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其虐》第11章 五子登科|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11章 五子登科


金马门内,阳光灿烂。

今天是休沐之日,夜间下了一场小雨,将地浇得湿漉漉的,纤尘不生,正是练武的好机会。霍光、金日磾和李广利全都来到,并在这儿呆了好久,一片喊杀声中,个个兴致都浓。

珠儿与霍光、金日磾三个人以剑对打,霍光两个人才能与她才能打个平手。

李广利练了一会儿,便站在一旁傻呵呵地看着。

这时门外传来车马声响,珠儿向外看去,只见太子刘据在十余个随从的簇拥之下,姗姗而来。

珠儿跳到一边,对霍光等大叫:"停下!停下!"

霍光和金日磾、李广利三个见了,急忙半跪施礼:"太子殿下早安。"

太子刘据有点不知所措。

珠儿见他这副派头,便讥讽地说:"太子殿下,你是来练武学艺呢,还是来视察检阅呢?"

刘据木纳地说:"珠儿,今天是休沐日,我想来学剑。"

珠儿问:"既然是来学剑,还敢开口叫我珠儿?"

刘据被问住了:"珠儿,那我该叫你什么啊?"

李广利抬起头来,忙讨好地说:"太子殿下,我们都叫他师姐,我都四十啦,还这么叫呢。"

太子有点不信:"珠儿,霍光是你的舅舅,难道他也叫你师姐?"

霍光正想说话,珠儿却开了腔:"哼哼!辈份有尊有低,来到世上有早有晚,可进了师傅的门,也要有先有后!"

霍光怕珠儿冲撞太子,忙劝道:"珠儿!"

珠儿将脸一沉:"二师弟,你也不守规矩?"

李广利劝太子道:"太子,要想学艺,就叫师姐吧!"

太子只好嗫嚅地说:"师师姐。"

珠儿这才乐了:"唉!这还差不多!既然是师兄弟,就没有君臣之礼,你们都起来,都起来!以后,凡是在这儿,都不许下跪。要跪,只能给师傅跪!"

这时东方朔才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问:"珠儿,你又在发号施令哪!"他一抬头,突然见到了太子,吓了一跳:"哟!太子殿下!你也来了?"

太子刘据把双手一揖:"东方大人,父皇命据儿每逢休沐之日,必须到大人处学习武艺。"

珠儿却拉住了他:"哎哎哎哎--你先跟大师姐我学,等到哪一天,你能打过我啦,再跟我爹求教!"

东方朔斥道:"珠儿,不许这样和太子说话!"

珠儿很不乐意地嚷嚷起来:"什么?爹--,你也一口一个太子,太子的,要是大家都把他当太子看,他还学什么武艺?"

东方朔觉得珠儿说得对,便看了看太子。

不料太子明白这些道理,急忙说道:"东方大人,师姐她说得对,据儿我既来此地,就是学生,就要遵从师门规矩,就应该听师姐的。"

珠儿脸上笑开了花:"哎,这就对了!还有,你听好了,这儿是皇宫的金马门,不是什么荒山野岭,要人守护!你以后,不许带那么多人来,带来的人,也得全部留在金马门外头,不许进来!"

太子此时也放开了,他恭顺地答应道:"是,师姐,小师弟听令!"然后转过脸来,对众多的随从说:"你们听好了,全给我出去,统统到金马门外边呆着,以后不许再跟来!"

太子侍从纷纷退出。

珠儿高兴地点点头,对霍光和金日磾说:"好,二师弟,三师弟,你们两个自己练。"然后又对李广利说:"小师弟,来,你陪我练一阵,让太子先看一看!"

李广利却叫了起来:"大师姐,你这话就不对啦!太子来了,我就不是小师弟啦。"

珠儿却怒了起来:"胡说!太子来了,他是四师弟,你还是小师弟!"

李广利直嚷嚷:"师姐,你这不是偏心么?"

"少废话,看剑!"珠儿长剑一挥,便向李广利刺来。李广利笨拙地持剑对垒,多次被珠儿击中。珠儿也是点到为止,而那李广利眨眼之间,连招架之功都没了,急得在地上乱滚。地上有些坑洼之处,还有夜里落下没有干透的雨水,一会儿便将李广利身上染得像个泥猴儿,连胡子上都是泥浆。珠儿故意在太子面前逞能,将李广利杀得个屁滚尿流,先叫"师姐饶命",后来干脆叫起"姑奶奶饶命"来了。

太子看到珠儿剑法如此厉害,先是有些吃惊,后来也是笑逐颜开。他一边笑,一边不断佩服地点着头,敬佩和爱慕之心油然而生。

东方朔在远处看着二人的表情,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光明宫内,窗户尽头,很不光明。

武帝情绪低落,慢慢地走出宫门,在宫外小径上慢慢走着。举目望去,四周之物,都是李夫人曾经沾染过的,不禁黯然神伤。

这时,霍子侯领着李广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李广利老婆,一个是昌邑王的奶妈。

霍子侯叫道:"皇上,你看,我把昌邑王的奶妈,他的舅母,舅舅,全都叫来了。"

武帝走过来,从李广利老婆手中接过孩子,看了看,发现他胖胖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一点。但他还是伤心地说:"这个孩子命苦哇!生下来没几天,便没了娘。"他又转过脸来对奶妈说:"你能哺好这孩子吗?"

奶妈说:"启奏皇上,这个孩子特别能吃,老奴的奶这么多,都供不上他吃的。好在他的舅妈奶更多,有她和我一块儿就行了。"

武帝看了看那个大胖女人,问李广利:"她是你老婆?"

李广利哈着腰答道:"是的!皇上!奴才的老婆生了七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半岁。皇上,您就放心吧,奴才的老丈人是杀猪的,她整天喝猪蹄汤,奶水可多啦,保证让皇子饿不着!"

武帝放心地点点头:"哼。李广利,你的武艺学得怎么样了?"

李广利哈腰加点头:"皇上,自从皇上要奴才拜东方大人为师,奴才就天天都在练功!这会儿,奴才能跟珠儿打上几个回合了!"

武帝脸上这才有点笑意:"你四十多岁的大胖男人,只能跟十多岁的小姑娘打上几个回合,还好意思对朕说?"

李广利再三点头哈腰:"哎呀,皇上!不是奴才笨,是那东方之珠太厉害!眼下,霍光和金日磾两个也打不过她一个!东方大人说,珠儿的武艺已经赶得上辛苦子了!"

武帝也高兴起来,他拍了拍李广利的肩膀说:"那好,李广利!只要东方爱卿和珠儿愿意教你,你就好好地学!你要学卫大将军!朕想让你做李青,做李去病!"

李广利听到这话,索性跪了下来:"皇上,臣虽无能,却愿以死报效皇上!"

武帝皱起了眉头。

霍子侯知道,皇上这时最不喜欢听那个"死"字,于是便示意李广利离开。"好啦,好啦,你们走吧。皇上整天为李夫人的死伤心,你怎么又是死啊,死的?以后不许说这种丧气的话!"

李广利颤颤惊惊:"是,奴才以后不说这话。"说完就要离开。

武帝伸手止住:"慢!--李广利,你随张大人去西域,回到长安,朕封你做了什么?"

李广利还是点头哈腰:"皇上,皇上您封奴才做骑都尉。"

武帝叹道:"骑都尉,骑都尉,骑都尉也是个仅次于将军的五品官!你怎么能张口一个奴才,闭口一个奴才地称自己?"

李广利见皇上生气了,便不再点头哈腰,而是跪了下来,仓皇地说:"皇上,奴才该死!不,臣罪该万死!臣是跟着李延年,还有霍子侯说话,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武帝愤怒地嚷嚷道:"朕要你站起来!做人就要有做人的样子,挺着胸膛,直起腰板来走路!朕以后要是再听你自称奴才,再见到你说话点头哈腰,朕就把你的身子给净了,索性让你当个奴才!"

李广利颤抖起来,惶恐地说:"皇上,臣再也不敢了!你看,臣这就直着腰板,走给您看看!"

说完,他挺起胖胖的肚子,直起腰板,跨起了正步。左脚动时,左手向前,右脚动时,右手摆动,一副滑稽相。霍子侯在一旁,早笑了起来,可李广利的脸上,却很认真。

武帝也憋不住自己,笑出了声来,边笑边摇头。"哈哈哈哈!朕到今天才知道,东方朔为什么愿意收留你,珠儿为什么愿意教你。你是个天生的二百五,可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金马门内,气氛温馨。

东方朔看着阿绣给珠儿梳头,自己便过来给她理衣服,一边理,一边说:"珠儿,你都快到十四岁了,你看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珠儿却还是高声尖语:"哟!爹--!珠儿再大了,也是您的女儿。"

阿绣意味深长地看了东方朔一眼,东方朔没搭理她,用手点着珠儿的额头:"你就是嘴乖。"

珠儿应得更快:"爹,你自己想什么就说什么,为什么不让女儿这么做呢!"

东方朔说:"你是女孩子嘛,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你没听董老夫子说嘛,女人要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后从夫"

珠儿一听这话就烦:"好啦,好啦!要是那样,珠儿我就永远不嫁,一辈子呆在家里听爹的!"

东方朔却怪声怪气地应道:"你就是说话让我舒服,你什么时候听爹的?是爹老听你的!"

珠儿将头发理好,走了过来,用手拉着东方朔渐长的胡须说:"爹,咱俩谁跟谁啊?以后咱们说好,女儿跟爹在一起时,谁说的话让爹和女儿都高兴,我们就听谁的。"

东方朔笑了:"你的意思是,谁的主意让人舒服,咱们就按谁的主意做?"

珠儿一拍手:"对啊!这样一来,爹和女儿天天都快乐,有什么不好呢?"

东方朔先是摇摇头,看了阿绣一眼,阿绣也摇头。

东方朔转眼又点起头,而且笑着说:"好吧,好吧,女儿这话让爹乐了,爹就先听你的!"

正在此时,金马门外,那个"老农民"田千秋,领着两个儒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一个长着密密的大胡子;另一个则是尖脑袋,瘦脸庞。他们来到金马门前,刚要叫门,只见太子刘据也带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

田千秋等三人急忙半跪施礼:"臣田千秋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说:"免啦,免啦!田千秋,你带两个人来做什么?"

"启奏太子,臣是奉东方恩师的嘱托,找来两位礼学博士和春秋博士。"

刘据看了那两人一眼:"那好吧,别等了,跟我一块儿进去吧!"

两个侍卫留在门前守侯,太子等四人一行,进了金马门。

东方朔刚和珠儿说完话,见到太子来到了,便急忙起身说:"太子,今天不是休沐日,你怎么来了?"

刘据答道:"东方大人,我这是笨鸟先飞啊!您看,这是父皇叫我带给小师姐的一把宝剑。父皇说:'你的剑练得不错!朕要褒奖珠儿,朕这儿有一把吴王的寒光剑,你就带过去,赐给你的小师姐吧!'东方大人,您看看这剑?"说完他手中有剑和剑鞘一并递了过去。

东方朔接过剑来,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用力地拔出剑来。那剑刚刚离鞘,便见寒风四射,在阳光下令人目眩。东方朔不禁大声叫道:"好剑,好剑!这把剑,可不比皇上当年赐给臣和霍去病的剑差啊!"

珠儿高兴地跑了过来,一把将剑夺了过去:"再好的剑也是我的,爹,你就眼馋好了!走,小师弟,今天我多教你几招!"说完便拉着太子,跑了出去。

东方朔不满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田千秋在门内提醒着他:"启奏恩师,弟子田千秋,奉命带来两位博士,拜见恩师。"

东方朔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千秋啊,我这儿不是董仲舒的学堂,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以后,不许称什么恩师恩师的,一律叫我'先生'!我的门下,没有什么恩不恩的,大家兄弟一般,不来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还有,读书本来是件开心的事。谁要是绷着脸,自己闷闷不乐,也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谁就从我这金马门走出去!"

田千秋点头:"弟子明白。先生,这二位就是弟子给您说过的,那两个老到霸陵园中逃学的太学博士。"

东方朔乐了:"噢?你们两个,整天逃学,居然还当上了博士?好啊,你们自报家门,给我说说。"

高个子向前一揖:"东方先生,弟子倪宽久仰先生大名,今日能够登堂入师,实为三生有幸!"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倪宽?你的脑门那么窄,为什么偏偏要名字要叫宽?"

倪宽说:"先生,正因为弟子的脑门窄,家父便希望弟子的心胸宽,所以才给弟子取名倪宽。"

大胡子在一旁插了话:"东方先生,倪宽私下告诉我们说,别看他的脑门小,可他的心里比天地还宽!还有,他姓倪,是人边一个儿字。他还说过,他的姓名连在一起,意思就是:儿子的脑袋才宽呢!"

"哈哈哈哈!好!有意思!就冲着这个名字,还有你们编的这个故事,我东方朔就收下你们两个弟子了!"

倪宽和那大胡子急忙说:"弟子谢过先生!"

东方朔问:"倪宽,听说你是学习《周礼》的,学礼法,居然整天逃学,这霸陵是你学礼的地方吗?"

倪宽说:"先生,弟子也有一事不太明白,想请教先生。"

"好!说说看。"

"先生,先皇孝文皇帝以仁孝治天下,奉老子无为学说,与民休息,世人称颂。可是孝文皇帝的陵墓,偏偏要用'霸陵'名之,弟子实在不懂。"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先生刚要考学生,没想到学生倒先考上了先生。问得好!问得好!当年我去成都接司马相如,在田千秋那儿住了一夜,也是没有想明白。直到六年前,卫大将军和霍去病剿灭匈奴,我回来向皇上报告军情,才幡然明白啊!"

倪宽二人急问:"先生请讲,是何原因?"

东方朔说:"孝文皇帝终生与民休息,是因为我汉朝自高祖消灭暴秦,剪除项氏,后又削平诸藩之后,天下过于凋敝。而他雄霸天下之心,却一日没有泯灭。让大汉兵强势大,国富民雄,那是先皇的梦想。他将寝陵取名'霸陵',意思是国不称雄,死不瞑目啊!"

倪宽二人听了这些,不禁说道:"先生高见!弟子心服了!"

东方朔说:"你们能想到这些,也就不愧是我东方朔的弟子了!这位大胡子博士,弄了半天,我都收你为徒了,可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大胡子说:"东方先生,弟子山阳人士,姓龚,名叫龚遂,字少卿。"

"龚遂?倪宽的名字和姓,与他的外貌相反;你的名字和姓,倒和你的外貌挺合适的。"东方朔看着他说。

倪宽笑道:"先生,他说他的老爹就有很邃密的大胡子,所以才叫他名为龚遂。在我们一帮博士里头,他的想法最深刻,而且好争论,动不动就对人发难。先生,您猜猜看,我们给他取了个什么绰号?"

东方朔说:"龚遂?你动不动就对人发难。那你攻谁?"

倪宽一拍大腿:"对!太神了!先生,他的绰号就叫'攻谁'!"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冲着这个名字,你就是不来拜师,我也要硬去拉你!当初汲黯在朝廷时,我一看他板着脸,就会想到,这个汲黯,今天又要攻谁了。而汲黯大人一看我耳朵动就乐,他也会盘算着,东方朔今天要攻谁?没想到,汲黯大人走了,东方朔老了,朝中又来了个'攻谁'!"

三人说笑了一会儿,田千秋又问道:"先生,皇上让您召五个人才,如今《尚书》、《周礼》和《春秋》都有人了,能给弟子开课了么?"

东方朔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自己都是有学问的人,还要开什么课?既然拜我东方朔为师,那我就要告诉你们东方学堂的规矩:所有的学生不许重复学同一门学问,所有的课程都不许念使用课本,我跟你们一起聊天,一起争论,该攻谁攻谁,这就是开课!哈哈哈哈!"

倪宽和龚遂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这样上课?太棒啦!"

东方朔说:"这一次不仅是我向皇上推荐人才,公孙丞相,霍光,还有杜周、丁义他们,都在给皇上荐贤。半年期限快要到了,我还有两个徒弟没找到呢!走,今天的第一课,就是跟我到长安东市去。那儿可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我们找个会算卦的,研究《易经》;再寻个说话顺口的,让他念《诗》!"

田千秋看了倪宽、龚遂一眼,情不自禁地说:"哇!太好啦,我们走吧!"

四个人一道儿,走出了金马门。

师徒四人一走,留下剑声嗖嗖。

这是珠儿在教太子练剑。珠儿教的非常认真,可太子看得漫不经心。他的眼睛不时地看着珠儿那起伏的胸部,有些意马心猿。

珠儿纠正道:"看,向我的手看!"

太子把目光移过来,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珠儿很是生气,她把剑往地下一扔,怒道:"你这个人,学剑不看我的手,你乱看什么啊?"

太子很些不好意思:"我没看什么啊!"

珠儿嚷道:"胡说,你乱看!"

太子只好辩解:"师姐,我"

珠儿教训起他来:"你这个太子,皇上说你师从什么狄山博士,石德博士,博士们是怎么教你的?孔夫子怎么说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做到了么?"

太子这回眼睛里露出了敬佩的目光:"师姐,这些儒家的教条,你也知道?"

珠儿一甩头发:"哼!你别以为我爹只教我习武,孔圣人的那一套东西,什么三从四德,我知道得多啦!只不过我烦那些,不愿给你说!"

太子也将手中的剑放了下来,乞求地说:"师姐,那我们歇一会儿,说点读书的事,好么?"

珠儿不愿意:"说读书?我才不干呢!那样,你就成了师兄,我成了小师妹!"

太子这时眉目含情地看着珠儿,轻轻地说:"珠儿,我叫你师妹,不也是很好么?"

不料珠儿嗔怒起来:"胡说!除了我哥哥蒲柳子,辛苦子,还有东方蟹,谁也别想叫我妹妹!"

刘据这时不知所措:"这"

珠儿用脚尖一踢,便将刚才自己扔下的剑捡回手中,他大声叫道:"来,看剑!"说完举剑就刺。

刘据无奈地举剑相对,全然只是应招。

甘泉宫中,武帝端坐,闷闷不乐,深思不语。

公孙贺与霍光走来,身后跟着两位中年人,一个圆头圆脑,头上全是些卷毛;另一个面目很长,长像却很凶。

武帝见公孙贺推荐人才来了,面上稍露霁色。"啊,丞相,霍光,你们是来给朕荐贤的么?"

公孙贺半跪一下,然后说:"皇上,这是老臣举荐的二位贤者,特向皇上引见。"那两个贤人,早已跪了下来。

武帝点点头:"好啊,丞相。你们两个过来,亲自向朕说说,你们是谁?"

圆圆脸忙说:"皇上,侄儿刘屈牦拜见皇上!"

"刘屈牦?你就是皇兄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小名叫'卷毛儿'的?"武帝笑着问。

"是的,皇上!家父中山靖王要孩儿给皇上请安!"圆圆脸接着说,他的语速很快。

武帝惊道:"好啊!'卷毛儿'都这么大了!朕刚即位时,你父亲领你来长安,你那时才八、九岁!"

刘屈牦说:"皇上,孩儿今年都三十八岁了!"

武帝点点头:"是啊!朕继国祚,都三十二年了。朕都快上五十了!你的父王,身体可好?"

"启奏皇上,父王虽然年已六十,却有近百个儿子,几百个孙子在身边,他高兴得很啊!"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个朕知道。你们中山国啊,本来就不大,当年朕要诸侯推恩裂土,就是这个中山国没办法分封。他当时给朕一封奏折,说他那儿要是分封,每个儿子只能分到一块尿布大的地方!哈哈哈哈!刘屈牦,你是不是嫌中山国地方太小了,才到长安来的?"

刘屈牦却说:"皇上,中山虽是弹丸之国,可父王却是教子有方,几百个儿孙从来都是相敬相让。侄儿从来不觉得中山国小,而是觉得皇上的长安,还有皇上的天下那么大,管理起来,多操心啊!所以侄儿来长安,找到丞相,就是想给皇上跑腿儿,打打杂儿,别让皇上您累了。"

这一串儿话,让武帝心里开了一朵小花。"好,好!就冲你这几句话,朕就留下你。朕封你为未央都尉,既给丞相做个助手,也可以到御林军里励练励练!"

刘屈牦急忙下跪:"臣谢皇上!"

武帝转过脸来:"这儿还有一位,叫什么名字?你的脸好长啊!朕的脸已经够长的了,可和你一比,朕就好看喽!你叫什么名字?"

长脸人说:"启奏皇上,臣姓暴,名胜之。"

"暴胜之?你这个名字好怪啊!朕所用之人,残暴者如义纵,张汤,他们全都死了!你不忌讳暴字,还要胜之,难道你不知一个'暴'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么?你还要胜之?"

那暴胜之毕恭毕敬地说:"皇上,臣的名字是父亲所取。在臣看来,'胜之'有双重意思,一是皇上说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意,而另一种解法,便是'战而胜之'。在臣看来,臣对邪恶的东西,如能战而胜之,臣就没有辜负圣上的意思。"

武帝有点惊奇。"你说什么?以暴易暴,战而且之?你要胜过暴虐之人?像张汤、义纵那样的人物,你也敢与他们斗,还想胜过他?"

暴胜之坦然地说:"皇上,臣确有此心,遗憾的是,臣未能与张汤、义纵同时,不能与他们分一高低。若能与他们相遇,臣定要一试!"

武帝非常满意:"好!没想到丞相还能找到这样的人材!你有这种志向,朕就给你机会!丞相,传朕旨意,让暴胜之到杜周手下,做廷尉府都尉。你若能胜杜周,才是真正的暴胜之!"

暴胜之跪谢:"臣谢皇上。"

武帝看看霍光,问道:"霍光,公孙丞相所荐二人,朕甚满意。不知朕让你荐举的二人,是否已经找到?"

霍光从容不迫地说:"皇上,臣终日在宫中管理车马,不能像丞相这样,远集天下人才。可臣以为,人才不分远近,能力不分大小,只要能为皇上尽忠,便是人才。不知此言对否?"

"此话有理。霍光,是不是你也准备好了?"

"皇上,臣身为奉车都尉,所认识之人,就只能在车棚马厩里头。如果皇上圣体不疲,可随霍光到那里一看。"

武帝非常高兴:"好!朕今天高兴,索性就来个人才大检阅。霍子侯,你派人宣召杜周、丁义二人,让他们带着人,在这儿等候朕的策问!"

霍子侯忙说:"奴才遵旨。"

长安东市,人声鼎沸。

东方朔身着便服,与田千秋、倪宽、龚遂三人来到东市之上。时值秋日,谷物登场,生意兴隆,十分热闹。四人边走边看,八只眼睛,仍不够用。

他们来到一个街头,突然有件熟悉的东西同时跃入他们的眼帘。竹简!一个矮矮的个子、满脸黑疙瘩的人,在地上摆开了一摊儿竹简,却不说话,眼睛向四周不停地看。在这经生活副食为主、牛马羊猪兼有的市场上,几片小小的竹简,确实很是扎眼。

那矮个子看到东方朔等四个人,个个文质彬彬,便知道来了生意,急忙上前拦住,并一把拉住龚遂。

"大--大--大人,买--买--两片--竹--竹简--回--回家--教--教--孩子。"怪不得他不叫唤,原来是个大结巴子。

龚遂两手一拱,笑着说:"对不起啦,你别看我胡子大,可我还没成家呢!"

众人大笑起来。东方朔却不笑,细心看那卖竹简的人。

卖竹简者又拉住倪宽,指着他的脑袋说:"大--大人,你--这儿--挺像--竹--竹简--的--你--来--来--两片?"

倪宽有些不高兴。"我说卖竹简的,怎么,既然你看出来了我的脑袋像竹简,那我还用得着买它么?"一席话把众人说得更乐。

黑矮子却有他的见解:"大--大--大人,竹--竹简--上有--学--学问--你--一--一读--脑--脑袋--就大了--"

众人全笑出声来,连东方朔也笑了。

倪宽只好躲开他:"得啦,得啦,我听你一说话,脑袋才大了!得,给你五个铢,别缠我了,行不行?"

卖竹简者平白无故地得到钱,当然高兴。"谢--谢--大--大人。"他一转身,又缠住了后面的田千秋。"大--大人--您--像个--有学问的--你来几块?"

田千秋却很认真:"你刚才要他们两个买,先说给孩子看,后又说给脑袋小的人看,这回轮到我,却说有学问的人也能看。你那竹简刻着什么经文,难道男女老少,识字的不识字的,有学问没学问的,看了都有用?"

卖竹简者的来了劲:"可--可--可不是吗?大--大人,"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过一块竹简来,递给田千秋:"大--大人--您--您看,再--再有--学问--也--不嫌的!"

田千秋接过一块竹简,向东方朔亮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坎坎伐檀兮。"啊,东方先生,他卖的是《诗经》!只可惜其貌不扬,说话又不利落。"

东方朔正想说话,突然间一个高瘦子冒了出来,拉住东方朔和田千秋二人,拔腿就走。倪宽、龚遂两个不知何事,只好随后跟来。那个卖竹简的见生意有望,便把地上的东西一拢,也跟着走过来了。

细高个子力气可不小,走路时也是两腿生风,把东方朔和田千秋三步两步,便拉到一个小摊子前。

东方朔觉得此人身手不凡,便没用力,只是随他前来,看他要做什么。

细高个儿走到自己的摊后,长长的脖子从摊位上伸了过来,一直伸到东方朔的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大人,你们的相貌,贵不可言啊!"

"噢?你是做什么的?"东方朔问。

细高个子从摊下掏出一块上阴下阳,四周还有八卦的图来,对东方朔说:"大人,这长安东市上,谁不知道我孟大仙?本人上知千年,下知百代;看人知官运,把脉知生死。一般人我还不给看呢,只因你们两位相貌奇伟,百步之外,就有祥光向我射来,所以我才给你们看的!"

东方朔乐了。"嗬嗬,原来是个耍八卦的。你说我们两个贵不可言,"他指了指田千秋,说道:"那你先说说他,会贵到何等地步?"

细高个子看了看田千秋,惊讶地说:"这位大人,你鼻梁高挺,人中楞角分明,印堂开阔明亮,将来是当丞相的料啊!"

除了龚遂、倪宽二人外,早有众多的人围了上来。人们听了这话,开始议论。有的说:"宰相的料?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布衣,还要当宰相?当宰相家看门的,人家要还是不要,能未可知!"另一个说:"呃!别这么看。这孟大仙的话,可不能不信。前几天姚铁口在这儿,便没斗过他!"

姚铁口是长安远近闻名的算卦者。听说连他都败下阵来,众人便不言语了。

田千秋却对算卦者一揖:"大仙人如此说话,小的可不敢当。"他转过身来,将东方朔引到前边。"这位先生比我们都长一些,请你说说,他是何等尊贵呢?"

细高个子细看了东方朔一下,突然大叫:"啊!仙人!"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我整天吃糠咽菜的,还是神仙?你有没有搞错?"

细高个子却大惊小怪:"您会吃糠咽菜?别逗小人了好不好?刚才那片祥云,正是从您头上发出来的,保证错不了!先生,你身有龙气,本来贵不可言,却因一条老龙相压多年,龙气不能从正中而上,便从耳朵边溜了出来。看您那右耳朵,刚才还在动呢!以小人之见,您在天便是太岁星,在地山河都变清,到沙漠上兴起大旋风,到海里海浪都平静"

"嗬嗬嗬嗬!我看你都快成星星了!我先问你,你姓甚名谁,在长安东市呆了多久?"东方朔对他来了兴趣。

细高个子自报家门:"大人,我姓孟,孟子的孟。在东市这儿来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年。这儿原是长安名卦姚铁口的地盘,可我一来,他就溜了。"

"你姓孟,孟子的孟?那你叫什么?"

