朝

《王莽》第11章 姐妹专宠


●赵飞燕这碗酸汤效力非凡,香舌刚刚凑到成帝唇边,大汉天子顿时打了个激灵。

●成帝紧紧搂住战利品:"飞燕,飞燕也躲不过朕这神骜!"

●"朕就这么点微行的乐趣,你还要给剥夺了,当这西瓜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赵飞燕这碗酸汤果然效力非凡,香舌刚刚凑到醉卧在阳阿主香闺里的成帝唇边,大汉天子顿时打了个激灵:

赵飞燕虽然明白"以身许国"的崇高道理,也知道今夜将是她人生道路上的转折,但毕竟初经云雨,未谙风情,憧憬荣华富贵是一回事,而向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奉献女儿家的身心又是另一回事,她本能地退缩,躲闪着成帝炽热的身体。

成帝觉得这样反倒更有情趣,他的心中充满了在宫中那些逆来顺受的女人身上从未获得过的刺激快感,而追捕赵飞燕时的纵腾扑击,又恰像是一场热身运动,把他的四肢都给活动开了。

成帝是越战越勇,战果也不断扩大:赵飞燕的云髻被他抓散了,"秀发如瀑迷妾眼",裙带被他扯开了,"纤腰若柳动君心",脚步被他弄乱了,"莲步匆忙无去处",身子被他抱住了,"香躯辗转堕红尘"。

成帝紧紧搂住战利品:

"你跑!你还跑!飞燕,飞燕也躲不过朕这神骜!"

赵飞燕娇喘吁吁:

"陛下,臣妾尚是处子之身,还望,还望陛下惜玉怜香"

"这你放心!朕是有名的仁爱之君,卿又是这样的娇弱之躯,朕怎敢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飞燕,赶快停止抵抗,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不知道后代出土的"马踏飞燕"的作者是不是由此产生的创作灵感,反正这时在阳阿主的香闺里、象牙床上,刘骜这匹野马,正踏住了赵飞燕,那情景,活生生是一幅画,一幅春意盎然的行乐图。

成帝终于弄清了那具能做盘上舞的娇躯到底有多绵多软多轻多柔,心满意足之后,他拥着赵飞燕,昏昏欲睡。

要依着成帝的意思,这一觉非睡到明天晚上不可,起来吃饱喝足,好接着"马踏飞燕"。

可张放不敢答应,隔着房门启奏:

"万岁,万岁!酒醒了咱们该走啦!"

成帝抱着赵飞燕翻了个身:

"走?上哪去?"

"我的万岁爷,还能上哪去?咱该回宫啦!"

"回宫?朕不回!朕还得让飞燕给醒醒酒呢!"

张放急得直跺脚:

"我的老爷子!您怎么那么想不开!我知道您喜欢飞燕姑娘,可您别忘了,阳阿主是您的寡姐,您哪能在这儿留宿哇?这好说也不好听哪!俗话怎么说来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再者说,您要是真的割舍不下飞燕姑娘,就该回宫去,禀明太后,安排龙车凤辇,把飞燕姑娘迎入后宫,这才是正理儿,也是长久之计!您还当这儿是'天下第一院'哪!"

成帝跟张放也不是一般关系,名为君臣,实为同性伴侣,那也是"性命之交"!对于张放的建议,成帝从来是言听计从,何况这回能够有此艳遇,全是张放的功劳,同赵飞燕的一夜缠绵,也的确有点儿不解渴,真应该收入后宫,朝夕宠幸,长期享用,才合朕意!

想到这儿,成帝依依不舍钻出被窝:"好好好!就依爱卿所言!"

扭过头来嘱咐赵飞燕:

"卿稍安勿躁,朕回宫后连夜禀明太后,明天一早,准有喜讯报卿!"

赵飞燕双臂环住成帝脖项:

"君无戏言!臣妾已是残花败柳,这辈子就交给陛下了!万望陛下念及今宵思爱,早来迎娶,千万千万您可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呀!"

"哪能够哇!朕是狗咬肉包子,死活不撒嘴了!"

成帝还真是说到做到,回宫后,怕自己一张嘴不够使唤,特地拉上张放一块儿,舌战王太后。

王政君睡意正浓,被这俩小子从被窝里提溜起来,哈欠连天凑和着听完大概意思,冲着成帝开口了:

"要说你贵为天子,后宫里再多个三百五百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当年你爹孝元皇帝,不也是左一个昭仪、有一个婕妤的,给你娶了不少小妈!可是皇儿啊,这赵飞燕出身卑微呀!一个官奴婢怎么能充任后宫?传出去让人笑话。咱大汉天子惨得连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找不着啦?"

成帝一到这时候舌头就不听使唤,冲张放一努嘴,瞧你的了!

张放仗着跟成帝有那份交情,对王太后也不用太拘礼:

"我说老太太,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你这是唯成分论哪!官奴婢怎么啦?出身卑微怎么啦?只要姑娘人品好,出来进去的让人挑不了眼就成!您是没见着飞燕姑娘,那个漂亮!美!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人说她跟您年轻时候差不了多少!要说您是天下第一,那她就得是天下第二"

王太后明知张放是满嘴放炮,可老太太就爱听这个:

"你个猴崽子!你们皇上挑美人儿,你扯上我干什么!"

"不是啊我的好老太太,皇上还不全是被飞燕姑娘的美色所迷,他是为咱大汉江山着想啊!你想想,皇上也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了,到现在连个子嗣也不见影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草民百姓也把传宗接代看成头等大事,何况皇上,一国之主!您总不忍心看着祖宗快二百年的基业就这么着后继无人吧?您说后宫名额满了,可您也不看看,从许皇后那儿往下数,什么班婕妤、卫婕妤,还有已故王凤大司马进的那位张美人,一个一个的,有谁给大汉留下一男半女?就冲这个,后宫也得扩编!得多招多聘!田多了您还怕不打粮食?鸡多了您还怕不下蛋?"

成帝一听这都什么呀!得了,兄弟,快别说了,就您这满嘴跑火车,满脸跑舌头,这么会儿就把朕说成种鸡了,再说,指不定还说出什么来呢!他冲太后一施礼:

"母后,富平侯话糙理不糙,孩儿也正是为了江山社稷,才恳请母后恩准,要把赵飞燕纳入后宫的。何况,何况孩儿雨露已施于飞燕,于情于理,也不能就此作罢,万一飞燕有了孩子的骨血,您总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孙子当上小官奴吧?"

王政君心说你都先斩后奏了,还让我说什么?行行行,就这么着吧!

"事已至此,也无别计。张放,你不是中郎将吗?明日就命你前去迎娶,一切都按宫中规矩去办!对了,想着告诉史官,修史时别写那么明白,甭提官奴婢仁字儿,就说就说是长安富人吧!模糊点儿,让后人猜去!啊--我可困了,咱们明儿见吧。"

老太太接着去睡回笼觉,这哥儿俩可是一宿没睡。成帝是乐的,回味着飞燕的万种风情哪儿还合得上眼?张放是忙的,就这么几个时辰,得操办皇上的婚姻大事,哪儿还顾得上睡觉?唉!当忠臣就是不容易呀!

赵飞燕进得后宫,虽然只册立为婕妤,但上面的皇后许氏早已色褪宠衰,形不成威胁,平级的班婕妤、卫婕妤也是昨日黄花,难邀圣宠。只有她赵飞燕,仗着有盘上舞的功底儿,芙蓉帐里,款摆柔腰,翡翠衾中,腾挪玉体,妙在回旋应节,纵送任意,直令成帝夜夜春宵,从此不思别味。

赵飞燕既然独领风骚,领袖群芳,少不得要招来后宫佳丽的红眼白眼,只是见成帝对她宠爱有加,佳丽们只能是背后议论,暗地使绊,但即使这样,赵飞燕也觉得孤立无援,日子过得并不十分舒坦。

赵飞燕毕竟不傻,就有心笼络一些后宫粉黛,小恩小惠也施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奏效。一气之下,赵飞燕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这一夜成帝照例来飞燕宫中值班。

"婕妤体态真是轻盈,盘旋在朕御体之上,却恍若无物,妙哉呀,妙哉!与卿一比,那些美人痴肥粗重,就如臭猪一样!"

赵飞燕趁机实施自己的计划:

"陛下此言差矣!其实瘦有瘦的风情,胖有胖的妙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一分瘦一分诱,一分腴一分奇!您不过是没遇上丰腴中式的美人而已!"

"哦?还有这么一说?听卿的意思,你是见过丰腴中式的美人喽?"

赵飞燕见成帝渐入自己彀中,暗暗得意,趁热打铁:

"岂止见过,妾与这位丰腴美人日则同食,夜则同衾呢!"

成帝未免有些醋意:

"婕妤莫非也有同性之好?"

赵飞燕小嘴一噘:

"说什么嘛,这个人是妾的孪生妹妹,赵合德!"

"赵合德?她,她真像你说的那样?"

"'说'的那样,说的不如见的!我那合德妹妹,用什么词儿都没法子形容!"

成帝欲擒故纵:

"我不信我不信!在朕眼里,捷好你就是天下第一美色了,难道老天爷真那么偏心眼,把天下的秀色全拢在了一块堆儿,令二美同生一家?"

"不信不要紧,明日陛下召她进宫,亲眼看看不就行了?"

成帝再加一把柴:

"那不可行,合德既是婕妤的妹妹,也就是朕的小姨子,当姐夫的,怎么能这么做!那不让人家说咱们不懂规矩嘛!"

成帝这一套把戏,赵飞燕心知肚明:

"那有什么?您要真怕别人说闲话,干脆让合德变成不是您的小姨子,不就全结了嘛!"

成帝试探性地放出一箭:

"你是说,也收了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收不收的,在您,可我要是不告诉您,那不是藏私了吗?"

成帝大喜过望,搂过赵飞燕:

"挺好真是大公无私!你放心!朕就是收了合德,也不会忘了你!你们这一对姐妹花,就是朕后宫的二美,朕定让你,还有合德,作朕后宫之冠,什么许皇后,让她玩儿去!"

为了表示自己不会因为妹妹而冷淡姐姐,成帝少不得又要尽心尽力一番,不过他心里却把飞燕当作了合德,一直在琢磨:

"丰腴中式,丰腴中式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这种猜测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赵合德先还扭扭捏捏不肯入宫,对奉诏带着百宝凤舆前去迎她的女官表示,姐姐已在后宫,自己一去,恐怕会影响人家的夫妻感情,她一个黄花闺女,可不愿意当第三者。

成帝一听汇报,当时就急了:

"什么第三者?这叫三好合一好!婕妤,令妹拿乔了,这可怎么办?"

赵飞燕柔美一戳成帝的脑门:

"哼!就这么点儿本事,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算了吧,还是本婕妤亲自出马,我就不信她不来!"

赵飞燕提起笔来,龙飞凤舞,写了一大篇,无非是说成帝怎么多情多义,宫里哪样美仑美美,最为关键的,是详细描述了后宫那帮乌眼鸡如何孤立姐姐我,姐姐这是发出紧急求救信号,万望妹妹看在一母同胞的分上,火速驰援云云。

赵合德得着姐姐亲笔书信,知道自己入宫姐姐是不会呷冷醋了,先解了后顾之忧,这才梳妆打扮,沐浴更衣,上了百宝凤辇。

成帝如同蚂蚁上了热锅,脖子都伸酸了,好不容易望见一团润云飘进宫门,要不是顾及天子威仪,早就改革宫庭礼仪,去以君迎臣,以尊接卑了。

润云终于停在了龙驾近前,成帝睁开龙目仔细观瞧。

只见赵合德髻若层云,眉苦远山,面若朝霞,肌若晚雪,端的是胡天胡帝,差不多疑幻疑仙。那份身材,更是惹人逻思,白嫩嫩溜滑蝤颈,圆润润粉团丰肩,胸前涨鼓鼓,揣的是中秋两轮月,岂容吴刚偷眼看,身后紧绷绷,藏的是早春一座山,未许愚公着意搬。

赵合德下拜,两片檀唇曼吐莺声:

"臣妾赵合德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帝神魂早被摄去,哪里还想得起来叫她平身?就是左右那些太监,也只恨自己少了点东西,一个个又爱又嫉,目荡心迷,殿上响起一片唏嘘。唯有立在成帝身后的披香博士淖方成,轻轻往地上牌了一口唾沫:

"呸!好一泓祸水,只怕火德的大汉再也旺不起来了!"

成帝低声向赵飞燕称赞:

"婕妤真是慧眼,合德这副身材端的是丰腴中式,想不到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竟然轻盈丰满两不相同,真是匪夷所思!"

赵飞燕也低声向成帝告密:

"陛下才只隔溪看花,哪里知道合德身材的真正奥妙?那种美不胜收的感觉,只有在鸳鸯帐里才能充分领略呢!"

"对极,对极!你说朕下一步该怎么办?"

赵飞燕轻轻一嗤:

"下一步怎么办您早有主意了,还用问臣妾?妾只告诉你现在这一步,该叫人家平身呢!"

"糊涂糊涂!朕怎么如此失礼!美人快请平身,后宫赐宴!"

赵飞燕真不冤成帝,一分腴一分奇的说法的确有道理。这一点,御宴过后成帝才体会得细致入微,真真切切。那真是,着体便酥,胜过重茵,含苞渐润,快同灌顶醍醐!

雨罢云收,成帝抚着赵合德的酥胸:

"这真是朕的温柔乡啊!我将终老于此乡,何必学孝武皇帝去寻找什么白云乡的仙境!"

一个燕子巢,一个温柔乡,赵氏二美,从此垄断了汉成帝,左拥右抱,朝秦暮楚,好不快活!

二美专宠,别人不敢怎么样,皇后许氏吃不住劲了。好歹她也是成帝的结发之妻,如今见成帝丝毫不念当时情分,一心只扑在赵家姐妹身上,连正眼都不带瞧自己一眼,那份失落感,简直刻骨铭心!

正巧许后的姐姐平安侯夫人许谒,到宫里来看望妹妹,见她愁容满面,形销骨立,便细问原由。

许皇后一五一十,盐打哪儿成,醋打哪儿酸,把赵氏姐妹霸占他丈夫的事情说了一遍,气得许谒跳脚臭骂:

"什么东西!两个官奴婢,一对孤狸精!欺负到咱们姐们儿头上来了!怎么,许你们姐妹狼狈为奸,就不许我们姐妹同仇敌汽!我的皇后妹妹,我说您也忒老实了!有道是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不行!咱们得报复报复这两个贱货!"

许后早就有这心,可惜胆子小了点儿,又没什么好主意,这才一直隐忍至今,今天一见姐姐豪气干云,顿时也激起她雄心万丈:

"不错!不能再让这俩贱货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可是,这两个东西正在春风得意,万岁爷护她们着呢,咱们有什么招儿啊?"

许谒转了转眼珠子:

"明的下行,咱给她们来暗的!我有个好主意,叫这两个狐狸精暗丧无常死不知!"

许后精神振奋地听姐姐在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一条妙计,越听越高兴:

"好!就照你说的办!"

姐俩定下什么计?说来也可笑,不过是"诅咒",就是那种特迷信的办法,用碎布头缝俩小人,一个写上赵飞燕,一个写上赵合德,每天早中晚,用七七四十九根梅花针,给小布人"扎针灸",一边扎,一边由许谒祝告上天:

"这俩东西不害臊啊,一肥一瘦都姓赵啊,勾引皇帝上龙床啊,弄得鸡飞狗又叫啊!欺负我们许皇后啊,还当我们不知道啊,哥俩好是三星照啊,五魁首是全来到啊,你要输了你就喝啊,输了不喝是尿泡啊!我们喝酒你别笑啊,呆会儿叫你灌猫尿啊!头针扎你小脸蛋啊,看你敢笑不敢笑啊!二针扎你两片嘴啊,让你满嘴起燎泡啊!三针四针扎你手啊,叫你难把皇上抱啊!五针六针扎你脚啊,看你怎么把舞跳啊!七八九针扎你腰啊,别想再把孩子要啊!一十二十扎上去啊,痛痛快快把仇报啊!三十四十接着扎啊,浑身上下都扎到啊!四十九针全扎完啊,你说这事儿妙不妙啊!不用出头和露面啊,悄悄就摆你一道啊!请来玉帝和王母啊,赤脚大仙申公豹啊!三只眼的二郎神啊,阴曹地府五脏庙啊!猪八戒加孙悟空啊,各路神仙都请到啊!恨得咬牙又跺脚啊,气得胡说带八道啊!骂得口干舌又燥啊,快把扎啤给我倒啊!外加两份肯德基啊,吃饱喝足接着闹啊"

要说这一损招还是真灵!没过两天,一道圣旨传下:

"许氏勾结许谒,诅咒宫廷,实属大逆不道!着有司严办!"

把许谒当场摁住,一把快刀,没怎么费事儿,就给宰了!

可怜许谒脑袋搬家那一瞬间,还从脖腔子里嘟哝出最后两句。

"这刀磨得真叫快啊,一下就把辫子翘啊"

姐姐死了,妹妹许皇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当时被剥夺了皇后印绶,打入冷宫受苦受难去了。

昭台宫中冷落凄迟的许氏废后,怎么也弄不明白,在椒房宫里摆弄俩布人,为什么会惹出这么大漏子来?她哪里知道,身边有被赵飞燕买通的宫女当内奸,许谒唱得那么热闹,还能不走漏风声?

为诅咒后宫这事儿倒霉的还不止许氏姐妹,连那位老实巴交的班婕妤,也遭了池鱼之灾。

班婕妤有日子没跟成帝亲热了,成帝来到增成舍,先还真叫班婕妤乐了那么一小会儿,以为成帝回心转意了呢!可一见他气势汹汹,马上明白大祸临头了。等到听完成帝咬牙切齿数落罪状,说自己和许后勾结诅咒宫廷,顺便还把成帝也一块儿捎进去,简直死有余辜云云,班婕妤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嘛!陛下,臣妾虽然不才,是个女流之辈,可也听说过'死生有命富贵有天'这八个字!成天吃斋念佛都没能修来一丁点儿福气,搞歪的邪的又会有什么指望!再者说诅咒宫廷那种迷信活动,无非是借鬼神之力来实现自个儿有违于臣道的要求,这不是瞎掰嘛!假如鬼神真有灵验,肯定不会同意这种要求,假如鬼神没有灵验,那提了要求又管什么用!陛下,您想我会那么傻吗?"