"大人,按理说,您的道行比我深,我一说您就明白:姓孟错不了,名字是种鸟,别看喳喳叫,人人都说好。先生,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喜鹊儿!你便是斗败京师神算姚铁口的孟喜!"

"是的,大人,难道您不是东方大侠东方朔?"

东方朔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东方朔?"

那位叫孟喜的急忙下拜:"大人,小的孟喜给您请安了!"

东方朔拉着他:"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小的孟喜,原是卫青大将军帐下的一名士兵,因为个子细高,脚长臂长脖子长,便被卫大将军派去打旗儿,专门调动武刚车。小人在调度之余,偷看过卫青大将军摆弄您给他的那把桃棍儿,觉得很好玩。后来卫大将军用武刚车,把匈奴灭了,小人也有一功呢!后来小人便在没事时,也弄来长长短短一堆小棍儿,偷偷地摆弄。没想到越弄越入迷,便迷进了八卦!六年前鸡鹿寨一仗,小人的腰上中了匈奴的箭,一到阴天就疼痛,后来就从军中退了下来,自己摆弄起易卦了,没想到这些小棍儿,愈玩愈灵,愈玩愈有意思!从这儿说起,东方大人,您是小人的师傅!小人是您的私淑弟子!小人在长安,整天盼望着,盼望着师傅您能来东市上看一看,脖子都盼长了,今天终于盼到了您!东方大人,长安东市上的人,都说您三十多年前进京时,就是在东市上让长安人开了眼的,此后都说您成了神仙。刚才小人一见您,便觉得您是神仙,您是太史公说的太岁星,东方大侠"

东方朔急忙止住他:"好啦好啦,你怎么没完没了?孟喜,喜鹊儿,既然你已经私淑多年,那我今天就正式收你为徒吧!"

孟喜急忙跪下磕头:"谢谢东方大人,谢谢恩师大人!"

此时那个卖竹简的,也挤到人群前头,也"扑通"一声跪下,和孟喜一块磕起了头。他一边磕,嘴里还一面说:"东--东--东--东--"

东方朔接着叫道:"锵--锵--锵--锵--咱们一块儿敲锣打鼓哪!"

众人大笑。

卖竹简者也笑了。他跪在地上说:"大--大人,小--小人--也--也请--大--大人--收--收我--为--徒--徒弟。"

龚遂见了此状,急忙拦住:"去,去,去!你这个卖竹简的,也要当东方大人的徒弟,那这东市上卖饶饼的,卖猪蹄的,不都要来了么?"

卖竹简者拉过孟喜:"你--你--帮--俺--说说。"

孟喜笑着向东方朔求情说:"师傅,这个卖竹简的,说话口吃,可他一肚子,全是《诗经》!"

东方朔不由得大惊,俯下身来,注视着那张黑黑的戴着疙瘩的脸,问道:"既然你卖《诗经》,还能背《诗经》,说话又不利索,何不将《诗经》唱给我听?唱好了,我就收下你!"

卖竹简者跪在地上,像吟诵一样,唱了起来:"天下有《诗经》,分为《风》《雅》《颂》,三百零五篇,得意在国风。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

#孟喜急忙用左手拿起一块竹简,平放着;右手又拿起一块竹简,作为"砍刀",连"砍"数下,要将那人的话连腰"砍"断:"停停停停!"

这一招还真灵,那人真的停下了。#

孟喜急忙转身,对东方朔说:"师傅,弟子要是不叫停,让他这么背下去,他会把整个《诗》三百零五篇一字不差,全者给你背出来,有一次,我都睡醒了一觉,他还在背哪!"

东方朔把那人从地上拉起,笑道:"好啦,好啦,我收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师--师傅--我--我--我叫--"

"好啦,你以后不要说,就用嘴唱,唱给我听。"

卖竹简者唱道:"师傅多才智,小人叫王式,原是鲁国人,长安来应试。只因不会说,人称我没治。吃喝没着落,竹简来卖《诗》。竹简何处有?南山自伐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

孟喜来不及拿起竹简,便将左掌平伸,掌心向下,右手伸出食指,顶在左手掌上,打起一个"砍断"的手势来:"停停停停!怎么从制竹简,又跑到《伐檀》上去了?师傅让你自报家门,报完就行了,你又扯《诗经》上去了!"#

那王式看了东方朔一眼,再唱起来:"三百零五篇,篇篇都是经。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

东方朔见他特别好玩,便接着他的话,也诵了起来:"好,风雅颂,赋比兴,会了它,万物通,今天你别哼,随我到家中,先拜小师姐,再拜众弟兄"

龚遂把大胡子笑得一翘一翘的:"哎--先生,您怎么也跟着唱起来了?"

东方朔一甩手:"咳,要不怎么说我这人会串调呢?"

田千秋止住了笑,上前说道:"先生,今天运气好,该找到的都找到了。依弟子看,还是回去,接着上课吧!"

东方朔点点头:"好,明天就到皇上给我的半年之期。你们今天都别走,先生要在金马门,给你们讲第一课,课题便是'五子登科'!"

五个弟子都瞪大了眼睛:"五子登科?"

东方朔点点头,动身便往回走。刚转过身,却见一个三十来岁商人模样的人,从远处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东方大人,东方大侠,东方神仙!"

众人停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朔见他气喘吁吁的,便问:"你是谁,叫什么叫?"

那商人一边喘,一边叫嚷着:"东方大人,我叫朱老八!您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您在这东市上打了那个卖猪蹄的朱三吧!他是我爹!"

东方朔大惊:"啊?!你是朱三的儿子,朱老八?"

朱老八脸上笑着,脚下还一跳:"是啊!东方大人,自从您打了我爹后,他就学好了,开了个猪蹄店,长安人都来这儿吃,一边吃,一边听我爹讲故事。如今,我爹路都走不动了,还经常躺在椅子上,给食客们讲您的故事!"

东方朔听说朱三还活着,当然也高兴。"噢,那倒好。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刚才我爹听人说,您又到东市来了,说什么也要我把您请到店中去!"

东方朔举手相揖:"多谢他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天急着回去,改天定去拜访!"说完转身便走。

田千秋等人当然跟着。孟喜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摊子,飞起一脚,将它踢翻,同时手中抓起那块阴阳八卦布,飞奔跟了上来。

王式岂甘落后?他把怀中的竹简往天下一扔,拉着孟喜的大褂襟儿,也跑了过去。

那朱老八见留东方朔不住,便在后面用手做成喇叭,放在口边,大声叫道:"东方大人,请您记住,我们的店就在东门内第一家,名叫'东门大酒店',门口还挂着个黑色大猪蹄!"

建章宫后边,车棚马厩内。

武帝与公孙贺二人,随着霍光来到马厩。只见一个马厩里,十多匹马,个个膘肥体壮,可马厩之内,却不见人影。

武帝爱惜地抚摸着一匹白马,说道:"这是一匹大宛良马,养得可真好啊。丞相你看,这马的背上都流油了!霍光,这些马是谁养的?"

霍光恭敬地说:"启奏皇上,这些马是金日磾养的。"

"金日磾,他人呢?"

霍光用手指了一下后院:"皇上,他可能在后院马料场中练剑。"

武帝示意公孙贺和霍光不要吭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马厩之后,是一个堆放许多草垛的小院。已经二十三岁、膀大腰圆的金日磾,正在那儿练剑。他的剑术大有辛苦子的风格,但因人很粗犷,剑风也显得颇为沉着浑厚。武帝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到精采之处,不禁脱口而出:"好剑法!"

金日磾一惊,急忙回头,见是皇上,便急忙跪下,高声叫道:"皇上!金日磾给皇上请安!"

今日的金日磾,声音不再是当年的童声,却是有如洪钟。他的话没有吓着皇上,却从草垛惊落一个人来。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枯槁,一听说皇上来了,他便从草垛上滚落下来。

武帝问霍光道:"这位是谁?"

霍光还没回答,那跪着的人自己便说道:"奴才上官桀叩见皇上!"

武帝不知道他是谁。"上官桀?"他问霍光:"他就是你给朕推荐的另外一个人吗?"

霍光点点头。

武帝看看二人,精神风貌大不相同:金日磾精神焕发,而上官桀则萎靡不振。武帝不想多看上官桀,便问金日磾道:"金日磾,你跟东方大人学剑,还直学到了真功夫。你的马,喂得也好。朕命你为奉车副使,协助霍光处理宫中事务!"

金日磾跪在地上,再三拜道:"皇上,臣没有什么功劳,您将这官位给别人吧。"说完,他看了上官桀一眼。

武帝也看了看上官桀,不以为然地说:"朕说的话,还能改吗?金日磾,朕让你做官,你做好就是了!别的人,朕自有安排!

金日磾这才谢恩:"金日磾谢过皇上。"

武帝转过来问上官桀:"你养的马呢?"

上官桀从容地地说:"启奏皇上,在马棚里。"

武帝将信将疑地说:"走,带朕去看看!"

上官桀从容地领着武帝等人,进入另一个马棚。

武帝来到另一个马棚,不禁非常失望。这里的马,一个个瘦弱不堪,如同养他的马夫一样,没精打采。他有些发怒,大声问道:"上官桀,这就是你喂的马?都快瘦死了!"

上官桀急忙跪在马槽前,面不改色地辩解道:"皇上,请您息怒,听臣诉说。臣的马,原来喂得也是很好,可是近来臣听说皇上因李夫人之故,茶不思,饭不想,臣便寝食不安。臣在想,皇上龙体欠安,还骑马做什么?臣想着想着,就没心思喂马了,所以马才瘦了。皇上,您看看,臣自己也是形容憔悴,面如死灰啊!"

听了这话,武帝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认真地再次看看上官桀,果然面无血色,精神懈怠。武帝有些感动。"唔。难为您为朕想这么多。霍光,是这样的吗?"

霍光点头称是:"是的,皇上。上官仪确实整天想着皇上,这一阵子没心思喂马。"霍光心里想,他想你,是要你给他官当,让你宠信他!当然,他的嘴上决不会将心里想的马上说出来。

武帝见到上官桀那副忠诚的样子,更受感动:"上官桀,你心中想着朕,人都瘦了,马养不好,朕不怪你。"

上官桀再度跪下:"皇上,臣看到您比过去消瘦了好多,臣心里难受啊!"说着,他竟然流下泪水来。

武帝大为感动:"好!霍光,有这样终日想着朕的人,你应该推荐!上官桀,你别养马了,朕命你到丞相手下,学写点文书,将来再作重用!"

上官桀再三跪拜:"臣谢皇上!"

武帝对霍光等人说:"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朕就想到了三十多年前进京的东方朔!你们前途无量,好自为之!"

霍光等连连答应:"臣等定不负皇上重望!"

此时霍子侯走了进来。"皇上,杜周大人带着二人进了甘泉宫,在那儿等候皇上!"

武帝拉着公孙贺说:"好!丞相,你陪朕去看看!"

甘泉宫中,夕阳斜挂。

杜周带着其貌不扬的吴丑生和长相俊俏的江充二人,在那儿静立等候了好久。见到武帝来到,三人急忙下跪。

武帝今天见到了四个人才,确实高兴,他还没坐下,便开了腔:"好哇丞相!朕让你们推荐贤才,刚到半年,果然个个都有了着落。杜周,你站起来说,你推荐的是什么人?"

杜周虽然站了起来,但声音仍然很低,慢慢腾腾地说:"皇上,臣推荐的这两个人,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新人。臣对他们也只有一点养教之功。真正慧眼识才者,乃臣的前任张汤张大人。"

武帝眼睛一亮:"噢?是张汤留下来的人?他那个义子张安世呢?朕怎么没见到?"

"启奏皇上,那张安世生性喜欢捕盗捉贼,臣就留他在廷尉府励练几日,日后再送到皇上您的身边。可臣今天送来的这两个人,也是张汤大人亲自选定的,他们一个精明能干,一个严谨认真,都是罕见的人才啊!"

武帝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杜周左手一指吴丑生:"皇上,这个后生名叫吴丑生。他的名字虽然丑,可人却不丑,心里更是内秀。张大人送他来时,他才九岁,在臣那里读书八年,又做了七年的刀笔吏,从来没有出现过误差。"

武帝见那吴丑生半天都没有动一下,便点点头说:"嗯,看上去他很老实,只是他的名字不太好听。本来你也不算丑嘛,为什么好取这个名字?"

吴丑生恭敬地说:"皇上,父兄之命不可违也。微臣自幼丧父,随兄长长大。兄长俊美无比,相比之下,小人便是丑陋了,所以臣才乐意叫丑生之名。后来兄长也亡故了,微臣想记住他们,便没有改名。"

武帝哪里知道他的兄长就是吴陪龙呢?他只觉得这个吴丑生,很有孝悌之心。"好,难得你有这片心意。那朕就命你为廷尉府秘书,官五品,还在杜大人那里办事,多多励练!"

吴丑生沉稳地磕了三个头:"臣谢皇上恩德。"

杜周右手指着江充说:"皇上,这可是个俊俏后生啊!他的名字叫江充,原是赵国人,后在晋国太原长大的。张大人推荐他给臣管理内务,他果然是公事家事,井井有条。他在军中呆过,也学过一些武功。皇上,他也是人才难得啊!"

武帝看了江充几眼,觉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哪儿都长得恰到好处。一种莫名其妙在感觉涌入武帝的心头,他觉得江充有点像韩嫣!韩嫣正是韩王信的后人,也是晋国太原一带的人啊。这时他再看江充一眼,觉得他的眸子很亮,嘴巴很阔。看到这儿,武帝觉得很快意,于是微笑着说道:"哈哈,人们常说,燕赵自古多悲歌慷慨之士,朕看这江充,便有些玉树临风的样子么!既然他擅长管理内务,朕就将他留在宫中。自从辛苦子离开长安后,朕身边少一个武士。让他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锦衣绣使吧。"

杜周有点惊讶:"皇上,锦衣绣使?这个官,以前可没有啊。"

武帝洋洋得意地说:"对嘛,就因为以前没有,朕才要这么做。有这样俊俏的后生,不让他着锦衣,当绣使,不是委屈他了么?"

杜周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忙说:"江充,还不谢过皇上?"

江充刚才太高兴了,他的脑海里正浮着自己祖宗陵墓里冒着烟的情形。听了杜周的提醒,他便伏地而拜:"臣江充谢皇上圣恩!"

武帝高兴地说:"好哇,杜周,你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朕赏你升官一级,位从一品。"

杜周急忙跪下磕头:"臣谢皇上!"

武帝转身对公孙贺说:"丞相,朕要诸位爱卿荐人,果然不负朕的期望。过两天朕要去汾水祭奠后土,江充是晋人,不妨让江充跟着朕去。好了,今天已经晚了,就算是东方朔和丁义带着人来,朕也不想见了。就到这儿吧。"

公孙贺早就想走了,听到这句话,急忙说声"老臣遵旨。"

"慢!"武帝又将他叫住了:"明天一大清早,你早起一些,让霍子侯叫醒朕,咱们去金马门看看,看看太子和东方朔的几个徒弟,是怎么练功的。同时朕也要问问东方朔,朕让他收的五个五经博士,收齐了没有!"

公孙贺唯唯诺诺。

晨曦之中,金马门内,桩影憧憧。

珠儿正和霍光、金日磾两个,在五棵高高的木桩上比赛剑法。珠儿双手持剑,像白猿一样,不停地在木桩上跳动着,逼着霍光和金日磾两个不停地换脚。

地下不远之处,还有二人立着,五人蹲着。立着的两个,是太子和李广利,他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木桩上的珠儿一招一式,准备随时接替霍光和金日磾;而那五个蹲着的人,都蹲在坑里头。那坑的不大,却很深,一个人蹲着只能露出脑袋来,很是难受;可他们的脑袋是自由的。只见田千秋等五位新来的师兄弟;偶尔向木桩看几眼,然后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东方朔在遥远的一棵树下,一个人独自在练功。他练的功,一会儿鸡飞,再一会儿狗跳,煞是好玩。

晨曦之中,武帝由公孙贺、霍子侯两个陪同着,悄悄地走了进来,离得远远地观看。他们先看了几眼东方朔练的功,霍子侯看了便捂着嘴笑。武帝止住了他,三人来到木桩不远的地方。

木桩之上,三人打斗正烈。霍光已有些踉踉跄跄。珠儿看到了这一点,突然将利剑向霍光刺来,霍光急躲;珠儿竟将右腿一伸,将霍光扫到地下。

珠儿自己也随即跳了下来,用手中的剑一指李广利说:"上!"自己却过来扶起舅舅。太子早已将霍光扶起。霍光一只手摸着腿,一只手指了指珠儿说:"珠儿,你跟舅舅动真的?"珠儿脸一沉:"不动真的,练什么武?记住了,你是师弟,不是舅舅!"

看到这儿,武帝点了点头。而李广利跳上木桩后,笨拙地与金日磾的对战着,两个人一个雄壮,一个粗胖,互相扑斗,煞是好看。这边的金日磾,动作规矩,步步到位,脚下生根,剑起生风;而李广利则胆颤心惊,手脚失挫,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像个被逼上了树的大狗熊,在五个木桩之间爬来爬去。不一会儿,便被金日磾打倒在木桩之下。

珠儿用手推了推太子,说道:"上!"

太子刘据跳上木桩,与金日磾对打起来。太子哪里是金日磾的对手?但那金日磾却处处让着他。一看太子站得不稳,金日磾便使出虚招,让过了他。武帝在远处看了,不禁摇头。金日磾与太子又练了几招,太子渐渐能在木桩上稳住。

珠儿早已发现金日磾处处让着太子,自己莞然一笑,跳上木桩,疾速两剑,先将金日磾挑下木桩,然后与太子对起阵来。

太子见到珠儿上来了,大为兴奋,脚步也稳了起来,集中精力与珠儿周旋。珠儿为了让他长进,用起诱导之法,做上了陪练。你来我往,两个打得虽不是难分难解,却倒是有情有意。

霍光看到这里,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武帝看到这里,脸上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转眼天色渐亮。东方朔一套拳脚练毕,转过身来,发现皇上和丞相躲在一边观看,脸上也露出微笑。可他再一看珠儿和太子在桩上两情相悦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起来,他有表情转为愕然,转为生气。

东方朔绕过武帝,急忙走了过来,冲着木桩喊道:"停停停停!珠儿,你这是真的练武吗?"

珠儿知道老爹看出了破绽,忙辩解说:"爹,太子他功力不到,我不能对他动真格的啊!"

东方朔大叫:"练功就要练真功,还什么真格的,假格的?"

珠儿不知所措:"爹,您怎么了?"

东方朔还要大叫:"谁让你叫爹了?既是练功,就叫师傅!"

珠儿见东方朔对她发起一股无名火,觉得甚是委屈,双脚一点,跳到了地上。

武帝这时走向前来,打破了僵局:"怎么,朕看他们练得很认真,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皇上?"霍光和众人大惊,纷纷原地跪下,那五个蹲在坑里的,也在坑中改蹲为跪。

太子也向父皇礼貌地一揖。只有东方朔和珠儿,两个逗着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武帝走过来,对东方朔说:"东方爱卿,你今天是不是想和珠儿打上一场,让朕看看?"

众人鼓起掌来,李广利和霍子侯索性起哄叫了起来。

东方朔生气地看了珠儿一眼,转脸对武帝说:"皇上,您怎么来啦?"

武帝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嗬嗬!金马门是朕的宫殿边上的一个门,为什么朕就不能来?"

东方朔只好陪笑说:"皇上,我是说,这大清早的,那刑夫人,尹夫人,还有新来的李夫人,他们居然放您出来啦?"

武帝数落起他来:"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刚才还和儿女过不去,这会儿当着儿女的面,你又这么不正经。还当着你这么多的徒弟,学生,怎么说这种话?"

东方朔马上站好:"好了,皇上,臣知罪,臣这就正经,立正!"说完,他像个军人一样立正站好,脸上如木雕泥塑,没一丝表情。

武帝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用手晃了几下,东方朔居然不动神色。武帝笑了:"哈哈!东方爱卿,朕在朝堂之上,也从来没见过您立得这么正。李广利,你说说,什么叫做'立正?'"

李广利抬起头来说:"皇上,臣原来就总是站不正,东方大人就让小师姐立了一个桩子,就让徒儿我在这木头桩子上,一立就是两个时辰,师傅他说,在地上能站稳了,叫做'立正',站在桩子上站稳了。便叫'登科'。您看,"他爬了起来,站到东方朔身边,也挺着大肚子,立正站好,"臣前几天,一直'登科',这回也能立得正了!"

李广利与东方朔并排站到一起,一个高瘦,满面正经;另一个矮胖,神色稀松。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好,好!登上这么一棵半截树,再站上两时辰,当然要立得正了!这个'立正'、'登科'搞得不错!可是,朕不想看你们师傅这个样子,朕用什么口令,让他不这么直直地站着呢?"

李广利又跑过来说,对武帝说:"皇上,您说'稍息',就是'稍稍休息',东方大人就能动了。"

武帝急忙点头,口中说道:"好啦,稍息,稍息。"

东方朔的脚移动了一下,脸上慢慢地绽开笑容。

武帝和众人全都大笑起来,连在一旁一直撅着小嘴的珠儿,也乐得笑了,笑得十分开心。

武帝问道:"东方爱卿,刚才李广利说,你为了让他立正,立了一个桩子,怎么眼看下朕看到的是五个呢?"

东方朔指了指珠儿:"还不是珠儿这个小猴精?她非要立起五个桩子,说是'梅花桩',天天跑到桩顶上练功,说是'五子登科'。没过几天,只要上了那五个梅花桩,我就打不过她了!"

武帝笑着说:"这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东方爱卿,你就由着珠儿吧,别跟孩子叫劲了!"

东方朔反问道:"皇上,你今天这么早来到金马门,难道就是给臣讲这个?"

武帝这才说明来意:"东方爱卿,朕让你推荐人才,你早就答应了,如今半年期限已到。丞相和霍光,还有杜周他们,全都不辱使命,只有你和乐成侯丁义,还没兑现。朕今天特来看看,你那《五经》弟子,全找到没有?"

东方朔爽快地说:"当然找到啦!"他一抬手,指着五个正在蹲坑的田千秋他们,"皇上,您看,那五个蹲在坑里头的,《诗》、《书》、《礼》、《易》、《春秋》,一人一个坑,一个都不少!"

武帝看着他们蹲在坑中那个难受的样子,便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这是有怪招儿!孔夫子授徒,是在杏坛之上;董仲舒授徒,是在园子前边;而你东方朔授徒,却让他们蹲坑。你要是学董仲舒,那也该让他们到菜园子里蹲坑,何必这么一大清早的,在木桩子前蹲着啊?哈哈哈哈!"

东方朔正色地说:"皇上,臣并不是老让他们蹲坑,这样只是便于集中。"

武帝又笑起来:"便于集中?集中什么?"

"集中精力呗!皇上,臣年轻时,我的先生一见我精力不集中,便让我蹲坑。那个坑可大啦!两位先生在坑外边下棋,却让我蹲在坑里听棋声。臣就是蹲在坑里,才背得出那么多的《诗》、《书》、《易经》,才练成这么好的记性!"

武帝有些释然:"怪不得你的棋谱记得那么清!看来,朕要想记性好,也得学蹲坑!"

东方朔纠正说:"皇上,这不叫蹲坑。这和珠儿他们在五个木桩上练武一样,也叫'登科'。"

武帝不解:"蹲在地下,只露个脑袋,也叫'登科'?"

东方朔指了指下面:"你们不是擅长《诗》、《书》、《礼》、《易》、《春秋》的吗?那么就挨个儿的,给皇上解释解释,什么叫做'科'?解释得对了,皇上认可了,你们就不用蹲坑,马上跳出来,便是'登科'了!"

在最前边的田千秋应声而说:"皇上,臣知道,科者,科目也。《尚书》云:'科者,课也',东方先生让我们一齐来'登科',便是集中上课之意。"

武帝点点头:"好,田千秋,你对《尚书》理解颇深。你不是没有博士头衔嘛?朕这就赐你一个!"

田千秋急忙从坑中跳出来"臣田千秋谢皇上!"

第二个坑中的倪宽也急忙说道:"皇上,小民学礼,给您这样解释:'科'者,大坑也。《礼记》云:'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所谓'盈科而后进'就是说用水灌满了大坑,然后才能往外流。后来孟子在他的《离娄》篇里,原封不动地引用了这两句话!可见大儒都是认可'科'便是'坑'的!皇上,东方先生让我们蹲坑,就是'登科';什么时候,我们觉得这个坑里的水满了,便能出来为皇上您做事了。"

武帝不禁点头:"嗯,有道理。你是个《礼》学博士吧。"

"是的,皇上!不过,小民终日到霸陵野外读书,太学令说小民学礼不守礼法,就把小民的博士头衔给扣着,到现在还没给呢!"

"那个太学令胡扯!朕只知道民要守法,那些虚无飘渺的'礼',岂是让人守着的?'礼'是心里掌握着的!朕封你为礼学博士,同时为五品中大夫,明天开始,随丞相修订礼法!"

倪宽急忙跳出坑外:"臣谢皇上!"

第三个坑中的孟喜从容地说道:"皇上,小民是研习《易经》的,《易》之《说卦》云:'离为火,其于木也,为科上槁。'就是说,'离'这一卦,主要说火的事。上半截着了火的木头,才叫'科',后来,人们就把半截木头都叫科。珠儿他们到木桩子上练武,便是'登科'。而我们蹲在坑里头,眼看着他们练武,心里想着天下大事,师傅就是锻炼徒弟们心静,不为外物所扰,将来为皇上您办事,准能做到处乱而不惊,所以也是'登科'。"

武帝笑道:"有道理!看来东方爱卿是让你们文的武的,一齐'登科'!好,朕就封你为易学博士,五品中大夫,就跟着东方爱卿研究《易》学吧!"

孟喜跳得比谁都快:"臣谢皇上!"

轮到大胡子龚遂了,他的声音很响:"皇上!《春秋》里面'科'这特多,最著名的,有'三科'、'五科'、'正科'。臣以为'三科'之说最为佳妙。"

"哪三科"武帝来了兴致。

"三科者,可分三调、三统和三朝。三调就是使天地人三者都协调起来,天下便能安顺;三统就是将远古的好做法,祖宗好的做法,当前好的做法,统统保留下来,才能使国家强盛;三朝便是让诸侯来朝,藩国来朝,外夷来朝。东方大人所说的登科,便是让我大汉守此三科,便可国富民强!"

这些话可真的说到了武帝的心坎儿上。他自小便听窦婴讲《春秋》,后来董仲舒上书,也大谈《春秋》,狄山他们讲《谷粱春秋》,没有一个人讲得这么好的。原来朕的做法,正合《春秋》里面的"三科"。武帝高兴地叫了起来:"好啊,这个大胡子说得好!一部《春秋》,什么公羊学,谷粱学,争了上百年,也没你这'三科'讲得透彻!快快告诉朕,你姓甚名谁?"

"皇上!小民龚遂,也是太学博士,也没得到博士之位!只因小民爱和别人争论,如今年近三十,仍没官职。"

"那朕今天就封你为春秋博士,太学监督,官位四品!"

龚遂个头大,不好从坑中跳出,于是边爬边说:"臣龚遂谢过皇上!"

最后一个坑中的是王式,他见四位师兄全上去了,便有点关键,在坑中喊道:"皇--皇--皇--皇上!"

武帝大为惊讶:"东方爱卿,你怎么还收了这么个弟子?"

东方朔忙解释说:"皇上,您别急。他叫王式,专门研习《诗经》。皇上您别看他口吃,可说起《诗》来,臣都抵不过他!王式,你不要说,只管吟唱!"

王式被东方朔提醒了,急忙吟唱起来:"皇上您听着,听我背《诗》歌。《诗经》三百五,可能没有'科'。'关关睢鸠'不言科,'采采卷耳'不是科,'泛其柏舟'没有科,'燕燕于飞'飞不上科。我的老天哪,《诗经》那么多,肯定没有科!没有这个科,却有那个渴。'君子于役,苟无饥渴?''采薇采薇,载饥载渴。'除此之外,还有'匪饥匪渴'、'苟无饥渴'、《诗经》三百五,就这几处渴!可是皇上您,求贤如饥渴;爱才不求苛,爱民不打瞌巴皇上您让我当科长,保证管好他们文的武的每个科。"

众人早就悄悄地笑了起来。武帝听他能将《诗经》全部背诵出来,找不到登科的'科',便拉出饥渴的'渴',便觉得他不仅记性好,而且脑子灵。有这两条便行了,说话不顺溜怕什么?于是武帝笑道:"哈哈哈哈,你们的师傅来长安时,朕曾经设过公车处,让韩不识当过处长。如今不妨再设科,科可不能比处大哟,不然,把你们师傅往哪儿放?"

王式在坑中连连点头,只求快出来,便又唱道:"皇上最圣明,有科就准行。让我当科长,天天背《诗经》。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王式想,您再不让我上来,我就让你听上三天《诗经》!

武帝笑着打断了王式的背诵:"哈哈哈哈,朕给你开个玩笑!东方爱卿,你这儿的'五子登科',不仅有文五子,还有武五子,朕要他们个个登科,个个为官!朕的跟前,乐府不是没人吗?就让王式去做乐府令吧,朕还封他为《诗》学博士!"

王式急忙跳上来谢恩:"臣--臣--臣"连说三个臣,他才想起来唱,于是唱道:"臣谢皇上恩,乐府最称心,了解民间苦,让皇上知民心"

东方朔止住他:"好啦,好啦,你没看到,日头都已经晒到屁股了上了,皇上还没用膳呢!"

等到矮个子王式爬出坑来,东方朔才对武帝说:"皇上,其实我想的,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多?臣的意思是,'登科'就是登到高处,给皇上磕头!"

武帝也乐了:"哈哈哈哈!朕这回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是'五子登科'!"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12章 秋风辞|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12章 秋风辞


汶水之上,落叶知秋。

武帝坐于龙船之上,霍子侯、江充立于左右。这次他为了排遣烦闷,特意离开长安,东出临晋关,来到晋国汶水祭奠后土,一路之上,虽有江充等人鞍前马后的侍候,又有公孙贺丞相四处张罗,但他心情依然不太舒畅。他后悔没将东方朔请来,如果他能随自己同行,该是多么愉快啊!

武帝坐在船上,不由得四处张望。举目蓝天深远,白云奔驰如驹;低头碧波荡漾,突见落叶纷纷。一群大雁从北向南飞去,留下几声悲鸣。船头的黄菊开得正艳,其间几盆吊兰也露出小小的白花。龙船后头,萧鼓笙歌,一片太平。一拨歌女,正在那里边舞边歌。武帝看到她们的身姿和年轻的面容,用手捋了几下自己的白须,心头再次掠起了李夫人的影子。他感慨万千,急回到船舱之中,展绢铺笔,奋笔疾书,写下一首《秋风辞》。

大约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将脑中所思,全然展现绢笔之间。写完之后,他注目远方,自言自语地说:"秋风又起了,一个年头又要结束了!"他将笔放下,接着又道:"可惜李延年不在了,不然,他会把这首诗给朕唱起来啊。"

这时江充走了过来,声音细细地、表情谄媚地说:"皇上,小的不才,也能唱上几首曲子。"

武帝问道:"你也会唱曲子?"

江充更加谄媚地说:"皇上,奴才原来唱得不好,自从两个月前,皇上您让奴才进宫,净了身子,奴才的声音就便细了,奴才自己都觉得,很有些女人的味道呢。"江充说的是实话,自从他见到女人的雪肤就想刁姬的样子,直觉胃中想吐之后,他早就想把自己变作女人了。这回杜周献他进宫,他便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做了太监。

在这以前,武帝只觉得他长得好看,可没听他唱过歌。既然他自告奋勇,武帝就说:"那好啊,你把朕刚写好的这首诗,唱一遍,让朕听听。"

江充拿过绢布来,看了几眼,然后说:"好,皇上,您听着!"

他操着细细的嗓音,悠悠地唱了起来: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的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老奈何?

江充唱得宛转幽扬,武帝心中更是伤感。

霍子侯很知武帝悲欢,急忙岔开说:"唉,江充,你唱的倒是不错,真的不比李延年唱的差。皇上,咱们还是回到长安,游昆明湖吧,昆明湖的水,比这儿清得多呢!"

江充知道霍子侯是为了让皇上分心,也就假装着和他争论:"皇上喜欢汾水,就在汾水多呆几天呗!"

武帝说道:"江充,你的歌唱得不错。朕倒要问问,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来汾河祭奠后土么?"

江充说:"皇上,奴才以为,汾河的后土庙最大。还有,奴才就是从晋国出来的,奴才可以多给皇上讲点两岸的景色。"

武帝点点头,欣赏地看了看江充。

霍子侯却要继续争宠:"还有呢,奴才知道,前些年,李少翁在汾水边上,还弄回一只大鼎来,那可是天下的九鼎之一啊!"

武帝又点点头:"是啊!可惜李少翁死了,朕不知那鼎是真的还是假的!

正在此时,岸边有几个人,在那儿一边叫喊,一边招手。

武帝问霍子侯:"什么人在叫?"

霍子侯认真地瞅了几眼,说道:"皇上,是乐成侯丁义,他还带着两个人呢!

武帝听说乐成侯丁义带着两个人,远远地跑到汾水来见自己,便知道这两个人定非等闲之辈。他急忙命令道:"靠岸!"

船靠岸边,只见丁义身后有三顶轿子,十余个轿夫,个个疲惫不堪。

武帝问道:"乐成侯,你这是做什么?"

丁义跪下说:"皇上,您要臣为您献上两个人才,臣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找到两个,特意带到这里与您相见!"

武帝问:"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到长安,送到甘泉宫中?"

丁义却说:"皇上,他们两个不是凡人,但又不愿意与东方朔见面。臣怕他们到了宫中,一旦让东方朔知道了,就会跑回仙山上去。"

武帝这下来了精神:"什么?你敢断定,他们两个是仙人?"

丁义把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瞪得像大青豆一般:"可不是嘛,皇上!臣为什么半年期限已到,还没向您交差?臣到东海边上,找他们去啦!臣到了海边,见到有个崂山,那里云遮雾罩,气象万千。臣对着大海说道:仙人啊,吾皇求仙若渴,请您与吾皇见见面吧!话音未落,只见两个仙人飘然而下,问臣道:'你是大汉的乐成侯吧!你们的皇上是要成仙的,东王公要我们去点化他呢!'皇上,您知道吗?西天既然有个西王母,东海必定要有东王公。西天远,东海近啊!臣一听这话,就好说歹说,硬是把他们给请来了。"#

武帝自言自语地说:"是啊,东海的仙人叫东王公,朕小时候就知道。可是,怎么仙人们都不愿见东方朔呢?"

"皇上,不瞒您说,仙人们都说,东方朔是太岁星,太岁星就是一点不好,太独!"

武帝不解地问:"什么,你说东方朔太毒?"

丁义连忙解释:"不,不!皇上,臣说东方朔是太岁星,太独,不是毒辣的'毒',而是孤独的'独'。他来到人间,便不让别的仙人也来人间,所以李少君,李少翁,都被他给弄没了。可他东方朔只愿自己由仙变成人,却不让皇上由人变成仙,所以神仙们也觉得很是不平。但是太岁星威力太大,谁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啊!所以仙人们不都不愿见他。"

武帝将信将疑:"啊,是嘛。那你就把他们两个,带到船上来,让朕看看!"

丁义转身大叫:"请二位仙人上船!"

转眼之间,二位仙人离开轿子,来到船上。

武帝想见仙人心切,却没有想,仙人能飞,为什么还要坐轿?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只见他们相貌猥琐,既没有仙人的白道骨清风,又没有李少翁的飘飘白须,不禁心中生疑。他问丁义道:"乐成侯,这就你给朕荐举的两个仙人?"

丁义忙说:"皇上,俗话说:真人不露相。别看他们其貌不扬,可都是身怀绝技,能让您心想事成啊!"

武帝半信半疑地:"他们有那能耐?"

"皇上,您先别着急,臣先让这个矮胖子,给您献上一点绝技来!来栾大仙人!"

栾大走到武帝面前的案子边,舞动着身上宽大的道袍,"刷"地一甩,只见一堆大大小小的珍珠,出现在案上。

武帝大惊。

霍子侯的口中流出了口水。

栾大再舞道袍,口中大叫一声"疾!"

只见一把宝剑出插在地上,闪闪发光。栾大拿起宝剑,如神似仙,乱舞一番。

武帝大喜。他的眼中出现了光芒。

栾大看到武帝面前的案几上,有一只不大的铁界尺。那是刚才武帝写诗时用来镇住绢布用的。栾大的袖子高高在上,叫一声"起"!那铁界尺竟然随其手而站立,然后被其拖动了好几尺远,到了案边,竟然悬在空中!

江充惊叹道:"哇!皇上!这位大仙,真是神仙啊!"

武帝突然想起了苏武讲的战场上东方朔用磁铁吸敌人之事,还是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栾大见武帝仍是不信,便再次舞动道袍,悄悄地一拉,拉出个金色人物雕像来。

那像向外射出幽幽的光来,分明是李少翁的金身雕像!

武帝吃惊地说:"李少翁?你们是李少翁的徒弟?"

丁义叫道:"皇上!他们不是李少翁的徒弟,而是李少翁的师弟!他们说李少翁没死,李少翁成仙了!"

武帝更是吃惊:"怎么可能?李少翁是朕赐死的!朕亲眼看到,那李少翁被东方朔甩到半空,根本就没能飞升成仙,落到臭水坑里,便没了气!朕还命人将他的尸体和那头老牛葬到一起,怎么会有假呢?"

栾大走到一边,向公孙卿伸出手来,意思是请他出来给你说清楚。

公孙卿上前一步,侃侃而谈:"皇上,虚虚实实,便是仙境。半年之前,臣和大师兄在东海崂山,正在练功,只见师兄李少翁翩翩来临。我们问:'师兄,你不在长安辅佐圣主,怎么回东海来了?'师兄说:'我早就成仙,返回天宫了!'我们问:'你到长安才几年,能修练得这么快嘛!'师傅说:'这还得感谢东方朔,他将我甩了几甩,扔向天空。东方朔那股仙气,可大了!我便顺着他甩出的仙气,马上灵魂出窍,飞回了太上老君的身边!太上老君还说,谁让你得罪了东方朔呢?那东方朔是不想让汉家皇上成仙的,他当然要把你甩出去了!也罢,也罢!以后不许你再到人间!'我们兄弟两个一听,就求师兄把我们也带到天上。可师傅说,'上天成仙,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们可以学我的路子,也到皇上身边,帮助圣主,要是成了,便可和皇上一块儿成仙;要是不成,也许那个东方朔,还会帮你们成仙!'所以我们就准备起身,前往长安。正巧这时丁大人到了海边,说皇上要求仙。我们觉得,这是缘分啊!"

武帝依然不信,他直摇头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朕亲眼看到那李少翁的'天书'是假的,是他自己写的,并且亲眼看到,他被摔死的了!"

公孙卿一点都不惊慌,他问武帝道:"皇上,师兄本来不识字,他既然能写天书,那也就是奉了上天的旨意。再者,神仙都是不死的,虽说他当时好像死了,等到他的灵魂归位,身体也会归位的!"

武帝看了公孙卿一眼,愤怒地说:"那好,朕知道李少翁埋在什么地方。霍子侯,快快上岸,让霍光备车!朕现在就和你们一块儿去城西的乱葬岗中看看,如果李少翁的尸骨还在,朕就将你们一块埋进去,和他作伴!"

晋国已是秋高气爽,长安却还热浪依旧。

临近中秋的长安城,太阳还是热辣辣的,长安的人称这种天气为"秋老虎。"这个时候的晌午时分,大街小巷依然人烟稀少。只有一些小孩子还在大街上游玩晃荡。

卫青的大将军府前,偏偏也有三个孩子在玩耍。这三个孩子大的十四、五岁,小有两个只有十二、三岁,像是双胞胎。这三个孩子便是卫青与平阳公主生的几个宝贝儿子,别看他们年纪不大,可个个都是"侯爷"。老大卫伉为宜春侯,老二卫不疑为阴安侯,老三虽然比老二小半个时辰,却也被封为发干侯。遥想十二年前,也就是元朔五年,卫青在郭解等人的鼎力相助下,将匈奴右贤王击得全军覆没,还生俘了匈奴太子于单,武帝一时感激,将卫青封作大将军、万户侯,仍然觉得补偿不了卫青的功绩,又不能违了高祖的成命,封异姓人为王,于是便将卫青三岁的长子卫伉封侯,同时还将两个还有襁褓之中的小儿子也双双封侯。无奈自霍去病死了之后,卫青再也不想大动干戈,也不想让儿子学习武功,平阳公主也深知卫青伤透了心,劝了几回也不再多劝,任这几个孩子自己玩耍去。卫伉三兄弟也是个爱与表哥结交的人,这天他们三个去丞相府去找表哥公孙敬声,不料公孙敬声去什么小别墅了,三个怏怏而回,回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口,又觉得没劲,便顺手抄过几把木制的剑器,在大门口的树荫下玩耍起来,耍得满头是汗。

在远远的树荫之下,还有一个黎黑的男子站在那儿。他看到卫氏三兄弟胡打一气,全无章法,嘴角上不禁挂起一丝冷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知是谁说的话,他记不清了,可他未曾想到堂堂卫大将军,到了他的儿子,便如此草包了!若我朱安世生在卫家,或者不是当了张汤的干儿子,而是当上卫青的干儿子,肯定会让大将军的印把子,再也落不到别人的手中!

张安世已经好几次来到大将军府的门前了。第一次,他让家人通报,对门卫说:长安捕头张安世求见卫大将军。结果惹得门卫们大笑一番:你一个小小的捕头,居然想见大将军,那些身为副将的人想见大将军都见不着呢!他第二次来到大将军府门前,发现门卫已经换了人,于是又通报说:张汤之子张安世求见卫大将军。不料卫府的门卫们更是大笑:你是张汤的儿子?你要见大将军?恐怕你进平常百姓家,人家也不让你进呢!张汤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到卫大将军家中来,如今他死了,你以为卫大将军想见你?张安世满面羞愧,恨不得一路打进将军府去,与卫青见面!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东方大人和卫青,他还能再崇拜谁呢?失手打死了郭师母,已让他无颜再见东方大人家的任何人,再和卫大将军闹翻了,他张安世就只能做鬼了!

然而张安世还是想见一见卫青。自从杜周将江充和吴丑生两个引荐给皇上以后,张安世才发现,他的放荡行为已经种下了恶果。杜周的心里明白得很,他知道张安世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能让他接近皇上。可卫大将军不完全了解这些,如果他还念两位好友郭大侠和雷大侠的交情,说不定会把自己引荐给皇上的,哪怕只让自己做一名皇宫中的侍卫也行!

可张安世心中依然忐忑不安。卫大将军难道就不知道自己是由籍安世变作朱安世,再由朱安世变作张安世的么?倘若卫大将军引荐了自己,自己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那不同样会连累卫大将军么?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大将军身体欠佳,长安人都知道,我朱安世再不找他,恐怕将来就找不到他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连累卫大将军,只要大将军愿意推荐我,我会在皇宫之中韬光养晦,等卫大将军百年之后,我再为我的父母和师傅报仇!

张安世想到这儿,又看了看眼前正玩耍的几个孩子,于是不由自主地移动双脚,走向前来。他伸出双臂,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便把那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一下子挟到腋下。

卫伉手持木剑,一个人对付两个弟弟,他已经转过身去,等待着两个弟弟从后边扑上来,自己然后一低头,将他两个甩到前面的沙土之中。不料身后并没有扑来的声音,却听到两声沉闷的叫唤:"哥哥,救救我们!"

卫伉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个头不高的黑汉子,用双臂夹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朝着自己坏坏地笑着。

卫伉大怒,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这样,何况这是在大将军府的门前!卫伉把手中的木剑当作利剑,对着那人便刺。

那人只将右脚一抬,只听卫伉手中的木剑"咔"地一声,断作两截。

卫伉大惊,急忙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躲在门荫之下的卫兵纷纷跑了出来,他们发现两位小侯爷被那个曾经求见大将军的张安世夹在腋下,个个都呆了起来。

"不许动!你们谁要再向前走一步,我就把你们这两个侯爷全部夹死!"张安世大叫道。

一个头领模样的卫兵急忙伸出手来,示意众士兵不要妄动,然后问道:"你是何人?你要做什么?"

"我是张安世,只是要见卫大将军一面!"

卫府的人面面相觑一番,谁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一边看着张安世,一边让卫伉进去叫大将军。

没过多久,面带病容的卫青出现在门前。

张安世见到卫青露面了,便将两只胳膊一抬,放开了卫不疑和卫登两个,自己"扑通"一声,跪倒在卫青的面前。

众卫兵见两位小侯爷得救了,马上手持兵器冲了上来,将张安世围在中间。只要卫青一声令下,他们以为便可将这个想害侯爷的张安世杀死。

张安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以为,如果卫青下令将自己处死,那便是件十分快意的事。

可是卫青并不说话。他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退到两边。

卫青独自走上前来,看了张安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你便是张安世?请到后厅说话。"然后自己竟自回到了府中。

张安世在众人的监视之下,抬起双腿,一步一步地走进府中,随着卫青走到大将军府内的一个大厅。

卫青在中间的位子上坐定,再次向士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走开。

士兵们当然听令,一个一个地离开了大厅,只有卫青的三个儿子,还留在他的身边。

卫青微笑地看着自己那三个浑身是泥水和汗水的儿子,点点头说:"你们玩得可真开心啊。好啦,没事啦,快回去洗一洗,给你们的母亲请安去!"

卫伉和他两位兄弟莫明其妙地走了出去。他们从来没挨过父亲的喝叱,今天在大将军府门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他们本以为父亲会生气地惩罚他们,没料到父亲一如既往地关切他们,疼爱他们。至于父亲如何处置张安世,那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卫青严肃地看着张安世,看了半天,一声没吭。

张安世抬起头来,带着景仰的目光看着卫青,也是一言不发。

"张安世,你几番前来找我,今天还拿我的儿子作为人质,你是什么用意?"

"卫大将军,我不是张安世,我是朱安世,是籍安世啊!"张安世激动地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卫青吃了一惊:"什么?你是籍安世、朱安世?那张汤便是你的仇人,你怎么成了他的义子?"

"一言难尽啊!只是东方大人知道,请大将军改天问东方大人吧!小人到此,只求大将军一件事!"张安世急忙说明了来意。

卫青心想,既然东方兄长知道此事,可他却偏偏没有告诉我,那我也就没有知道的必要了。卫青不认识籍少翁,但他知道籍氏父子舍命救郭解的故事,还知道籍安世被郭解交给雷大侠,后来又化名朱安世的故事。那一年东方朔被贬回京,于途中与朱安世一道,在南阳处死义纵的事情,更是卫青第一个知道的。如今张汤已死,而朱安世变成了张安世,他认贼作父,又来找我卫青做什么?

张安世见卫青半晌不答,便跪于地下说道:"卫大将军!请您看在郭大侠和雷大侠的面上,把安世推荐给皇上,让小侄能在皇上身边做点事情,谋个出身罢!"

卫青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张安世,你既为张汤义子,皇上已经给你官职,又让杜周安排你做事,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再往皇上身边挤呢?"

"大将军,安世自幼的心愿,便是能够安顿人世。只有接近皇上,才能实现这个宏愿啊!"张安世不愿向卫青说明自己心中的秘密,为了自己,也为了卫青。

"哈哈哈哈!"卫青大笑起来。"张安世,你的师傅郭解终生扶困济危,安顿人世。可他却与你不同,皇上给官他不做,封侯他的不受。雷大侠也是这样,他们的心中,装的是天下的百姓,行的是'义'、'侠'二字,为了这两个字,他们宁断而勿折,气贯长虹,天下景仰。你作为郭大侠和雷大侠的徒弟,理应继承他们二人的志向,也行'义'、'侠'之事,为天下百姓惩暴除奸。没想到你却认贼作父,狗苟蝇营于长安街头。你真让我卫青为郭大侠寒心,为雷大侠寒心啊!"

张安世听到这里,不由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儿,他仍是红着脸,对卫青说:"卫大将军!安世求你引见,要到皇上身边,正是要这安顿人世,扶困济危,为天下百姓惩暴除奸啊!"

"那你就找杜周吧,杜大人是张汤的好友,也是你的监护人,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啊!"卫青笑着说,语中不无讥讽。

"大将军!杜周他向皇上引推荐了江充和吴丑生,根本不把我当作一回事啊!"张安世争辩到。

"那你一不是战将,二不是功臣,三不是卫家子弟,我卫青又有何理由向皇上荐举你呢?况且这些年来,我身体不佳,朝中政事从不过问,皇上叫办的事,我都不能躬行,怎可再去推荐与我无关的人呢?"卫青冷冷地说。

看到这些,张安世知道在卫青这里没有希望了,转身便想走出去。

卫青却叫住了他:"且慢!"

张安世回过头来。

卫青走下自己的座位,走到张安世身边,深沉地说:"安世,看在郭大侠和雷大侠的面子上,我奉劝你一句:还是按二位大侠的宗旨,离开长安,回到民间,做你的朱安世去吧。卫青可以送你万贯家产,助你再成为第二个郭解,第二个雷被"

"哈哈哈哈!"这回是张安世仰天大笑了。"卫大将军,您以为我朱安世是为了钱活着,为了钱找您吗?不!钱是什么东西?钱是狗屎!就冲着明白了这一点,我也要跟着张汤姓一回张!我要的是我的信念。我的信念除了两位恩师所传的'义'、'侠'二字,还有'忍'与'韧'!这是我向东方大人和您卫大将军偷着学的,悄悄地学的!郭大侠和雷大侠若能有些'忍'与'韧',那他们现在已是天下独尊了!我的信念中还有两个字,却是您和东方大人都没有的,就是'复仇'!我要为二位恩师报仇,我要洗刷自己的罪孽,我要为天下摆平所有不平的事情!"

卫青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朱安世能想到这么多。是的"忍"与"韧",这两个宝贵的东西,正是自己与东方兄长的相同之处,相通之处,正是他与东方朔在郭解和雷被的"义"与"侠"之外的优出之处。可是卫青知道,在这四个字之外,东方兄长还与自己以三个字共勉,那就是"仁"、"智"、"勇"。卫青知道,自己在"勇"上可比东方朔,"仁"上可以学而习之,而那一个"智"字,却是永远无法与东方兄长相提并论的!卫青苦苦思索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以仁、智、勇、义、侠、忍、韧七个字为座右铭,没想到这个朱安世,不仅能看出其中的大部分来,而且还能指出自己的弱点。可不是嘛,东方兄长也和自己一样,只记吃的不记打,从来都没想过"复仇"二字!

"复仇!复仇!复仇!谁杀了我的父亲,我就要向谁复仇;谁杀了我的师傅,我就要向谁复仇!谁看不起我,我便要向谁复仇;谁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要向谁复仇!"张安世一时性起,把心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

卫青不再吃惊。他看到眼前这个复仇狂的影子。他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为了籍少翁的影子,看到了郭解的影子,看到了雷被的影子,看到了张汤的影子,还看到了主父偃的影子,甚至看到了当今皇上的影子。卫青的心头不禁一紧,一种直觉向他袭来:不好,留下此人,便是祸害!

想到这儿,卫青习惯地把手摸向腰中,想拔出自己的剑来。可是他的腰中剑没有了,被他自己拿去做别的用场了。

卫青抬起头来,想看看有没有佣人在身边。他想叫人,却叫不出声来。他只觉得一阵晕眩,好像要失去知觉。

张安世不解地看着卫青,他见到卫青去摸腰,以为卫青的腰上有伤。是啊,听说李广将军身上大小创伤数十处,卫大将军能没伤么?等他再看到卫青要昏过去,这才静了下来,他带着几分自责,扶住了身边的卫青,将他扶回座椅之上。

过了一会儿,卫青缓过了气来。他将眼中的刚刚露出的杀机,变成仁慈的目光,慢慢地说:"快走吧,朱安世!老夫不行了。老夫只想告诉你:放弃你的念头,别再复仇啦!这个世界,冤冤相报,何时是了呢?至于你怎么做,老夫管不着啦。可是,你别再让老夫看见,也别再让东方大人看见。不然的话,老夫的和东方大人,都会杀了你!"

"卫大将军!我不明白"张安世一时不知所措。

"你明白,我明白,东方大人也明白。快走,快走吧!等我恢复了,我就会杀掉你!"卫青的话愈来愈显得铿锵有力。

张安世觉得毛骨悚然。他转过身来,慢慢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前,他又回身,想向卫大将军鞠个躬。可当他再度看到卫青威严且带有杀机的面孔时,他改变了念头。

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涌上张安世的头顶,让他觉得有些怒发冲冠。于是他一甩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大将军府。

五天之后。武帝那长长的车驾队伍,绕过长安城,径自来到城西的乱葬岗子。

武帝在公孙贺、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和江充、霍子侯的陪同之下,下了辇车,观察李少翁的墓。

几个月了,那墓上草儿青青,像从来没人动过。

武帝看了金日磾一眼,说:"金日磾,你和上官桀两个,带人把这墓挖开!"

"是!"金日磾与上官桀两个,带着十多个士兵,不一会儿便把墓给掘开了。他们四五个人,稍用力气,便将棺材的盖子掀开。金日磾和上官桀两个,同时瞪大了眼睛。

武帝坐在车上,瞪了他们一眼:"怎么回事?"

金日磾叫道:"皇上,这里面没人!"

武帝吃惊地问:"没有人?当然没人!有没有骨头?人的骨头,牛的骨头?"

上官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然后在里面叫道:"皇上,人的骨头和牛的骨头,全部没有!"

武帝这才大吃一惊:"那有什么?"

上官桀在里面叫道:"只有一个盒子!"

武帝大叫:"把盒子取出来!"

上官桀拿出一个金色锦盒,跳出墓坑,绕过公孙贺和霍光,直接递给武帝。"皇上,给!"

公孙卿和栾大对视一下,二人均露出得意的笑容。

武帝接过盒子,只见上面有两个字,他脱口念道:"鼎书?"

公孙卿此时插话了:"皇上,小仙听说过,《鼎书》是解释天下九鼎所在的书,也是说,如何能让天帝信任,度天下帝王成仙的书!"

武帝听了这话,便急忙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有一块绢书。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自己却不认得。

他过转头来,脸上再无不信任的表情。"仙人,这上边说的,是什么意思?"

公孙卿故弄玄虚地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啊!"

武帝露出请求之状:"请问二位仙人尊姓大名?"

栾大被关在车中五天,心中辟里扑通跳了五天,这回见大事将成,便急不可耐地回答道:"我姓栾,名大。皇上,您叫我栾大仙人,就行了!"

武帝点点头:"栾大仙人。请问这位是?"

公孙卿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嘴中说道:"皇上,几天前您就说了,李少翁是您赐死的。神仙您都能赐死,您还问我们的姓名做什么?让我们回东海崂山,等待来日吧!"说完,他拉上栾大,就往东走。

武帝示意江充和霍子侯二人,将他们留住,自己也在霍光的搀扶下,下了车子,来到二人面前。"仙人,几天前,朕是吓唬你们,你们怎么能当真呢?"

公孙卿反问道:"皇上,小仙想听听,我们的师兄李少翁,到底是怎么死的?"