成帝琢磨琢磨也是有道理,瞧瞧班捷好那副凄楚动人的可怜样儿,心里不免产生了那么点愧疚之情,本打算在增成舍里歇一宿,安慰安慰久旷的怨女。可又一想,赵氏姐妹盯得太紧,单日姐姐双日妹妹,日程安排得满满登登,朕哪敢不请假就夜不归营?只好用物质代精神,赏赐班婕妤黄金百斤,聊表寸心。

班婕妤也瞧出来成帝的难处,心说我算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趁着成帝还明白,二赵也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加害,干脆,咱惹不起躲得起,找一避风港先猫起来吧!

"陛下,太后她老人家近来御体失和,妾有心尽一尽儿妇的孝道,到长清宫去供养太后。"

成帝哪能不明白才女的良苦用心?正好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应付姐儿俩的车轮大战、地毯式轰炸,老娘那儿的确是久疏问候,也该去意思意思,既然班婕妤有此动议,夫妻一体,有她去也就省得朕再去了。朕的国家大事忙得很呢!

班婕妤于是退处东宫,一心一意伺候婆婆王政君。

虽然是"一心一意",可私底下对自己青春年华就这样荒废难免有点小牢骚,不平则鸣,才女发牢骚当然不会去骂大街,祖宗奶奶一通臭卷,人家有文采,发牢骚愣发出一篇千古绝唱的汉赋来,这就是有名的《自悼赋》。

在中国文学史上,汉赋的际遇十分奇特,它既为当代统治阶级赏爱重视,又被他们玩弄和轻忽;它或被当作"雅颂之业"的庙堂装饰,或被视为"虞悦耳目"的"博奕"之类;它为文士带来了官禄,也造成了他们视同倡优的轻侮地位;它被作家热烈地向往追求,又时或被他们批判和毁弃。一般人,往往知道唐诗,知道宋词,也许还知道元曲和明清小说,但很少有知道汉赋的。其实,中国古代的文体,生命最长的莫过于诗与文,其次,就该数上骚与赋了。就如同诗文在历朝的成就虽不平衡但终未混绝一样,赋的创作也是代有成绩,相沿不绝,成为汉以后两千年间一种重要的文学形式。与诗文相比,赋更是历代文人借以骋辞献艺的最合意和最奏效的形式。有人甚至认为,赋这种文学体裁,集诗、骚、文、说之大成,最能展示汉语文学独特的审美情趣。赋,半诗半文,选用语言的天地相当广阔:可敬可骈,可诗可骚,或韵或否,可短可长。但无论问种体式规格,何种表达方式,何种语言形式,赋都讲究词藻华丽、美仑美奂。我们可以通过一斑而窥全豹,欣赏欣赏班婕妤这篇《自悼赋》。考虑到这部小说的有些读者可能是头一次接触两千年前的这种文学体裁,笔者把译文和必要的解释写在括号里,当然笔者的古文学功底有限,未必译得到"信、达、雅"的程度!

承祖考之道德兮,

何性命之淑灵。

(我不过是继承了祖先的品德,哪里谈得上美丽和聪明。)

登薄躯于宫阙兮,

充下陈于后庭。

(卑微的我却进入了圣殿,在后宫把君王侍奉。)

蒙圣皇之涯惠兮,

当日月之盛明。

(主上把厚爱赐给了我,就像太阳月亮赐给我们光明。)

扬光烈之翕赫兮,

奉隆宠于增成。

(和顺恩爱令人艳羡啊,增成舍里春意浓浓。)

既过幸于非位兮,

窃庶几乎嘉时。

(我以一介偏妃得到过分的宠幸,也许是耽误了别人的春宵佳期。)

每寤寐而累息兮,

仍襁褓而离灾。

(更惋惜我那两个儿女啊,夭折在阳禄和拓馆里头。)

申佩离以自思。

(惹得我坐卧不安叹息不止啊,这是不是违背了父辈的教诲?)

陈女图以镜鉴兮,

顾女史以问诗。

(对照女图是否我已越轨,这情爱合不合诗经的大雅之意?)

悲晨妇之作戒兮,

哀褒阁之为尤。

(我也曾告诫自己莫让别人有旷女之悲怨我也曾提醒自己不要犯专擅帝宠的过错。)

美皇英之女虞兮,

荣任姒之母周。

(我赞美和睦相处同事大舜的那对姐妹,更敬仰母仪天下周文周武的两位皇后。)

虽愚陋甚靡及兮,

敢舍心而忘兹。

(纵然我品德难以前追古人,却怎敢忘记我的追求?)

历年岁而悼惧兮,

闵蕃华之不滋。

(战战兢兢这多年啊,青春已悄然从身边溜走。)

痛阳禄与拓馆兮,

岂妾人之殃咎兮,

将天命之不可求。

(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是上天不把我保佑!)

白日忽已移光兮,

遂暗暮而昧幽。

(帝宠如今已如夕阳西去,我只得徘徊在黑暗中悲泪长流。)

犹被覆载之厚德兮,

不废捐于罪尤。

(但万幸皇恩还在啊,不因过失废了我的名头。)

奉供养于东宫兮,

托长信之末流。

(让我对太后去尽孝道,在长信宫里消磨春秋。)

共洒扫于帷幄兮,

永终死以为期。

(像奴仆一样日夜操劳,看来这辈子就这样罢休。)

愿归骨于山足兮,

依松柏之余体。

(我只盼死后能与万岁相伴,让帝陵的松柏荫庇在我的坟头。)

班婕妤这篇《自悼赋》,大概并没有呈送御览,成帝照样穿梭于远条馆和昭阳宫之间。

远条馆,是赵飞燕的寝宫,而赵合德,则居住在昭阳宫里。

翦除了异己后的赵氏姐妹,此刻真是踌躇满志,气焰炙手可热。

姐儿俩你单我双,轮着番儿地往成帝耳朵里吹枕头风,迷魂汤一碗接一碗猛灌,成帝一舒服,就忘了姓什么了,草拟了一份诏书,要把赵飞燕立为自己的第二任皇后,至于赵合德,则打算升为昭仪。

对这次后宫人事任免,王政君太后并不打算签字。理由还是原先那个,这姐儿俩出身太卑微,凑凑和和当当婕妤,在后宫里充充数,陪皇上消磨消磨时光,倒也没人能说什么。可要真是一个当皇后一个作昭仪,成为天下第一第二夫人,那就得考虑考虑影响了。让外邦知道了,这算什么?咱们大汉再就找不出人来了?弄两个官奴婢,一左一右去领袖后宫,未免也太丢咱们的脸了吧?

成帝见说不动老太太,一赌气,撂下一句话:

"那您看着办吧!反正有没有皇后的也不吃劲,不就是少一个'正位宫闱、同体天王'的摆设吗?我不要了行不行?"

扭过脸去,又到远条馆还是昭阳宫找那俩官奴婢寻欢作乐去了。

把王太后一个人搁在长信宫里生闷气。老太太坐着坐着,眼泪儿可就叭哒叭哒落下来了,正赶上侄子王莽、外甥淳于长一前一后进宫问安,老太太满肚子苦水就冲这俩晚辈儿倒开了:

"巨君,子孺,你们表兄要册立官奴婢出身的赵飞燕为正宫皇后。我这儿刚说了一个不行,他就跟我甩脸子,你们说说,他还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我这几十年容易吗?当初先帝就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好几次生了废立之心,得亏了我一向小心翼翼,没什么错处让先帝抓住,这才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现在倒好,他当上皇上了,怎么着,翅膀硬了,就不听老太太的话啦?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生下这个孽种来我的天哪呃!"

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王莽、淳于长赶紧过来劝慰,好歹哄得老太太止住了悲声。

王莽这时已经由黄门郎升为射声校尉,汉代八校尉之一。哪八校尉?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射声校尉,虎贡校尉。这八校尉分管皇家警卫部队,每一校少者七百人,多者千余人,平时宿卫宫禁,战时出征杀敌。王莽当的这个射声校尉,负责统辖"待诏射声士",也就是弓箭手,当然这不是普通的射哪指哪的弓箭手,射声嘛,所谓"于冥冥中闻声则中",那得是闭着眼睛百发百中的高手!八校尉虽然是小小的武职,但待遇极高,"秩比二千石",工资标准相当于朝廷派驻各郡的郡守或诸侯国的丞相。为什么?宿卫宫禁,那是直接关系皇上安危的要害职务,当然得用优厚的待遇来笼络住,为江山社稷着想嘛!

王莽虽是文人出身,但既然当了禁卫军将领这份差,怎么也得比划比划,总不能让人家说咱是外行领导内行吧!跑马射箭什么的,每天也跟着一块操练操练,好在年轻,才刚三十不到,身体素质也还算凑和,反正不过是意思意思,将领将领,"将"就着"领"着大伙子呗!

这一阵子,边疆上倒挺宁静,"西线无战事"。内地虽然零零星星有过几回老百姓造反举事,但规模都不算太大,当地驻军就应付了,没动用朝廷的警卫部队。王莽除了履行"宿卫宫禁"的任务之外,剩余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观察朝中百官如何施行吏治方面,这也是他的心计过人之处,王莽不是那种吃饱了混天黑的人,大丈夫在世不到百年,总得有点子雄心大志,区区一个射声校尉是控不住王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趁着皇上没往自己身上压更重的担子,抓紧时间学习别人的经验,汲取他们的教训,省得万一皇上委以重任再去临时抱佛脚,这才是真格儿的呢!

除此之外,王莽还有一件正经事,那就是尽孝道。在家里,他要侍奉年老多病的寡母;在宫里,抽空还要问候问候姑妈王太后。对王太后的问候,是融汇了孝与忠两项"封建美德"的事情,于家于私则为孝,姑母嘛,于国于公则见忠,太后嘛!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次来的不是时候,老太太正闹别扭,一头是姑妈、太后,另一头是表兄、皇上,叫王莽怎么表态?

可他又不甘心放弃这样一个展露自己才干的机会,特别是身边还有个表兄淳于长,更得利用这个机会让太后瞧瞧,您的侄儿是有水平的:

"太后,侄臣以为,皇后之位的确不可久缺,万岁急于册立新后也是有道理的。周礼上说,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这都是有讲儿的!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就如同皇上在朝廷一样,那都是重要得不得了的,她得率领皇上的一百二十位嫔妃做好工作,那担子也是不轻的哩!我研究过,周礼设置的后宫女官,也和朝廷官制相仿佛,可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朝廷有三公,后宫就有三夫人,不过职责不同,是专门设来'论妇礼'的;朝廷有九卿,后宫就有九嫔,负责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等妇女四德的教化,朝廷有二十七大夫,后宫就有二十七世妇,掌管丧葬祭礼接待宾客等等事宜;朝廷有八十一元士,后宫就有八十一女御,伺候天子的饮食寝席。您看,这后宫是不是就如同一个小朝廷?按照周礼的宗旨,设置后宫女官的目的,就是为了颁明职守,分派任务,加强对后宫的管理,使大家各司其职。这么一来,皇帝生活在后宫,并不全然被肉欲困惑,在欣赏嫔妃们环佩叮噹悦耳声音的同时,可以像在朝中一样,随时接受如同大傅太保训护人主导以德义那样的劝戒。后宫的人选也像朝廷选士一样,注重品德、才、干,要选拔贤才,这才能辅佐君主。老百姓尚有'贤内助'之称,何况帝王之家?相貌、身条儿固然重要,可太强调那些,就会走向反面,诱导皇帝去沉溺色欲!那么要实现闺房肃雍、险谒不行的目的,靠谁呢?当然要靠皇后啦!您说是不是?"

王太后挺欣赏王莽对周礼的造诣,可是又觉得他这番话略嫌空泛:

"道理不错,可是到底该不该立赵飞燕为皇后呢?"

王莽不愿把话说得太死,只得模棱两可:

"立谁不立谁,当然由您拍板儿,皇上那边的意思也得考虑,不过,臣侄以为,人选的最终确定,还是要把握住人品两个字,出身什么的,倒并不太重要。至于赵飞燕赵婕妤,臣侄了解的不是大多,好像皇上倒是挺宠爱她的"

作为一个小小的射声校尉,在立后这种国家头等大事上,能发表的意见也就到此为止了,王太后也明白侄子的难处,她摆摆手,止住了王莽:

"巨君,我听懂了,我会仔细考察赵飞燕那个丫头的。坐那儿歇会儿吧!"

太后赐坐,明显地是一种赞许,淳于长在一边有点儿红眼。

淳于长一直比王莽的职务高,王莽当黄门郎的时候,淳于长同样因王凤的临终托付而得益,当上了水衡都尉,后来更加官侍中,这会儿已经是位列九卿的卫尉了。在王氏家族众子弟中,淳于长和王莽一直并享赞誉,被称为"双俊",严格说起来,这时候淳于长的声望似乎比王莽还略高一筹。他当然不愿意看到竞争对手在立后这个问题上比自己多捞一票,特别是见太后的态度并不像开始时那样坚决,他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机会到了。

两代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点子闲话,太后毕竟上了点岁数,有些倦意上来,王莽见状,便起身告退。

淳于长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殿门边上,王莽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另一只脚也正在往外迈,淳于长一拍脑袋:

"该死,陛下刚才还嘱咐我,有件事要禀报太后,巨君,烦你稍留寸步,陪我一起再去面见大后。"

王莽那只脚也迈出了太后的殿门,他停住脚:

"子孺还有何事要禀太后?"

淳于长轻描淡写:

"咳!还不是为了万岁陵寝那档子事!"

王莽一听,这事儿一直由淳于长在办,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去了也插不上嘴。再说那会儿还不兴双休,官吏们工作五天之后,只有一天的"休沐",也就是休息休息,洗洗澡什么的。王莽今天本是利用休沐来问候大后,不想多呆,谁知倒有半天泡在了这儿,耽误了不少事,趁着现在天色尚早,还是去办别的事吧。于是,他摇摇头:

"陵寝之事王莽不甚了了,有子孺一人足矣!恕王莽不奉陪了,咱们明儿见!"

淳于长巴不得甩掉王莽:

"那也好,明儿见就明儿见!"

送走了王莽,淳于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明儿见?傻小子,明儿我就让你大吃一惊!"

淳于长转身,二次去见太后,低声呼唤。

太后斜依凤榻,正在闭目养神,见外甥又回来了,微睁老眼:

"子孺去而复返,有什么事情?"

"太后,甥臣有两件事要向您禀报。刚才见您面呈倦容,实在不忍再劳动姨母御体,才和巨君一道告退。可是走到殿门口,一想不行,这两件事都是至关重要的大事,都得怎亲自拿主意,要不准出大漏子!不过,您要是太累了,甥臣就先回去"

王政君王太后也是操心的命,见淳于长说得那么庄重,老精神顿时抖擞:

"别介!老身既然是太后,少不得要替你们年轻的皇帝分分忧,把把关!"

"太后您心忧天下,真是为甥臣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您这么大岁数,按说也该颐养天年了,可是朝廷大事还得让您劳心费神,这都是我们这些为臣子的没有尽到责任哪!真让我们汗颜哪!无地自容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您亲自把关,这个国家哪儿能像现在这样井井有条?老百姓哪儿能像今天这样安居乐业?这就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姜还是老的辣!"

这痒痒挠得王太后美到了脊梁骨,她咧嘴乐了:

"我这也是勉为其难,先帝故去的早,当今皇上年轻,我不帮着掌掌舵,大汉这船还不得触礁?触了礁大伙儿一块堆儿玩儿完!行了子孺,快说正事儿吧!"

淳于长也没完全冤王莽,他说的第一件事,还真是成帝陵寝。

中国封建社会的帝王中,有一个挺普遍的现象,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为自己兴建坟墓。他们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雄山秀水之地修建规模宏大的陵墓以及用来供奉、祭把和朝拜的附设建筑,合称"陵寝",以此作为加强其统治和推崇皇权的一种手段。据考证,这种"陵寝"制度从战国时代开始创设,到秦、汉时逐步确立起来,一直沿用到清朝灭亡为止,两千三百年间,帝王们推行"事死如事生"的礼制,按照帝王生前所住的宫廷格局设计、建造这种陵寝,也不知耗费了多少财物,役使了多少民夫!

西汉诸陵,一般都建在离长安不远的地方.以长安东北到西北的咸阳居多,也有少数在长安的东南地区。

西汉诸帝的陵园,格局基本一样,都是坐西朝东,一方面是象证日落于西山之意;另一方面.因为长安在全国的西部,这样也有雄视全国的意思。陵墓均在陵园西部,有方形的围墙,象征陵主行为方正--其实是鬼话,没几个好东西。四面没有门阙,陵墓形如倒过来的斗。"寝"则设置在陵墓的旁边,大概是为了方便死去的帝王从墓中出来到"寝"里去接受朝拜祭祀吧!

为了保护帝王的陵墓,从西汉初期开始,就逐渐形成了一种设邑护陵的制度,即把贵戚、功臣和富豪,迁移到陵园周围,并设置县邑,代代相沿的结果,是在长安都城附近形成了一些繁华的新城市。如汉高祖的长陵县、汉惠帝的安陵县、汉景帝的阳陵县、汉昭帝的平陵县和汉武帝的茂陵县,当时就很是著名,因此连这五个陵园所在的咸阳原都称为了"五陵原"。

西汉的陵寝规模一般都很恢弘,以武帝茂陵为例,仅陵墓就高四十六米,边长二百四十米。营建在陵园东南的茂陵县邑,光迁移来的关中富豪就有一万六千多户!

茂陵和茂陵邑都是武帝即位之后第二年就开始兴建的,一共修建了五十三年,修建之初栽种的小树苗,等武帝入葬时已长得合抱参天,可见工程规模之大。几十年的时间中,不断向陵园里放置随葬物品,以致到武帝死时,竟再也放不进什么东西了,差一点儿连搁棺材的地儿都给占了!

除了陵墓,园内还建有殿堂、寝宫,以及宫女和守陵人员生活所用的房屋。还专门设置了陵令、属官、寝庙长、园长、门吏等官职,光是浇树修技、打扫卫生的勤杂人员就有五千多人,您说邪乎不邪乎!

汉成帝也不甘落后,也是在即位第二年就开始考虑百年之后的居住问题,命令下属修建初陵。初陵选址在渭城延陵亭部,动工十年之后,成帝觉得不满意,又让人重新选址。当时的将作大匠解万年出主意:

"初陵那地方的确选得不好,臣替您打听了一块风水宝地,保管您代代出天子,辈辈坐龙庭!"

成帝也没派人勘察,就批准了解万年的计划,预算是报多少拨多少,迁移了各郡国家庭资产在五百万以上的五千户豪富前往新建的昌陵,还把昌陵那块地方的许多冢地第宅赐给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公主等官秩在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无非是想把这块风水宝地搞成堪与茂陵相媲美的地区。

可惜事与愿违。昌陵这块地方地势太低,不足以显示皇帝的威严,解万年也有主意,愣是让人从大老远的地方往昌陵运土,小扁担嘎吱嘎吱,打一场愚公移山式的运土大战,那成本可大了去了,一担上,连材料费带运输费加上借着工程捞点儿好处,算下来合一担谷子的价钱!反正是给皇帝建"万岁宫",花钱还用算计?

轰轰烈烈闹了几年,大兴徭役,重增赋敛,以营造昌陵名义的各种征收,就像雨点儿似地泼向全国的老百姓,弄得"公家无一年之蓄,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老百姓是怨声载道!活人抱怨,地下的死人也不得安宁。为了给成帝建这座昌陵,也不知占了多少良田,连老百姓的祖坟也给刨了,可怜那些白骨,被暴露在光天比日之下.有的胳膊给截断了,有的大腿给挖折了,有的脑袋搬了家,冲着昌陵翻白眼儿。

这么下去可真要天怒人怨了,连成帝也听到底厂大臣们的纷纷议论,都劝谏要让昌陵工程下马。

这里头嚷嚷得最凶的.就有淳于长一个。他倒未必是真替老百姓叫苦喊冤:

"陛下,解万年这么干可是下不得民心,上不合圣意!选这么低洼的地方来兴建万岁宫,往轻了说,是他决策失误,往重了说,这小子是别有用心!这不是成心要让您委委屈屈、窝窝囊囊、憋憋扭扭过您百年之后的日子嘛!陵寝讲究一个高字,高了才合您的身份!不错,解万年是想法子运土填坑来着,唯其这样,他才更可恶!一来,别处的土是生土,您住着能舒服吗?二来,这么干成本太高,这不明摆着撺掇老百姓抱怨您嘛!说您为了自个儿修建陵寝不顾老百姓死活,这话他们当然不敢说,可他们要是使点儿坏。往土里啐点儿唾沫什么的,那不是恶心咱们皇上吗?所以,依臣的意思,昌陵别建了!"

淳于长怎么来怎么去把这事儿又跟王太后叨叨了一遍,王太后点头称是:

"现如今搞这么一个重点工程,是得慎重。不过,你不是都奏明皇上了嘛,还报告给我干什么?"

"您不知道哇!奏我倒是跟皇上奏过好几回,可皇上还是犹犹豫豫,不能下决心!我想,这事儿还得您出面,跟皇上讲清楚利害关系,皇上圣明,太后更圣明,微臣们再怎么劝、谏也不如您说了管用!您是一句顶一万句嘛!"

"也好,我就找机会跟你们皇上说说,让他听取群众意见,早点儿罢了昌陵!"

"还有,那个解万年也不能轻饶,得追究小子法律责任!"

"这个自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他甭想一篇检查就对付过去!对了,这是一件事,第二件是什么事?"

淳于长故作沉吟:

"第二件比这事儿还重要!"

"哦?'

王太后心说,罢作昌陵的事就够大了,怎么第二件还要更重要?

浮于长表情严肃,四下扫视,弄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来:

"太后,您知道不知道,皇上近来经常微行出宫?"

"倒是让我撞见过几回。"

想了想,王太后又补充一句:

"不过,你们皇上年轻贪玩,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后不知,皇上微行出宫,已经招来下面不少非议了!"

王太后示意外甥起来回话,可淳于长偏偏长脆不起。

"太后,我的好姨妈!您不知道朝臣们是怎么说的,那言辞,简直慷慨激昂!"

王太后这会儿开始觉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朝臣们是怎么说的?"

"甥臣不敢隐瞒,就照直禀报您了。朝臣问说皇上舍弃万乘之躯至高无上的身份,以家奴的贱事为乐,厌倦'天子'、'万岁'这样华美的尊称,成天让臣子用家奴的贱名来称呼他。把那些轻浮在荡的无义小人拢在身边,当作心腹,离开守卫禁严的深宫,夜半三更到外头去冒险。跟一帮猪三狗四的家伙们勾肩搭背,到民间人家去饮酒取乐。男女混坐、尊卑不分,弄得君不君、臣不臣!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外面微行,使得看守门户履行宿卫的巨子们。白白荷戟执枪地守卫着一座空宫!公卿百官,都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他们还说,我大汉至今兴盛了九代,一百九十多年,陆续继位的七位君主,都是承天意顺天道,遵守祖宗定下的法度,要么是中兴明主,要么是守成帝王,唯独到了当今天子,违背道义,纵情肉欲,不顾帝王的尊严,胡作非为,正是春秋鼎盛龙体强健,却没有儿孙之福祉,反令人有危亡的忧虑,这真是失去了为君之道,太不合天意了!他们还说,皇上身为高祖后嗣,继承了先辈的功业,却这样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岂不是有负重望!他们还说"

王太后一拍几案:

"够了!别说了!"

淳于长浑身哆嗦:

"这都是他们说的!"

"他们说的不错!你们皇上也太不成话了!我起先还以为他不过是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谁知道他的微行竟是胡行!"

淳于长一颗心这才落回腔子里,他行此险招,把谷永那番慷慨陈辞合盘托出,本来也是捏着两手的汗呢。

王太后气得直翻白眼儿:

"子孺,你身为卫尉,就有典守门户的职权,打今儿起,宫门上锁,加派岗哨,一不准那帮混蛋再来招惹皇上,二不让皇上迈出宫门一步!谁要敢不听招呼,你就来告诉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他这微行的臭毛病!"

淳于长先不忙搭碴儿,等姨妈发够了火儿,没什么后劲了,他才拿出自己的意见:

"太后,你的决策当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英明!不过,宫门上锁,只能锁住皇上的身子,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关键是要拴住他的心!"

"拴心?如何拴法?"

"禀太后,皇上如此沉溺于微行,不过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说白了,花花世界无非就是女色!所以,要拴住皇上的心,归根到底,还得在女色二字上做文章。当年太皇太后不就是在这上做了一篇绝妙文章,用您的一条红裙子,就把先帝给扳过来了吗?"

提起红裙子,王政君又想起丙殿那一夜狂热,两颊竟然腾起少女般的红晕来:

"你这话有道理,可是后宫里哪里去找有这等本领的女子?"

"还用找?现成的两朵姐妹花您不用,养着她们干什么呀?"

拐弯抹角地王太后总算听出外甥的意思了:

"你是说,趁着皇上对赵家那俩丫头正有兴趣,咱门就坡下驴,顺水推舟,就让她们来拴住皇上的心?"

"哎哟我的太后喂,您真是智若天人!一顶皇后的凤冠能值几个钱?一身昭仪的霞帔又能值几个钱?可却能换回一个大汉天子,换回汉家江山,您算算到底哪头重!"

一番话说得王太后心眼儿活动。

可是,她还是不能下决心,皇后的位置太重要了,撇开出身问题不谈,怎么也得看看实际表现哪!

淳于长心想不能急于求成,得给太后一点考虑的时间,于是便告退出宫。

所谓出宫,不过是出长信宫,转身他又奔了成帝住的前殿。

成帝正收拾打扮,准备晚上的微行,淳于长一看就急了:

"万岁,您今儿晚上还出去啊?您要再这么着,赵婕妤这辈子也甭想当上皇后了!"

成帝一愣:

"爱卿何出此言?"

淳于长就把刚才在长信宫里怎么用言语打动太后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他告诉成帝:

"太后好歹有点儿松动了,您得忍一忍,在宫里猫些日子,也好让太后知道知道,是赵婕妤把您给拴住了--这话不好听,您又不是驴,干嘛说拴哪!这么说吧,是赵婕妤留住了圣驾,圣驾从此不轻出。"

"不轻出?还还还从此?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呀!朕就这么点微行的乐趣.你还要给剥夺了,当这西瓜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淳于长心说得了吧,您还饿汉子哪?不说赵氏姐妹这俩人见人爱的尤物,就连您手里的三流货色,拿出去也得镇倒一大片!

这话心里说说可以,哪能亮给皇上听?淳于长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您要真是喜好微行,臣倒有个两全之策,既让您享受激行那种刺激,又不会招来麻烦。"

成帝眼睛一亮:

"好小子、你还有这本事哪?有何良策速速奏与朕知!"

淳于长应一声:

"遵旨!"

站起身,淳于长把自己的锦囊打开,扽出一条妙计来:

"万岁。您之所以喜好微行,无非是看上夜色朦胧时候那种氛围,甭说您了,就是微臣我,也爱在黑暗里办事儿,它透着那么神秘,那么有趣儿!其实,这种氛围,不用出宫也能营造出来!"

"有这等好事?"

"事在人为嘛,陛下您富有天下,什么人间奇迹创造不出来?您可以在沧池边儿上建一座新宫,这座新宫的基调一定要突出一个暗字!唔,有了,您把柱子漆成黑色儿,宫里挂上黑绸子帷幕,铺上黑地毯,一切桌椅板凳,全使黑的,最重要的,您千万别点灯!不能有亮,有一点儿亮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侍宴的佳丽,您也让她们全穿黑纱衣裙,也别让她门出声儿,一出声儿您不就认出她们谁是谁了嘛!最好的效果,就是让您不知道您跟谁在一块儿,您琢磨琢磨,那多有趣!"

淳于长说到这儿,极其暧昧地冲成帝挤了一下眼,成帝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子事儿!想到在黑暗中拥抱一个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光溜溜的肉体,不比真的微行还更有味儿?

"照爱卿的设计,朕岂不是夜夜都可以在黑甜乡里尽享温柔了?妙计,妙计!卿可以申请专利了!"

淳于长一笑;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对了,还有一点改进,咱们把黑绸子帷幕,干脆换成黑绨的,那玩艺比绸子厚,遮光!别说月光之辉了,就是大太阳也透不过去。"

成帝拊掌大悦:

"着哇!如此一来,就是响晴白日,一样可以享受良宵之乐!对了,这座新宫的宫名,就叫'宵游宫'!"

"宵游宫?好!妙!绝!盖了帽了!陛下不愧是圣主明君,新赐宫名可称神来之笔!"

成帝是个急性子,立马儿吩咐宫里的能工巧匠,照着淳于长提供的草图去赶建宵游宫。

没出一两个月,一座新宫就告竣工,当天交付使用,成帝待地把赵氏姐妹一齐召来,闹了个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打从那儿起,成帝还真改了脾气,不再出宫微行了。也是,有了宵游宫。那么方便,还用得着再上外边儿去胡闹吗?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10章 榻前封官|秦汉朝

《王莽》第10章 榻前封官


●王凤病榻保荐王莽,成帝连呼大汉有望,他哪里想到,正是这个小小的黄门朗,三十年后竟会润物细无声地把汉家天下变成了新朝江山。

●张放一看万岁喝到火候了,冲阳阿主使了个眼色:"姐们儿,别慎着啦,该上点儿精彩的啦!"

●成帝眼花纷乱,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感觉,看着赵飞燕那轻得似乎吹口气都会飞出三十里的身体,他不禁想入非非。

●张放一指赵飞燕:"这不就是特效的醒酒汤嘛!"

成帝驾临阳平侯府,并没有弄出多大的排场。一来大司马正在病中,成帝不愿搞得太隆重,这样对舅父的病情不利;二来成帝也是微行惯了,他觉得那样反而更自在些。

但不管怎么偃旗息鼓,毕竟是君到臣家,王凤再难受,也得强打精神起来接驾。哆哆嗦嗦正由王莽侍侯他更衣,成帝却已经排闼而入,直奔王凤的病榻。

到底是甥舅情深,成帝看到眼前这位憔悴不堪的老人,眼圈顿时红成两粒樱桃。

"舅父!您的侄儿看您来了!"

"折杀老臣了!请陛下恕老臣病体沉重,不能行君臣大礼"

"您好好躺着吧!舅父,您一向身子骨挺硬朗的,怎么一月之间,就病得如此模样?"

王凤叹口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臣譬如风前之烛、瓦上之霜,早已是灯枯油尽,如何还能耐得风骤雨狂!人老了,不去找病,病自缠身!"

成帝移座于王凤榻前,拉着舅父的手涕泗齐下:

"舅父这是为朕的江山,才积劳成疾的呀!您看您病成什么样子了!这都是朕的罪过,朕无德无能,不能治国兴邦,还连累舅父,偌大年纪尚不得安享天年,为大汉家国之事忠心耿耿夙夜操劳,活生生累得缠绵病榻,这叫朕于心何安哪!"

王凤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鼻翼抽动,泣不成声: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陛下也!老臣生性率鲁,不会和风细雨,执政十一年来,颇多触杵天子之处,世人皆曰老臣以臣蔽君、专擅朝政,唉!唯有陛下知道老臣是一片忠心!陛下自幼,颇不受先帝青睐,常在老臣面前倾吐心中烦懑,老臣当年即许宏愿,有朝一日陛下登极,老臣必肝脑涂地以佑我主,尽心尽力为陛下多分担一些责任,只是老臣才又疏,学又浅,德不崇,望不重,十一年来,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深夜自省,敢不战栗惶恐!老臣此心,唯圣主能查知!"

成帝嘘唏叹气:

"朕见识不广,有时也对舅父产生一些误解,像定陶王之事,还有乐昌侯王商之事,以及前不久京兆尹王章之事,都是因为朕的固执与轻率,才让舅父枉担了蔽君之名!现在想起来,您都是为了朕好,才抗颜直谏的。如果当时朕能够慎重从事,您也不至于为这些事所困扰,您的身体,也就会好多了!千错万错,都是朕躬之错!"

王凤诚惶诚恐:

"陛下千万不可如此自责!这岂不更让老臣无地自容了么?陛下虽然年轻,却谦恭敏慧,从善如流,实是明君圣主,还是老臣处事不当,才令陛下心生疑窦,实在是老臣之罪!"

爷儿俩挺有意思,一个玩儿命自我批评,一个使劲儿承担责任,这哪是君问臣疾!

当然这都是走走形式罢了,成帝最关心的,还是老爷子一旦不成,有谁能够接替大司马的要职,为朕分忧解难,而这刚好也是一直在王凤心头萦绕的问题。

成帝终于开口:

"舅父正在病中,按理朕不该口吐不利之言,但为大汉江山考虑,有件事朕不得不问"

王凤知道成帝想说什么,他坦然得很:

"陛下不必讳言,老臣自知病入膏盲,已是日薄西山,再难为国效命。陛下有话请讲,趁着这会儿臣还明白,不至于有什么胡言乱语干扰圣上的决心!"

"好好好!舅父既然如此深明大义,朕也无需兜圈子了,您以为,您百年之后,有谁可以代您而寄国家重托?"

成帝这个问题,王凤心中早有答案,但他认为,最好能由皇帝主动提出人选:

"我主圣明,龙心中必有贤才以备,臣愿闻之"

成帝哪里斗得过这只老狐狸,他忘了一条领导原则:高明的决策者总是不急于端出自己那盘菜。

其实他也根本算不上一位高明的决策者,他的本事,不过就是按照"排排座、吃果果"的顺序,从老大往下数:

"您是大舅,您完了是二舅二舅早没了,那么接下来就该三舅了,对呀!三舅平阿侯王谭怎么样?"

王凤一看,皇上您费了半天劲,就端出这么一盘菜呀?王谭?老三?他哪儿成啊!屁嘛本事没有,就会跟大哥犯"滋扭",老跟我对着干,冲这个也不能让他接我的班儿啊!

当然这是王凤的心里话,不能直接跟皇上这么说,得拐个弯儿:

"陛下提到老臣三弟平阿侯王谭,这倒是个人才,在我这几个兄弟里也算出类拔萃了,尤其那股六亲不认的劲儿,特别难得,看门守户再合适不过了,大脸子一搭拉,谁也甭想蒙混过关!不过,大司马的职位不大合适,他没有容人之量!要不陛下您再考虑考虑别人?"

成帝心说我还考虑谁呀?您自己都说了,王谭是您几个兄弟里最优秀的了,他都不行,那还有谁呀?

"朕的舅父中,除了大舅,就数三舅了,再往下,四舅安成侯王崇?不行啊,他去了好几年了,五舅?成都侯王商"

"陛下,你眼光再放点儿,别光扒拉那几个亲舅舅"

"当然得亲舅舅了!汉家规矩嘛,由打卫青开始,霍去病,霍光,大司马从来都是外戚的活儿!典领兵马,这样的重要职位,当然是亲戚当着保险、放心!"

王凤心说不行,我这外甥钻了牛角尖了,得启发启发、诱导诱导:

"陛下果然精通历史!不过,据臣所知,外戚任大司马的,好像不一定都是皇上的'亲'舅舅"

王凤特意把"亲"字拖了长音。

成帝那层窗户纸太厚,还是没点透:

"不是亲舅舅还能是干舅舅?太后也没拜把兄弟呀!"

王凤心说怎么还不明白呢:

"比亲舅舅干点儿,比干舅舅又亲点儿,比如先帝孝元皇帝那朝的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思共侯许嘉,不就是先帝母后的从兄弟,也就是叔伯兄弟嘛!"