武帝想了一下,支吾着说:"这个嘛哦,那李少翁当时是吃了马肝。马肝,你们知道么?马肝有毒!常人吃了,会死的!可李少翁当时吃了,没事,就是肚子胀得特别大,有点下不去。朕就请来东方朔,给他甩一甩,想把那肚子甩下去。没想到东方朔用力过大,手又没抓住,便让他飞出去了。飞出去了嘛,不正是你们说的,成仙嘛。对,可不是嘛,你们还要谢朕呢!你们看,这墓中人影儿都没有了,李少翁不是羽化成仙了么?"

公孙卿再次反诘:"皇上,你也信李少翁成仙啦?"

武帝不再迟疑:"信,信,当然信!"

公孙卿这才露出真相:"那好,皇上,我叫公孙卿。栾大是我的师兄,他是练法术的,他的本领,您已经见到了;我没那么大的法术,是讲法理的,也就是讲神仙道理的。皇上,您说,我们两个对您有用么?"

武帝坚信不疑:"有用,当然有用!练法术的,可以给朕办事;说法理的,可以给朕解疑。朕这就请你们进宫,待为上宾!"

公孙卿看了众人一眼,却说:"皇上,刚才丁大人给您说啦,我们来长安,有个条件,就是不能让东方朔知道!"

武帝迟疑了一下:"行,行!你们都听着,谁也不准告诉东方朔,违令者,斩!"然后他便对霍光说道:"大行令,起驾回宫!"

一直只听只看,片言没有的霍光,此时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皇上,回甘泉宫?"

武帝想了一下,他觉得霍光问得有理。甘泉宫离金马门太近,那怎么行?想到这儿,他摇摇头:"不,回建章宫!"

金马门内,院子中间。

十九岁的太子和十四岁的珠儿在那儿练剑。二人在梅花桩上,走来走去,交臂擦肩,练武是假,交流是真。打了个几十回合,珠儿把剑舞得开花乱坠,太子也是左旋右转,游刃有余,在桩上玩了个痛痛快快。

这时东方朔从门内走了出来,冷眼看着他们,神情一片茫然。

刘据一抬头,见到了东方朔,便停下剑来,说:"师傅!您给我们露一手吧!"

东方朔今天不知为何来了兴致,他"噌"地一下跳上木桩,口中说:"太子,你下去,让我来试试!"

太子跳了下来,将剑掷给东方朔。东方朔对准尚没准备好的珠儿,"刷刷刷"就是三剑。珠儿连跳几下,被东方朔逼到最后一个桩子上,腰向后弯着,躲避那剑,一点都不敢动弹,口中还不断叫道:"好剑!好剑!"

过了一会儿,东方朔还是将剑压着她,不愿拿开。珠儿的腰向后弯着,渐渐觉得挺不住了,便求饶似地看了看东方朔一眼,只好说道:"爹,你抬剑啊!"

东方朔不仅没有抬手,反把剑故意地再往下压,口中气哼哼地说:"珠儿,你不是很能吗?你不是想给太子露几手吗?跳啊!我身边还有三个桩子,你跳啊!"

珠儿想,我都被你逼到了死角,还往哪儿跳?他本希望老爹给点面子的,父女两个和过去一样,一笑了之;不料老爹他今天着了魔,就是不愿把剑松开!珠儿实在挺不住了,便向后跳下了木桩。她满面羞惭地看了太子一眼,流着泪,向屋内跑去。

太子刘据同情地在后边追着:"珠儿!珠儿!"

东方朔却叫住了他:"太子,不是说好了,你休沐日才来练功么?"

刘据觉得东方朔有些怪,便问:"东方大人,您今天怎么了?"

东方朔没好气地说:"我教你们练剑啊!练剑就要真练,怎么能摆花架子?!"

刘据低声乞求地说:"东方大人,您今天对珠儿太凶了,珠儿会伤心的!"

东方朔不愿难为太子,便说:"好了,太子,你先回宫。休沐之日再来吧!"说完之后,自己匆匆地走到屋内。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金马门。

建章宫中,谈笑风生。

武帝与公孙卿、栾大二人在一起。武帝与公孙卿说得热热闹闹,而栾大则在一边打起了呼噜。

武帝最关心的还是神仙的帛书,便说道:"公孙先生,那《鼎书》上的字,朕原以为是如何一统天下,然后让朕如何成仙之书,没想到还是让朕封禅泰山的。封禅之事,先由司马相如引起,后经李少翁响应,朕的心中,也是向往已久。只是有些臣僚担心颇多,朕一时还难以说服。"

公孙卿不温不火地说:"皇上,天书便是天意,天子按天意行事,天经地义。"

武帝突然将话题一转:"咦,公孙先生,关于东方朔的事,经你们刚才一说,朕还真的茅塞顿开了。过去李少君和李少翁都说东方朔是神仙,朕一直将信将疑。淮南王道行很深,也说他是神仙;连太史公也称他是神仙,朕就不能不信了。而那东方朔上战场,除恶魔,所作所为,凡人无法望其项背。可朕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东方朔不想让朕成仙呢?"

公孙卿想了想,答道:"皇上,恕公孙卿冒昧。这有一个道理,不知臣该不该讲,只怕讲了,皇上会龙颜大怒的。"

武帝急切地说:"跟仙人在一起说话,还有顾忌不成?你直管说,朕决不追究。"

公孙卿看了武帝一眼,幽幽地说:"皇上,如果让您把皇帝的位子让给东方朔,您愿意么?"

武帝大惊:"你说什么?!"

看着武帝吃惊的样子,公孙卿心里甚为得意。他沉住气,慢慢说道:"没有什么。皇上,您想想看,您都不愿把皇位相让,那他东方朔愿把仙位相让么?别看他是神仙,一旦来到人间,他也要处处先想着自己!要不怎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既然他变成了人,就会以一己为天下至重。东方朔也是如此!如果他让您成了仙,那他还怎么控制皇上您呢?"

武帝更为惊讶:"什么,东方朔他要控制我?"

公孙卿既然点着了火,便将准备了多年的燃油,一点一点地往上烧。"皇上,您再想一想,从三十年前东方朔献给您两大车多达三千块竹简的时候起,您哪一天不是在他东方朔的想法里头转?也许您曾想摆脱过他,但摆脱得了么?他东方朔留恋人间,就是因为您听他的!他让您杀了义纵,又杀了张汤,还逼走了两位神仙,还逼着您杀了董偃!"

听到这儿,武帝的脑海中不断涌起那些死去的人物,尤其是张汤、董偃,还有两位神仙,这几个人的死去或"归天":都是东方朔造成的啊!至于那三千竹简,一直是自己奉若圭臬的东西,公孙卿这一提醒,他才明白,自己三十多年来,一直是在东方朔划的圈子里面转的啊!想到这儿,武帝不由得有些恼怒。"别说了!别说了!朕从来都没被别人控制,就算他东方朔是神仙,也别想控制朕!"他愤愤不平地说。

公孙卿却仍是着急:"皇上,说是这么说,您再想想看,您三番五次想整治他东方朔,整治得了么?您拿他能有什么办法?"

武帝这时静了下来,他觉得眼前这个公孙卿,便是东方朔的克星。他要摆脱东方朔的控制,反过来治服东方朔,非赖这个公孙卿不可。于是他静了下来,问道:"公孙先生,如何治住东方朔,朕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皇上,既然东方朔不让您成仙,既然您想听我公孙卿的主意,我可就直言不讳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神仙的话怎么说呢?一朝不容二仙。我和这个栾大,一个做,一个说,实际上两个人只是一个仙。您要想长生不老,成神成仙,只能在我们和东方朔之间任选其一。"

武帝却不愿看到这种结果。他想治东方朔,是要东方朔能被自己控制,为己所用,决不是要将东方朔赶走。从骨子里头,他觉得还是离不开东方朔的!可是他也不想让公孙卿和栾大离开,他想让所有的仙人都为自己所用。于是他便虚与委蛇地说:"公孙先生,你们已经知道,东方朔不让朕成仙,朕当然要留你们在身边了。"

公孙卿却毫不含糊:"那就请皇上把东方朔赶出长安。"

武帝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你让我把东方朔逐出长安?不行,不行!让他到哪儿去?"

公孙卿却指出了许多条路:"皇上,天下大得很,哪儿容纳不下一个东方朔?比如,让他去战场,替皇上打仗;或者,出使西域,替皇上开通统治外夷的道路;对了,皇上,人家不都在说,东方朔是王母娘娘身边的桃童吗?那让他上西天,到王母娘娘那儿,给皇上摘几个仙桃来,皇上一吃仙桃,不就能长生不老了吗?"

武帝心中未必全部接受这些建议,可是口中却连连答应:"对,对,还是公孙先生有办法!"转而一顿,他接着说:"你让朕想上几日,把东方朔妥善安排一下,再说罢。"

公孙卿知道,让皇上马上就放弃对东方朔的依赖,谈何容易?眼下最要紧的,是进一步取得皇上信任。他适可而止地换了话题:"皇上,听说李夫人不幸仙逝,您很郁闷?"

武帝好像腰眼被人点了一下,惊问:"这个你也知道?"

"哈哈,仙人吗,有什么会不知道呢?"

武帝急切地问起李夫人来:"大仙,你刚才说,李夫人仙逝了,难道她也成仙了?"

"皇上,她是李少翁的干女儿,她的干爹既然成了仙,能让李夫人还在地狱里受苦?"公孙卿两眼紧盯着武帝。

武帝露出期待的眼神:"公孙先生,能让我见李夫人一面吗?"

公孙卿用手捅了捅还在打呼噜的栾大:"这就要看他的法术了。皇上,我与栾大仙人说一说,后天便是朔日,是神仙与凡人相会的大好时机。不妨让他施展法术,到光明宫中,去招李夫人一回,说不定能让皇上见她一面呢!"

武帝听到这里,精神大振,慨然说道:"如果真能这样,朕就封你们为侯,为王,为大将军!"

没被公孙卿捅醒的栾大,听到侯、王、大将军等语,突然身子一耸,睁开了眼睛。

公孙卿却显出不为名利所动的样子,笑了一笑,推脱说:"皇上,您以为我们仙人,还在乎这些?"

栾大却转过来,一把抓住武帝。"皇上,他不在乎,我可在乎!封侯,封王,封将军,这些我可是来者不拒!皇上,您等着,后天我就把李夫人给您招来!"

金马门内,难得寂静。

珠儿躺在床上,两眼泪汪汪的,一句话也不说。

东方朔端起一碗粥,来到床前,坐在床沿下,将粥送到珠儿嘴边,要好喝下。珠儿翻了翻眼睛,不理他。

东方朔故意将粥洒了一点在外,装作烫着手的样子。

珠儿急忙坐了起来:"爹爹,烫着手没有?"

东方朔将碗递过去:"哎哎!你先接住碗啊!再不接,爹的手要烫坏了!"

珠儿忙将碗接过,发现不怎么烫,于是就喝了一口,惊讶地说:"爹爹,这粥正可口,怎么会烫着你的手呢?"

东方朔摸起一块丝巾擦手,一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傻丫头!"

珠儿生气地将碗送了回来,小嘴翘得好高:"你骗我!"

东方朔笑着说:"你都接过了碗,还能再递回来?珠儿,是你自己说的,我们爷儿俩,谁的主意能让人乐,就听谁的。自己说话可要算话哟!"

珠儿无奈地"哼!"了一声,将粥"呼呼"地全部喝下了。她确实饿了,她整整两天没吃一点东西,这时的粥,香得像琼浆玉液。

东方朔将空碗接过来,准备再给她弄点别的,口中还叫道:"这就对喽!"

珠儿急忙将他叫住:"爹,你回来!"

东方朔将碗亮了亮:"还想喝粥?没了!我再去让阿绣给你做点别的!"

珠儿坐起来,一把抓住东方朔的手,先将那碗夺下,放到枕头边上,然后将东方朔拉到身边:"爹,你陪我坐一坐。"

东方朔坐在床沿上:"哦,我以为你从前天起,就再也不理爹了呢。"

珠儿抱住东方朔的脖子,认真地亲了一下。"谁都不理,也不能不理爹呀!"

东方朔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道:"你就是嘴甜!都两天了,你都没给爹好脸看。"

珠儿娇滴滴地说:"爹,珠儿快十五岁了,您知道吗?"

东方朔看了她一眼,争道:"不对,十四多一点!"

珠儿不高兴了:"哎呀,看你,十四多一点和快十五岁了,是不是一回事?"

东方朔也乐了。"是,是一回事。爹被你气得昏了头。你娘生你的时候,爹整整三十八,照你这么说,爹都五十三啦?"

珠儿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话:"爹爹,珠儿要问你,你是不是舍不得珠儿离开你?"

东方朔叹了口气:"再舍不得,也不行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珠儿直截了当:"爹,那你为什么不让珠儿和太子好?"

东方朔先摇了摇头,后又想一想,才说:"不是爹不让,是你娘不让!你娘临死的时候,曾经叮嘱我,说什么也不许你和皇上家的人好。"

珠儿气得又哭了起来:"你胡说,你胡说!"

东方朔露出很无辜的样子:"珠儿,你娘都死了,我编她的瞎话做什么?"

珠儿大哭起来:"娘啊,我就知道,娘你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娘是后娘,爹不把你当做一回事!"

她这么一说,东方朔也难过地泪水盈眶:"珠儿,你怎么能这样说?"

珠儿边哭边说:"就是!就是!就因为我不是大妈生的,不是那个齐鲁女生的!你看,薄柳哥哥娶了金娥姐姐,是不是皇亲国戚?辛苦子哥哥娶了罗敷,也是皇上赐的婚!为什么到了珠儿,就什么都不成了?"

东方朔伸出手头,抚摸着珠儿的头,说:"珠儿,好女儿,乖女儿,不是你爹不愿意,确是你娘信不过皇上,才这么给爹交待的!"

珠儿大叫起来:"我不信,我不信!我娘为什么信不过皇上?皇上还封我娘做'云中君'呢!都是你,你把我的哥哥送到了蜀国,又让我到宫中,认识了太子,反过头来,又不让我与太子好!太子说了,是皇上让他和我好的!"

听了这话,东方朔有些发怒。"珠儿!皇上让太子和你好,那也不成!"

他这一怒,珠儿反倒不哭了,直接和他吵了起来:"皇上的话还不成?就你这个昏爹的话说了算?"

东方朔不再和珠儿动气,却是叹了口气。"好啊,你说我是你的'昏爹'?那你这个'昏爹',还和你争什么?你的舅舅霍光不昏吧?你问他去,问问她,你娘是怎么说的!是不是你这个'昏爹'编了你娘的瞎话!"

珠儿见东方朔真的生气,便害怕地起来:"爹爹,是珠儿昏了,珠儿不该说爹昏。爹要是真昏了,珠儿就陪着你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东方朔此时很是无可奈何。"爹昏了不要紧,只要那个人不昏就行!"

珠儿急问:"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东方朔想了一下,说出那个人,不等于告诉珠儿,那个人是昏君了吗?再往下,怎么交待?想到这儿,他只能转移话题:"还有谁?你舅舅呗!改日你舅舅来了,问你舅舅去!"

珠儿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将两手一伸,抱着东方朔的脖子:"爹!我舅舅还不是您的干儿子?还不是我的小师弟?看我们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怎么也搞不清,干脆我也叫你大哥算了!"说完,还真的嗲着嘴,叫了一声"大哥--!"

东方朔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个刁丫头哇!我要是你的亲爹,早就两巴掌到你身上了"

珠儿脸上顿时全无笑意,她吃惊地问:"什么?爹!你说你不是我的亲爹?!"

东方朔自知失口,急忙说道:"还不是让你给气的!噢,只许刚才你说你是后娘生的,就不许你爹说一句玩笑话啦?"

珠儿真的生气了:"哼!爹,你以后再敢说一句你不是我的亲爹。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东方朔用手摸着珠儿的脸颊,哄她说:"好啦,好啦!我的亲女儿,我要不是你的亲爹,还会这么宠着你?"

光明宫内,夜深无月。

武帝与公孙卿坐在同一条凳子上,挨得很近。他们的目光看着同一方向,看着光明宫大门边的一个大窗户。那窗户里面,灯火彤彤,将光明宫照得如同白昼。

宫外则是非常黝暗。武帝虔诚地坐在那儿,眼睛呆呆地看着窗户,一直不愿离开。如不是公孙卿还偶尔地向后看一眼,武帝身后的霍子侯和江充,还真的以为皇上与公孙卿一道,都中了邪呢。

突然,光明宫内一阵鼓响,彤彤灯火依次熄灭,只有临窗的一盏大蜡烛还在燃烧。这时,栾大的影子出现在窗户后边,他手持一块红布,将蜡烛罩上,里面只能看到自己的人影。然后他开始跳了起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蹦,一会儿跪,口中念念有词。如此这般,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露水浸湿了外面人的衣裳,霍子侯直想坐下来歇歇!而武帝此时眼睛确实看酸了,腿也坐麻了,渐渐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公孙卿看了武帝一眼,突然一指窗户:"皇上,您看哪!"

武帝定睛一看,只见窗内升起缕缕青烟,那烟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袅袅向上盘旋。突然,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了,一个十足的李夫人身影!只见她在那儿跳啊,唱啊,体态婀娜多姿,面目一顾再盼。一曲歌罢,李夫人身疲腰软,竟要躺了下去!

武帝先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张大了嘴巴,等到李夫人要躺下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起身走了过去!

公孙卿急忙起身,要拉住武帝。"皇上,人和仙人是不能相见的!"此话一出,他自己也觉不妥,不能相见,你们两个怎么整天和皇上在一起?

武帝哪里还想得那么多?既然已经动了脚步,他再也不愿回过头来。他甩开公孙卿的手,一个劲地走向前去,径向房子走去。他一边走着,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如作赋:

是耶非耶?
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其来迟?

汉武帝意痴神迷,口中一边唠叼着,一边走到房门跟前。

公孙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得在武帝身后大叫:"栾大,皇上要和神仙相通!"

武帝大踏步地来到门前,一脚将门踹开。

就在此时,蜡烛也灭了,鼓声没了,窗户上什么也见不到了!

武帝急忙向身后发布命令:"掌灯!"#

霍子侯和江充把灯点着,只见屋内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一个栾大,穿着宽大的道袍,躺在地下。

公孙卿急忙过来,用身体将栾大遮住,对武帝说:"皇上,您太急了!李夫人被你吓走了!"

武帝面对空空如也的宫殿,愕然叫道:"爱妃,你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不愿见朕呢?"

公孙卿却说:"皇上,听说李夫人临死之前,就不愿见您,如今你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就更难见面了!"

武帝歇斯底里地大叫:"那朕也要成仙!公孙爱卿,你快点想办法,让朕成仙!"

公孙卿伸出手来,止住武帝。"皇上,成仙的事,可不能急啊。据小仙所知,大凡皇上要成仙,必须有特别大的功德。"

武帝急得还直嚷嚷:"朕的功德,难道还不够么?有哪能个皇帝能比得过?"

公孙卿看了武帝一眼,然后从容地说:"皇上,您功高盖世,无人能比,这是世人皆知的,可是,世人皆知没有用,要让上天知道,众神知道才行啊!"

武帝此时恍然大悟。"唔,你的意思是,要到泰山封禅,让天地神仙全知道我的功德?"

公孙卿点点头:"皇上,去泰山封禅,告慰天神,这可不是我的发明啊!秦始皇就登过泰山,秦始皇以前,就有七十二个皇帝到过泰山封禅,有姓名记载的就有无怀氏、伏羲氏、神农氏、黄帝、炎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夏禹、商汤、周成王十二个,这十二个人,可都是千古流传的伟大帝王啊!"

武帝见他说起上古的贤明之君来,如数家珍,露出惊讶的神色:"公孙卿,公孙爱卿,朕曾接受司马相如的《封禅书》,可司马相如也不如你知道的真切啊!你岂止是道家仙人,你是一代大儒!你不是神仙,你像儒学博士!朕要封你为中书令,掌管朕的文书诏令!"

公孙卿略微鞠躬:"臣谢皇上,可臣只愿当您内廷的中书令,不愿当朝中的中书令,不愿意与那些俗人为伍。"

栾大突然醒了过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嚷嚷道:"皇上,他不干,我愿干呀?"

武帝激动地拉住栾大:"栾大仙人功高盖世,更应该封赏。朕封你为五利将军,等朕功德圆满之后,封你为侯,为王!"

栾大高兴得眉开眼笑:"栾大谢过皇上!"

公孙卿看了一眼,他见到栾大衣下竹片儿纸人儿都露了出来,便暗暗地对栾大踹了一脚,然后将武帝的视线引了过来:"皇上,泰山封禅之事,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说就成的。臣知道,古往今来,凡上泰山封禅的皇上,都要历行三件事。"

"哪三件?"

"一,要有天降祥瑞,这是神仙愿意接受封禅的征兆;二要振兵,也就是说,要起兵讨伐不顺从的国家,以示国威;第三便是释旅,即解散得胜之师,以示天下太平。没有这三件事,可是不能轻易封禅的啊!"

武帝听到这儿,笑了起来。"这个岂不简单?霍子侯,江充!"

霍子侯和江充双双跪下:"奴才在。"

武帝叫道:"连夜通知各位朝臣,明天一大早就到未央宫上殿,朕要与他们商议泰山封禅,和振兵、释旅之事!"

霍子侯这时偏偏要加上一句:"要不要叫东方朔?"

武帝看了看公孙卿一眼,然后说道:"东方朔不是已经隐居了么?没有要事,就别麻烦他了!"

霍子侯愉快地说:"奴才遵旨。"

未央宫中,新臣颇多,面孔新颖。

老丞相公孙贺向转过头去,只见杜周、赵禹、任敞、霍光、桑弘羊、孔仅、东郭咸阳等旧臣,神色严峻;而刘屈牦、龚遂、暴胜之、上官桀等,意气风发。一旁的武将阵容也很齐整,除了张次公、韩安国、李沮、李息外、还多了一个李广利。

两个阵列各少一人,那便是东方朔和卫青。

武帝在江充和霍子侯侍卫下,登上皇座。众人三呼万岁。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发现卫青不在,便问道:"丞相,怎么卫大将军、卫爱卿没到?"

公孙贺急忙说:"启奏皇上,卫大将军说他头晕目眩,不能出门,故向皇上告假。"

武帝又向四周环视一下,然后开了高腔:"众位爱卿,朕好长时间没在未央宫上朝了。诸位有何要事,不妨先行奏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好像没什么事情。是的,自从公孙贺当了丞相以来,事无钜细,他都能想到,皇上对他也是十分信任,"外朝内廷"后二为一,大家按部就班,好像都没什么好让皇上担心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大胡子迈步向前:"皇上!臣有一本要奏!"公孙贺一看,原来是龚遂。

武帝微笑着说:"噢?龚遂,你果然是当仁不让。你有何事,速速奏来。"

龚遂朗声奏道:"皇上!五六年前,您曾命大军分兵多路,攻讨伐东南的闽越、南方的南越、西南的夜郎、大理,时间不久,四路便告大捷。唯有东北的高句丽一路,先有征东将军荀彘率众八万多人,未能速胜;后又遣楼船将军杨仆统精兵五万,至今仍是不见报捷。臣以为,兵贵神速,我军远道而去,宜速战速决。如今拖延数年,久攻不下,我军粮草不继,军马困乏。臣以为,如有速胜之策,诚为美事;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不如先行撤军,待形势有利于之际,另行图之!"

武帝点点头:"唔。你说的有理。自朕发兵讨伐匈奴以来,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功而返之师,还没有出现过!丞相,你以为此事该怎么办呢?"

公孙贺平静地说:"皇上,臣以为,荀彘是皇上爱将,攻打高句丽又是他首先统兵前往,势必事事要自己作主。而杨仆则有攻打南越的战功,定不会服从荀彘的约束。二人在战场上不能同心同德,这样如何能够取胜?臣意以为,要么皇上派比他们更大的将领一名,统领高句丽战事;要么将其中的一位撤回,以免内耗。这样,才能使奔赴高句丽的十多万大军齐心破敌啊!"

武帝更是连连点头:"丞相说得有理。如今战场老将,老迈的老迈,归隐的归隐,谁能为朕出高句丽领兵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龚遂再度向前,奏道:"皇上!臣以为,此等重要事项,要么是大将军亲自前往,要么请东方朔东方大人亲行一次,除此二人之外,不用说荀彘不会听其调遣,恐怕连杨仆将军也未必听令啊!"

武帝觉得龚遂说得有理,可是卫青和东方朔,一个生病在家,另一个在金马门内,朕不叫他,他怎会出来?想了一会,他一拍案子,说道:"高句丽弹丸小国,也需劳动卫大将军和东方大人?朕看不必了!龚遂,你能完成朕的命令么?"

龚遂没想到皇上会看上自己,便应道:"皇上既有圣命,臣当在所不辞。只恐小臣人微年轻,难孚众望。请皇上再派一名老臣前往,臣愿为其副使!"

武帝点头称是:"好,好。朕就按你的说法,派去一位老臣。你是龚遂。对了,丞相,你们公孙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公孙遂么?朕记得他是济南郡守,礼遇董仲舒的,便是他!经过董夫子的教诲,他一定更会办事。让他与龚遂一块儿去高句丽!"

公孙贺却要阻拦:"皇上,公孙遂是臣的堂弟,可他办事远没有公孙敖认真,再加上他们两个,一个叫公孙遂,一个叫龚遂,会不会"

汉武帝:"哎!说好了不派战将,只派文职!两个人名字相近,才有意思!公孙遂年长,为正使;龚遂年轻,为副使。龚遂,你就带着朕的旨意,陪同公孙遂快去高句丽,朕让你们全权处置高句丽战事,包括荀彘和杨仆两个人,哪个不听令的,你们可以立即捉拿,都不必向朕奏准!"

皇上给了如此大的权限,龚遂显然有些激动。他跪地叫道:"臣遵旨!"

这时刘屈牦也走上前来:"皇上,臣也有一本!"

武帝高兴地说:"好啊,你也说来。"

刘屈牦激动地说:"皇上,臣得知边关消息,匈奴的乌维太子新立为单于,又招旧部,回到了狼居胥山附近。匈奴残兵,也在聚集,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武帝感叹地说:"真是斩草容易除根难,见到机会它就生啊!诸位爱卿,你们说,朕是再度发兵呢,还是听之任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人们都知道,高句丽之战打了好几年,至今未见结果,难道皇上还想出击匈奴?何况匈奴如今是散兵游勇,如何觅其行踪?

正在沉默之际,上官桀悄然出列。"皇上,臣有一本,也要奏明皇上!"

武帝惊喜地说:"上官桀,你有何事?"

"皇上,臣近日在上林苑放马,看到一种新生的小树,奇异无比:它的叶子,日出而张,日入而合,犹如葵花向阳;尤其让人惊叹的是,臣对着它唱歌,它就摆动着枝叶;若用手摸他,分便如少女一样,娇羞不甚,枝叶闭合!"

武帝大喜:"啊?有这等祥瑞之物?此物在何处?"

"皇上,您随臣来这儿看哪!"上官桀说着,领着武帝走到宫门边上,抱来一个木盆,盆中有棵不大的绿树,树叶半开。"皇上,您看,臣用手一摸它,看,看,叶子闭合了。臣把他搬到门外,"说完,他又抱着花来到外面的阳光下,武帝也跟着走了出来。上官桀指着树,大叫:"皇上,您看,您看哪!到了阳光下面,树叶子全放开了!"

老丁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讨好地说:"上官桀,你说的不完全对!这颗吉祥树,是见了皇上,才把叶子全打开的!"

听到如此肉麻地吹捧,公孙贺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霍光。霍光向他微笑一下,转而看着武帝。

武帝满面灿然,高兴地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踏步地回到皇座之上。

众人也跟着急回。

武帝稍座即起,站着说道:"好啊!好啊!果然有祥异之物出现了!朕刚刚得到高人指点,要朕封禅泰山,这便来了天降的祥瑞!高句丽战而不决,匈奴再聚乌合之众,这是朕起兵肃清天下的大好时机!既然天降祥瑞,朕就要振兵,肃清高句丽和匈奴,朕再释旅,封禅泰山!"

丁义与上官桀二人先行跪下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也只好跟着跪下,齐声大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转向公孙贺:"丞相,朕命你在朝中留守,全权操办封禅大典。朕要亲自率京畿十八万禁军,东北而去朔方城;高句丽不平,朕去高句丽;高句丽若被扫平,朕便再肃清匈奴!传朕旨意,各郡国守和诸侯,让他们一方面备齐军马,准备与朕在匈奴会猎;一方面让他们准备好财物和神车,朕允许每个郡国和侯王都在泰山之下修建豪华馆驿,朕更要在那儿兴建一个大的行宫,准备泰山封禅!"

丁义和上桀不等公孙贺等回答,便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只好跟着齐声大叫:"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马门内,珠儿和太子刘据又在一起练武。珠儿面色严肃,太子心神不定。没练几下,太子便不练了。

珠儿也是没有心情:"怎么?不想练了?"

刘据灰心丧气地:"你老绷着脸,有什么意思?"

珠儿很凶地:"什么叫老绷着脸?练武就是练武,你是师弟,要听我的!不然,你就回去!"

刘据大惊:"珠儿,你干吗对我这么凶?"

珠儿没好气地:"你胡思乱想,不正经练功,再不对你凶一些,你还无法无天了呢!"

刘据先是大为不解,但他也了解珠儿的脾气,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便小心地陪着笑脸:"师姐,小师姐,师弟听您的,还不成?"

珠儿果然笑了起来:"去,去!看你,哪像个太子的样子?"

太子也笑了起来:"那你说,太子该是什么样子?"

珠儿想了一下,又正经起来:"太子,你我都已经大了,以后不能再这样,没个正经。"

刘据惊讶地问:"我们怎么样了?我们有什么不正经了?"

珠儿认真地说:"我明着告诉你吧,我爹不想让珠儿跟你好。"

刘据丧气地:"我也老是纳闷,东方大人怎么啦?他和父皇无话不谈,和我舅舅也是情同手足,他怎么就不让我们两个好呢?"

珠儿将右手的食手伸了出来,放到自己的鼻子尖前,警告地说:"我先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太子不太子的,你要是对我爹有一句不敬,我可饶不了你!"

刘据冤枉地叫道:"没有啊?我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啊?"

珠儿还是不依:"不仅不能说一句不敬的话,心里都不能有不敬的念头!"

刘据叹道:"天哪!这么一来,你爹比我爹还重要!"

珠儿小嘴一翘:"什么你爹我爹的?你以为你爹是皇上就了不起?我爹是神仙!你爹一心想当神仙,还当不上呢!"

太子委屈地说:"我没说我爹比你爹强啊?"

"没说,肚子里想了也不成!"

刘据这回找到了回敬的话:"珠儿,你也太厉害了吧!连我的心里怎么想,你也要管?"

"管,就是要管!还不都是跟你爹学的?颜异大人有什么罪过?皇上竟然让张汤给他加了个'腹诽'之罪,还写进了大汉的条律!你说,你心里要是对我爹不敬,不也是'腹诽'之罪吗?"

刘据叹道:"天哪!你要这么治我,我可就惨喽!"

珠儿反问他:"太子,你将来也是要当皇上的,那你就会学今天的皇上,反过来治珠儿的罪啊?!"

刘据摇摇头:"珠儿,实话对你说,我学不了。"

珠儿惊讶地:"什么,你学不了?"

刘据的话,发自肺腑:"珠儿,我打自小时,皇后便教我对人友善。两位老师也总是教我,温、良、恭、俭、让。我看到犯人,都觉得他们很可怜。你看,对一般人,我都不会那么做,何况你珠儿是我终日想见到,终日想相依相伴的人呢?"

珠儿大为感动:"太子!"

太子走上前来,要拥抱珠儿。"珠儿,我去找舅舅,让他说服你爹。"

珠儿摇摇头,挣开了太子的双手:"太子,我爹是最通情达理的,他不同意,必有缘故!"

刘据却坚定地说:"我已经向父皇保证,非你珠儿,我不再要别的太子妃!"

珠儿感动地流出泪水。她问:"那,皇上怎么说?"

刘据小声地说:"皇上说了,'这正是朕的意思'!"

珠儿终于被他感动了,与刘据拥抱在一起,激动地叫了声:"太子!"

刘据拥抱着珠儿,泪水充满了眼眶。他情真意切地说:"珠儿,小时候,母后常唱一支歌,我早就记在心里,要将来送给我的心上人。今天我就唱给你听!"说完,他灿然地唱了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珠儿突然发现他的灿然之中含着凄然。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不祥。她不愿听到这种歌声,她急忙将太子推开,大叫道:"不许唱,我不要听,不要听--!"

说完,她捂着耳朵,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太子刘据在后边痴呆呆地望着,兀自哼着那首未唱完的歌: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大将军府,斜阳残照。

卫青鬓发皆白。他正看三个儿子玩耍,三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平阳公主更为苍老,一如其母的样子。她不无担心地对卫青说:"大将军,你就由着他们玩,怎么也不教他们练点武功?"

卫青不解地说:"夫人,你还想让孩子练武?让他们去学霍去病?难道我的心,还没碎么?"

平阳公主知道,这话触到了卫青的伤口上。"可是,皇上将这三个孩子,个个都封了侯。就冲着这一点,也该让他们有点本事,将来报效皇上吧!"

卫青安慰地说:"夫人,你别操这份心啦。皇上将来会怎么样,孩子将来会怎么样,我们都管不着,眼不见为静喽!"

平阳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门外家人大声叫道:"皇上驾到!丞相驾到!"

卫青与平阳公主大惊,急忙跑向大门之前,迎接武帝。武帝在公孙贺和霍光的陪同下,此时已进大将军府。

武帝还在老远,便高声叫道:"大将军,姐姐!"

卫青到了门前,急作跪迎之势,早被武帝一把接住。"姐夫,我们今天是亲戚见面,就免了君臣之礼吧!"

卫青还是谨慎地说:"臣谢皇上。"

五人来到大堂坐下,霍光却在一边立着。

武帝看了看卫青和姐姐,问道:"姐夫,听说你身体欠安,朕的心里很是着急。姐姐,有没有给姐夫延医求药?宫中的太医,你是可以随时传唤的啊!"

看到皇上如此关心,平阳公主泪水泗溢:"你姐夫啊,他是心病!自从霍去病死后,他便整日一言不发;而张骞死了,他就像丢了魂,变成了另一个人!武功也不练的,战阵也不问了,终日没事,便看三个儿子玩耍!"

武帝看了卫青一眼,再看看公孙贺,说道:"二位姐夫为朕立下许多功劳,朕从心底感激不尽啊!眼下匈奴死灰复燃,高句丽战事迟迟不决,不知大将军有何见教?"

卫青凄楚地说:"皇上,卫青已老,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了,卫青只想劝皇上一句,匈奴之仇已复,您就给他们一点活路吧!"

武帝惊讶地说:"大将军,你?"

卫青更加悲凉地说:"皇上,卫青自知朝不保夕,卫青只有一事求皇上,卫青给您下跪了!"说完,他果然跪在武帝面前。

霍光在一边见了,也陪着他一起下跪。公孙贺年纪最大,虽说是亲戚中的大姐夫,却也是臣子,犹豫了一下,也准备下跪。

武帝急忙拉住公孙贺,非常不解地问卫青道:"大将军,你要说什么?"

卫青潸然泪下:"皇上,卫青只求皇上念及卫青和霍去病为皇上赤胆忠心的份上,答应为臣,今后能够善待皇后,善待太子"

武帝有些生气地说:"大将军,你这是什么话?皇后是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太子是朕最喜爱的儿子,太后在世时,也对朕说过此事。难道朕会伤害自己最亲爱的人么?"

卫青跪地谢恩:"皇上,卫青只是心存害怕"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将军,朕还第一次听你说'害怕'二字。你刀山火海,霹雳雷霆都不怕,却怕朕做这种事。要是那样,不就等于说朕是昏君了么?"

卫青急忙解释:"卫青不敢!有皇上这句话,卫青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武帝不高兴地说:"大将军!不许说死!朕不许你这么说!你才五十多岁,你看,丞相今年都六十三了,他和朕在一起,精神好着哪!人,就是要有点精神的。你要学学东方朔,乐的日子笑着过,苦的日子乐着过!至今为止,他满头青丝,没有一根白发!可你呢?锦衣玉食,位至人极,三个儿子全都封了侯,何必自己去苦自己呢?"

卫青起身谢道:"皇上,臣卫青谨记教诲。"

武帝起身要走,这才说出了来意。"那好吧,大将军,高句丽的事,匈奴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姐姐,你照顾好姐夫,别让他再胡思乱想!丞相,你陪着朕,再去看看东方大人,朕也有好多日,没和他见面了呢!"

公孙贺连声答应:"臣遵旨。"

武帝起身而去,公孙贺与一直不吭声的霍光也随之走向门外。门外站着上官桀,还有江充、霍子侯,他们领着数人,还抬着那颗天降的祥瑞之树。

金马门内。天色已晚。

珠儿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东方朔在那儿写他的竹简,桌边已经摆放了许多。

此时珠儿猛地坐起,叫道:"爹爹,皇上来了!"

东方朔也听到了脚步声,可他继续写着竹简,愿意装作不知地问珠儿:"珠儿,你这一阵子就是心神不定的。这么晚了,皇上来做什么?"

武帝边走进门,边笑着说:"哈哈!看来,东方朔也老了,听不出朕的脚步声了,还是珠儿的耳朵好用啊!"

珠儿跳了起来:"皇上,丞相!还有二师弟,你也来了?你最近怎么没来练武啊?"

霍光急忙制止她:"珠儿,皇上在这里,不许胡来。叫舅舅!"

珠儿却一扭脸:"就不叫!"

武帝看他们两个逗笑,先乐了起来:"哈哈!你们看,珠儿都十五岁了,却还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珠儿看了老爹一眼,话中有话地说:"我才不愿老呢,我要是能永远八、九岁,那才好呢!省得让爹操心!"

武帝笑道:"哈哈哈哈!珠儿,你爹老了,别听他的!"

珠儿却来了一句:"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我的亲爹呢!"

珠儿平白无故地加了一个"亲"字,武帝只以为她是说着玩,可是霍光却心头一怔。

东方朔早已起身,他笑着问道:"皇上,天都黑了,您怎么还到处逛悠?"

武帝反问道:"天黑了,就不能逛悠?你忘了吗,二、三十年之前,你和卫青陪朕走出上林,到杜县打猎,一打就是一夜!朕觉得自己还没老呢,你这个神仙,满头青丝,却要先说自己老了?"

"皇上,谁说自己不老,谁才是神仙!"

"好啦,朕不和你争辩。珠儿,来,把你爹写的东西拿来,让朕看看!"

珠儿拿过桌上的几块竹简来。

武帝看了看竹简,不禁皱着眉头,念了起来。

神州陆沉,避世金马门。
宫殿之中,自可逍遥全身。
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武帝想了一想,叫道:"好!好!东方爱卿,你能心地坦然地隐居于是金马门,在朕的宫殿里逍遥自得,朕就高兴!是的,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想来那伯夷叔齐,真是一对傻瓜!"

东方朔却要争辩:"伯夷叔齐,死而不食周粟,儒者可将他们奉若圣人啊!"

武帝大发议论:"伯夷叔齐,什么不食周粟?那是不识时务!周武王把商纣灭了,那是讨伐无道,建立新的天地!若是朕为武王,朕就要把他们两个弄回宫中,每天灌些汤汤水水,先让他看看商纣的劣迹,再看看新朝的政绩,看看百姓原来是怎么活的,眼下又是怎么活的,那伯夷叔齐二人,肯定会吃得撑破肚皮!"

东方朔笑了起来。"好,好!皇上,您这话说得很有见地!"

"你也说朕有见地?这翻古人的案子,还不是跟你学的吗?东方朔啊东方朔,朕可要问你,你这竹简上写的'神州陆沉,'是什么意思?"

"这'神州陆沉'嘛,神州,就是你我脚下的大地,是炎黄子孙所在之地。陆沉吗,当然是这块地可能会沉没下去喽。"

武帝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朕的江山要沉了下去?"

"皇上,臣说的'神州陆沉,'是指洪水泛滥!前一阵子,我和皇上您,还有公孙丞相,去堵水的时候,就见到高山在长,河水在涨。那时臣唱着您的《瓠子之歌》,便想到了'神州陆沉'这四个字。我当时想,鲧和禹治水的时代,肯定曾有过'神州陆沉'的事。臣这些日子还在想,万一东边的山,或者是西边的山,或者是脚底下的山,还一个劲地往上长,还在那儿膨胀,膨胀,这脚下的神州,说不定还会'陆沉'哪。"

武帝明白其意,便沉下脸来:"那你在宫殿中,在金马门里,还能躲得过去?"

东方朔却要翻转过来:"咳,皇上,你不说我是神仙吗!神仙住在金马门,就会保证金马门不往下沉,那么您的宫殿当然也不沉,而'神州陆沉'这件事,便成了司马相如的赋--"

"怎么讲?"

"子虚乌有啊?"

武帝面上露出了笑容。可他并没有真笑,却执着地问:"你是说,司马相如让朕去泰山封禅,也是子虚乌有的事?"

东方朔答道:"皇上,臣可没说泰山子虚乌有,泰山永远存在!臣也没说封禅的事是子虚乌有,古往今来,上泰山封禅的国君确实大有人在!"

武帝突然高兴了起来:"那你说,都是哪些国君去了?"

"皇上,据臣所知,古往今来,到泰山封禅的国君不可胜数。臣能数出来的,便只有那么三个人。"

"哪三个?"汉武帝紧紧追问。

"夏桀,商纣,秦始皇。"东方朔对答如流。

武帝大叫:"你胡说!你说的这些,有文字记载么?"

东方朔也大叫起来:"皇上,司马相如劝您封禅的书信中,说到的那些去泰山封禅的国君,又有文字记载么?尧生于何时?那时候的人,人只知道击壤而歌,有什么鼓乐大典?舜耕于苍梧之山,远在衡山之北,洞庭之侧,怎么能跑去泰山?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有时间去泰山封禅么?如果说,有文字记载的才算,那臣知道的,只有一个秦始皇!而秦始皇暴虐无道,他上了泰山,老天便赏他个大雾迷漫!结果就是没能封禅!这还不算。他自己心神不安地跑到海边,要去求仙,还不是死在大河边的沙丘之上?!"

武帝听了这番话,刚才的兴奋跑得无影无踪。他颓然坐于椅子之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公孙贺坐在一边,惴惴不安。霍光却镇定得很,他看了看武帝,又看了看东方朔。

珠儿觉得,应该由她出面打开僵局,于是就把东方朔也按在椅子上,说道:"好啦好啦,有话好好说,谁也不许嚷嚷!"

过了一阵子,武帝语重心长地说:"东方爱卿,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可是朕总觉得,朕的功绩决不比过去那些上泰山封禅的人差,他们能上泰山,为何朕就不能去?朕若去了泰山,泰山也是阴天,那说明朕为政还有过失,待民还有暴虐之处,那就让朕回来反省自己,掘弃弊政,那岂不是好事?如果泰山赏光,能让朕封禅成功,那么天下百姓,万民欢呼;四海诸国,对朕顶礼膜拜。那时可不是朕一个人的威德,也是我大汉的威德,是天下所有汉人的威德啊!"

东方朔点点头,他也觉得皇上说的不无道理。"如果皇上心里是这么想的,臣还能说什么呢?"

"不仅是朕这么说,连重病之中的太史公也这么说呢!,他还请求亲自随朕去泰山封禅呢!"武帝再加一锤。

东方朔惊讶地问:"果有此事?"

"朕还骗你不成?你可以问丞相,问霍光啊?"

东方朔向公孙贺和霍光看了看,二人频频点头。

东方朔叹了口气:"那就请皇上自已定了吧!"

武帝脸了出现了会心的笑容。"好,东方爱卿,朕就知道,你是最关心朕,最了解朕,最能帮助朕的了!来,把东西抬进来!"

上官桀和江充、霍子侯三个人,抬那棵吉祥之树,从门外挤了进来。

珠儿拍着手,叫道:"哇,好漂亮的树哇!"

东方朔问道:"皇上,这是什么东西?"

武帝得意地说:"东方爱卿,朕知道,要去泰山封禅,必须天降祥瑞,表示愿意受封;然后朕要振兵扬威,以示功德;接下来朕会解散军队,以示天下太平,然后上苍才能开眼。秦始皇不懂这些,就贸然而上了泰山,当然不会成功啦!"

东方朔站起来,围绕武帝转了一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惊讶地说:"皇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而臣别三月,对皇上你该换目相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朕还是朕。"

东方朔摇摇头:"不对。皇上,臣觉得您像个封禅专家了!"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这就对了!朕要做的事,就要做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东方朔不与他争,却指着那树说:"皇上,您说,眼前这是什么东西?"

"咳!就是因为朕不知道,满朝文武都不知道,才来向你请教的嘛!朕只知道,这是棵吉祥的树,是天降的祥瑞之物。"

东方朔觉得武帝对封禅之事,高烧不止,便顺口说道: "什么祥瑞之物?臣小时候在河边放牛,便见过这树!"

武帝大惊:"啊!那你说说,它叫什么名字?"

东方朔脱口而出:"善哉!善哉!"

武帝惊讶地:"善哉?--善哉?有这个怪名字的树么?"

东方朔走到树前,长音如歌,一波三折:"善--哉!善--哉!"他转过头来,对武帝说:"皇上,你看,这树答应我了,它的枝叶在点头呢!"

武帝也走上前来说:"善--哉!善--哉?"那树的枝叶果然也在摇动。"哇!果然它的名字叫善哉!东方爱卿,你说它是吉祥之树么?"

"是吉祥之树。"

武帝出自内心地:"善哉!善哉!那就是天降祥瑞了!"

东方朔心想,我再给你一瓢,带冰的!"皇上,臣请您弄明白了,臣刚才就说了,臣小时候在平原河边放牛的时候,就见过这树,怎么还能说是天降祥物呢?"

年轻的上官桀大吃一惊。

老奸巨滑的丁义直摇头。

诚实的公孙贺莫明其妙。

沉着的霍光只看着武帝。

武帝支支吾吾地说:"这--,善哉!善哉!倒不是那么善哉!善哉了?"

东方朔索性揭开那层窗户纸:"皇上,您要做什么就直接做,何必非要理会什么天降祥物?要想封禅,你就封,何必那么兴师动众,出妖蛾子?"

武帝不懂:"什么叫'妖蛾子'?"

东方朔看了花盆对面神色不太自然的江充一眼:"您的身边可能又出了妖人,男不男,女不女的,装神弄鬼的,便是'妖蛾子'!"

武帝急忙环护着自己,说道:"东方爱卿,朕的身边用什么人,朕的心里还不清楚?你别说了!"

东方朔却反戈一击:"皇上,您这么不让臣说,不也是不太善哉、善哉了吗?!"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朕告诉你吧,朕听你的!不管他是不是善哉、善哉,朕不管它!朕已经发出命令,调集十八万禁军,北上朔方了!"

东方朔大惊:"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东方爱卿,朕派十三万大军攻打高句丽,都四、五年了,却是迟迟拿不下来。卫大将军身体欠佳,朕便不再劳他远征。此次振兵,朕要亲自率领!如果朕到了朔方城,高句丽还拿不下来,朕便亲自出征高句丽;高句丽拿下来了,朕要与诸侯会师,扫平匈奴!"

东方朔岂止是大惊?他有些瞠目结舌了!他没有第二个想法,"噌"地一声,上前半跪,说道:"皇上,既然这个东西不是天降祥物,臣就请求您收回成命!"

武帝一把拉起了他:"哈哈!东方朔,你自己刚才还劝朕说,'您要做什么就直接做,何必非要理会什么天降祥物?'朕现在不理会它吉祥不吉祥,朕的命令已经发出,不能更改了!"

东方朔也是硬下一条心来:"那好,皇上,臣也就不再隐居了,臣要走出金马门,和你一道去朔方城!"

武帝仰长笑:"哈哈哈哈!真是请将不如激将!朕要的--,就是你东方朔的这句话!朔方城啊朔方城,没有东方朔去,朔方城这个名字,还有什么意思呢?"

离皇宫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院,这便是奉车都尉权兼大行令霍光的家。

近来霍光的心里很是不安。对朝中,他为公孙卿和栾大的到来而深感忧虑,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将这些情况告诉东方朔而觉得不安;其二是上官桀对皇上过分逢迎的行为让他生叹,但他又觉得,皇上身边有个自己的心腹,和那帮术士宦官们沆瀣一气,倒也不是件坏事。封禅便封禅,这是皇上的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倒想看看,这个禅和封是如何完成的,封了禅了皇上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霍光是个对任何事情都容易接受的人,自小的时候,他和姐姐眼睁睁地看着清清的颖水浇灌着浑浊的世界,不知怎的,一种盼着河水浑浊的心理至今仍在他的心头徘徊不定。这么一来,他倒是有些释然了。

更让霍光不安担忧的,是自己家中的事。一年前,他在皇上的诏命之下,娶了大名鼎鼎的狄山博士的女儿狄姬作为妻子。而狄山的老婆,居然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汉家开车谋士陈平的孙女。这样一来,霍光娶的便是陈平的曾外孙女了。要是让霍光自己来选,可能选上一千次,也选不到这个狄姬。可是,既然皇上给他定了,霍光就没什么不同意的。皇上比自己大二十岁,也是自己的父辈,何况还是君父,真正关心自己,比自己的干爹还要关心自己的人呢?

说来霍光的年龄已是不小,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霍去病死的时候,正是这个年纪!正因为这一点,皇上才催促他快点娶妻成家。而霍光对女人好像从来都无太大兴趣,他觉得天下最好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别说是死于沙场的狄山博士的后裔,便是皇上自己的金枝玉叶,能和终南山上云中居内那一朵云彩媲美么?天下能干的女人,能像东方大人的夫人那样能干么?不知怎的,霍光的心头始终徘徊着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男的,当然也不用多说,那个令他既敬又畏、既爱又恨、既怨又怜的至高无上的人,是他生活中无法逾越的大山;还有一个则既像师长、又是老爹、又是哥们,曾是霍光的魂魄所系。然而霍光心有大志,他要傍山而卓立,脱魂而独秀!

最让他魂牵梦绕的还有一件东西。有一次,在宫中太医那里,他看到太医们用的一个衡器去称药草,那衡器的两端各有一个盘子,中间支撑在一个尖物上;右边的盘子里只是几个小小的非常精致的金绽,可就是它们,让左边盘子中的药草换来换去,什么党参、枸杞、天麻、燕窝、灵芝、鱼翅,在这几个精致的金锭面前,走马灯一样地变换着,有时一个小金锭子,便可让一大堆名贵的药草翘上天去!一位太医见他看得出奇,便告诉他说,霍都尉,这是什么好看的?它叫"双盘戥子"。可在霍光的心目中,这哪儿是戥子,它是自己心目中最神圣的机关!姐姐死前,希望自己能做的,便是这种机具!并非同类的东西,到它上面一过,都显示出了自己的份量,而右边那些能让它物显示出份量的金锭,才是恒常的东西,是可以将天下所有的不平全部摆平的东西。霍光觉得那是自己心中的圣物,他要称它为"天平"!

话又说回来,狄山的女儿得很美,美得有些弱不禁风,可她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使霍光想起了陈平当年送给匈奴单于枕边贵人的那张让天下所有女人都会妒忌的美人图来。霍光一点都没有占有她,控制她的欲望。其实霍光从来都认为,占有和控制是最没意思的,让人销魂的东西应在占有和控制之后,应是一种支使,一种操纵。"天平"上的金锭所起的作用,不正类似于此么?从这一点说来,他觉得东方大人比皇上活得更为潇洒,更让他心仪。可惜的是东方大人办事不是那么认真,只是追求瞬间的快意,这是一种文人的气质,屈原的习性。

可是,人无完人。去病哥哥毛病也很多,他不也是我心中的偶像么?当年的汉家谋士陈平也是人,后世的人们对张良顶礼膜拜,而对陈平确甚有微辞,好像他生来便是不断害人的权术小人,气力拔山兮的项羽遭其暗算,功高盖世的韩信中其诡计,他还助吕后而为虐,有人说,如果没有审其食,陈平便要到吕后宫中当侍卫。更有人说,陈平是个阴阳人,在汉高祖那个他是个女人,在吕后面前又是个男人。想到这里,霍光觉得既可笑又可气。陈平如果不是男人,他哪儿来的儿女?哪儿来的曾外孙女?霍光的信条是,不管事情是好是坏,它要出现,那便是天意。先接受它,适应它,然后再改变它,操纵它。对于婚姻,他也是这个态度。当皇上赐婚、东方朔主婚、卫青大将军和公孙贺证婚这一系列令人眩目的事情出现后,霍光细细审视了那位狄姬,觉得她仍是一个女人,一个和其它女人完全一样的女子,除了弱多病之外,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陈平的后裔们也太弱了,儿子们继承了爵位,很快便被淹没掉了,眼前他的这位曾外孙女,弱得有点像纸人儿,一如她的小名:飞飞。

半个月前,那个月明星稀的深秋夜晚,霍光和飞飞相拥于帐中,看着外边的月亮,霍光发现楚楚动人的飞飞很像传说中月中的嫦娥,身上发出一种幽幽的光来。这可能是陈家和狄家特有的幽光。也许这光与霍光的光结合在一起,会造就出一个更加光茫睿智的后代来。于是霍光蠢蠢欲动。可不知怎的,一看到飞飞那副惨兮兮的样子,霍光便不能坚挺起来!这时他突发奇想,何不将皇上不久前赐给自己的一枚药丸用一下,看看它的"伟弟"功能,体验一下东方大人当年变成屈原的感受呢?他借着更衣的机会,将那个药丸吞服下去。月光是那样的皎洁,可月光之下的霍光,竟然有些穷凶极恶。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发现自己身下的飞飞,已经气若游丝!

他当时一急,便叫了起来。叫的声音并不大,可是隔壁便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那显儿,那个曾经照料过姐姐的显儿,那个跟着姐姐姓了霍的显儿,那个年已二十多岁决不愿谈嫁人的显儿,那个眼睛大大的让人发颤的显儿,--她总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轻轻地召唤一下,便来了身边。他和显儿将飞飞放好,用家中最好的药来给她调理。可飞飞的身子还是一天不如一天,几天之后,她竟然咯出了血来。霍光无奈,只好求助于太医。太医去开了几剂药,全然无用。

太医说,如今只有霍光本人,用房中引纳之术,方可倒解此病。霍光从来都是正里八经的,何时想到要学什么引纳之术?又到哪儿去学这种技术?据他所知,只有皇上和东方朔两人精于此道!可他难以启齿。不知怎的,这件事情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前天召见他,要赐给他精于此道的两个宫女,转授霍光这种技术,并告戒他说:不要不好意思,这就是"学术",只要你"学",便能成"术"。霍光领着两个宫女回家,交给霍显看管着,自己对着墙壁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还是将宫女送去,还给了皇上,并说自己大错铸成,只好听天由命,由天遣责了。武帝看他这个样子,既同情狄山和陈平的后裔,又觉得霍光可怜可爱,同时还觉得这事与他赐药有关,于是当场决定,让霍光留在长安照料内人,不要随驾奉车朔方之城了。

话说回来,霍光正为去朔方城的事情担心呢,他深知十八万禁区军万一不能找到匈奴的乌维单于,皇上便会调用天下军队,这是一场是非攸关的大事,祸大于福,自己有幸躲过,可能也是天意!唉,谁让东方大人要当我的干爹呢,这个时候,只好请他在前抵挡一阵子了

正在这时,霍显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要给霍光洗脚。

霍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坚持着自己来。霍显却不同意,硬将霍光的鞋子脱掉,将他的脚放在水里。

霍光总觉得显儿是姐姐的侍从,自己该用看姐姐的眼光看她。而她对自己的关心,又有些像姐姐。想到这儿,他便说:"显儿,你这么做,我很过意不去。"

霍显笑了。"老爷,你如今是大行令,事事不必自己来,得叫人来侍候。可你就是不听!夫人的病愈来愈重,显儿不侍候你,还有谁来侍候你呢?"