"你是说从舅?朕好像是有一个从舅"

"陛下圣明!您的从舅,就是御史大夫王音哪!"

"对对对!王音从舅原先是长乐卫尉,因为王章的事情立了功,刚升为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没多久"

"一年多了!王音这人一向谨慎,比臣那几个只知道奢靡纵欲的亲兄弟强多了!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王音要是当上大司马,一准能把您的江山保得结结实实的,大事小情都用不着您费心!"

成帝一听就乐了,管他什么亲舅从舅呢,有人替朕管事儿能让朕腾出空儿去玩儿就行!

"那好那好!朕就担心没人执掌朝政,耽误了朕的国家大事呢!"

安排完善后事宜,成帝就要开撤,毕竟他还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去料理,比如跟富平侯张放约好了的,上外头"体察民情"什么的。老这么跟一个快死的干巴老头枯坐着,多耽误事儿啊!

可王凤还有话说:

"陛下,老臣还有一件事情要请您费心!"

成帝只好再留一会儿: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有什么话您就说吧,朕是一定照办,咱们爷儿俩谁跟谁呀!"

"那臣就先谢主隆恩了!巨君,你进来,见过圣驾!"

王莽应声从外屋趋进,三叩九拜,行了君臣大礼。

"陛下,这是老臣的侄儿,是您二舅的孩子"

成帝惊叫起来:

"王莽,表弟,是你呀!好几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小伙子啦!"

王凤得意得忘了自己的病痛:

"陛下,您这个表弟,这几年出息不小!跟着长安城名儒陈参陈老先生,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可就一样,到现在还是白丁一个,您看是不是"

"朕明白朕明白!又不是外人,想当官儿还不容易?说吧,要个什么官儿?"

王莽叩首启奏:

"陛下,隆恩浩荡,臣不胜感激涕零。不过,臣以为,臣以一介布衣,不宜骤登高位,按照汉家取仕的惯例,还是先从'郎'做起吧!一来,可以堵绝世俗之口,别以为皇上您一心照顾亲戚,拿朝廷官爵送人情;二来,臣是学习周礼的,从基层干起,也好多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为今后打一个坚实的基础!"

"有道理有道理!朕就任命你为黄门郎,担任禁宫守卫,这样有空儿咱们哥俩儿也好在一块儿叙叙儿时之旧谊!"

"谢主隆恩!臣黄门郎王莽定当不负圣望,努力完成守卫禁宫的光荣使命!"

"好!舅父,朕的外戚之家中还真人才辈出哩!大汉有望!大汉有望!"

成帝高兴之至,连声庆幸大汉有望,他哪里想到,正是这个小小的黄门郎,三十年后竟会润物细无声地把汉家天下变成了新朝江山!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关于汉朝立国的传说:"高祖斩蛇"。据说汉高祖刘邦在芒砀起义之时,有一条白蛇挡道,并口吐人言,说刘邦当"贵为天子,奄有四海",不过,它并不服气,说你刘邦是赤帝之子,我白蛇是白帝之子,同为帝子,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得天下?说什么我也得跟你比划比划。刘邦也是仗着酒力,怒斥白蛇,两位帝子说"噌"(ceng)了,就在芒砀山过起招来。刘邦一口剑电掣雷迅,把白蛇逼得走投无路,白蛇急了,威胁刘邦,你可不能斩我!你斩我头,我闹你的头,你斩我的尾,我就闹你的尾!刘邦哪听这个呀!手起剑落,把白蛇拦腰斩为两截。心说我叫你闹!闹头闹尾,我斩你腰,看你闹哪儿!这条白蛇据说后来托生为王莽,因为是腰折的,只好舍头弃尾,闹了汉朝的中间,在西汉东汉之间,闹出一个十五年的"新朝"。

当然这是神道主义的宿命论,迷信色彩相当浓厚,我们这书虽然是小说,也不能采取这种荒诞无稽的"神"话作为立论的依据。聊记于此,供各位一粲而已。

却说王凤见成帝挺欣赏王莽,劲头儿又上来了:

"陛下,您刚才说您的外戚之家中真是人才辈出,这话太精辟了!像王莽这样的青年才俊,还有一位。"

"哦?他叫王什么?"成帝也来了兴趣。

"不姓王,他复姓淳于,单名一个长字。"

"淳于长?您说的是黄门郎淳于子孺?"

"正是他。淳于子孺是老臣的外甥,和陛下也是姨表之亲呢!臣此次染疾,多亏了子孺、巨君两个晚辈百般照顾,那份孝心,简直比亲儿子还要强!"

成帝明白舅父的意思,老爷子这是自知余日无多,抓紧时间在安排后事,保荐贤良,很有点"托孤"的意味。为了不拂舅父之意,也为了在朝中安排几个忠于自己的得力于将,成帝当场许诺:

"舅父放心!朕一向是非常重视培养青年俊彦的!淳于长,还有王莽,都是仁义忠孝的好青年,朕当然会对他们另眼看待的!王莽,朕已经任命他为黄门郎了,这淳于长么,就从黄门郎升为校尉,作一个禁卫将领吧!您跟他和王莽说,大汉朝廷正需要他们这样的青年才俊,让他们好好干!日后升迁的机会还有的是呢!"

王凤的心事全都了结了,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了,精神一松,顶着上牙膛的那口气再也提不起来了,成帝回宫没多久,王凤就寿终正寝,到阴曹地府继续修理王章那帮仇人去了。

这一场丧事煞是风光,成帝亲自临吊不算,为了表示对已故大司马的特殊感情,还破例同意动用了兵车武士为王凤送殡,队伍从长安城王府一直排列到渭陵。他赐给王凤的溢号也很漂亮,联用了"敬"、"成"两个美溢,按照溢法,"夙夜警戒曰敬","合善典法曰敬","安民立政曰成",这样看来,对王凤盖棺定论的评价相当高呢!

王凤一死,成帝果然不食其言,按照榻前商定的,由王音填补了空缺,担任大司马,加车骑将军。西汉职官制度,武职的"将军"分为两大类,"重号将军"和"杂号将军"。杂号将军又称列将军、别将,因事而设,事毕多罢,常由他官兼领,地位略次于重号将军。重号将军则是常设的高级将军,地位尊高,除负责军事事务外,往往得以参领朝政,并可兼领他职。在重号将军里面,大将军包括骠骑大将军为最高,以下差不多依次为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四镇将军(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安将军(安东、安西、安南、安北),以及平戎将军、征东将军等等。

王音挂的衔是"车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由此也可见成帝对他多么重视--其实是对王凤临终嘱托重视。

而王凤的亲兄弟王谭,成帝也没忘记,不知是不是和王凤当时讥笑他六亲不认可以看门守户有关,成帝真的给了他一个"特进"的职务,让他统领城门兵。

王谭跟安定太守谷永不错,谷永一听,怎么皇上才给王谭一个领城门兵的职务?连忙写了一封信给王谭:

"君侯您身怀周公和召公的德行,谨执管仲与晏婴的操守,敬贤下士,乐善不倦,您早就该当'上将'了!不过就是因为得罪了大将军王凤的原故,才抑郁不得志,赋闲在家。如今大将军不幸早薨,他的位置,无论是按亲疏关系,还是依才干顺序,怎么也该轮到您了!车骑将军上任那天,京师士大夫全都怅然失望,这是我们这些人呆傻痴苶,没能大力宣扬您的先进事迹,才造成的呀!您还真的要去统领城门兵?果真如此,那车骑将军就将雍容华贵地掌握大权于内,而您却要以皇帝至亲的身份,去替他守户看门!这算什么?弄不好,他随便找您一个碴儿,就能让您吃不了兜着走!我真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我看君侯您应当坚决辞职不受,您就说您才疏学浅,不能担任保卫京师门户的重任。这才是聪明人办的事呢!只有这样,您才能平平安安高枕无忧。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仅供君侯参考。"

王谭接着谷永这封信,反复掂量,觉得真是有点儿屁道理,就照着谷永的点子向成帝辞让,怎么说也不服从分配。为这事儿,王音对王谭意见大了!

按说以"特进"的身份领城门兵,也不算太委屈了,可王谭是什么人?人家是平阿侯,有两千一百户的封邑,又不指着这丁点儿工资养家糊口!说不干就不干!

跟三叔相反,王莽对黄门郎这个自己的第一份职务却是心满意足,刚刚料理完伯父的丧事,眼泪儿还没吹干,嗓子还没养亮,王莽就兴冲冲地报到去了。

"郎"是帝王侍从"郎官"的简称,郎即古"廊"字,原意为宫殿的廊。所以,郎官的职责就是宿卫宫殿,出入侍从帝王左右,以备顾问或供差遣。郎官的来源比较复杂,有由二千石大官的子弟"任子"荫补,也就是在父辈的大树底下乘凉的;有由文学、技艺进用,也就是凭一技之长真本事入选的;也有由捐纳资财入充,也就是花钱买来的。所以郎选广杂,是西汉官僚队伍的主要来源。郎在任职期间表现突出的,可以外调担任地方的县令、长、丞、尉,也可以上升入台、省担任尚书郎。由于有这种外调内升的机会,西汉大部分读书作官论的坚定追随者都把能够担任"郎"看作是踏上仕途的必经之路,也确有不少文武大臣是从郎这一级出身致贵的。别看后来他们一个个前呼后拥、气势磅废,真要盘根问底,有不少都会告诉你,"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郎)"呢!

王莽担任的黄门郎,也属郎官的一种,但由于它是以郎官的身份"给事"黄门,所以待遇上似乎比一般的郎官更优厚一些,毕竟"黄门"是皇帝内富的代称呢!后世有时把在内宫侍候皇帝的宦官也称作"黄门",那是因为在汉朝时还有黄门令的官职,由宦者担任。其实黄门郎和黄门令并不相同,最显著的不同就在于黄门郎不需要挨那一刀,是"全须全尾儿"的男子汉。否则,王莽也不会兴高采烈地去报到了。

黄门郎的差事其实还真不赖,活儿不多,可俸禄并不少,闲着没事的时候,王莽就跟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探讨探讨学术问题,也算是"文化沙龙"吧。

跟王莽最合得来的,就是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少年宗室,刘向的儿子刘歆刘子骏。刘歆虽然没能被王凤点头认可当上中常侍,可他并不因此自暴自弃一蹶不振,照样在黄门郎的位置上,勤勤恳恳,克守职责。

刘歆算得上一位博学广闻多才多艺的杰出青年,再加上这几年受诏和父亲刘向一道领校秘书,把内府藏书看了一溜够,眼界更为开阔,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五花八门是无所不究。

这天,恰好闲来无事,正在郎舍里捧卷读书以为消遣,王莽推门进来了:

"子骏好悠闲!"

对于王莽的登门造访,刘歆本不应有什么特殊的表示,自从王莽于王凤死后加入到黄门郎的行列中以来,他俩之间的这种互相串门早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经常性活动。

可今天不一样,刘歆神情显得十分尴尬,应对之间,竟有些语无伦次。

王莽也觉得奇怪:

"于骏一向爽快,与王莽无所不言,今日为何洋鬼子抽烟吞吞吐吐起来!"

刘歆叹口气:

"巨君,咱俩关系一向不错,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

王莽一看就明白了:

"噢,子骏还是为令尊大人之事吧?"

刘歆脸色一红:

"巨君聪慧,一点就透。家父素性耿直,口无遮拦,对君家诸父,获罪非止一次了"

刘歆的父亲中垒校尉刘向,眼见王氏外威集团日益强大,作为汉室宗亲,当然要对成帝唠叨几句,提醒提醒。他曾多次以解释灾异为由,向成帝呈上"封事",切陈利害,斗争矛头直指王氏家族。

在其中一道封事中,刘向的《说苑》这样写道:

"我听说,凡为人君的,无不向往国家安定,却常有危机,无不希望帝位永存,却每每亡国。这是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驾御大臣的权术呀!古往今来,大臣把持国政,很少有不给帝王造成危害的。春秋时,晋国有智伯、范、中行、韩、魏、赵等六卿,齐国有田、崔,卫国有孙、宁,鲁国有季、孟,这都是常掌国事、世执朝柄的重臣,后来终于危害其主。田氏取了齐国,六卿分了晋邦,崔抒、孙林父、宁殖等人,则不是弑杀国君,就是驱逐主上。鲁国那些重臣更是猖狂,以巨子的身份僭用国君的礼乐制度,季氏在家中作八八六十四人的八佾之舞,孟氏等三家宴乐时冒用王者的雍乐,鲁昭公却不闻不问,纵容他们恣意横行,终于祸及己身,被赶出了鲁国。连天子之邦的周,也是由于大夫尹氏管理朝政,浊乱王室,祸患连年不得平定。一部春秋,举成败、录祸福,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比比皆是。所以经书上才会说:'巨子作威作福,于私危害其家,于公逞凶其国。'孔夫子也说过:'禄去公室、政逮大夫,这都是国家危亡的征兆啊!'至于外戚专权祸国殃民的例子,那就更是海了去了!秦昭王的三位舅父欀侯魏冉、泾阳君、叶阳君,专国携执,上借太后之威,下压群臣之僚,权力比昭王还大,家财比国库还多,国家因此而危如累卵,幸有范睢进言,昭王猛省,秦才得以复存。到了秦二世胡亥,不记取历史教训,又把重任委于赵高,指鹿为马,权倾朝野,终于酿成大祸,胡亥自食恶果,在望夷官被阎乐捅了一刀,一命呜呼。这事儿离咱汉朝可没多远!再说咱大汉本朝的例子,高祖龙归,诸吕无道,太后的两个兄弟吕禄、吕产,据相将之位,握南军北军重兵,还被封为梁王赵王,骄横蛮顽,险些毁了刘氏江山!要不是绝侯周勃、朱虚侯刘章这几位忠正大臣竭诚尽节灭了诸吕,陛下今日还能在这儿坐北朝南吗?再看看当今朝廷,王氏一族中,光是有资格乘坐大红轮子华丽车辆的官员,就有二十三人之多!一个个穿青着紫、佩饰貂尾,人五人六的。大将军王凤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作威作福,明明是行事污浊却标榜清廉,明明是私欲横流却假托奉公。他们依仗太后的尊贵地位,滥用陛下的甥舅亲情,干了多少不得人心的事!他们拉帮结伙、立党营私,执掌政权中枢,党羽遍及全国,已经形成了一个王氏关系网!尚书九卿州牧郡守,这些里里外外的朝廷要员,全都是跟王家有瓜葛的人!陛下呀!王氏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排除异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为他们歌功颂德的,立即可以飞黄腾达,对他们稍有怨恨的,马上予以诛灭打击。更可气的是,对于大汉刘氏宗室公族,他们采取了排斥和孤立的政策,对于其中有知识和才华的,更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坚决摈于公卿之外,不让这些人在朝中担任官职。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唯恐分散他们的权力呀!再看看他们是怎么利用历史为现实服务的:他们对孝武皇帝时的燕王刘旦在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谋反的例子反复强调,抓住不放,用意就在于惑乱陛下,让您误认为宗室不可信任;而对于吕氏、霍氏这些历史上外戚乱朝的事实,却讳莫如深、百般回避,无非是怕您产生联想,动摇他们的地位。他们居然还好意思以周公自诩,其实早有管叔蔡叔的异志了!他们兄弟宗族互为犄角、盘根错节、犬牙交互、狼狈为奸。陛下圣明,从上古至秦汉,哪朝哪代的外感到过他们今天这种地步!而且臣以为,事物演化到极端之前,必定有非同寻常的变异现象显示出来,供人们警惕。孝昭皇帝时,泰山莱芜山南有巨石无故自立,三石为足鼎立,上有一石如冠;上林也有僵死多年的柳树倏然而起,枝叶复生。当时人们都说,石立柳生,俱是有王者兴于卑微的征象,果然孝宣皇帝由民间位登大宝。如今臣听说,王氏在济南的先祖坟墓,墓中的梓柱竟然也生出枝叶,一直冲破墓室,这种征象难道还不比石立柳生更加明显吗?臣以为,事无两者皆大,王氏与刘氏也是如此,不能如两雄之并立。王氏在下,刘氏在上,如果在下者稳如泰山,在上者就有累卵之危了!陛下您作为刘氏子孙,负有守持宗庙延续汉统的重任,如果当真让国作被王氏外戚夺去,您的地位岂不降为卑贱之人,像皂隶一样听人摆布?您纵然宽宏大度,不考虑一己之进退得失,可大汉宗庙、祖宗基业您难道也不以为怀么?从太后那头儿论,妇女既然出嫁应当以夫家为内,以娘家为外,一旦发生这种事情,臣想也不能算是太后的福事!想当初孝宣皇帝不让他的舅父平昌侯王无故、乐昌侯王武掌握大权,也正是让刘氏和外家得以相安的两全之计。圣明的人,讲究让福祉起于无形、把祸患消于未然,您就该颁发明白无误的诏命,吐诉功德无量的御音,从此亲近宗室,该用的大胆使用,远离外戚,该罢的坚决罢免。让外戚们都回家休息,以此来效仿孝宣皇帝的行为,用优厚的生活待遇安抚外戚,同时控制他们的政治权力,这才是真正服从太后的意愿,为外戚谋福利呢!如此一来,王氏外戚得以永存,不致于落得像吕霍那样的下场,而刘氏天下可以长安,不会有亡国的忧患。这是和睦内外两家,使之子子孙孙永绪无疆之计,如果不这么办,齐国的田氏之乱必将重现于今天,晋国的六卿之祸必将再患于大汉,陛下不可不深思,不可不早虑!易经上说:'君主不慎密思虑则会失去臣的拥护,巨子不慎密思虑则会失去身家性命,凡事不慎密思虑就会一事无成!'恳请陛下再思再想,以往事为戒,采取臣说的这种既不伤王又可安刘的折中的办法,以保社稷长久,以保皇太后永享太平与富贵!天下幸甚"

刘向这些封事,本来是绝密级的文件,可王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在成帝左右安插了不少克格勃,没屁大点儿工夫,一五一十就全让王家知道了,刘向也因此得罪了王家。

所以,刘歆今天见了王莽,就有点不大自在。

王莽摆摆手:

"令尊大人对我们王家有些意见,这谁都知道。可是一来,这是他们长辈之间的事,我想不该影响你我的感情,二来,平心而论,令尊大人的建议,也未尝不是为王家考虑"

刘歆拍手:

"着哇!我正想这么说呢!说句实话,巨君兄,您那几位堂兄弟,也闹得实在有点儿不成体统,我对他们还真是看不惯呢!"