"显儿,你是侍候姐姐的,看见你,我就想到姐姐。"

"老爷,郭夫人都去世六、七年了,显儿侍候你,就像侍候郭夫人一样,难道你还不明白?"

霍光的些激动,他颤抖地说:"显儿,我很明白。可是我"

"老爷,夫人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嫁过来一年多了,连个一男半女的也没生下,这得了重病。她毕竟是您的结发之妻啊。显儿既心疼她,也心疼你。"

霍光从脚盆里捉住那双给自己揉脚的手。"显儿,你真好"

霍显半推半就地靠在他的腿上,闭上那双大眼睛,让霍光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然后红着脸说:"老爷"

此时外边传来家人叫声:"老爷,东方朔大人来访!"

霍光急忙放开显儿的手,跳出脚盆子,跑到房外。

他看到,院内除了东方朔之外,还有珠儿。"东方大人,干爹!您老人家来了,也不提早让道儿来说一声?"

珠儿指着霍光的脚,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爹,你看这个大行令,连个鞋子都没有,怎么行啊!"

东方朔也笑了一下,然后神色匆匆地走进屋来,问道:"霍光,知道我夜晚来访,是为何事吗?"

"干爹,自从您主持完霍光的婚礼,便再没有到霍光家中来过,您深晚前来,定有要事。"

东方朔关切地问:"霍光,听说你的夫人病了?"

霍光一惊,八成是皇上告诉他的!"干爹,内人狄姬,最近身染重病,霍光心中很是不安。所以,除了皇上吩咐的事情外,朝中的事情,霍光一概没能深思,干爹那儿,我也没能多去。"

珠儿和霍显本来就很熟,两个人一见,便跑到一起,开始嘀嘀咕咕。

东方朔见只有霍光在眼前,便坐了下来,开始问道:"霍光,难道上官桀向皇上献祥瑞之物的事,你也不曾知道?"

霍光淡淡一笑:"干爹,您不是跟霍光说过吗,鱼有鱼的路子,虾有虾的路子。上官桀虽然是霍光所荐,可霍光也不想控制他。"

"那你就任他胡作非为?"

霍光却不以为然:"干爹,霍光以为,这不是上官桀的过错,而是皇上喜欢。楚王爱细腰,宫中美女皆饿死。就由着他去吧。"

东方朔却不同意:"好你个霍光,你说得倒轻松,你为什么就不制止上官桀呢?"

霍光又是苦笑一下:"干爹,我不让上官桀做,还有下官桀,左官桀,右官桀来做。与其让别人做,何必不由着自己身边的人做?皇上要想办的事,只有他自己看到后果不好了,才能停下。不然,别人劝了也没用,只会惹得龙颜大怒!"

东方朔有点生气:"霍光,没想到你会如此明哲保身!"

霍光却很坦然:"干爹,霍光没有您的智慧,也没您的胆量,皇上更不能像信任您那样信任霍光!霍光只要不被皇上怀疑,就是您所说的'善哉、善哉'了!干爹若要霍光也事事与皇上去争,不等于将霍光推到皇上的对面去么?"

听了这话,东方朔点了点头。"唔,有你的道理,霍光,干爹也不强求。今天干爹是想告诉你,皇上要率十八万禁军,北上朔方城,东攻高句丽,北扫匈奴。卫大将军身体不好,皇上非要我陪他前往。"

霍光却说:"干爹,卫大将军身体不好,只是其一。"

"什么,还有其二?"

"对。干爹,据霍光所知,高句丽的国君也姓卫,虽是燕人,却也是从陇西汉中一带迁过去的。也就是说,卫满与大将军同出一族。那卫满原为辽东守将,后来带兵到了高句丽,打败了高句丽附近的许多小国,统一了那里,才建立卫氏高句丽。现在的高句丽国君叫卫右渠,也是个能征善战的人才。自去病哥哥死后,卫大将军确已讨厌战争,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可让他打高句丽,打自己卫氏家族,他心有不忍;打赢了,他会心痛;打不赢,皇上更会怀疑他,所以,卫大将军才称病不出。"

东方朔佩服地说:"霍光,你真有眼光!看来,我让皇上的给的《五行书》,还有那个金马门给关住了,不行了,落伍了!"

听了这些赞扬,霍光依然无动于衷:"干爹,卫大将军便是不去,也免不了皇上的怀疑。所以,霍光也为大将军担心啊!"

东方朔愕然了:"皇上还会怀疑卫青?不会的,不会!霍光,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干爹,这就好比下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觉得您总和皇上对羿,可您有时并不能清醒整个棋局呢。"

东方朔点点头。"霍光,看来,我不能做你干爹了,我要拜你为师才行呢!"

这话没能逗乐霍光,反将远处的珠儿逗乐了,她拉着霍显跑了过来,叫道:"好啊,爹,你要是拜舅舅为师才好呢,我是舅舅的师姐,那你就成了我的师侄了!"

霍光拿出了舅舅的样子,绷着脸说:"珠儿,在舅舅这儿,不许胡说!"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珠儿说得好,说得好!霍光,我这个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和珠儿有约,谁说的话让人快乐,就听谁的,你也别对她太认真。"

霍光正色地说:"干爹,霍光正经地给您说,您和皇上那么近,皇上又把您当神仙,他不会怀疑您。可霍光必须离皇上远一点,才能使自己安全。"

东方朔笑道:"好,好。我这个德行,改不了啦。那今天我们就说好,我行我素,你行你远。只要对大汉有利,我们不必走到一条道上!"

霍光点点头:"谢谢干爹。"

东方朔正色地说:"霍光,明天我就要随皇上北上朔方,可珠儿偏要嚷嚷一同跟去。我想,把她留在你这儿,你这个舅舅,也该管上她几天啦。"

霍光点点头:"干爹,你带珠儿来,我便猜到三分。珠儿,战场上的事,可不比家中好玩。你跟着舅舅在长安,还可以练练武,当舅舅的师傅嘛。"

珠儿显然是和老爹达成共识了的:"那先说好,你要是让我在这儿还能练武,还能和太子,和金日磾,还有那个大胖傻子李广利一块儿练武,我就留在这儿!"

霍光笑着说:"我答应你还不成,小师姐?"

珠儿又跳了起来,"好,太好啦!"说着,她跑到东方朔的身边,双手抱着老爹的脖子,发嗲地说:"爹,你一个人去朔方城,那个鬼地方,肯定很冷,你可要注意多穿衣服啊!"

东方朔笑着刮了珠儿的鼻子一下:"皇上去了,都不怕,我还怕不成?"

霍光早把霍显叫到一边,嘱咐她说:"珠儿的身世,只有你知道。她自己至今尚不知晓,以为东方大人就是她的爹。这事干系重大,你记住了,万万不可告诉她!"

霍显认真地点点头。

东方朔推开珠儿,说:"珠儿,你该去看看你的舅母啦。"

珠儿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赶我走,然后在舅舅面前说我的坏话。是不是?"

东方朔一掀下颏:"当然!你做那么多坏事,我一夜都说不完呢!"

珠儿大笑:"哈哈哈哈!那你就在这儿呆一夜,说一夜吧,明天你见了皇上,准没精神,得受皇上的气!"说完,她便随着霍显,一路笑着,一路走掉。

霍光看了看东方朔,认真地说:"干爹,还有什么事?"

东方朔认真地说:"霍光,以后别叫我干爹了,你都快三十岁了,又居要职,不是小孩子。就叫东方大人。"

"好,东方大人,您肯定还有要事。"

"是啊,霍光,我有两件大事,一直要跟你说说。"

"能否让霍光猜猜?"

"好啊!你猜猜看?"东方朔听到这样的事,就高兴。

霍光看了他一眼,开口便说:"这第一件呢,是朱安世的事。"

"好小子!你猜的对。这个籍安世啊,从淮南逃走去杀义纵时,他就叫朱安世了,我对他的为人就不清楚了。后来他来到长安,就已经不像原来那个朱安世,更不像郭大侠、雷大侠。他来到长安,先是误伤了你姐姐云儿,又让杨得意也陪他送了命;而他自己呢?竟然认贼作父,当了张汤的干儿子,成了张安世!听说他现在长安,在杜周的手下,为非作歹,路人痛骂。霍光,你说这个朱安世,真让人没办法!"

霍光沉思一下,然后说:"东方大人,霍光早就思量着这事。虽然我的姐姐原谅了他,可我霍光不能原谅他!他先是认贼作父,现又为非作歹,我看他,在这之后,肯定还是另有图谋!"

"对!霍光,张安世忍辱偷生,早就违背了侠道。他可能会有更大的图谋!"

霍光郑重地说:"东方大人,您放心吧!这事包在霍光身上,他要想做大逆不道的事,霍光不会允许!"

"好。霍光,还有一件事。"东方朔见天色已晚,霍光家中还有病人,便想早点结束谈话。

霍光冲口接过他的话来:"是珠儿的事。"

东方朔惊讶地说:"霍光,你如此料事如神,我东方朔便是老朽无用了!"

霍光摇摇头。"东方大人,您言重了。霍光整日和珠儿,和太子一块儿练武,难道不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有情,一个有意?霍光只是没想到办法,还以为东方大人您早就有办法的呢!"

东方朔也摇了摇头,叹道:"这天底下,我就拿三个人没办法,如今是拿四个人没办法了!"

霍光笑道:"大人,能否告诉霍光,是哪四个人?"

东方朔笑了起来:"这还用问?第一个,是我老婆。我自从娶了她,就拿她没办法。好在她现在回到齐国,给儿子们在一起了。"

霍光也笑了。"对,您是拿她没办法。那第二个呢?"

"皇上呗!我对他,过去有办法,现在愈来办法愈少了。"

霍光点点头。"好对。那第三个呢?"

东方朔更无奈地说:"第三个,就是这个珠儿!我对老婆,包括对皇上,还能连蒙带骗,哄他们过去。可对这个珠儿,永远是没办法!"

霍光笑出了声来。"哈哈。大人,这个珠儿,被您惯成这个样子,连皇上都没办法,将来没人会有办法!"

东方朔说:"还有第四个没办法的,你猜得出么?"

霍光想了想,摇了摇头。"大人,霍光猜不出了。"

东方朔大笑起来,他指着霍光:"哈哈哈哈!就是你霍光!我发现,我对你愈来愈没办法!"

霍光吃惊地说:"大人,霍光一向对你毕恭毕敬,你为何生此想法?"

"不是你对我不敬,而是你的脑子愈来愈比我好用!这个,不服不行啊!"

"东方大人,霍光为人谨慎,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大人为何对我如此警惕?"

东方朔认真地说:"霍光,这人啊,到什么位子,就会想什么事。你现在谨慎有余,也许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分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放纵了呢!"

霍光也很警惕:"大人,如霍光真有那一天,你可以打我!"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到那个时候,我都走不动了,还能打你?"

"你可以骂我啊?训斥我啊?你是知道我的痛处的!"

东方朔看了一眼霍光,他觉得霍光还是很可爱的。"霍光,我知道你的痛处。你不许别人对你姐姐有一分不敬,不许世人辱没云儿一点点!可我也不愿意让云儿被人不敬,不愿郭大侠在天之灵不安!所以我现在才为珠儿的事犯愁啊!"

霍光低下头,想了一想,然后说道:"大人,我不会让珠儿和太子走到一起的,那样我对姐姐没法交待!"

"霍光,你只看到太子和珠儿他们好,可他们后边,还有人指使着,这你大概不知道吧!"

霍光吃了一惊:"什么?大人,难道皇上他"

东方朔严肃地说:"麻烦就麻烦在这里!皇上喜欢珠儿啊,比喜欢自己的女儿,甚至自己的儿子还过分!说来也是。皇上的两个女儿,一个疯了,一个不听话。对了,那二公主还是不愿嫁出?"

霍光摇了摇头:"二公主还是和公孙敬声藕断丝连的,大人,为此我深深忧虑啊!"

东方朔不愿把天下的事情都扯到一起。"还是先想想珠儿的事吧!太子和那位史姑娘生的儿子,都已经两岁了,可皇上只封那个史姑娘为史良娣,决不让她当太子妃。后来,皇上亲自告诉我说,他心中的太子妃,只能是珠儿!"

霍光不由自主地叹道:"天哪怪不得太子开始还对史良娣没被册封为太子妃而闷闷不乐,后来就一个劲地要和珠儿在一起,原来这都是皇上的主意"

东方朔接着提醒他:"眼下不仅皇上这么认为,太子这么认为,连珠儿也快要接受这种安排了!"

霍光叫道:"不成,绝对不成!"

东方朔叹了口气:"唉!我和珠儿怎么说,她都不听。我又不敢把谁是他的真爹的事告诉她,她要是知道了,那还不天下大乱啊"

霍光觉得,这事真的太让东方大人太为难了。珠儿离自己更近,自己有义务管住她。于是他慨然许诺:"东方大人,干爹,您为珠儿,已经操尽心力了,这件事情,就让我来说穿吧!"

东方朔却不同意:"霍光,事情决不那么简单,珠儿,太子,还有皇上,哪一个都不能伤害啊!"

霍光坚毅地说:"那也不能伤害我的姐姐,不能让珠儿自己伤害自己的生身父母!大人,您就放心吧,请您相信霍光,霍光会办好这件事情"

东方朔站起来,感激地扶着霍光的肩膀,喃喃地说:"霍光,那就拜托了"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14章 一笑罢兵|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14章 一笑罢兵


西河郡上,大帐林立。

武帝在东方朔的陪同下,登上西河郡府,畅望大漠。这天大漠之上没有风沙,一片蓝天,远处几缕白云,如同骏马一样,在天边飞驰而过。

武帝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便问东方朔道:"东方爱卿,朕走了这么多天,才走到西河郡,离朔方城还有多远?"

"皇上,朔方城离此,不过三百里路。可是,依臣之见,就您这么一边走,一边打猎,一边观赏着风景,还要照顾好了车中的八个大美人,早着呢!从上郡到西河,三百里路,咱们整整走了十天。我看,再走十天,也就说,到了朔方城,就快过年了!"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东方爱卿,你以为朕是卫青,是霍去病?霍去病可以一天行军八百里,可朕一天只想移动十里八里!你再想想,朕让郭昌在朔方城,为朕修造一个行宫。朕要在朔方城过新年了!他郭昌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建成罢!行宫建不成,朕住在哪儿?"

东方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唉!想当年,上林苑外,乡村旅店,都是龙驻鳞眠的地方,还有那个旅店里的老板娘,如今已是徐娘半老,或者是老太婆喽"

武帝看看四周无人,不禁笑了起来。他知道,东方朔所指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一次狩猎。那时武帝才二十出头,有一次他与东方朔、卫青、公孙傲四人微服出猎,夜晚时分,来到一个乡村酒家歇息。不料那酒家的老板娘颇有姿色,武帝便说不走了。东方朔和卫青等怎么劝也不行,四个人只好在酒家住宿,卫青与公孙敖一屋,东方朔与武帝在一起。半夜时分,东方朔往身边一摸,发现皇上没了,急出一身冷汗。还有什么说的,肯定皇上和老板娘宿到了一起,皇宫三千玫瑰,有时竟然不如一枝野花芬芳!那时阿娇还是皇后,卫子夫有了身孕,东方朔想,就让他放纵放纵吧。不料院中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东方朔一听,不像皇上的,也不是公孙敖和卫青!他便悄悄走出房门,只见一个大汉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向老板娘的房中走去!东方朔想跳过去加以制止,但已来不及了!只见那人举起菜刀,便向木门劈去。东方朔急忙赶过来,从后边踢了一脚,那人没有劈开门,反被东方朔用他的身子踹开了门。卫青和公孙敖也急忙赶来,将那刺客捉住。武帝当然不好意思了,如果是东方朔一个人,也便罢了,卫青和公孙敖两个,可是老实巴交的人啊!武帝只好躲在一旁,让东方朔来处置。过了一会儿,东方朔过来说,他没有治那个刺客的罪,反而将身边带的三十两备用金子,全部赔给了酒家!武帝当时很是生气,带着卫青公孙敖就走。东方朔追了好远,才赶上皇上,急忙解释道:"皇上,我没有理由治人家的罪。人家是正当防卫!""什么?他要刺杀皇上,还是正当防卫?"公孙敖都觉得不对劲儿。东方朔索性说了出来:"那个男人,是老板娘的老公!"众人大惊。东方朔接着说:"他整天疑心自己的老婆有外遇,便常常借出门办货为由,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先不进屋,宁愿在门外冻上半夜。人家就这么耐心地等啊候啊,候了半年多。那个老板娘原是本份人家,没让苍蝇咂出半点破绽。这回倒好,皇上你以天纵之姿,龙眠花草,再能自持的花朵,也要被你勾到墙外。臣东方朔原以为他是刺客,真想一剑将其斩首,可皇上您一出去,那男人便抱起老板娘痛哭了起来!让臣如何下手?人家辛苦半载,终有所得,实在是正当防卫。"武帝当时听了,羞得面红耳赤,好在深夜之间,谁也不会发现。公孙敖却问:"那你给他们点金子,就没事了?"东方朔说:"你以为那老板娘是傻瓜?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不是凡人,那个年轻的,肯定是到处游猎的皇上!十两金子算什么,万一今晚我暗结珠胎,一年之后,就会生出个龙子来!十两金子,可以开个大酒店;如果得了一个皇子,岂不是可封一片江山?那男人当时激动地哭了起来,连连地说:老婆呀,你要真的能暗结珠胎,那我就给你当八辈子的奴仆!"当时连皇上和卫青都笑了。

今天东方朔旧话重提,武帝也觉得自己年轻时过于放纵。那时候也怪,这事儿传到了后宫之中,只生了女儿的卫子夫没有生气,那很自然,可皇后阿骄和皇太后、太皇太后都是乐哈哈的。都是这个东方朔,他深夜审案、私纵刺客、倒陪金子,一下子把当年的小皇上扮成了个淘气鬼!要是那女老板生了个儿子,说不定阿娇真把她接到宫中,亲自养起那个龙子,给卫子夫点好看呢!遗憾的是后来再也没回音了,一年之后,武帝和东方朔还真到原地去查访过,只见那里房舍易主。再一打听,原来那夫妇两个没有生下龙子,便卖掉酒家,迁到扶风城内,一赌气,开了个"红杏大酒家"外带"龙眠旅店",听说大门上贴着九个星星!

武帝昨天因为高句丽两个郡的名称之事,被东方朔猜个正着,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听了东方朔再题老话,心里竟然泛起二十五年前的浪游情调,不禁从心底感激起东方朔来。是啊,他是朕的兄长,比朕的母亲知道朕的心事儿还多,让他分享一下朕的快乐,又何尝不可呢?

想到这儿,武帝笑道:"好了,好了,你又胡说了。不是朕不能吃苦,而是朕要有那种架式。东方爱卿,朕给你说心里话,朕的脚不急,可是朕的心急啊!朕在等着高句丽战场的消息!孟喜都走了十天了,按道理,该有他的消息啦!"

说到这儿,东方朔也有些着急。"皇上,公孙遂去高句丽,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见消息呢!"

正在此时,一个校尉急忙跑来,跪到皇上面前。

武帝冷峻地:"有什么事啊?"

校尉急切地回答:"皇上,公孙遂大人从高句丽归来,急着要见皇上!"

"公孙遂?朕正等着他呢!快,快让他前来见朕!"

公孙遂惶恐不安地爬上城墙,走到武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公孙遂给陛下请安!"

"公孙遂,你这会儿来见朕,八成是给朕报喜的吧!是不是高句丽已经拿下来了?"

公孙遂磕巴一下:"没,没有。陛下!臣公孙遂已经将荀彘和杨仆两路兵马合为一处,臣来的时候,十多万大军全力攻打起了王险城,估计这会儿已经收复了!"

武帝和东方朔都是一惊。"公孙遂,你说,你是怎么把军队合到一处的?"武帝问道。

公孙遂高兴地表起功来:"陛下!臣让龚遂到杨仆军中,把那个不听令、不进攻的杨仆,召到了荀将军的帐下,然后刀斧手一拥而上"

东方朔惊叫:"什么?你把杨仆给杀了?"

武帝也大惊:"是这样吗?公孙遂?"

公孙遂笑了起来。"皇上,杨仆是楼船将军,扫平南越的功臣,臣怎敢妄杀呢?臣只是将他和那龚遂一道,捆了起来,打进死牢,等荀将军拿下高句丽后,交给皇上发落!"

东方朔愕然:"什么?你把军队全部交给了荀彘指挥了?"

公孙遂也提高了声音:"东方大人,本来荀将军就是皇上派去的,皇上也给了我这个权利!再说,荀将军的名字,你怎么能随便叫呢?何况还是在皇上跟前!"

东方朔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逼到面前,理一步追问:"那你让荀彘把杨仆的军队也派上了前线?"

公孙遂理直气壮地:"当然!"

东方朔顿足失声:"皇上,楼船将军的五万兵马,全是水军,这么冰天雪地的,大河已经封住,他不出战,等待来年,天经地义!如今这公孙遂将兵权交给那个荀彘,让水军踏冰出战,只怕五万健儿,化作冰上之鬼了!"

武帝也知大事不好,便怒道:"公孙遂,谁让你这么做的?"

公孙遂这才害怕起来:"皇上,是您给臣全权,说可以撤免将军的啊!"

武帝:"那还有副使龚遂,你为什么不和他商量?"

公孙遂急忙磕头说:"皇上,当臣和荀将军把杨仆抓住时,龚遂年少不知事理,拼命叫骂,要去放开杨仆,臣只好听从荀将军的主意,把他也给绑起来了!"

东方朔气歪了鼻子,武帝则将那张长脸拉得足足三尺长。"朕没有让你将军权交给荀彘,你为什么这么做?"

公孙遂嗫嚅地说:"皇皇上,臣理解您、您的意思啊!荀将军虽说没打过仗,可您让独领一面大军,这是一大信任;荀将军的名字后边一个字和皇上你过去的名字一样,这又是一种信任。臣对皇上赤胆忠心,臣荀将军的名字都没有叫过啊!"愈说到后来,他愈觉得自己有理,于是话说得逐渐顺溜起来。

武帝气得发抖:"你,你要是高句丽战场上有个闪失,我就让你,让你当了人彘!"终于,他将那个最不愿提的字,也说了出来。

公孙遂磕头如捣蒜:"皇上,不会的,荀将军有十多万大军,肯定会旗开得胜的!"

正在此时,孟喜带着几个人骑兵,急急忙忙地奔上了城楼。孟喜边跑边叫:"皇上!东方大人!大事不好啦!"

武帝和东方朔都急忙走上前来:"孟喜,怎么样了?"

孟喜跌倒在地,大叫道:"皇上,那荀彘让十多万大军攻打高句丽的王俭城,命令杨仆将军的五万水兵,从冰上弃船而攻,结果攻到一半,被高句丽人破了河冰,两万人马瞬间葬身江底!"

武帝大惊:"那荀彘呢?"

孟喜爬了起来:"皇上!荀彘统领的,本来都是关中的罪犯和死囚。荀彘没有能力约束他们,早已是乌合之众,哪儿能打仗啊!他们乱叫一阵,便逃了回来!"

武帝气急败坏地走到公孙遂面前:"你这个丧门星,你的书,都读到了狗的肚子里去了!"

公孙遂大哭:"皇上,臣冤枉啊!"

东方朔急忙劝道:"皇上,现在不是生气地时候,高句丽战场紧急如火,是不是要臣再去一次?"

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他没有搭理东方朔的请求,反而把自己的腰带再次解了下来,大叫一声:"孟喜!"

"臣在!"

"朕命你带着朕的腰带,快马倍驰,三天之内赶到高句丽,把那荀彘给我绑了,让杨仆将军率领兵马攻打高句丽,你和龚遂作为助手,全力攻下王俭城来,然后到朔方城来见朕!"

孟喜大喜:"臣遵旨!"

武帝催促道:"快走吧!别让朕失望,别让你的师傅丢脸!"

孟喜跪下,先对皇上磕头,然后给东方朔也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驰上一马,牵上二马,就在城墙之上,飞奔而下台阶,然后挟裹着一阵尘埃,踏风鞭鼓而去!

武帝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公孙遂大声叫道:"把这个公孙遂,手脚全给斩掉,让他当一回人彘!"

公孙遂膝行而前,抱住武帝的双脚。"皇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臣听了董老夫子的话,专门揣摩圣上的心思,从心眼里把那个'彘'字作为圣物,不敢说一句不敬的话,不敢做一件不利于它的事啊!"

武帝一脚将他踹开,吼道:"朕让你去作人彘,不正合你的心愿么?!"

公孙遂见龙颜已变,难以改回,就转过身来,抱住东方朔的双脚。"东方大人,看在我堂兄弟公孙丞相的面上,看在公孙敖是你结拜兄弟的份上,你救我一命罢!公孙遂只恨读死了书,恨死了董仲舒!东方大人,你说句好话,救救我吧!"

东方朔觉得这人甚是可怜,便转向武帝,有点求情地说:"皇上,你看"

武帝怒道:"你总是心太软!这种人,还留着他做什么?就是公孙贺、公孙敖在此,朕也要杀了他!"

东方朔点了点头:"皇上,臣的意思是,你可以杀了他,何必要他再做人彘呢?"

武帝想了一想,怒容稍霁:"那好,公孙遂,念在东方大人的面上,朕不让你当人彘了;念在公孙丞相、公孙将军的面上,朕只杀你一个,让你妻子儿女,还有你老母亲,永远享用着你的俸禄。你快走吧!"

公孙遂这才擦干眼泪:"谢谢皇上,谢谢东方大人!董老夫子啊董仲舒,你害苦我了!到了地狱里,我也要先告你个五行逆转!"说完引颈就戮。

长安城中。宰相府内。

公孙贺和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在一起。公孙敬声油头粉面,一副公子哥的样子。

公孙贺严肃地说:"敬声,我再告诉你一遍,没有我的允许,没有大行令霍光的同意,不许你再往宫里去!"

公孙敬声说道:"为什么那个栾大能去,偏偏我不能去?老爹,你也想一想,我从小就跟着你这个大行令在宫中长大,宫里就像我的家一样,我一天不去,就难受啊!"

"可你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不能再随便进宫!"

公孙敬声愤恨地说:"什么有家室?我这个老婆,是你让我娶的,我根本就不想要!"

公孙贺大怒:"胡说!敬声,我告诉你,卫次公主是你表妹,她已经被皇上许给了阳石侯,如今叫做阳石公主。你再去找他,皇上知道了,会要你的小命!"

公孙敬声却笑了笑:"我说老爹,我和霍去病一样,都是皇上的内侄,皇上怎么会杀我?"

公孙贺冷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除掉你的头发比霍去病光亮以外,你哪点能和霍去病相比?你的脑袋拿出来,还比上他一根指头!告诉你,你做别的都可以,就是不许进宫!"