王莽一笑:

"怪不得我刚到黄门的那阵子,您一天到晚对我板着脸,尽拿卫生球眼珠子白我,我当初还纳闷,就说刘歆刘子骏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至于做成这副样子啊!"

说着,王莽把怪眼一翻,大嘴岔子一撇,学起当初刘歆的样子,逗得刘歆捂着肚子几乎笑倒:

"别别提了!当初我以为巨君兄也是跟他们一路货色,没想到,你跟他们不一样,那句广告词儿怎么说来着?'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哦!'"

王莽一拍刘歆肩膀:

"子骏兄,这就打算把我卖啦?"

二人说笑一阵,王莽想起什么,收起笑容:

"不过,子骏兄,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对是不对"

"巨君兄请讲,小弟恭听就是。"

"我以为,为人臣者,以忠君为上,而所谓忠君,就是要勤于国事,为国分忧。刘氏固然忠君勤国,王氏也未必就不能勤国忠君!所以我认为,不管姓刘姓王,忠奸的划分标准,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以国家利益为重!至于什么是国家利益么子骏兄,你学问大,应该记得孟夫子是怎么说的。"

刘歆点头接上话茬:

"孟夫子说:'君轻民重'。"

王莽神色陡然严肃起来:

"今上即位以来,灾变不断,朝中百官对此见仁见智、众说纷坛。有的指责外戚权重蔽主,有的断言后宫狐媚惑主,其实,以王莽之见,这都是牵强附会、推卸责任!我以为,所谓阴盛侵阳的'阳',其实恰恰是被肉食者瞧不起的'民'!"

"以民为阳?巨君兄此说刘歆倒从未听过"

"这个道理很简单,以国家论,民乃国家根本,根本当然是'阳'。子骏兄不见,古来的亡国之君,夏桀商纣之辈,不都是因为失了民心,才丧邦丧身的么?阳盛则国强,阳衰则国危,以此观之,阴气侵阳实在是上天在告诫我们,咱大汉的国家根本--'民'现在的确是难以聊生呢!"

刘歆认真想了想,自言自语:

"也有一定道理。这些年来,水旱灾害一直不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事情,也不断传到京师来"

王莽双眉紧皱:

"实际情况比下面报上来的还要严重许多呢!今上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即位,当年郡国就有十分之四遭受各种灾害,连四租也只好免了。二年夏大旱,三年秋关内大水,冬地震未央宫殿,越隽山崩,第四年大水更是厉害,决了东郡的金堤,害得御史大夫尹忠因此自杀。河平二年(公元前27年)沛郡铁官冶铁飞,三年键为地震、山崩,雍江水灾,江水倒流。四年长陵临泾岸崩,雍径水灾,死者无数,几至无法安葬。阳朔二年(公元前23年)倒春寒,四时失序,秋天又是关东大水,难民涌入函谷、天井、壶口、五阮等关隘,以求避灾。细细数来,十年倒有九年荒!子骏兄,你想想,在连年灾害中,什么人首当其冲?还不是那些平民百姓!他们被天灾所苦,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就亲眼见过他们自卖为奴!"

刘歆听了只觉毛骨悚然:

"巨君兄,照你这么说,咱大汉百姓岂不是太悲惨了!天灾,天灾!苍天奈何不感我民若此!"

王莽更进一步:

"子骏兄,问题的症结还不在天灾,天灾犹可,人祸更甚!诚然,我大汉以农立国,天时调和是民富国强的重要条件。然而,当今的肉食者们,又有多少人真正为百姓着想?据我所知,大汉在册的食禄官吏,不下十几万人,而这十几万人中,倒有七八成都是只顾自己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吏不良,无异在百姓头上来一个雪上加霜!况且,就算风调雨顺,也没有贪官污吏,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刘歆轻哦一声:

"巨君这话我就不大明白了,照你刚才说,百姓受难,一是天灾,二是人祸,如果风调雨顺,又没有贪官污吏,怎么还会不好过呢?"

王莽不慌不忙,竖起两根指头:

"大汉百姓困于水火,有两个根本性的大祸根。子骏兄且稳坐,听王莽慢慢道来。

"先说第一大祸根,'田'。我大汉代暴秦而有天下,最初七十年间,与民休息、奖农勤耕,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鼎盛强大。到了孝武皇帝那一朝,全国各地仓糜盈满,京师府库的金钱累百巨万,连穿钱用的绳子都烂了,因此而不可确定到底有多少钱在国库里。太仓里的粟米,一年一年积累,陈陈相因,多得连粮仓都装盛不下,就堆在露天,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乃至腐败而不可食用。那阵子真是咱大汉的黄金时代!可惜,孝武皇帝即位后,连年征战匈奴等国,虽然平定了边疆,扩大了版图,却也带来庞大的军费开支,造成政府的财政困难。而且征兵从戎,也使农民弃田罢耕,水利难修,水旱灾害无法防范,农业收成锐减。所以孝宣皇帝时夏侯胜曾说,孝武皇帝'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有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孝武皇帝更是利用征收结钱也就是财产税的机会,夺民田产以为公田,用来赏赐功臣达官。孝昭皇帝时,'承孝武奢侈余敝师旅之后,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农业连年没有收成,老百姓无粮可食,不得不屡次减免税赋,孝宣皇帝时又对流民贷以公田令其耕种、贷给粮食使其温饱和免去每年一百二十钱的人头税,好歹才算缓和了一点天下虚耗的窘境。可是好景不长,孝元皇帝一朝,复又陷于乱世,官夺民田日益严重,淮南王、衡山王、田蚡等公族外戚争相兼夺良田沃土,宁成夺取南阳民田千余顷,役使数千家农户为其耕种,一下就牟取了数干万的暴利。至于灌夫、公孙贺等人,更是不顾百姓,兴美田以利子孙。到了本朝,此风愈烈,前丞相张禹占关中田四百余顷,连我的叔父红阳侯王立也侵占南郡草田数百顷。官夺之外,又有商夺。可恨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仗着自己有俩臭钱,狂也似地并吞农田,甚至有以田农而称甲一州的!子骏兄,您想我大汉有多少耕田,经得起如此你占我夺!结果可想而知,有田者不耕,耕者又无其田!农民们失去了土地,除了饿死,也只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了!前两年颖州铁官徒申屠圣造反,杀死郡守,自称将军,区区一百八十人居然能够纵横九郡,不就是因为逆帜到处,失田之民竞相呼应,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嘛!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你夺了他的土地,他还不跟你玩儿命!所以说,耕者无田,是大汉陷于极乱之世的第一大祸根!"

刘歆听了王莽这一大套,点头称是:

"巨君兄所言不差。我辈锦衣玉食,何曾想过民间疾苦,至于耕者无田之事,更是未予细审,如今想来,当真是危及社稷的头等大事呢!巨君兄,你刚才说是两大祸根,不知这第二大祸根是指什么?"

王莽正要开口,刘歆奉上一盏凉茶:

"先别忙,喝口水润润嗓子。可惜这是在郎舍,没有奴婢侍候,只好以凉茶奉客,不然,我定让童儿给你新烹一壶香茗以助谈兴!"

王莽笑笑,接过茶盏一仰而尽: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大祸根,'奴'!子骏兄,我先问问你,尊府现有憧仆奴婢多少人口?"

刘歆想了想,摇摇头:

"实不相瞒,刘歆于家事颇不用心,僮仆奴婢之确数难以奉告,不过我想,怎么也得在三五十人吧,有的奴婢,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不多,不多!尊府虽列公族,三五十奴婢,也就算个中等之家吧!当年陆贾有奴婢百人,卓王孙家憧八百,赠婿司马相如一百以为陪嫁,张安世家憧七百人,还都是身怀一技之长的熟练工,霍光奴婢一百七十人,史丹憧奴以百数,还不算后房妻妾数十人,栾大有憧千人,就是我那几位伯父叔父,家中僮奴也以千百数呢!子骏兄,我再问你,尊府这三五十僮奴,都是从何而来的呢?"

刘歆又想了想:

"唔,有十来个是因罪没籍的官奴,是当今圣上赏与家父的,还有二十来个则是因贫困潦倒而自卖自身的私奴,是家父在长安市中买来的。"

王莽点头: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尊府虽只三五十奴,却也挺有代表性。我大汉之奴,有官奴私奴之分。官奴者,或为战俘,或为罪人,大都侍役于宫廷和分配到御苑饲养狗马禽兽,也有发送到有关部门,从事转漕运粮的。私奴者,则指在公族豪门之家服役之奴,他们或是由朝廷赏赐,如君家那十来个,或是由贫苦小农自卖为奴,如君家那二十来个。此外,大商巨贾之家,也有蓄私奴以从事工商的,如刁间以黠桀奴逐渔盐商贾之利,如张安世夫人以家僮七百人从事纺织以收其利。大汉官私奴婢总数,大抵算来,少则数十万人,多则二百三十余万!这么多的奴婢,蓄于公府私家,岂不是我大汉江山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刘歆表示不解:

"战俘、罪人没于官,贫民没于私,蓄奴者得其使役,为奴者冀其温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怎么倒成了不稳定因素呢?"

王莽笑笑:

"子骏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战俘。罪人,已经遭了亡国丧家之痛,内心早有怨愤,又被置于卑贱之位,从事劳苦之役,他们岂能安然乐之?至于贫民为奴,他们本来是自耕自种自食其力的良民,虽说生活不太富裕,但社会地位却也不算太低,如今或因天灾、或由人祸,典田沽宅抛弃祖宗基业,已是不堪其辱,更何况卖儿鬻女,令自身及亲生骨肉为人下之人乎?况且当今公府私家,对奴婢极其严苛,稍不如意,非打即骂,以奴欺主按律抵命,以主杀奴却只需罚银即可了事!这样的待遇,又怎么不让数十上百万奴婢常怀反逆之志、素抱不驯之心!这么多奴婢,如干柴布于宇内,一旦有火种迸爆,必定会势若燎原地造起反来!为政者不可不戒!"

刘歆觉得王莽考虑得太过分了,他耸耸肩膀:

"奴婢造反举事,虽然也有发生,但刘歆以为,这种机会毕竟不是很多,何况有严刑峻法管着,有多少人敢于冒杀头灭门之险?巨君兄,你言重了,言重了!"

王莽认为刘歆的认识亟待提高,他继续阐述自己对奴婢问题的观点:

"当然,敢于造反举事真刀真枪、明火执仗地动摇大汉江山的奴婢的确只是少数,但是,王莽所说的'奴'为第二大祸根的意思,还不止于此。子骏兄,国家要想强盛,最主要的,就咱大汉这个农业国来说,还是要大力发展农业生产,要从黄土地里抠金子!可咱们大汉,力耕于田的能有多少人?我不会去干,你也不会会干。力耕于田.还要靠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是,现在这些农民,有许多因为贫困窘迫,无以为生,只好卖身为奴,离开了土地.也放弃了耕作。又有许多农民,不胜饥寒、铤而走险,触犯了多得连制定者都数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刑律,论为罪人、成为官奴。这样算下来,还有多少人真正在那里力耕于田?没有人去种田打粮食,朝廷的租庸赋税又从何而来?长此下去,大汉江山还不坐吃山空?真到那时,休说什么外邦来袭、内部造反,就是一个穷字,也能让朝廷穷死!子骏兄,我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刘歆毕竟是才识过人的青年俊彦,王莽的分析,虽然是他这个汉室宗亲所不愿意承认的,但那只是个感情问题,在事实面前,刘歆还是不得不点头。

刘歆反问王莽:

"照你这么说,咱大汉岂不是病入膏盲、无药可医了么?你我虽说官卑职小,但终归都是食君傣禄之臣,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倒说说看,我们有什么法子,可以替国家除去这两大祸根?"

王莽沉吟片刻:

"唔,我这些日子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按理说,以你我区区黄门郎,职权有限,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两大祸根。但你说的对,你我既食君禄,当报王恩,至于办法嘛,我一时还说不上来。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能做的,首先还是消除公族与外戚之间的互相猜疑,停止相互攻汗,不问什么刘氏、王氏,大家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去对付危及朝廷的那两大祸根,办法总会有的!"

刘歆一拍即合:

"对!如果国家衰弱、百姓贫困,不管谁家执政都没什么好日子过!巨君兄,今日与君一席话,当真胜读十年书哩!"

王莽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我这是姑妄言之,子骏兄你也就姑妄听之吧!不过有句话你我二人均应记取:你我日后无论谁有机会入掌枢密,都要尽力提携另一人,而另一人也要不遗余力辅佐之,你我二人要精诚团结,共展宏图!"

"啪!"

两只手掌,刘氏的和王氏的,十分响亮地拍在一起,一支以济世救国为己任的同盟军开始建立。虽然眼下这支队伍小得可怜,但这两个人都相信,他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壮大到足以挽救大汉的危亡。

就在王莽、刘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门郎想入非非地忧国忧民的差不多同时,我们那位本该对国家大事负有全面责任和握有最高权力的天子刘骜,却在一心一意地琢磨着又一次微行计划。

这次计划当然少不了那位高平侯张放。自从成帝第一次微行"天下第一院"被那个神经错乱的虒上小女陈持弓给搅了之后,张放很是懊恼了一阵子,懊恼之余,也在修改计划。他痛定思痛,总结出几条经验来。

经验之一,秦楼楚馆那种龌龊地方再也不能让万岁涉足。那种地方太过招摇,一旦被人识破万岁行藏,不仅于天子声誉不利,也容易引起安全保卫上的问题。张放的荣华富贵,全指着这位万岁爷呢,他可不愿意万岁爷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的,至少在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不能有什么好歹。

经验之二,不能再搞那种单纯的玩乐活动,必须于细微处见精神,绞尽脑汁,也要把这种活动和国家大事扯上关系。一来是名正言顺,别人就是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二来也显得咱富平侯档次高不是!

经验总结出来之后,接下来就是物色地点和对象。要说张放的本事还就是厉害,物色来物色去,终于让他选中了一处绝佳的地点和一位极妙的对象。

地点是阳阿主家。

对象是阳阿主的舞女赵飞燕。

地点选得不错,就在长安城里,不太偏僻,偏僻了容易出危险,也不太繁华,繁华了太招摇。离未央宫不太远,太远了不方便,也不太近,太近了不利于保密。而且阳阿主是成帝的同父异母姐姐,姐弟聚一聚,正好说咱皇上敦于天伦,是有道的明君呢!

对象选得更棒。赵飞燕本名叫做"宜主",只因她体态轻盈,舞姿翩翩才被人称为"飞燕"。由此可以想见这位美人有多么苗条!不过她的身材,可不是靠什么减肥灵、苗条霜之类的东西弄来的,人家是天生丽质!据史书记载,这位美人生下来就瘦,瘦得像只小病猫,连她父母都害怕,怕养不活她!扔在墙角里,三天,这只小病猫居然生命力挺强,愣挺过来了!这才捡回来,洗身子、喂奶,一直养了下去。照笔者分析,赵飞燕的身材,应该是一种先天不足带来的病态,这可是学不来的!演义里说,赵飞燕不应当姓赵,而应当姓冯。她老爷叫冯万金,"貌绝美,善为几靡之乐,闻者心动。"换句话说,冯万金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奶油小生小白脸。这位小白脸,被江都中尉赵曼瞧上了,留在府里,朝夕相处,两位搞起了同性恋。赵曼这人,大概心理、生理都有毛病,迷恋男风,不近女色,有了冯万金,如鱼得水,不免冷落了深闺里的夫人。赵夫人也不是等闲之辈,据说是刘建的孙女姑苏主。刘建这人倒是正史有传,就是那位穷极淫欲的江都王,曾经捷足先登,把邯郸人梁蚡为拍他老爸马屁送来的美女给截留下来自己消费了,还跟自己的妹妹搞乱伦,闹得乌烟瘴气。姑苏主赵夫人既然是刘建的后代,从小耳儒目染,也学了不少歪门邪道。对丈夫赵曼的荒唐行径,当然要采取报复行动,你不是宠幸那个小白脸吗?我也别闲着,干脆,咱们一个锅里搅和得了!这可苦了冯万金,又得伺候老爷,又得照应夫人,前头后头两下里忙,真够小子一呛!十个月之后,赵夫人一举两得,生出一对双胞胎姐妹,虽然明知赵曼对这事儿没出过什么力,但还是让她们姓了赵,这就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儿俩。赵是姓了,可赵曼不肯收养这两个来历可疑的女儿,他心里明白,自己少说有一年没进过夫人的闺房,这一对丫头跟自己绝对没有关系!这样,两位可怜的私生女只好哪儿来的哪儿去,又回到冯万金身边。冯万金一死,姐儿俩无处安身,辗转来到长安,正好赵曼有一个远房亲戚赵临在长安作侍郎,见这俩丫头姿色动人,又能歌善舞,还会点子针线活,就收留了下来,对外就说是赵临的亲生女儿。

这是演义的说法。正史里没这么说,只说赵氏姐妹"本长安宫人","及壮,属阳阿主家。"据给汉书作注的唐正议大夫颜师古解释,这里的长安"宫人",不是指后宫的宫女,而是指"省中侍使官婢",也就是说,赵氏姐妹原来都是官奴婢。"属阳阿主家",是说以官奴婢赐给了阳阿主,成了她的家奴婢。笔者以为,颜师古的解释有一定道理,江都王刘建后来因谋反被治罪,自杀身死,他的家人被没籍为官奴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赵飞燕姐妹与江都王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大汉刑律多如牛毛,要想没籍为奴,还不容易!

至于读者您愿意采用哪种说法,悉听尊便,在正我是把演义的和正史的说法都写在这儿了。不管哪种说法,赵氏姐妹出身卑微这一点,倒是一致的,而且也都不否认赵氏姐妹的绝色无双。

却说成帝跟着富平侯张放来到阳阿主家,这次倒没用张二狗的贱名,用不着,阳阿主认识成帝。

阳阿主对圣驾光临寒舍当然欢呼雀跃欣喜异常,而成帝在宫里憋了这么多日于,好容易出来透透风,自然也是异常欣喜雀跃欢呼。君臣姐弟们推杯换盏,喝了个不亦乐乎。

张放一看万岁喝到火候了,冲阳阿主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姐们儿,别慎着啦,该上点儿精彩的了!

精彩一幕旋即拉开。

只见五位少女鱼贯而出,每人的玉手中,都捧了一只高脚翠盘。那翠盘高可一尺,径才五寸,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成帝看看张放:

"爱卿,咱中华烹饪,讲究的就是色、香、味、形、器,阳阿主看来深谙此道。你看,连这些食器都如此精制,盘中佳肴想必美味无比"

张放神秘一笑:

"万岁圣明,等下佳肴上来,保管您一尝之后,刻骨铭心,再难割舍。"

成帝食欲大动,垂涎三尺,单等着品尝这精美翠盘中的神仙佳肴。

可谁知,那五位少女娉娉婷婷,并不往众人席前来,却走到厅中红氍毹上,放下翠盘,摆成了一朵梅花图案。

"有菜不往食案上端,却放在地毯上,阳阿主家好怪的规矩!张爱卿,莫非阳阿主知道朕的化名,真要朕做一回张二'狗',去伏而食之么?"

张放还没来得及回答,成帝却摆手不让他开口了,因为,成帝的眼珠子已经被出现在厅中的那位美人儿给吸住了。

那神力无敌挽得天子回头的美人儿,却正是腰如杨柳、臂如莲藕、项如蝤蛴、指如柔荑、弱不禁风、身材飘逸的赵飞燕!

赵飞燕轻移莲步,款促湘裙,如帝子临风,往红氍毹上一站,先就让成帝国不转睛、心无旁骛地愣了有半分钟,他心里就琢磨:

"以朕之阅历,也不算孤陋寡闻之辈了,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儿家?"

这时音乐奏起,妙曲款款,催动美人,赵飞燕身形轻旋,绕着那梅花桩般摆在厅中的五只高脚翠盘,跑了一个小圆场。

"好帅!好飒!好"

第三个好什么还没容成帝想出来,赵飞燕已轻轻站定在正中那只翠盘边上,缓缓伸出一只纤足,踏在那颈细如丝、薄如蝉翼的翠盘上。

成帝惊呼一声:

"当心,那东西脆,别扎着美人的脚丫子!"

赵飞燕嫣然一笑,冲成帝飞了一波媚眼,算是答谢圣上的关心。脚下并没停顿,另一只纤足也离地而起,整个身子可就全都上了那高脚翠盘了。

这是在表演踩鸡蛋的轻功吗?不,这就是赵飞燕的拿手绝活--盘上舞。

只见赵飞燕足踏翠盘,腰肢招展,长袖摆动,浑如芙蓉出水,亚赛海棠临波。真把成帝给看傻了!

音乐的节奏渐渐加快,赵飞燕也就随着节奏,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翠盘摆成的梅花桩上腾来腾去。有好几次,成帝以为她要从翠盘上掉下来,其实不过是赵飞燕在卖弄本领,尽情展示她轻盈的身材和娴熟的舞技而已。

成帝眼花缭乱,有点儿找不着北的感觉,看着赵飞燕那轻得似乎吹口气都会飞出三十里的胴体,成帝不禁想入非非:

"如此轻盈的娇躯,若是揽在怀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是绵如柳絮?还是轻若鸿毛?真想试试"

赵飞燕终于用一个曼妙绝伦的亮相结束了盘上舞。由于太卖力气,额间已渗出点点香汗,酥胸也诱人地起伏波动,好像是在轻轻喘息,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起伏给成帝看的呢!

"妙哉!妙不可言!"成帝柑掌称奇,"飞燕之名,果然不是自吹自擂!朕还是头一次欣赏这样精妙的舞蹈呢!"

赵飞燕玉手捧过一盏琼浆玉液,献给成帝:

"陛下谬赞了!飞燕不过是以雕虫小技,来纤解陛下日理万机的辛劳,博陛下片刻轻松而已!飞燕愿以此酒,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哈哈哈哈!好一张巧嘴!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朕就干了此杯,也祝美人儿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说是干了,其实只喝了一半儿,剩下那一半儿,成帝又回赠给赵飞燕。

这里面有个名堂,叫做"合欢盏",男女之间,感情不到那个份儿上,是饮不得合欢盏的。

赵飞燕心领神会,巴不得有这半盏经过御饮的酒赐到,也不接杯,就在成帝手中抿了一口,檀唇和着酒香,吐出娇滴滴柔兮兮的四个字来:

"辣死我了!"

"哈哈哈哈!美人儿饮不得这酒,就由朕代卿尽此余杯吧!"

成帝特地把玉杯转了转,看准了那块儿印着赵飞燕唇迹的红粉圣地,凑到嘴边仰首而尽:

"喷喷!香,实在是香!"

也不知是说杯中余酒香,还是说赵飞燕唇上的玉沫香,也许是兼而有之。

阳阿主也来凑趣:

"陛下,臣妾也献上一盏"

成帝摆手:

"朕已醉饱,朕已醉饱!"

阳阿主向张放求援:

"富平侯,美言几句,求陛下也赏妾身一个面子"

张放一语双关提醒成帝:

"陛下并未醉饱,您不想尝尝翠盘上那道佳肴啦?"

成帝恍然大悟,这毕竟是在阳阿主的家,给主人点儿面子,对于找出那具娇驱是绵是轻的答案,相当重要哩!

左一杯,右一盏,酒也醉人,人也自醉,成帝舌头也大了,眼睛也直了,这回是真喝高了,龙头伏在案上,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阳阿主还是头一次看见皇上喝醉了是什么德性,有点不知所措:

"陛下酒重了,陛下酒重了,富平侯,这可怎么办?"

富平侯暗暗好笑:

"我说姐姐,这不正是机会嘛,有什么怎么办的?"

"机会?什么机会?"

"您怎么这么不明戏呀!陛下这是酒重吗?这是跟您要醒酒汤哪!"

"对对对!我这就命厨下调制"

"还用得着现调制啊?"富平侯一指赵飞燕,"这不就是特效的醒酒汤嘛!"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
《王莽》第12章 兄弟争锋|秦汉朝

《王莽》第12章 兄弟争锋


●淳于长得到成帝的奖赏,却并未因此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他气呼呼地鸣不平,搅得成帝没法儿安心享受赵氏二美。

●成帝看出来淳于长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架势,心想你这是何苦来呢!王莽跟你,都是太后娘家人,你们无论谁过得好,都是王家的荣耀嘛!

●与皇帝同辇,这种待遇可非同小可!淳于长心头狂喜,什么王莽,什么新都侯,本卫尉要与万岁同辇而游了!

●刘歆略一思索,说出四个字来:"官逼民反!"王莽不禁为之击节。

●王莽痛心疾首:"大汉已经这个样子了,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国危主弱,如果再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股肱之臣,还怎么得了啊!"

●刘歆听王莽说出淳于长的勾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如此戏弄侮辱皇上的原配,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淳于长在立后这件事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经过在前殿、远条馆、长信宫这样一个三角形地区长达一年的奔走,各有关方面终于达成共识。作为成帝,相当成功地克制了自己的不良习惯,作为赵飞燕,相当成功地扮演了后宫表率的角色,而这两位的努力,又相当成功地给关键性人物王太后造成了这样一种错觉:成帝是因为赵飞燕的贤内助作用,才改邪归了正的,由此可见皇后一职赵飞燕当之无愧。王太后不再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干脆利索地扽出大印,非常完美地在搁置了一年的册封诏书上盖了一下,赵飞燕如愿以偿。当上了成帝的第二位皇后,她那位丰润可爱的同胞妹妹赵合德也同时被立为昭仪。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位没有生下皇于却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的第二夫人。至此,成帝大胆地破坏了他老爸汉元帝在设置昭仪这一女官职位时立下的规矩。

成帝溺爱的赵氏二美后宫领袖地位的名正言顺,从一定程度上讲,淳于长功不可没。根据有功必赏的原则,成帝决定对大汉功臣浮于长好好奖励一下。

奖赏是确定了,但名义不大好公开,总不能就这么说淳于长是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帮成帝把自己喜欢的小老婆扶正为皇后吧?好说不好听哪!淳于长毕竟是青年才俊,如果让人误会是靠这一手才飞黄腾达的,对于他今后的仕途发展也不太有利。

可能是跟这位多谋善议的淳于长卫尉在一块儿呆得久了点儿,成帝也学会了如何运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干那些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他想起来淳于长在奏请昌陵工程下马一事上是有功劳的,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举,难道不正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褒奖理由?于是,成帝宣布:

"前几年将作大匠解万年,明知昌陵地势低下,不堪作为朕的身后居处,却奏请开工建置郭邑,有欺君之罪。在建陵过程中,他采取积上堆高的办法,使得工程投入加大,耗费了大量的赋税谣役,还搞了不少临时增加的项目。施工的民工因此倒霉,劳累伤病而死的比比皆是,并造成百姓疲惫已极、国库为之空虚的恶果。常待王宏,当时任大司农中丞,曾几次上疏指出昌陵不可能建成,诗中卫尉淳于长,更是累累向朕建议要趁早停建昌陵,让迁移来充实陵邑的人民返回故里。朕也曾命有司研究过王闳、淳于长的建议,大家都表示赞同。这才罢止了昌陵工程,不仅节省了大量开支,老百姓也因此得到了康宁。现在想起来,王闳、淳于长在这件事上是立了大功的!王闳在前些时候已经赐爵为关内侯,颁发了奖金黄金百斤,可淳于长的功劳却还没有进行表彰。因此,朕特赐淳于长关内侯的爵位,封给地一干户的食邑一另外追加王闳五百户食邑。至于解万年,佞邪不忠,为害百姓,致使海内怨声载道,至今未能平息。本该处以极刑,小子运气好,赶上朕册立赵皇后大赦天下,姑且免其一死。死罪已免,活罪难饶,他这种人怎么还能在京师重地呆下去?把他给朕徙往敦煌郡,让小子到戈壁滩上受受活罪去!"

淳于长得到成帝的奖赏。却并未因此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关内侯?一个小小的关内候就把我打发了?凭着我的汗马功劳,怎么也该再高套一级,封为列侯啊!大汉的规矩是无功不封侯,我淳于长是有功的!立后是一功,罢陵又是一功,这两桩功劳那都是直接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怎么,才给个关内侯?王莽那小子,身不动膀不摇,寸功未立,倒来了个列侯!我哪点不如他?就不说那两桩大功劳,论官职我也比他高啊!我是卫尉,位列九卿,担负着国家多少责任!他才是一个小小的射声校尉,除了玩玩弓、放放箭,他还配干什么!职务没我高、功劳没我大,凭什么爵位倒在我头里!哼!不就是仗着姓王,是太后的亲侄子!他是亲侄子不假,可我也不是外人啊,我也是执固执定、如假包换的外甥,从血统上论,也不比王莽跟太后远多少!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

淳于长气呼呼地鸣不平.好几次在成帝跟前发牢骚,搅得成帝设法儿安心享受赵氏二美:

"子孺不要这样子嘛!关内侯虽说比列侯低了一级,可在咱大汉的爵位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嘛!再说。朕对你是充分信任的,也是要大力提拔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总不能一口吃成了个胖子嘛!不信你问问赵昭仪,她那一身颤颤巍巍的动人丰肌,靠多少营养才催起来的!"

淳于长一撇嘴:

"昭仪娘娘是天生丽质,淳于长怎么敢比!可是,有的人比淳于长职务低、功劳小,怎么就一步登天?"

成帝弄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

"哦?还有这种事?子孺说说看,是哪个平头小子、卑微百姓,能够有此殊荣?"

淳于长心说我的万岁唉,您怎么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哇!哪个平头小子?平头小子能有这种福气?还不是王莽,那个王氏子弟!

成帝见淳于长不言声,口气顿壮:

"你看,说不上来了不是?朕在用人方面,还是讲究出身的,怎么可能胡来呢!"

淳于长实在憋不住了:

"万岁,此人虽不是平头小子、卑微百姓,但他寸功未立,却仗着与太后同姓,竞先臣而进,被封为新都侯"

成帝恍然:

"子孺是说新都侯王莽王巨君呀!他跟你一样,都是朕的表弟嘛,跟他你还吃哪家的醋啊!"

"既然同为万岁亲戚,就该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公平竞争,可是,您的做法,明摆着有点倾向性,不是一碗水端平嘛!"

淳于长心想反正也提起这碴儿了,干脆咱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说什么吧!万岁您既然承认我跟他都是您的表弟,就冲这表弟这俩字儿,我说得再露骨点儿,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喽!

成帝看出来淳于长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架势,心想你这是何苦来呢!王莽跟你,都是大后娘家人,你们无论谁过得好,都是王家的荣耀嘛!于是他拿出长兄的态度,循循善诱地开导着淳于长:

"子孺表弟!肚量要放大一些嘛!不是有这么一句词儿吗,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还有一句,对了,好象叫什么让世界充满爱!朕还记得怎么唱的呢,唱给你听听?"

淳于长哭笑不得:

"万岁,臣弟不是小心眼儿,也不是不想让这世界充满爱。可是您想想,有功的,比说臣,您不赏,没功的,比如王莽,您却一下子就封了列侯,这不是弄乱了奖励制度嘛!都这么下去,大家伙儿都冷了心,谁还替您玩儿命啊!"

成帝一听,这问题严重了,不行。得跟他说清楚:

"子孺啊!巨君封为新都侯,并不能说是无功受禄!"

"还不是无功受禄呢!天下谁不知道,我这个表弟,不过是个小小的射声校尉,官卑职小,有什么机会为国家立下封侯的大功?还不是太后见他可怜,几个兄弟中,就我那个二舅死得早,没赶上一日五侯的好时候,这才追封曼二舅的新都侯.还赐了个美溢叫什么'哀',我研究过溢法!'恭仁短折日哀'二舅死得早,倒是合了'短折'二字,可'恭仁'谁见过?好,就算二舅谦恭仁义,那也是二舅的德行啊,有王莽什么事儿?他倒好,现现成成地就嗣了侯位,成了新都侯!您说他有什么功?"

成帝还真没叫淳于长给问住:

"什么叫功?无过就是功!何况巨君品行端正,操守谨慎,有几件事情,说起来很具有典型意义呢!那,比如说五日一休沐的假期,你是怎么过的?"

淳于长想了想:

"臣我是到长信宫侍奉太后,以尽臣子之孝,或是在家中养精蓄锐以备朝廷之需"

成帝一笑:

"咱们哥儿俩别闹这个!联还不知道子孺你?英俊少年,又位列九卿,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岂能虚掷大好光阴?据说子孺的后房,也如朕之后宫,很是藏了些美丽温柔的姣娃呢!养精蓄锐?朕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来?哪回休沐之后,你小子不是眼圈发青、脚底下拌蒜?朕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业余时间嘛,有点儿小嗜好也是咱们青年人的特点!别太累了就行!咱们接着说,你知道巨君休沐假期都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一样,撒开了玩儿!"

"不对!巨君有个侄儿,就是你我的表兄王永的遗孤王光,王永表哥短寿,在诸曹任上就抛妻闪子驾鹤西归,巨君对他的儿子王光是半叔半父,百般呵护。不光负担起王光的一应日用等项,更是关心他的成长,给他找了一位博士,传授道德文章。每到休沐之期.巨君还要准备车马,带上羊羔美酒去慰问王光的老师,连王光的那些同学,也都沾光一起打打牙祭、改善改善生活呢!据说巨君每次去,都引来许多人围观,有些长者还对他的这种举动深表赞叹,弄到老泪纵横的地步呢!子孺你说说,巨君这么做,能不让人感动吗?"

淳于长不屑:

"哼,这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成帝摇摇头:

"不能这么看,尊师重道,是儒者本色,巨君中在身入公门,却能不忘根本,这种影响不是杯酒脔肉所能换来的!比比我那几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表弟.巨君可算是鹤立鸡群、羊群里跑骆驼呢!"

顿了一顿,成帝接着表扬王莽:

"巨看这人,和其他豪门子弟不同,他结交的,都是当今名士,象刘歆刘子骏,扬雄扬子云,虽然官职并不显赫,却都是文采绰约、学识渊博,这些名士,往往恃才做物,眼高于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的,可是巨君跟他们关系却十分融洽,这不能不说是巨君的一大长处!再如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闵,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俱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却全都上疏为巨君说话,可见巨君的贤能得到社会公认"

淳于长越听越不是滋味儿,醋劲儿涌上心头,差点儿呕出酸水儿来:

"万岁!这些人和巨君都是泛泛之交,他们哪里了解巨君的真正品格?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了。"

成帝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特别讨厌别人跟他抬扛,今天也就是表弟淳于长,换个别人,早该命令武士叉出殿去了。即使这样,成帝也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乐意:

"子孺!话不能这么说!令舅成都侯王商,跟巨君是至亲骨肉,不得算是泛泛之交了吧?可连他也向朕上书,愿意把自己的户邑分出一部分来封给巨君.这又怎么解释呢?"

可能觉出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成帝缓和了一些:

"子孺啊!再怎么说,巨君也是你的表弟,你应该为他的进步高兴才对嘛!你们俩,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是王氏外戚中的两匹骏马,千里驹!你们应当搞好团结,共同拉好大汉江山这辆车才是,怎么能这样互相拆台呢?要知道,朕是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呢!"

淳于长还是死犟:

"臣和他没办法合作!您既然拿拉车做比方,臣就提醒您,卫尉和射声校尉不是一个级别的,这车拉不到一块儿!"