公孙敬声毫不相让,争执地说:"我去看皇后,皇后是我姨妈,难道还不能看看?"

公孙贺坚决地说:"那也不行!你要去看皇后,必须是和你母亲一道去!"

公孙敬声想了一想,眼珠儿一转:"老爹,那我求你另外一件事。我想请您给皇上说说,把渭水边上、窦太主的那个小别墅赐给我,你说行么?"

公孙贺瞪大眼睛:"你要那个做什么?你以为皇上会喜欢你?你躲得远远的,省得他见到你就烦!"

公孙敬声委屈地地说:"我想娶的人娶不到,想要的东西要不到。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说完,他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刀子,对准自己的胸部,叫道:"我死了算啦!"

公孙贺见此情状,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大叫起来"敬声,敬声!你这是干什么?夫人,你快来呀!"

卫少儿急忙跑出,急忙抱住孩子,双目泪流。

公孙贺夺下刀子,扔到远处,然后对卫少儿生气地说:"你看看,你给我生的这个儿子!"

卫少儿哭泣地说:"儿啊,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命根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我就不活了哇!"说完坐地而痛哭。

公孙贺将夫人拉起来,口中气咻咻地:"孽瘴,孽瘴啊!好吧,你想要那个小别墅,皇上准不会给你,爹准你自己想办法,找个朋友借点钱,等到过了年,你就把那个破玩意儿给买下来,这回行了吧!"

卫少儿听了这话,便指着儿子说:"还不谢过你的父亲!"

公孙敬声马上嬉皮笑脸地说:"谢谢老爹!老爹,孩儿知道,您还是心疼孩儿的!"

#正在此时,刘屈牦走了进来。他向公孙贺报告说:"丞相,杜周大人派人秉告,昨天夜里,长安东市最西头的汤老西儿,一家九口,全被杀死在家中!"

公孙贺大惊:"哪个汤老西儿?"

"就是在东市里头欺行罢市,人人痛恨的汤老西儿!"

公孙贺问:"杜周和赵禹他们都干什么了?查到凶手没有?"

"丞相,凶手用不着查,汤老西家的墙上写着,杀人者,长安大侠朱安世也!"

公孙贺叹了口气:"这个朱安世,有了他,还要长安官府有什么用?"

刘屈牦却说:"可是丞相,长安百姓都在传说他的好话,说他扬善惩恶,杀戮不平,跟当年的郭解郭大侠一个样子!"

公孙贺严肃地说:"屈牦,你可不要听信市井传言。你快去告诉杜周大人,还有赵禹,务必让他们将那个朱安世捉拿归案!"

刘屈牦恭敬地揖了一下,正准备走开,又转过身子说:"丞相,您知道么?前些时候王温舒放着吏部的好官不做,死死求你放他到平原郡去当太守,是什么原因么?"

公孙贺摇摇头,"你又有什么消息?"

刘屈牦神秘地说:"丞相,听说是他贪赃枉法太多,朱大侠朱安世半夜里将他堵在床上,要他十天之内,必须滚出长安的!您想想,外地官员们都在往京城中挤,而他王温舒却辞去美差,要求外任,此中岂能没有奥妙?"

"好啦,屈牦,你不要听信这些传言!快去让杜周和赵禹想办法吧,不然,皇上回京,怪罪下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刘屈牦点头哈腰地告辞而去。

公孙贺转过身来,向儿子问道:"听说你最近老跟张汤的义子张安世在一起。这个张安世,与那朱安世有什么关系?"#

公孙敬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说老爹,你可真逗。这个张安世,一个十足的纨裤子弟,他整天秦楼妓馆,花天酒地,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别说没法和京都大侠朱安世相比,就是和我比起来,我都成了正人君子呢!"

公孙贺觉得特别烦,便一挥手:"好啦好啦,别在这儿臭贫了,你去告诉霍光,让他严守宫中各门,决不能让一个可疑的人,进入宫中!"

朔方城上,战旗猎猎。

武帝在东方朔的陪同下,登上朔方城楼。纵目远眺,只见千里草原,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浮起说不出的快意。东方朔面对秋风萧瑟,遍地白草,心情却是有点凄然。

武帝高兴异常地,拉起东方朔的手,边走边说:"东方爱卿,朕为这朔方城,曾是魂牵梦绕。今天见此城池,方知道那么多的钱,没有白花啊!"

东方朔却说:"皇上,这朔方城,既高且大,在边塞之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是我大汉抗击匈奴的见证。皇上您看,西北方向是大河套着小河,就在城脚下交汇;东北千里草原,一片苍茫。从前天起,公孙敖就和郭吉、郭昌等将领,在这草原上奔跑了几百里地,根本就没见到匈奴的影子!"

武帝怀疑地说:"难道匈奴乌维太子复出之说,不是真的?"

东方朔劝道:"皇上,匈奴的乌维太子就算复出了,他那点人马,就像这大草原上奔出几只黄羊来,有什么了不起?"

武帝斩钉截铁地:"不对!东方爱卿,你看这草原之上,万里空阔。春天一到,草便绿了。朕担心,哪怕是黄羊,也会变成骏马呀!今天他还是一点点,明天就会变作成千上万。今天还是星星之火,明天便有燎原之势!朕没了霍去病,朕不能让这草原上再燃起大火来!"

东方朔不以为然:"皇上,请您想想。六年前臣就和你说过,这么一望无际辽阔无比的大草原,难道您能把他铲净踏平么?"

武帝坚决地说:"朕无法将他铲净踏平,可朕可以放上一把火,把这遍地白草,烧个精光!"

"哈哈哈哈!皇上,只怕您烧光了眼前的白草,等到来年开春,那青草生得比以前更旺!"

武帝心底一紧:"那那朕就将我大汉天下的一百五十万兵马全部调来,像梳子一样,把这草原从头到尾,给梳得干干净净,哪怕是一头牛,一只羊。一只野兔子,朕也要把他搜出来!"

这下难倒了东方朔,该他没词了。

武帝却由衷地叹道:"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才五十三岁,怎么就老忘事呢?在上郡的时候,朕和你不是说好了嘛,朕将天下分为十多个部,能打仗的兵马都归这些部统一调遣,各郡国只留下一点防止盗贼的兵马,叫做卫戍兵。朕要调的,是能打仗的兵!"

"可是皇上,万一有什么地方,出了几个反贼,那各郡国卫戍兵防守不住了呢?"

武帝争辩道:"朕没说把他们的兵马都调光啊!将各地兵马留下十分之四,另外十分之六调来朔方,那朕的兵力也就超过一百万了,保证也能把这草原,搜罗得干干净净!"

东方朔摇摇头,他用手向北边的天空划了一个大圈:"皇上,这样做有什么意思!您想想看,草原这么大,您"

武帝知道了他的意思,便制止道:"别说啦!朕意已决,你快快帮朕造出一批兵符来。"

东方朔神情严肃地说:"皇上,要是臣不做这些兵符呢?"

武帝稍有怒容,却仍是半真半假地说:"朕的旨意,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东方朔从鞘中拿出那把秃剑来。"皇上,臣东方朔有不死之荣,臣胆敢不从!"

武帝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又在逗朕吧!你就是抗旨,朕岂能忍心真的杀你?那样朕不等于违背了誓约?还有,你这神仙是不死的,你想逼朕杀你,帮你回到天国去?别给朕逗闷子啦,你要是不做这兵符,朕的手下,岂能没有人会做?上官桀!上官桀!"

上官桀从后边的人群中仓惶跑出:"皇上,臣在这里!"

武帝故意高声地说:"朕要你用竹子,给朕做出十四对兵符来,你会做吗?"

上官桀急忙应道:"皇上,这个岂不容易?臣十天便可做得!"

"那好,十天之后,你便拿来给朕看看!"

听了这话,东方朔动了动眼珠儿,走了过来。"皇上,臣刚才说臣可以不做,可并没说臣就一定不做啊!"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终于改变主意了。你还是和朕一条心的!那好,朕就从你所请,你也去做出一套来。十天之后,朕要将你的兵符和上官桀的兵符比一比,看看谁做的漂亮,然后再决定怎么使用!"

东方朔无奈地答应道:"臣遵旨。"

长安城内,李广利家中。

院子之内,李广利的胖老婆正抱着三岁的昌邑王吃奶。李广利则与两个大汉,在屋里头喝酒。这两个大汉都是李广利的朋友,一个是杀猪的赵屠夫,另一个是运贩猪的车三。

赵屠夫三杯酒下了肚,便埋怨起了李广利。"我说李大哥,你的胆也太小了。咱们这下杀猪的,整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了多少性命?皇上让你杀人,你就去杀,杀人跟杀猪,有什么两样?"

李广利却叫了起来:"哎,赵屠!你可不知道。那匈奴和西域的人,个个凶猛得狠,打起仗来,全是不要命的!尤其是那些西域人,他们一个个的,眼睛都往里边凹着,鼻子高高的,可怕得狠!"

"什么鼻梁子高高的?咱们杀了多少年的猪,哪能一个不是鼻子不是高高的?皇上让你升官发财,你就得去!你要是不去,让我们去,对不对,车三?"

"可不是嘛!我车三整天赶着车,绕着长安里外跑,来时给你运来活猪,走的时候拉着猪肉,从来没想过你李广利还是个胆小鬼!"他指了指李广利家的墙壁上挂着的西域器皿,说道:"你看看,你跟着张骞大人到西域,就去那么一趟,家中添了多少宝贝,咱长安人见也没见过啊!下次再有机会,俺老车也要去一回西域,开开眼!"

"对!李大哥,你多少还跟东方朔东方大人学过点武艺,听说太子和霍光都是你的师兄。有那几下子,你还怕什么?不行的话,下一次再有打仗的事,你招呼赵屠老弟和车三一声,我们两个都是亡命徒,宁愿保着你去战场!"赵屠一边说着,一边拍他那长满黑毛的胸脯。

李广利的老婆在院里听了这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李广利啊李广利,你听听人家赵大哥说的这话,这才叫响当当地一个男子汉!你李广利站起来比别人高,睡地下比别人长,压在人身上比死猪还要沉,怎么就胆小地像个老家贼呢?还有,你看看我怀里这孩子,好歹他也是昌邑王!他是你妹妹的孩子!你想想,你妹妹为了你能出人头地,为了这孩子将来有出息,命都搭了进去!你再不有点男人样,说不定将来这孩子就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的小命也攥在别人的手里!"

"对啊!李老哥,俗话说,成者为王败者寇,既是诸侯王的亲戚,就要考虑长远大计啊!"赵屠夫说。

李广利喝了几杯酒,又被老婆骂了一顿,此刻气血一直冲到头顶。"好,老子豁出去了。上战场就上战场,大不了和猪一样,被人一刀捅进了脖子!来,赵老弟,车三,你们要是真的有心抬举我,那我们三个今天就拜为兄弟,就像东方朔和卫青、公孙敖三个结为兄弟一样!"

赵屠夫大叫一声:"李大哥,咱和车三,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要是你什么时候有难了,咱两个就会像东方朔和公孙敖劫法场一样,为你拼命!咱们将你的生辰八字,早已算好。你是属猪的,咱是属牛的,车三他属虎,三人之中,你为兄长,咱是老二,车三还是老三。来,车三,还不跪拜大哥?"说完,他自己先跪了下来。

车三也离开桌子,向李广利跪拜。李广利只好也跪下,三人相对磕了三个头,又互相拜了几次,算是成了结义兄弟。

赵屠夫站起来,又嚷嚷道:"大哥,你李广利这个名这多好啊!前边是李广将军,后边还又大吉大利。可咱,从小人都叫赵小崽子,长大了杀猪,人叫赵屠。车三也就是车三,没有一个大名。将来要是为皇上做事,或者要上战场,用这个两个名字,岂不为人笑破大牙?"

李广利第一次看到自己比起别人至少名字上还有优势,便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样吧,既然你们都认我这个大哥,大哥也就帮你们取个名。要取响亮的,皇上喜欢的!就说你吧,赵屠,你姓赵的好人不多。好不容易皇上看中了一个赵信,还当了汉奸。"

"大哥,你给咱取名,说那个鸟人干嘛!"赵屠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不说你不爱听的。皇上最喜欢的人是霍去病,而霍去病最大的本事是大破匈奴。要想让皇上喜欢,你就取名叫做破奴,对,叫赵破奴!说不定皇上一听这名字,就会命令你这将军!哈哈哈哈!"李广利大笑起来。

"好,好,咱杀惯了猪,整天开膛破肚的;要咱破奴,咱还真敢打他破他个妈拉个巴子的!大哥,咱就叫赵破奴了!还有三弟,给他换个什么名字?"赵破奴不仅自己认可了,还关心着车三。

"这姓车的嘛,还真不好叫。咱随着张骞张大人到西域,路过一个车师国,那里的人可能姓车。将来你要是有种,当个车师令,那才威风哪!"李广利想到哪儿就说到哪。

"那好,就叫他车令!咱听说长安过去有个韩不识的韩大人,当过公车令;还有那个霍光,不也当过皇上的什么车令吗?说不守皇上听了这个名字,也让他到宫中当车令呢!"赵破奴的话比谁都多。

"别胡诌了你,"李广利摆出一幅见多识广的样子,说道:"霍光在没当大行令之前,是皇上的奉车都尉。是管皇上的车马和出行的!"

"那也还是个车令嘛!"车三叫了起来。

"好,好,就叫你车令吧!只要皇上以后再把咱往战场上推,你两个,一个是赵破奴,一个是车令,你两个要是往后缩一步,可别怪咱叫你们新的名字!"

"什么名字?"

"孬种!"

转眼过了半月,朔方城上秋风萧瑟。

武帝懒洋洋地骑在马上,与东方朔、公孙敖、郭吉、郭昌等人,从草原上归来,马背上带着几只野兔。他们走进城门,将马交给上官桀等人,然后登上城楼。

武帝边走边说:"东方爱卿,为什么匈奴找不到影子,连狐狸、黄羊也没有了呢?"

"皇上,您现在还打到了几只野兔。再等几天,大雪纷飞,恐怕你连野兔都找不到了呢。"

武帝转过脸来,问右侧的公孙敖:"公孙敖,匈奴乌维单于,真的一点都没有消息?"

"皇上,臣和郭吉、郭昌搜寻多日,草原上连一个匈奴的影子都没见到,说不定他们早就不在了。"

"胡说!匈奴不在了,怎么还会出现乌维单于?他本来只是乌维太子,如今变成了乌维单于,这就是说,他有兵有将,还有势力!匈奴已经死灰复燃了,怎么能说他们不在了呢?!"

公孙敖只好应对:"是,是,皇上说得对。"

武帝生气地说:"那朕就限你们三个,五天之内,一定要打听出乌维单于的行踪来!"

本来就不善言谈,同时还为不久前失去堂兄公孙遂而忐忑不安的公孙敖,此刻唯有唯唯诺诺:"是,是,臣遵旨。"

武帝与众人登上城楼,极目远望。

东方朔刚想说话,只见东边远处,沙尘四起,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息。马蹄声都能呼见了,武帝看到,为首的两个人,正是大胡子龚遂和楼船将军杨仆。

龚遂杨仆远远地看到皇上在城楼之上,于是飞驰到城下,将马一甩,径直登上城楼,跪地而拜:"皇上,臣杨仆、龚遂,叩见皇上!"

武帝见到他们回来了,便知高句丽一定已被拿下,便高兴地说:"杨仆、龚遂,好啊,不到一个月,你们都回来了!高句丽拿下了?"

龚遂杨仆二人齐言答道:"托皇上洪福,高句丽已经全部归顺我大汉!"

武帝看了杨仆一眼,面色一沉,然后转问龚遂:"龚遂,你给朕说说,你们是怎么拿下高句丽的?"

龚遂实话实说:"皇上,臣是一介文官,领兵作战,全无能力。是杨仆将军和孟喜两个,他们带领大军,攻下了王险城的啊!"

武帝四周看了一眼:"那孟喜呢?"

龚遂低下头来,眼圈有点发红。"皇上,孟喜他,他,他死在汉江边上的一座小城里!"

东方朔听说失去爱徒,不禁大叫:"什么?孟喜他曾随卫大将军,多次深入匈奴,都是安然无恙,怎么他会死在一个小城之中?"

武帝知道东方朔对这个爱徒特别赏识,便安慰道:"东方爱卿,你先别急,听龚遂慢慢说来。"

龚遂慢慢地说:"皇上,东方先生!孟喜他快马加鞭,果然三天便到了辽东大营。他用皇上赐给他的腰带,先缚了荀彘,然后放出杨仆将军和为臣。他让杨将军率十多万兵马强渡冰河,而他自己却夜半攀墙,坠入王险城中,劝说高句丽宰相尼溪,让他迷途知返,早点归降大汉,免得王险城中,万民涂炭。原来高句丽之人,厌恶卫右渠已久,有位叫做路人的将军,便和孟喜一道,说服了尼溪,他们便于天明之时进宫,将卫右渠和他的儿子全部杀死,大开城门,迎接杨仆将军入城了!"

武帝大喜。

东方朔却大叫:"那孟喜怎么还会死掉?"

武帝也随声附和:"对,那么孟喜怎么死了?"

龚遂继续说道:"皇上,东方大人!杨将军和臣率军进入王险城时,孟喜便已不知去向。臣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他率领五十余人,沿着王险城南下了!"

东方朔吃惊地问:"他要做什么?"

"皇上,东方先生!直到后来,龚遂和杨将军才知道,孟喜他要到海之东岸,去寻找日出于海西的地方!他还带着两面大旗,一面写着'汉江',一面写着'汉城'。他从王险城南下,日行六百余里,第二天早上,却发现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武帝有些失望,他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孟喜他们找到了一条很大的江,他便把'汉江'的旗子插在江边;然后他又率兵登上了江边的一座小城,又把'汉城'的旗子插在了城上。"

武帝大叫:"好样的!好样的!"

龚遂却说:"可是皇上!正当孟喜将军将那面'汉城'的旗子插上城楼时,他身边有个叫做成巳的降将,举起刀来,将孟喜的的头,砍落到了城下!"

东方朔大叫一声,跌倒于地。"天哪--孟喜!你死得好惨,死得连自己都不明不白啊!"说完就要昏过去。

武帝大惊,急忙上前,扶起东方朔。"东方爱卿,你醒醒,你醒醒!孟喜死的不是不明不白,朕的心里可是明明白白!他是为了实现朕的愿望才死的,朕会封他的后人,照顾他的家人!"

龚遂也走过来,跪在自己在先生面前。"东方先生,学生没能帮助孟喜,也没能劝止孟喜,都是学生的过错啊!"

东方朔泪流满面:"好啊,皇上,您的'汉江'和'汉城',好伟大啊!那是用一代易学大师的头颅换来的啊!"

武帝的心情也很激动,但他更为得到王俭城、建立汉城而激动。"东方爱卿,您放心。朕当时怎么说的了?如果孟喜立功,朕就让孟喜做高句丽大军统帅,让他那件八卦服,作为他的部队的服装。龚遂,他的八卦服呢?"

龚遂转身将孟喜那件沾满血渍的衣服呈了上来。只见黑色的八卦符号,已成紫色;原来的白布,只有边上的一点点还是白的,其余的地方全被鲜血染红。

东方朔走过来,和武帝一同接过血衣,两人都是泪流不止。武帝声音颤抖着说:"孟喜啊,孟喜,你用自己的头颅和鲜血,完成了朕的意愿,可你,再也不能当朕的海东大帅了!来,来!传朕的旨意,朕要将高句丽的王俭城,改为平壤,愿它永远成为一块平静的土壤!还有,就依孟喜将军意愿,把那条大江改为汉江,那座小城命名汉城!还有!把孟喜的这件八卦衣,挂在汉城的城楼之上,永生永世,纪念英灵!"

龚遂一边点头,一边将东方朔扶到旁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然后他转过身来,从刚刚搬上来的囚车之中,将荀彘拉了出来。"皇上,臣将罪人荀彘也带来了!"

武帝一腔愤懑和愧疚,终于化作满天怒火,燃烧了起来:"荀彘啊荀彘,你还有面目来见朕?你早该自裁了!"

荀彘跪到地上,苦苦哀求:"皇上!您就看在臣的名字叫做荀彘的份上,留臣一条小命,让臣给您当牛,当马,当猪都行!"

不提那名字,也倒罢了,他还说自己要给皇上当猪,猪不就是一刀菜么?武帝大怒:"朕就是一年没有肉吃,也不要你这只瘟猪!来人,把他拉出去斩首!士兵们如果有愿吃他的猪肉,就让他们吃;没人愿意吃的,扔到朔方城外喂养野狗!"

荀彘早已吓得昏死过去。上官桀急忙招呼几个人,过来将他抬走。

武帝转过身来。叫道:"杨仆。"

杨仆急忙下跪:"臣在"

"你知罪吗?"

"皇上,臣"杨仆不知所措。

"朕让你从南越赶来高句丽,要你做这儿的中流砥柱。荀彘无能,你为何不夺去他的兵权,早点收复高句丽,反而被一个公孙遂给捉住了?"

杨仆心想,我有天大的胆子?"皇上,臣不敢"

"什么不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是霍去病,或者辛苦子,他们早就把荀彘给砍了!只要你能拿下高句丽,朕就会封你,赏你!可是你如今,白白丢掉了朕的两三万水军,那是朕在长安昆明湖练了多年的水军啊!"

杨仆这才知道自己失在何处,急忙跪下磕头:"皇上,臣知罪了!"

武帝松了一口气。"好吧,杨仆,念你在平定番禺时,曾经立下大功,朕就不再罚你。你还当你的楼船将军去吧。"

杨仆急忙磕头:"臣谢陛下隆恩。"

武帝又叫:"龚遂!"

龚遂就在身边:"臣在。"

"朕以为你只是一介书生,没想到你主见甚高。朕就命你为辽东太守,并将高句丽之地,分为玄菟、乐浪、真番、临屯四个郡,统归辽东管理。"

龚遂欣然领旨:"臣谢陛下。"

武帝高声叫道:"今日朕既得高句丽,天下平定。唯一没有归顺的,就是匈奴的乌维单于了!上官桀。"

"臣在。"

"朕命造好十四对兵符,派十四位将军到各郡之中,调集兵马之事,办得如何啊?"

"启奏皇上,那十四位将军已持半个兵符,陆续到了全郡,有的已经调集好兵马,正等着皇上再发另一半兵符,领兵前来朔方城!"

在一旁坐着,还陷于失去高徒之痛的东方朔,闻此言语,大惊地站了起来。

武帝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传朕的旨意,将十四部兵马,调足百万之众,与朕相会朔方城,朕要将这草原细细地梳理一遍,朕就不相信,梳理不出那个乌维单于来!"

上官桀应声答道:"臣遵旨!"说完就要走出。

东方朔立即打起精神,起身拦住上官桀:"且慢!"

上官桀看了一眼武帝:"皇上,您看"

武帝小声地问:"东方爱卿,你有话要说?"

东方朔走过来,平静地问:"皇上,您不是让臣给你制造兵符吗?臣的兵符还没造出来,怎么您就开始调兵了呢?"

武帝轻声笑了起来。"哈哈!东方爱卿,要不怎么说你老了呢?朕当时与你说好了,十天造好兵符。到了期限,上官桀他造好了,可你却不见动静,朕以为你真的造不出呢。"

东方朔从怀中掏出几块长方形的竹片片来:"皇上,臣以为,过去那些兵符太大,拿起来费劲,臣挖空心思,才造成这种新的兵符啊!"

武帝接过一个竹片片,看了看:"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这也叫兵符?用这个调动百万大军?你带回去,给珠儿玩吧!"

东方朔再将竹片递上:"皇上,臣在兵符上刻了字,您再看看啊!"

武帝更是大笑:"哈哈哈哈!东方爱卿,你说得晚了!朕于五天之前,已经用上官桀造的兵符,调动天下之兵了!"

东方朔更是大惊:"皇上,你已经将天下之兵,全部集结?"

"东方爱卿,朕不是与你说好了么?天下之兵一百五十万,留下五十万镇守各地,朕最多也只调用一百万么?"

东方朔再也不答话,却登上城楼,高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惊。

武帝走上前来,吃惊地问:"东方爱卿,你笑什么?"

东方朔仍不答话,再度高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在众人屏息的静氛之中,把城楼震得有些发颤,在空旷的草原上远播,又从对面的雪山上,传来了回声!

武帝以为他受到了刺激,又要走火入魔了,便上前劝道:"东方爱卿,你笑什么?难道你笑朕么?"

东方朔走了下来:"皇上,臣东方朔上可以笑天,下可以笑地,最后一笑便是笑我自己,怎么敢笑皇上您呢?"

武帝听他话音不对,便往后一站,面色一变,严肃地说:"东方朔,你别费话!什么笑天笑地,还笑你自己?!你说清楚了,到底是笑谁?"

东方朔却非常认真:"皇上,我真的是笑天、笑地,还笑我自己啊!"

"那你笑天,天有什么给你笑的?"

东方朔哈哈大笑。"哈哈!皇上,我就是要笑苍天。哈哈哈哈!苍天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文曲星!是太岁星!是那个不听话、爱淘气的小淘童!苍天啊!你听到了嘛?你看看天子,看看你的儿子吧!他比我淘童还淘气,他要将天下的兵马,调集到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上,来做儿戏!天哪,让你的儿子长大一些吧,他怎么比我还淘气哇!"

武帝本是血冲到顶,此刻竟然面色转白。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你笑地呢,地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皇上,我要笑地,就是要笑地!哈哈哈哈!后土啊,我是太岁,是太岁星,是没人敢在我头上动土的太岁啊!后土啊,你为何这么傻,把你的土地铺得如此广袤无垠呢?你要是将地搞得就像蛋丸儿那么大,任人在手中捏着,不就行了吗?干嘛要用千军万马来梳理吗?后土啊,你为什么给匈奴人提供那么大的场地呢?东起苍海,北到鄂毕河,还有大冰大雪的海洋!臣听张骞说过,在遥遥的西方,地的中间还有海,那也是匈奴快马驰骋的地方!后土啊,你造就如此茫茫的草原,不是在和苍天唱对台戏嘛!别说一百万大军,就是一千万大军,在这草原上搜人,还是大海捞针啊!"

武帝听了这话,又变得气急败坏:"别说了!你还是笑笑你自己的疯样子吧!"

"是的,皇上,我要笑我自己!哈哈哈哈!东方朔啊东方朔,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你的话已经没用了!你应该彻底认输了!你快让皇上去泰山封禅吧,让他成为千古一帝吧,不然,你东方朔的罪过就更大了!哈哈哈哈!"

武帝听了这话,不禁心头一动,马上冷静下来。他先是很有些不解,然后又不安地问道:"什么?东方爱卿,你真的让朕去泰山,去泰山封禅了?"

东方朔笑出了泪水。"哈哈!是真的啊!皇上,东方朔说的是真心话!你的疆土南到太阳的南边,北到冰河北边;西到月氏大宛,东边又建了汉城!秦始皇赶得上你么?赶不上!他和你相比,只不过是黄鼠狼看大象!还有什么三皇五帝,尧舜禹汤,他们都不过是蝼蚁而已!而皇上您啊,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共在!你是一代真正的天子,你是天下的真龙,你可以搅动五湖四海的水,你可以掀起大江大河的浪啊。"

听了这些话,武帝先是飘飘然,然后却觉得不自在。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上前拉住东方朔:"好啦,东方爱卿,你又疯了么?你又变成屈原了么?"

东方朔笑得泪流满面:"哈哈哈哈!皇上,你想让臣变成屈原?那好,朔方城下有两条河,你说让臣投哪一条,臣就去投了!"说完,他就要下城楼!