"子孺倒真是提醒了朕了,巨君既有如此才质,怎能久居射声校尉这种低级职位?这样吧,朕这就命人起草诏书,封王莽为骑都尉光禄大夫加侍中,杰出人才嘛,当然应该往他肩膀上压点儿担子!"

淳于长的脸色儿就甭提有多难看了,他真恨不得把自己这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嘴扔给收破烂儿的,这他妈叫什么事儿!我这是给王莽上眼药呢,还是他妈给他请求任命哪?这倒好,几句话的工夫,他倒又升官儿了!

成帝瞧出来淳于长这副茄子嘴脸了,他也认为自己有点儿亏待了淳于长,要想法子弥补弥补:

"子孺你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朕会给你提升爵位的!侯号朕都想好了,定陵侯,怎么样?其实论起功劳来,巨君是比不上你!不光定陵,你还定了宫呢!赵皇后老跟朕说,有功夫好好提拔提拔你!人才难得呀!子孺你也要想清楚,爵位不过是个虚玩意儿,关键还在职位,王莽不才是个骑都尉光禄大夫嘛,比你这卫尉还差得远啦!卫尉是什么意思!那是大司马的候补人选!而光禄大夫才是个不常置文散官,设了来仅备顾问、应对诏命的,对你形不成什么竞争威胁!你就好好干吧!干出成绩来,还怕没有高官做?行了,不提这些了,今个儿朕让你享受享受一样新玩意儿!来人!朕要与淳于长卫尉同辇而游!"

与皇帝同辇,这种待遇可非同小可!淳于长心头狂喜,什么王莽,什么新都侯,让他玩儿去!本卫尉要与万岁同辇而游了!"

到得殿外,只见停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说它是车辇,却没有轮子,四四方方,比最大号的轿子还大。

成帝微然一笑:

"子孺,没见过吧,这叫飞行殿,又叫云雷宫,不用马匹,单选羽林军中精壮之士,用肉肩负起,疾步如飞。坐在里面,耳听风起云涌雷鸣电掣之声,煞是有趣!来来来,随朕上去!咱们先兜会儿风,然后上皇后那儿,让她好好谢谢你!"

君臣二人上了飞行殿,数十名壮士肩起便行,果如成帝所说,风雷之声不绝于耳。成帝为了宽慰淳于长,特地命令壮士们在宫中多跑了几个来回。

君臣二人在未央宫里兜了足有半个时辰的风,直累得壮士们四脖子汗流,淳于长此刻一肚子郁闷才见消退,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成帝见目的已达,轻轻拉动丝绳,金铃儿响动。

"车"外一名太监恭声请旨:

"铃响成单,万岁可是要往远条馆去?"

成帝挺不耐烦: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无用的奴才!"

淳于长暗笑,敢情这金铃声里还有暗号哪!我这位表哥真有点意思!还没笑完,就听那太监颤声提醒:

"奴才斗胆,今儿个逢双,您该去昭阳宫合德昭仪那儿,要不昭仪娘娘又该跟您闹了"

淳于长瞧出成帝有点尴尬,赶紧解围:

"皇后那儿,赶明儿再去不迟,您既然跟昭仪有约,还是去昭阳宫吧!"

成帝反倒挂不住了,他恨声责骂那倒霉的太监:

"胡说八道,朕贵为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昭仪敢怎么样?"

那太监越发慌恐:

"不成啊万岁!回头昭仪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怕什么,有朕给你作主!"

飞行殿重又起飞,直奔远条馆。

这些日子,成帝在娱乐方面又有创新。自打建起霄游宫之后,黑暗已经成了他寻欢作乐时的一个重要基调。为了同黑暗所带来的这种气氛相适应,成帝甚至舍弃了笙歌的悦耳,佳丽们起舞时只用静鼓伴奏,史书记载所谓"静鼓自舞而步不扬尘"。这种宁静深沉的调调儿,似乎更能刺激成帝的感官,他索性命令,凡是他可能驾幸的后宫内庭,全都用毡毯铺盖道路,以消除车马喧嚣的讨厌噪声。

大概正是由于远条馆门前也铺满了红地毯,再加上今儿个不是约定的日子,当成帝和淳于长来到远条馆的时候,赵飞燕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两天来一趟成帝是轻车熟路,本也不必要通报,可是因为有淳于长这么个外人,怕就这么闯进去,万一赵飞燕衣衫不整,岂不失了国母的威仪?这才命远条馆的宫女去跟皇后打声招乎,叫她出来接驾。

这声招呼可就打了有一刻多钟,成帝都有点儿急了,赵飞燕才气喘吁吁从里面出来,粉面泛红,香汗还在脑门儿上挂着。

成帝这位"明君",一千件一万件事都能糊涂,唯独在女人身上明白得很,一见这情景,就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皇后冠发散乱,不大合乎面君之礼吧?"

赵飞燕心头一惊,赶紧打马虎眼:

"臣妾这些日子情绪欠佳,没有心思对镜理云鬓,让万岁挑理儿了!"

成帝轻哼一声:

"那也不至于这么乱嘛!"

赵飞燕一边用手拢理秀发,一边接着找借口;

"这大概是刚才在花间游玩,被花枝扰乱了"

真是越描越黑,没心思对镜理云鬓,倒有心思花间游乐?成帝也不点破,毕竟还有个淳于长在身边呢!

"皇后,淳于卫尉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今日朕特带他前来,让你好好谢谢他!"

淳于长受宠若惊:

"万岁折杀小巨了!赵娘娘端庄贤慧,格守妇德,皇后一席非赵娘娘莫属,小臣只不过是在太后面前照实禀奏娘娘圣德,只怕挂一漏万,没把娘娘的优秀品行说全,又有何德能敢劳娘娘一个谢字?不敢当,不敢当!"

淳于长越这么说,赵飞燕越是难堪,一张俏面就跟霓虹灯似的,忽白忽红,忽紫忽青。

成帝心中更是疑团大起:

"咱们这是干嘛呢?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走走走,到宫里叙话,子孺,今天朕带你好好参观参观娘娘宫!"

成帝拉着淳于长就往里面跑,赵飞燕不迭地跟上,小脚巴丫叭哒直打屁股蛋儿,嘴里还不住嚷嚷,象是在给什么人送信儿:

"宫女们!皇上驾到,赶紧列队,夹道欢迎!快着点儿!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成帝根本不理睬宫女们,一摆手:

"朕不要见她们,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去!朕只要皇后一个人陪着,里里外外随便转转!"

什么随便转转?目的性是很明确的!

转着转着,就来到核心机密所在了。

"这儿还一间小屋呢,进去看看!"

赵飞燕挺身挡在静室门前,颇有些当年冯婕妤以身挡熊的气概:

"万岁,这屋您可不能进去!"

"皇后是在跟朕开玩笑吧?你是朕的御妻,朕是你的丈夫!对丈夫,你难道还有什么保密的吗?"

赵飞燕不敢正视成帝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低下头,露出泛红的蝤颈:

"臣妾一身都为君所有,何敢隐密!只是,这间静室乃是臣妾当初奏明陛下,为祈求神明保佑降下大汉龙嗣而专门设置的,当时您还亲赐室名,叫做留春室,室内供奉的是送子娘娘。臣妾并非不让陛下入内,只因这送子娘娘最为贞洁,最忌讳男子接近神位,臣妾已有数月茹素吃斋、顶礼膜拜,香火不敢怠慢,腹中似有好音。陛下贸然入内,万一冲撞了神明,臣妾前功尽弃倒是小事,陛下龙种断绝,岂不误了大汉天下?"

成帝也是倔脾气上来,赵飞燕越是阻拦,他越觉得可疑:

"什么送子娘娘,没有朕来送,你到何处去求子!难道朕这一朝天子,还要避让土胎木偶不成!皇后如此拦阻于朕,莫非这留春室内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飞燕哪儿还敢不让成帝进去?闪身让开,还不忘再交代一声:

"陛下,您进是进,可千万不要鲁莽,送子娘娘法力无边,灵验得很呢!"

真让开了路,成帝反倒含糊了,他担心两样,其一,里面如果当真有什么风流少年,黑咕咙咚闯进去,那小子来个狗急跳墙,伤了朕,如何是好?其二,里面如果什么异样也没有,自己岂不是下不来台,今后如何支应赵飞燕?

淳于长多机灵呀,一看成帝这副首鼠两端的窘态,就知道又该自己给皇上解围了:

"陛下,皇后所言极是有理,臣也听说,皇后为求龙嗣,礼神甚敬。但臣以为,生子延嗣,非需夫妇同功不可,陛下何不借此良机,为送子娘娘敬上三炷香?臣这就进去为您整饬香案"

说完,有意无意地扶了一下腰间的佩剑,成帝放心了,有卫尉在头前开路,还怕什么人暗算?如果什么事都没有,赵飞燕也不好挑眼,朕是进去参拜神明,大方向是一致的嘛!

淳于长手扶剑柄当先走进留春室,成帝手拉赵飞燕随后而进。几个人没敢深入,先在门边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一下里面的黑暗。

过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里面的景物慢慢地清晰起来。

留春室地方不是太大,但却极其素雅,正中果然有一张香案,香炉里尚有余香缭绕。送子娘娘正笑容可掬地在墙上画里站着,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娃娃,张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煞是可爱。

看上去,的确如赵飞燕所言,留春室真是供奉神明之所在。

但成帝还是看出毛病来了:

"皇后,留春室既然为礼神而设,室内为何还要摆放这张牙床,难道画中的送子娘娘也要安眠不成?"

赵飞燕见室内并无马脚露出,心中大定,成帝的疑问,已经不是问题:

"陛下有所不知,民间传说,送子娘娘多于求子之人梦中显灵,这张牙床,就是臣妾在此待梦所用"

成帝还要说什么,淳于长暗拉衣袖:

"陛下,神明面前,请莫多言,香烛备好,请您赶快祈祷吧!"

成帝好象从淳于长脸上闻出点儿什么味来,接过檀香,恭恭敬敬给送子娘娘献上:

"送子娘娘在上,大汉天子刘骜,携妻赵氏,同上三炷薄香,望乞娘娘早日显灵,赐我大汉一脉龙种,他日定当再塑金身!"

依照规矩,成帝还应当冲着神像磕下三个响头,可淳于长拦住了他:

"陛下是天帝之子,不可下跪,您这一跪,送子娘娘可承受不起!"

上完香,成帝本来还要坐一会儿,淳于长想起什么来了:

"陛下,方才离开前殿的时候,不是有个内侍从长信宫来,说太后有事找您呢"

趁赵飞燕没留神,冲成帝挤了挤眼儿。

赵飞燕巴不得成帝快走:

"即是太后有事,臣妾不敢多留圣躬,就此送驾。对了,今日逢双,合德妹妹还等着您呢,您从长信宫直接去吧,别让合德望眼欲穿!"

出了远条馆,成帝抱怨淳于长:

"子孺,平时你挺懂礼貌,今日却为何不让朕跪拜神明?上香不拜,岂不在神前失礼!"

淳于长拉着成帝紧走了几步,离那帮抬飞行殿的羽林壮士远了点儿,估计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这才道明原委:

"陛下,您幸亏没跪,您知道您这一跪下去,是谁在那儿受汉天子一拜?"

"还有谁,送子娘娘呗!"

"陛下呀,您还蒙在鼓里哪?送子的倒有,只怕不是娘娘,倒是个精壮少年!"

成帝龙目一瞪:

"子孺这是何意?"

淳于长回头看了一眼远条馆,见朱门紧闭,并无动静,这才低声启奏:

"臣虽才疏学浅,却颇知宫字楼阁建筑之理,方才见留春室的构造悖于常理,就疑心室内建有暗道机关,您和皇后言谈之时,臣仔细查看,发现神像后面就是夹壁墙,而且隐约听到壁中有男子之声!"

成帝大怒:

"那你怎么不早说!想是那贱婢做下暗昧之事,今日正好给她来个捉奸捉双!"

淳于长赶紧解释:

"臣本来也想当场揭破,可转念一想,有陛下在场,臣不得不投鼠忌器,万一那小子狗急跳墙,伤了陛下,臣如何担待!"

成帝气呼呼顿足痛骂:

"难道就这样饶了那乱臣贼子不成?"

"那怎么会!臣身为卫尉,宿卫宫闱乃是本职工作,岂能容那逆臣逍遥法外!谁的女人不好动,他竟敢碰皇上的禁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陛下放心,您该上昭阳宫,照去不误,有臣领两三名精干武士暗中埋伏在此,想那逆臣必不敢久留,等他出了远条馆,臣就命人将他拿下,送有司严办!"

成帝一摆手:

"不!不必送有司,当场格杀勿论!"

"臣领旨!"

留下淳于长这支伏兵,成帝上了飞行殿,在往昭阳宫去的路上,他还在不住盘算:

"这畜生到底是谁呢?是那个冯无方?还是那个庆安世?"

冯无方和庆安世都是青年郎官,而且都有可能被赵飞燕拉下水。

冯无方笙吹得不赖,有一次成帝在沧池中瀛洲的七宝避风台上畅欢快乐,命冯无方吹笙为赵飞燕伴舞。一曲"归风送远",配上赵飞燕那能作盘中之舞的曼姿,简直把成帝三魂勾去,六魄摄走。赵飞燕舞到兴处,顺风轻扬,飘飘然仿佛要随风而去。成帝慌了神儿,弃杯大叫:

"飞燕,当心别掉到水里!"

赵飞燕却越发卖弄轻盈的体态,长袖飘摆:

"成仙喽,成仙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喽!我要乘风而去,到广寒宫去邀游!"

成帝一听,你要学奔月的嫦娥,那哪儿成啊?再一看赵飞燕,当真在风中盘旋飞腾,好几次都像是要被风吹下台去。成帝真急了,连忙命令冯无方:

"无方,速与朕捉牢皇后玉足,别让风把娘娘吹跑!"

冯无方扔下竹笙,上前双手握住赵飞燕的纤足:

"娘娘当心!这风可忒大了!"

一来是冯元方年青力壮,二来赵飞燕的骨头也太轻了点儿,就在冯无方的掌上,赵飞燕还舞个不停。后人就此传说,赵飞燕能作掌上之舞,还填了一首谒金门的词牌:

"瀛洲榭,画艇笙歌声沸。轻盈体态香脂腻,婉转歌声细。碧玉搔头斜坠,占尽昭阳宫里。舞袖翩跃风乍起,赢得惊鸿意。"

成帝当时龙心大悦,赏了冯无方不少金银。现在想起来,冯无方手握芳足,也算是和赵飞燕有了肌肤之亲,谁敢保证小子不得寸进尺,在留春室继续搬演掌上之舞?

可又一想,那个庆安世也不能排除。那小子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鼓得一手好琴,很得赵飞燕青眼相看,前些日子赵飞燕还特地向成帝请求,御赐了庆安世一面金牌,有事无事后宫侍奉。虽然小子才只十五岁,可越是小公鸡,打鸣越勤,母鸡也就越爱他呢。

成帝胡思乱想了一阵,乱糟糟没个头绪,飞行殿却已停在了昭阳宫。

赵合德早已沐浴更衣,焚香等候圣驾光临。一见成帝,娇滴滴檀唇轻绽:

"陛下册栅来迟,臣妾等得好不心焦!"

成帝情绪犹未好转,冷言冷语:

"好不心焦?是在等朕吗?莫不是跟你姐姐一样,在等哪个小白脸吧?"

赵合德一惊:

"陛下这是何意?臣妾姐妹以身事君,可说是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哪里会想什么糊涂心思?万岁万不可听信小道消息,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准是后宫那些吃不着的饿鬼,又在胡说八道了。"

成帝哼了一声:

"什么小道消息?联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错吗?"

赵合德正在解释,淳于长急匆匆赶来了。

成帝一见淳于长那副情态,就知事情已有眉目,冷笑一声:

"你说你们姐妹忠心对朕,从无二意,也好,就让淳于长卫尉用事实来为你们的忠心做个注脚吧!子孺,如实奏来!"

"遵旨!臣等奉旨在远条馆外蹲守,不到一会儿,那小子果然沉不住气了,打扮成宫女模样,准备溜之大吉"

"你让他溜了?"

"哪能够呀!臣早就料到,那小子一定会施展诡计,所以,凡是从远条馆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一概拿下盘问,别看他男扮女装,也瞒不过巨的一双雪目!上去一把撕破裙衫,您猜怎么着?那小子风流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洗刷干净呢,浑身上下,全都是唇印齿痕!"

成帝气得直抖嗦:

"好畜生!该杀的畜生!是冯无方,还是庆安世?"

淳于长摇摇头:

"都不是。那小子是宿卫陈崇的儿子,名叫陈元,生得果然精壮,臣等三四个人弄他一个,才把小子制服"

成帝一拍桌案:

"就该当场击毙,以为逆臣贼子的警诫!"

淳于长接奏:

"那陈元倚仗皇后爱宠,还不服气,嘴里不干不净一个劲儿胡吣,说的那个话,难听着呢!臣都没法儿学给您听!"

"他胡吣些什么?大胆说,朕承受得了!"

"他说,陛下无能,每每临阵畏缩,不能令人畅快,空对后宫如云美色,却不能留下一丝龙脉,还说,他不过是奉皇后懿旨,行借种之职,有何罪过?万一皇后因他而怀上龙种,他还是咱大汉的功臣呢!"

"放屁!朕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赵合德接上话茬儿:

"就是!陛下威风着呢!臣妾有亲自体验!是不是陛下?"

"你先一边儿呆会儿!你瞧你姐姐办的这是嘛事儿?借种?亏她想得出来?大汉龙种借得来吗?朕这儿是总库,独家经营!陈元是什么东西,他会有龙种?真正气死朕也,气死朕也!"

淳于长连忙禀报:

"您别生气了,臣见那小子口出不逊,猖狂至极,来不及请旨,已经将他立斩当场了!"

"斩得好,斩得好!斩都是便宜他,这种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淳于长提醒成帝:

"陛下,陈元不过是区区一个宿卫之子,无官无爵,却能登堂入室秽乱宫闱,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臣以为,这里面一准还有事儿!说不定,还有一个借种大军呢!"

成帝想想挺有道理:

"子孺干练名不虚传!就命你负责彻底查清此事!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可是关系国家命脉的头等大事!这还得了?想让朕不明不白戴上绿头巾,还替他们养活孽种?这不乱了吗!"

淳于长眼珠一转:

"臣倒有个主意,可以确保后宫品种纯正。从现在起,您得加强起居登记制度,何地何时宠幸何人,不管是皇后,还是宫女,都要严格登记在册,后宫无论何人一旦有妊在身,都要和《起居注》的记录认真核对,以防假冒伪劣产品!再一条,加强后宫出入的管理,闲杂人员,特别是英俊、精壮的青年男子,一概不准擅入后宫!"

"对对对,有道理!你是卫尉,就由你全面负责,给朕好好把守门户,看好大汉江山!去吧!想着把陈元他爹给朕废为庶民!"

淳于长领旨出宫,成帝转过脸来怒视赵合德:

"朕真恨不得把你姐姐枭首断足!"

赵合德卟嗵跪倒,花容惨淡:

"臣妾因为皇后的缘故,才有幸列于后宫,皇后死,则臣妾岂得独生?臣妾愿请死于陛下面前,粉身碎骨,以赎皇后之罪"

成帝就是没出息,一蓬冲天怒火,竞被凄凄然两行珠泪扑灭:

"好了好了,常言道爱屋及乌,朕看在你的面上,不去追究皇后罪过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自恨?起来起来,陪朕喝点儿酒,消消朕的火气!"

赵合德这一夜是怎样曲意逢迎,弄得成帝尽释前嫌的,咱们不去管它。只知道一点,从这儿起,赵飞燕在成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虽然仍然盘踞着皇后的宝座,但已再难像从前那样专宠后宫了,赵合德倒有点取而代之的意思。

在这件事上得益最深的却是卫尉淳于长,这一片忠心,成帝怎能不加褒赏?果然如约封他为定陵侯,甚至还曾动过心思,让他接替大司马的要职呢!

王音在阳朔三年(公元前22年)被王凤举荐为自己的接班人之后,以王太后从弟的身份,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行事倒也谨慎,颇得成帝赞赏。成帝曾下诏表彰王音:

"车骑将军王音,宿卫忠正,勤劳国家,表现突出,却没能获得和宰相相似的封赏,朕很是过意不去,挺不落忍的。这么着吧,朕封你为安阳侯,享受三千户的食邑,跟王侯持平!"

王音既掌重权,又晋显爵,本当大展宏图,为大汉天子做出点儿贡献,可惜老天爷不保佑他,没几年就蒙主召唤,奔了西天,把大司马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王太后的五弟成都侯王商顺序而上,当上了大司马,加卫将军,没两年又加大将军称号,也是身体不灵,大司马的座儿刚悟热乎,就"薨"掉了!

现在担任大司马的,是缥骑将军曲阳侯王根,反正不管怎么走马换将,总是在王家门儿里转悠!

王根辅了五年的政,好事没干什么,好处倒没少捞。这家伙太贪,谁的钱都敢要,借着大权在手的机会,公然卖官鬻爵,官声很是糟糕。

老小子倒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一看朝野上下对自己意见挺大,心说咱们见好就收吧,别等着皇上撤咱的职再走,那不就被动了嘛!

一封上疏递进宫会,王根要乞骸骨,请求光荣退休。

成帝倒有批准王根体面下台的意思,但一想到接班人的问题,脑袋就大了:

"恐怕朕没法儿答应您的请求,扳着指头算算朕现在只剩下您和红阳侯王立俩舅舅了。六舅红阳侯,论资排辈本该在您之前就挑起大司马的担子,朕原来也曾让他统率四城八门的羽林军,就是为了好接替当初的大司马五舅成都侯工商。可惜六舅不争气,前几年倒腾地产,把公家拨给贫民耕种的荒地圈占了好几百顷,稍为开垦一下,转手就高价卖给朝廷。您说他身为朕的至亲长辈儿,缺钱花言语一声不就完了?朕能不给他,让他饿肚皮?非搞这一套把戏,以为朕还是小孩子,那么好糊弄?退一步说,就是打算骗朕俩钱儿花,朕也不计较,他倒是弄得严实点啊?搞得风声那么大,据说占地的时候还逼死了不少老百姓,结果倒好,让朝官孙宝抓住小辫子,穷追不舍,非逼着朕下诏治罪不可。朕是明君,哪能袒护自己的舅舅?虽说没治他的罪,叮是杀了跟他勾结一处霸占公田的地方官,也算是大义灭亲了吧?"

王根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您是有道的明君嘛!"

"后来不是才让您干的大司马嘛!您现在一撂挑子,让朕还去找谁?"

王根本来也没打算真辞职,见成帝挽留,也就不再客气,有心借坡下驴,收回乞骸骨的请求:

"既然国家正在用人之际,老臣也只好勉为其难,站好最后一班岗,把这把老骨头献给陛下吧!"

成帝想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呀,王根年岁也不小了,平时还老爱闹个病伍的,也是该早点考虑接班人问题了:

"您先干着,同时您也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等有人接班儿,您再踏踏实实地退休。"顿了一顿,成帝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这朝中武将里,还有谁呀不行的话,让丞相兼着?"

王根一听,皇上在动这个心思哪?这可不成,赶紧启奏:

"陛下,要说合适的人选,还是出不去王家!您别光盯着几个舅舅,表兄弟里头,也有人才哪!像什么卫尉淳于长,还有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这都是后起之秀,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您干嘛还舍近求远呢?"

"嗯,这两个人选不错,特别是淳于长子孺,办事很利索,很得朕意!您要加强对他的培养,等火候足了,咱们就揭锅!"

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王莽耳朵里。

王莽正跟要好的哥们儿刘歆一块儿喝酒谈文,这一声雷,轰得他是酒兴顿消、谈兴全无,端着酒杯干发楞。

刘歆一瞧王莽那副德性:

"怎么啦哥们儿!至于嘛,不就一大司马嘛,我记得你说过,对功名利禄不必刻意追求,水到渠成!这刚几天,你就忘啦?"

王莽索性放下酒杯:

"子骏!你以为我是贪恋虚名吗?非也!咱们平时在一块儿,也没少议论国家大事,你是聪明人,你知道,咱大汉现而今是怎么一种状况!国库空虚,灾荒连年,老百姓怨声载道,光铤而走险啸居山林的,就不下几十起!皇上废许后那年,广汉男子郑躬六十余人,揭竿而起,攻占官府,释放囚徒,盗取武器,自称山君,闹得州郡震动。好容易平息下去没过几年,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造反,杀了陈留郡的太守,自称将军;同一年山阳铁官徒苏令也自称将军,领了二百二十多人攻杀长吏,盗取库中兵器,纵横郡国十九处,东郡太守、汝南都尉等朝廷命官都被他们所杀。这些事情刚过去不久,子骏应当知道。"

刘歆颔首:

"不错,我知道。"

王莽追问:

"子骏知其然,可知其所以然?"

刘歆略一思索,说出四个字来:

"官逼民反!"

王莽听到这四个字,不禁为之击节:

"英雄所见略同,正是这话!别的不说,光是贪、春二字,就不知害了多少人!为官贪奢,则民必饱受盘剥茶毒,岂有不反之理!放眼朝中,下自佐史,上至丞相,大小官员,不下十余万人,可能够不贪不奢的,又有几何?整个儿烂掉了!前两年皇上曾下过一次诏书,专门讲到这个问题,子骏博学强记,一定还记得上诏的内容吧?"

刘歆何止记得内容?人家是西汉四大才子之一,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皇上是在永始四年(即公元前13年)六月下的这道诏书。诏书中说:'圣明的君王用礼制来使尊卑有序,乘什么样的车辆、着什么样的衣服都有一定之规,以此来表彰对国家有贡献的人。这种礼制定下来之后,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违反,哪怕你家财万贯,不够那个级别就别想享受那个级别的礼遇。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曾经盛行,老百姓也因此而崇尚义、蔑视利。可是当前的世俗,全不把礼制当回事,奢侈僭越到了极点,简直没有个够!特别是那些公卿列侯、亲属近臣,本该以身作则,为民表率,可朕没听说有谁修身遵礼、同心忧国的!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一味地追求享受,穷奢极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建造豪华住宅,开辟精美园林,畜养大量奴婢,穿着绮丽服装。他们设钟鼓,备女乐,婚丧嫁娶规格搞得很高,全然不按制度办事!所谓上行下效,他们的行为如此,又怎么能奢望下面俭节?诗经里不是说了吗,赫赫师尹,民具尔瞻。那就是说,老百姓都在看着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呢!"

王莽重复了一句:

"说得好!'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当官儿的一烂,这国家还有法子要吗?"

刘歆接着回忆当时的情景:

"皇上当时很气愤,在诏书中申敕有司严禁这种奢侈之风。除了青、绿这两种颜色的服装是老百姓的常服之外,其它红、紫等色,都不准随便穿着,以明制度。皇上还特别指出,列侯近臣要带头禁侈,有不改变者,由司隶校尉严察!"

王莽叹了一口气:

"可惜奢风已盛,要改也难!"

刘歆表示不同意:

"巨君不能这么说。也还是有不少人能够洁身自律的,别人我不知道,就说巨君你吧,你不就做得挺好吗?封了新都侯之后,你不是把车马裘服散发给宾客,闹得你自己'家无所余'吗?你能做到,为什么别人不能做到?"

王莽举起酒杯:

"子骏知我,堪泛一白,干!"

仰面而尽,王莽喟然:

"可惜,我的做法,却不被别人所理解!他们都说我是沽名钓誉!什么叫沽名钓誉?难道非要我和他们同流合污一样去搜括民财,用来超标准享受,才不是沽名钓誉?更可气的,还有两件事,一次是犬子王宇和侄儿王光同日娶亲那事,另一次是我为后将军朱博朱子元买婢的事,这两件事都成了他们的话把儿了!"

刘歆也有同感:

"头一件事我知道,那天我不还到府上去喝喜酒了吗?巨君,不是我教你坏,以后再请客,别请那帮吃孙喝孙不谢孙的东西!那天我刚一落座,就听见有人一边甩开腮帮子吃喝一边说闲话,说令任王光比令郎王宇年岁小,你却安排他俩同日娶亲,明摆着是想落一个优抚孤儿的好名声!酒宴当中,你不是几次离席,到后堂去伺候令堂大夫人服药吗,他们又说你这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想让大家替你扬扬孝子的名声!其实我知道,伯母一向多病,每次你都亲尝汤药,这在你已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了,那天不过是赶上了而已!怎么能说你是安排好了的?你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份儿上!对了,朱子元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我还头一回听说。"

王莽苦笑:

"后将军朱博,为人耿直,我一向挺尊敬他。有一回,我听他跟我诉苦,说他从亭长做起,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才做到后将军的位置,一生的荣华富贵,到这儿也就算到头了吧!可是有一件事让他不安,他那个媳妇儿,不会生孩子,到现在还没给朱家门儿留下一根半苗儿的。他说者无心,我是听者有意,打那儿起就给他留心上了。正好有个机会,有个女奴让主子给骗奸了,生了个双棒儿,主母吃醋,把俩孩子给摔死了,还逼着她爷们儿把女奴给卖了,要不卖就把她打死。我看这不是挺好嘛,就买了下来,一来,也算做件善事,救救这女奴,二来呢,这女孩子生育能力挺强,送给朱子元也许能给朱家门儿接上烟火。就这么件事儿,那些嚼舌头的楞说我起了色心,自己想要这女孩子!这不笑话吗?我上午买的,下午就派人送到朱府去了,说实在的,连那女孩子是黑是白、是丑是俊我都没看清呢!"

刘歆也挺气不忿地:

"咳,人嘴两张皮,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王莽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他对这些闲言碎语根本不予理睬,他所关心的还是大汉江山如何从风云飘摇的局面中扭转过来。于是,他继续前面的话题:

"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皇上能够在用人上把握一点,不要任用那些只知道贪奢、不知道为国为民效命的家伙!"

刘歆一语道破王莽的心事:

"你是说,淳于长子孺他不配委以国家重任?"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子孺跟我是表兄弟,按说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他的不是。可是子骏哪,大汉已经这个样子了,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不错,子孺是聪明干练.又善于揣测圣意。颇得皇上信任,作为宠臣,他比当初孝文皇帝时的邓通、孝武皇帝时的李延年,以及孝元皇帝时的石显,都要强得多!可咱大汉现在缺的,不是宠臣,而是股肱之臣!恕个罪说,当今皇上跟孝文孝武两位先帝比,不论是文治武功,都要差一点儿,而朝廷的情势,又比那两朝差得太多。国危主弱,如果再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股肱之臣,还怎么玩儿啊?"

刘歆听出王莽在自比股肱之臣;他暗暗在心中把自己所认识的王莽和"肌肱之臣"的标准对比了一下,觉得王莽并不算太狂,从个人的品行、学识以及才干,再加上外戚的出身,多少有点股肱之臣的意思。可要说淳于长呢,好像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是卫尉了,九卿中虽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接替大司马位置的惯例职务。于是,他给王莽泼了点儿冷水:

"淳于长卫尉似乎不能归到宠臣那一类里去,据我所知,子孺与君并称二俊,这恐怕不是别人瞎说,怎么也得有点儿真才实学,我看他在罢陵那件事上,就挺有水平的。连皇上也说他善辩、多谋略呢!"

王莽皱了皱眉:

"他坏就坏在这五个字儿上了!什么叫善辩、多谋略啊?说白了,就是动心眼儿、玩嘴皮子、要小聪明!世上靠小聪明成大事的又有几个?子骏,有句话我一直没敢跟别人说,子孺自打封了定陵侯之后,干的事可是不像话呢!"

刘歆看王莽那副严肃的样子,不像是通常想像的给竞争对手上眼药,不觉把座位往王莽那边挪了挪,两只耳朵也坚了起来:

"哦?有什么实例吗?"

王莽想了想:

"算了,不说了!我要一说,别人又该误解了,以为我是要跟子孺抢大司马的位置呢!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吧!"

端起酒杯,嗞儿咂的,喝上没完了。

把刘歆急的,这叫什么事?吊我胃口啊?他干脆离席过去,夺过王莽的酒杯:

"巨君!大司马是朝廷辅政,人选合适与否关乎国家存亡!淳于长要真是不够格几,咱们揭发他也算是为国家消除隐患!巨君平日挺爽快的,今天怎么这么畏首畏尾?再者说,别人能误解你,我刘子骏难道也会误解你?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王莽盯住刘歆的眼睛:

"子骏,不是我信不过你,这事儿的确太大了,传出去闹不好要出人命!"

"咱们哪儿说哪了不行吗?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好吧!子骏你知道,子孺因罢陵、立后两件事,大见皇上信用,贵倾公卿,不免犯了少年得志者的通病,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多畜妻妾淫于声色不说,他还开始不守法度,交结诸侯、牧守,光是收受的贿赂,就累至钜万!这也难怪,别人看上他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乐意给他红包,咱也管不着。可是收谁的贿赂都行,替谁说话都没事儿,他不该收长定宫的,更不该替许贵人说话!"

"许贵人?不就是废后许氏吗?淳于长怎么会跟废后扯上瓜葛?"

王莽娓娓道出始末,真把刘歆听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许氏废后有两个姐妹,一个叫许谒,就是撺掇许氏用诅咒的迷信法子暗算赵氏姐妹不成的那个蠢东西,另一个叫许孊,早年嫁给龙雒侯,龙雒侯死后,许孊正在徐娘半老,姿色犹存,也不知怎么弄的,一来二去,就跟淳于长勾搭成奸。淳于长也怪,放着多少黄花闺女不要,偏喜欢许孊这个小寡妇,还把她娶为小老婆。

许氏废后见自己的寡姐居然能够迷住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暗自庆幸,心想淳于长既然有本事把赵飞燕立后这件事办成,也一定能够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官复原职那是做梦,可弄个婕妤什么的,凭淳于长那股子红劲儿,怕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许氏也是让冷宫的寂寞给弄怕了,以为走走淳于长的后门儿,就能重邀圣宠,到那时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为此,她真是不惜血本,把原来皇上赐给她的御用之物,车马服装首饰什么的,恨不得一股脑儿全搬到淳于长府里去,再加上自己积攒的私房钱,前前后后花了有千余万钱。

淳于长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当然是来者不拒,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不就是为个婕妤吗?小菜一碟!别说捷好了,干脆,我给您再加把劲儿,争取让皇上立您为个皇后!"

大话吹出去了,可事情办得不顺,成帝对许氏废后这个黄脸婆,已经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了,淳于长本事再大,也只好嘬了瘪子。可是收了许氏那么多东西,总不能用"不成"两个字儿就给打发了吧?

要说怎么轻易别答应替别人办事儿呢,这就是教训!拿了别人的好处,又没给人家办成事,让人家三天两头追着屁股催,多难受啊!

淳于长开始还能找出点儿理由来搪塞,可是时间一长一他也烦了,一封书信交给小老婆许孊,让她带进长定宫,面交许贵人。

许贵人不看则已,一看淳于长这封信,简直是悲辱交加。

淳于长这封信,写得也太尖刻了:

"您这么着急跟皇上重拾旧好,是不是空房难独守,春心似火烧?您也不想想,皇上有赵氏姐妹两个绝色美人相伴,只嫌夜短,生怕昼长,哪还顾得上您这昨日黄花?您要实在欲火难按,何不降尊就卑,学学您姐姐许孊的榜样?对于女人,我淳于长可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呢!"

这种下三滥的言语,别说许贵人无法忍受,就是刘歆这么一应文人秀士,听王莽这么一说,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反了,反了!淳于长简直是大逆不道!就算许贵人已是废后,那也是皇上的元配,如此戏弄污辱,他还叫人吗?巨君,你就该把他的罪行禀明皇上,非让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王莽 作者:傅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