武帝急忙劝阻:"好啦,好啦,东方爱卿,既然你让朕去泰山封禅,朕还有什么说的?朕听你的!"

东方朔摇着头,还在张着嘴,想笑,却笑不出声来。

上官桀早就在一边等着呢,这时他才插得上嘴,便问道:"皇上,这兵,还调不调?"

武帝生气地直甩手:"你先一边呆着!都给我回去!公孙敖,龚遂,你们两个过来,把东方爱卿扶进房内,朕要与他好好商量商量!"

朔方城内,武帝行宫。
茶盏飘香,细雾袅袅。

武帝与东方朔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武帝自嘲地说:"哈哈,我堂堂的大汉皇上,不怕雨,不怕风,就怕东方大人发了疯!"

东方朔此时也镇静了下来,他从怀中拿出那几块竹片片,递给武帝。"皇上,臣不是按期不交兵符,臣是在为天下,是为您着想啊!您能仔细看看,这竹片上臣写的是什么字吗?"

武帝点点头:"好的,朕这就看。"他低下头来,朗声念到:

既是兵符,又是名刺。
乱则动兵,虐则行刺。
检举不法,监督郡吏。
安邦救民,天子刺史。
天理良心,违之天极。

读完此语,武帝陷入沉思。

"皇上,您明白了臣的意思么?"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名刺、行刺、天子刺史的,难道你要朕派上大员,拿着你做的这这种兵符,到处去行刺?"

东方朔点点头:"说的对,皇上!刺者,刀刻竹木也。臣用刀子刻此竹片时,便想到了'刺'字!所以臣说,'既是兵符,又是名刺。乱则动兵,虐则行刺。'"

武帝收住笑容。"你是说,让朕在上次和你一块划分的天下十几个大部中,都派出一种官员,叫做'刺史',拿着你刻的这种'名刺',把几个郡的兵马都集中管理;有了战争,他就领兵打仗,没有战争,就让他监督所辖的郡县官吏;一旦有人违法乱纪,残害百姓,刺史们就对他们'行刺'!"

东方朔见武帝开始跟着自己走了,也就全然恢复了常态,顺口就来一句幽默:"皇上,刺字还有一解。刺者,蜂尾之利器也。"

武帝又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要朕派出十几个大毒蜂子,哪个诸侯郡国不像话,就去螯他?"

"对!皇上,您说更对了!毒蜂的刺,也没有什么不好!臣小时候在大河边上放牛,就被毒蜂螯过一次!可疼了,臣的半个身子都肿了!可是,自那以后,一般的蚊子臭虫,要是叮咬臣一下子,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武帝也高兴起来:"这个嘛。朕听说过。朕有时觉得,你就像个大马蜂,还唱着歌儿,扛着个钩子,到处螯人。时不时的,朕就要挨你螯一下子!"

"哈哈哈哈!皇上,您说很对!不过。臣不是毒蜂,臣是能治病的马蜂。您是不是觉得,您的屁股偶而被臣刺一下,外表不舒服,可心里挺惬意呢?"

"惬意个屁!你这个马蜂,还算好,只刺朕的屁股,不刺朕的脸。可汲黯那只老马蜂,老往朕的脸上刺!"

"哈哈哈哈!难得啊,皇上!人活一辈子,老有马蜂来刺一刺,这样才能不昏头啊!臣只怕汲黯那只老马蜂,被你贬到东海郡当太守了,现在可能刺都没了,成了秃屁股大马猴了呢!"

武帝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说真的,朕还有些想汲黯爱卿呢!"

东方朔马上止住笑容,严肃地说:"皇上,这又是对了。你不想他,说明他没刺到你的痛处。这人啊,说起来就是怪。那些唯唯诺诺,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的人,一转眼就会被你扔到了脑后,永远都记不起来了;可是那些专和你唱反调的人,能调理你的人,就像一面能照出你脸上脏物的镜子一样,当时你心里挺烦的,可事后,你一点都不忌恨他,反而会喜欢他,想念他,一辈子都把他挂在心上!"

武帝耸然而动:"精辟!精辟!东方兄长,朕很长时间没听你这种精辟的高见了!"

东方朔再加一码:"皇上,臣一直想,不管是螯人的马蜂,还是能照出脸上脏物的镜子,不能只放在皇上的身边。臣当年被你贬到武陵,到过衡山,路过南阳,就看到淮南王和义纵两个人无法无天,那时就想,我东方朔真真应该变成一个马蜂,不,一个马蜂还不够,臣要变成一群,一大群有毒的大马蜂,把那些无德无行、残害百姓的污吏和贪官,统统螯死!"

武帝站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妙!东方兄长,朕明白了,你要朕派出的这些刺史,就是要个个带刺,专门刺探那些地方官吏的恶行,必要时,可以将他们刺死!"

东方朔会心地笑了。"皇上,您说得太对了!如皇上的计策,这些刺史,就是要能对贪官动一动毒刺!可对一般的官吏来说,即使是个循吏,是个好官,有个拿刺儿的人在边上,也没有坏处!皇上,您想想看,过去您身边有汲黯那个刺儿头,虽然时常有茫刺在身的感觉,可是汲黯一走,你不觉得身上的痒痒,除了东方朔以外,便再也没人给你挠一挠了么?何不让地方诸侯,各路官员,身边都有几个刺儿头给挠挠痒,监督着,让他们正正经经地给皇上做事呢?"

武帝站了起来:"你是说,让这些官员,拿着你这个竹片片,到处查访地方官吏的不轨行为,遇到贪官,就捉拿归案?"

东方朔也站了起来。"皇上,您看,臣做的兵符,是方方的竹片。过去那些兵符,太大,太不好用。臣把自己做的兵符,叫'名刺',一来用作有身份人的象征,官员们见面时用作招牌,表明自己的地位;二来要让他们不忘自己的身份,记住皇上给的职责。"

"这样一来,不是天下的所有官员,都可以使用了么?"

"那好啊!您可以下一个诏书,所有名刺之上,都写上'天理良心,违之天极'这八个字。不管他是不是刺史,只要他违背了天理良心,便会受到上天或者皇上处以的极刑,难道,这个名刺,不是天下最好的镜子么?"

"太好啦!太好啦!东方兄长,你刚才说,你同意朕去泰山封禅了,是真的么?"

东方朔见皇上急转话题,便停了一下,认真地问:"皇上,您让臣说实话么?"

"当然,朕要你实话实说!"

东方朔点点头:"那好吧,皇上。臣说实话。臣过去以为,封禅是好大喜功的行为,只会劳民伤财。可是眼下,既然连太史公都说应该封禅,封禅能使国威大振,民心大振,臣便觉得,封禅也可。不过"

武帝见东方朔变了,便高兴地问:"不过什么?是不是要朕不要铺张?要向孝文皇帝那样节俭?"

"皇上,您都想到这一点啦,还问臣做什么?不过"

"别不过、不过的,朕就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你是想说,你不反对封禅了,不是自愿的,是朕逼你就范的!"

"皇上,您真能猜,猜得真准!既然皇上您都承认啦,臣还有什么可讲的呢?不过"

武帝有点急:"又是不过、不过的,你有完没完!?"

"皇上,事不过三!臣还有最后一个不过。"

"你从来都没有如此吞吞吐吐的,不过什么?你快说!"

东方朔慢吞吞,却早认真真:"皇上,您曾经说过,去泰山封禅,一要'天降祥瑞',二要'振兵',三要'释旅'。那个什么会跳舞的树,就算是'祥瑞';而你眼下又调集了百万大军,'振兵'可谓够大的了。只是这'释旅',臣觉得还没做好。"

"怎么叫还没做好?朕将大军调到朔方,搜完了匈奴乌维单于,然后叫他们回去,不就是释旅了吗?"

"哈哈哈哈!皇上,臣刚才在城楼上笑天笑地,还笑自己,难道你真的没听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等您把百万大军调到朔方,大雪纷飞,你怎么梳理草原?你就等于在大雪地里养了百万嗷嗷待哺的大麻雀!那才是罪孽哪!"

武帝此时才有些后悔。"朕也知道,这样有所不妥。可朕的命令已经发出,如何能改?"

东方朔却说:"天意!天意让改,天子能不改吗?"

汉武帝不解:"天意,有什么天意?"

东方朔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你和朝臣整天说我东方朔是太岁星,是掌管春秋岁时的幸运星。刚才我掐指一算,明年春天,是上上大吉,何不于明年春天,便上泰山呢?"

"那,那太紧迫了吧!"

"紧什么?天意恢宏,心诚就灵!"

"可是,朕的百万之兵"

东方朔提醒道:"就是因为吉日提前,时间紧迫,皇上您才有借口,眼下就释旅撤兵啊!"

武帝喃喃地:"时间紧迫,朕眼下就该释旅?撤兵?"

东方朔大叫起来:"皇上,臣对您说的'释旅',不是简简单单的撤兵!皇上可借'释旅'之机,命令诸侯郡国,只许留下少许量卫之兵,其余的兵马,精兵强将,一律交给各部刺史统一率领。其余的冗兵,每个郡国,平均减少一万,便是释掉五十余万!这样一来,不管他是吴王、楚王,还是江都王,他们再想拥兵自重,那就是做梦!而您把诸侯的之处的精兵强马,集中到了一处,加强训练,决不能释!臣刚才所说的刺史,首先就是一名镇土领兵的大将,归皇上你直接指挥,随时可以调遣,不如意的,马上更换;诸侯和郡国,没有权利指挥他们。这样一来,天下精兵便可集于皇上您的手中。匈奴来犯,调兵打匈奴;如有内乱,举兵勘乱!外抗强敌,内治奸贼。刺史,刺史,不对敌人动刺刀,就对贪官动毒刺!有了各部刺史,第一收了诸侯和郡国的兵权,让他们无法造反,不管什么江都王,中山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第二才是放个刺儿头在身边,叫地方官吏知道自重,不敢为非作歹!"

武帝大叫起来:"哎呀,东方爱卿,你这个主意,比起当初主父偃的推恩裂土来,不知要高多少倍!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皇上,纵然臣是神仙,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妙计!臣是那次和您一道,在用黑白子儿,数着天下兵马的时候,要集中兵力来朔方城的时候,臣才想到这个计策。这个计策,有一半是您的!"

武帝大笑,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太妙了。东方爱卿,我高祖平定天下,若有此计,何须晚年为了讨伐拥兵自重的异姓诸侯而四处奔波,劳累至死?我大父孝文皇帝如有此计,何必向匈奴屡献美女金帛,悔恨终生?我父皇如得此计,吴楚七国又何能起兵造反?只须一个刺史,便把他们全刺了!晁错削藩,主父偃推恩,张汤大加杀戮,全是不得要领!朕要有刺史,有朕信得过的刺史,何愁天下不能长治久安?"

东方朔也站了起来。"皇上,这就臣所说的最后一个'不过',就是请你派出十三部刺史,统领天下兵马,监督各郡官员。他们是皇上派出去的巡察御使,又是朝廷设在各地流动的兵营,作用极其重大啊!"

"好!朕马上就让杨仆、郭昌他们,出任十三部刺史!马上就让他们把诸侯郡国的冗兵,全部解散掉!"

"皇上,这才叫真正的'振兵'、真正的'释旅'啊!"

武帝又有点犹豫:"可是这些军队,如果不调来朔方,不能将匈奴斩草除根,朕的心里,实在是不能安宁啊!"

东方朔深情地说:"皇上,臣还记得您写的一首辞赋。那赋中有这四句:'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这几句辞赋,虽然您写的是李夫人,可您心中,早有'释舆马于山椒'的志向哇!"

武帝听到东方朔能背出自己的辞赋,不禁动情地频频点头。

"可是皇上,您还记得臣搜给您搜集的乐府民歌'战城南,死郭北'吗?老百姓倍受战争之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匈奴乌维单于,即使他还存在,也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了!快快'释旅',让人民休生养息,让士兵回家种田行商吧!"#

武帝还是有点犹豫:"兄长,不瞒您说,朕不幸失去霍去病,如今卫青又是这个样子,将来万一战事再起,朕真是有些担心啊!"

东方朔却挺身而出:"皇上,真的要是匈奴再来侵扰,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听他这么一说,武帝有些激动。"兄长,如果匈奴真的死灰复燃,您还愿意为朕领兵?"

东方朔伸出一个小手指头:"来,皇上,臣给你拉钩起誓!"

武帝也伸出手来:"好,兄长,来!"二人将小指勾到一起,小孩子似的,齐声说道:"拉钩!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拉玩了钩,东方朔却用手指头将武帝的手指头夹住,看着它说:"哈哈哈哈!你撤不撤兵?释不释旅?"

"撤!释!"武帝笑了起来,他用力将小指从东方朔的"钩子"中脱出,随后将对方大拇指抓住:"东方兄长,你让不让我去封禅泰山?"

东方朔将另外一只手也抱住武帝的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封,禅!皇上,明年开春,便去封禅!"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今天是九月二十五了,再过五天就是新年。朕要去泰山封禅,那从十月一日新年开始,朕就改元,改为元封元年,东方爱卿,你以为如何?"

东方朔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你先是振了兵,如今又释了旅,改元岂不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臣以为,应该发几匹快马到长安,让公孙贺老丞相,向全国颁布皇上的旨意,第一是释旅,第二是从十月一日新年开始,改为元封元年;第三,从元封元年开始,全国分为十三郡国和一个京兆府,皇上将派一群大马蜂儿巡视天下!"

"对,对,说得好!霍子侯!上官桀!"武帝大叫道。

霍子侯离得近一些,急忙跑了过来:"皇上,奴才在。"

武帝大手一挥:"你告诉上官桀,让他马匹快马,倍道兼行,前往长安,叫丞相传朕旨意,释旅,改元,再选派十三刺史,前往天下郡国!"

"奴才遵旨!"霍子侯见皇上和"东方爷爷"和好如初,便知自己新年期间不会再受气了,便屁颠屁颠地跑了下去。

过了一阵子,武帝突然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东方兄长,明年春天,离现在不到半年,这么大的事儿,朕说什么也要准备准备,不能草草了事,对天不敬啊!"

东方朔又笑了起来:"皇上,你养了那么多的儒生,一天到晚'克己复礼'的,让他们去弄出一套仪式来,还不行么?"

武帝点点头:"对!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子,叫倪宽的,专学《礼》的吗?朕要用他一用!"

东方朔深思一下,说道:"皇上,臣想到东海郡走一趟,去看看汲黯,看看那个老马蜂,他屁股上的钩子还在不在!"

武帝大笑起来。他想起公孙卿的话,又想起了珠儿和太子。东方朔主动要开长安一阵子,岂不是天赐良机?"好,好!东方爱卿,是该看看汲黯了,你也代朕,问候问候那老马蜂!"说着说着,他又恍然大悟:"噢--还有一件事,我没想起来,你去东海,正好路过齐国,路过平原。你想和嫂子团聚一下!"

东方朔苦笑一下:"皇上,我们老夫老妻的"

"不对,不对!朕想起了你说的一句话:妻子愈老,感觉愈好。感觉愈好!哈哈哈哈!"

东方朔却说:"皇上,臣回到平原,也可以看看修成君啊。"

武帝静了下来。"好的,兄长,都是朕的不好,朕早该让你回去看看了。不过,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朕不能让你在路上过年吧!干脆,你就陪朕在这朔方城过个年,不,过了十月十五,朕再让你前往平原!"

"还有二十天哪!"东方朔觉得时间太长了。

"怎么?你离开平原都三十多年了,朕只听说过你给老婆孩子送过钱,可没听说你要回家。如今就二十天,你就等不急了?"武帝有点不解地说。

东方朔知道,争也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武帝却还有话说:"东方爱卿,过年后,你去齐鲁,朕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办呢!朕要到泰山封禅,总得在东岳泰山上立一块碑吧!你要帮朕琢磨着,写一篇碑文。秦始皇到泰山封禅,让丞相李斯写了一篇封泰山文,流传至今。朕今天要写碑文,指望公孙贺是不成了,只能请你来写。这十多天,你能将碑文写好,就不错了!"

"这个还不容易?皇上,李斯那厮文章写得不错,可他的为人可是太差了啊!他再三给秦始皇说,秦皇不死,可以成仙;可秦始皇刚死,他便和赵高一起,篡改了秦始皇的遗诏,天下从此大乱,诸侯纷纷揭竿啊!"东方朔不失时机地接上一言。

武帝心中一愣,马上问道:"依你之见,那封禅碑文如何来写?"

"皇上,依东方朔之见,封禅碑文,千万别像李斯那样,写得又臭又长,跟懒婆娘的包脚布一样。汉家文风,就和您治理天下一样,崇尚实用,精简干炼,浅近易懂,达意就行!"东方朔答道。

武帝点点头,可他又笑了。"东方爱卿,你不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偷懒吧!哈哈哈哈!"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皇上,臣不仅不会偷懒,还要给你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来!"

"翻新?弄出大汉新的式样?!东方爱卿,你快说说,怎么个新法?"武帝最喜欢听和就是变新。

东方朔慢慢道来:"皇上,秦始皇统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这是一大功绩。可是那李斯的小篆文学,美是挺美的,却不实用。那些文字,像一大堆蝌蚪堆在一起,一般的人认不了几个。那年臣带着司马迁出去寻找郭解,见司马迁在竹简上记事,写起来可费功夫啦。而将这些字刻在竹简上,更是费力。为什么,字是圆的,刀刃却是直的!臣给您献上的三千竹简时,就只能把那些字的脚都给拉直了,不然,臣要是在竹简下刻出李斯的小篆来,恐怕到今天,还刻不出三千竹简来呢!"

武帝点点头,说道:"说得对,东方爱卿。我大汉泱泱之国,岂能为秦朝李斯等制度所囿?是该有我大汉的简便易行的文字了!不过,东方爱卿,朕欣赏你的三千竹简,可不欣赏你刻的文字。你那些字刻的,简直就像八卦!哈哈哈哈!"

东方朔也笑了起来。"您说得对,皇上,臣的主意是从阴阳八卦里琢磨出来的,臣的字当然要像八卦了。皇上,臣刚才说了,臣发现有许多刀笔吏的字,刻的很有味道,何不从他们中间找个写得最好的,作为范例,创出新体汉字,让丞相颁布天下学习呢?"

"好,好!东方爱卿,公孙贺是个粗人,这件事,朕还是交给你。就从这次撰写泰山封禅碑文起,你帮朕找个能巧匠,刀笔老手,弄出我大汉的字体来!"

"臣遵旨!"东方朔此时高兴异常。

武帝好像还有心事,他拉了东方朔的胳膊一把,又说:"东方爱卿,还有一件事,朕也觉得不对劲。我朝沿袭秦朝制度,将每年十月一日订作新年,朕总是觉得别扭!你说说看,一是数字之始,为什么不把一月一日定作新年,偏偏要把十月一日作为一年之始呢?"

"皇上,这件事不能全怨秦朝。远在夏朝的时候,大禹的子孙们,一直是以一月为正月,一月一日为新年的。后来懂得历律的人发现,用夏朝历法,与日月运转不太相符,过了几年总要多出几个日子来,初一是朔,月亮偏要出来;十五该望了,可月亮还是个扁的。为此,掌管历法的官员,只能设个闰年,多加一天,来维持历法与日月动行之间的乖戾。可是这样做还不行,许多年过去了,历法与日月运行又差了许多。太阳月亮不管你,他们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总与历法不符。这下君主们不干啦,历法与天意不合,要是出了点事,自己不等于与天地动行不违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新年往前提!所以殷商之朝,就把腊月一日改为一年之始;而到了周朝,便把十一月一日改为新年之始。秦始皇时,历法又与天地日月运行不符了,秦始皇便把十月一日当作新年之始。秦朝的李斯等人还找了借口,说他们用的是远古的《颛顼历》。如今这《颛顼历》又赶不上日月运行了,搞不好,皇上您要改九月初一为一年之始呢,不然的话,儒家和阴阳家们更会说天人不合、上天震怒等话来。这也是一件大事哇!"

武帝听了,连连点头,可最终他还是不太满意:"不能再这样往前推了,再推,还有个样子么?朕索性想把历法也给改了,改成正月里是新年!"

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修改历法,可不是您下一个诏令就能成的事情。比如司马谈和司马迁父子吧,他们对历法、阴阳,都是极为精通的,但是他们不急于给皇上说这件事。为什么?这事干系国运民生,事情太大了!眼下历法不准,是先朝留下的麻烦;万一您改了历法,重新定了正朔,又出现了新的不准,等到初一朔日,月亮还挂在天上,望日十五,月牙儿朝天下人眨眼睛,冬至之时夜还缩,夏至时候天加长,那可就麻烦了。天下的儒家就更会说阴阳失调,上苍震怒。到那时,皇上您可就是当伏天坐到了火炉子上--"

"怎么啦--"武帝有所不解。

"屁股烤得像猴腚一样!"

"哈哈哈哈!那就真的是该打,该打了!看来修改历法的事,还要慢慢来,等待知阴阳、算得过的能人。不过,东方爱卿,你这次去齐鲁时,朕要你先做一回刺史。"

"先让臣当刺史?当屁股上长钩子的大马蜂?"

"对!上次在路上,朕不是和你议论好了吗?齐鲁两地,人口众多,郡国林立,将他们分成青州刺史部、兖州刺史部、徐州刺史部三个部吗?"

"对啊!青州刺史部察齐郡、济南、千乘、平原、北海六郡,外带淄川、胶东、高密三国;兖州刺史部察东郡、陈留、山阳、泰山四郡,外带淮阳、东平、定陶、城阳四国;至于徐州刺史部嘛,臣记不清了。"

"徐州刺史部察东海、琅琊、临淮三个郡,外带楚国彭城、泗水曲阜、广陵扬州,六个大的郡国!"

"皇上,您是说,让臣权当一次三个刺史部的刺史,到这些地方都练练钩子?不行!不行!别说臣还不是一只大马蜂,就算臣是一个大马猴一样的蜂子,屁股上长出个铁钩子,金钩子,恐怕也被这三个刺史部、十三个大郡、十个属国给磨平了!"

"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来,这是多年前朕给你那条黄腰带,朕没再用,一直留在身边。朕这次就将他赐给你,只要哪个郡国有不公道的事,你尽管去刺!刺没有了,就用这根腰带,把他们绑到长安,朕要让杜周在长安铸上一百个铁蝎子,个个屁股上钩子都锋利无比,专门刺向那些贪官!"

不知是高兴,还是毛骨耸然,东方朔觉得身上一阵颤抖,他竟然没能接下武帝的话来。

"怎么?你又心太软啦?"武帝笑道。

东方朔叹了口气:"咳!臣本来想回到平原和临淄,看看老婆孩子,没想到您又给我的身上下了这么多的套!"

"东方朔啊东方朔,怎么能说是朕给你下的套呢?你给朕下的一个大套,非要让朕去当什么'千古一帝',朕累得好苦哇!朕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埋怨起朕来了?"武帝一脸的不以为然。

"皇上,您身上的那个套,可是金做玉琢的,是个百年千年才能遇上一次的乾坤圈,愈套着愈舒服!可我"

"哈哈哈哈!你也一样!朕送给你的那个'智圣'的套子,不也是丝织锦绣的?不也是几百年,几千年才有一个?要是不给你弄个套套上,你会觉得无聊,更不舒服呢!这个朕还不知道?快作准备吧!过年后,写好了碑文,你就走,去祭扫一下你的兄长老嫂之墓,还得和你那个看上去木答答,脑袋里头顶瓜瓜的老婆好好团聚一回!还有,代朕去看看蒲柳,金娥,辛苦子,罗敷。对了,你告诉朕的姐姐,就说她的弟弟老了,不会胡来了。你还要找到汲黯那个老马蜂,两个对着螯一通!你就尽管放心走吧,珠儿在长安,由朕来照顾!"武帝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通,不让东方朔还口。

提起珠儿,东方朔又有些不安:"皇上,你回到长安,可不能逼着珠儿"

武帝又笑起来:"怎么会呢!我宁愿逼你,也不会逼着珠儿!对了,兄长,你不能在齐鲁诸地呆得太久,朕到泰山封禅的礼节,还要你来帮忙,与朕一块儿商定呢!"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13章 真真假假|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13章 真真假假


建章宫中,武帝端坐,等待边关兵将的消息。

江充笑眯眯地走过来,很有一种韩嫣的感觉,让武帝怦然心动。武帝看了一眼江充,刚要说话,霍子侯手持一卷竹简,也走了进来。

"启奏皇上,韩不识韩大人有本奏上。"

"韩不识?他都八十多岁了,他也求朕,要上战场?"

霍子侯小声地说:"皇上,韩大人不是要去战场,而是要奏请皇上,请您开恩,解除他的儿子韩食其与阳石公主的婚约。"

武帝听到此言,气得一把夺过竹简,往地上一扔:"胡说!他韩不识老糊涂了么?朕的赐婚,能够随便改动的么?"

"可是皇上,阳石公主至今不愿到韩家府上。"

武帝气愤地很:"走,你们两个,陪朕去看看!"

三人转眼之间来到钟粹宫前。武帝转过身来,看看他们两个,觉得他们不宜进去。"你们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然后独自一人,急急进宫。

钟粹宫中,卫长公主躺在皇后的大床上,周围堆满了被子和白色的花环。她在床上睡着了。阳石公主坐在床边,用手轻轻地拍她,嘴边还不停地说着哄孩子的话。见到武帝进来,阳石公主大惊,急忙向前半跪,然而一声不吭。

武帝压低声音:"你母亲呢?"

"启奏父皇,母后她自从史良娣给她生了个小孙子,便将姐姐交给我看管,她经常住在太子宫中。"

武帝点点头,坐到了床边,低声问:"你姐姐好一些了吗?"

阳石公主点点头:"整天像个娃娃一样,必须哄着。就这,还三五天就要发作一次。"

武帝垂下头来,拉起女儿的手来:"女儿,父皇有事求你。"

阳石公主却站起来,倔犟地说:"父皇,您别说了。女儿明白。女儿这一辈子都不愿出嫁,女儿愿在宫中,陪我姐姐一辈子。"

武帝有点生气:"那哪儿成?父皇请来了一个高人,说不定他能医好你姐姐的病。你还是要出嫁的!"

阳石公主质问道:"父皇,难道您真想让女儿嫁给一个女儿不爱的人么?"

武帝声音高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公孙敬声已经娶了妻室,你不能再嫁给他了!"

阳石公主却不买帐:"那女儿就在宫中,永远不嫁!"

武帝的声音更大起来:"你就不顾及父皇的脸面么?"

阳石公主也叫了起来:"父皇,是您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活着重要?"

武帝大怒。他知道二女儿脾气太犟,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顶撞她的父皇!他伸出手来,抬得高高的:"你!"

双方如此叫嚷,早将卫长公主惊醒。她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便"嚯"地一下坐了起来。

武帝见长公主醒了,也吃了一惊,急忙放下手,去看卫长公主:"女儿,你还好么?"

卫长公主从睡梦中醒来,呆痴痴地愣了半天,突然精神焕发,一下子扑了上来,扑到武帝身上,大叫:"表哥!你终于来啦?快,快让表妹亲亲你吧!"

武帝急忙将长公主推开。而长公主却不愿放开他。

武帝大叫:"女儿,女儿,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你的父皇啊!"

卫长公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表哥,你别逗了,我刚才还梦见你长了胡子,长得像父皇一样,好,你果然要装作父皇,来吓唬我!表哥,你还记得我给你唱的歌么?"说到这儿,她转过身子,就在大大的床上,边蹦跳,边歌舞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钟粹宫外,太子刘据听说皇上到了钟粹宫,便身着便服,急忙从东宫转来。走到钟粹宫门前,霍子侯见了,急忙下跪。而江充不认识太子,却站着不动。

刘据停了下来,问江充道:"你是何人?"

江充见他面目很善,便反问道:"你是何人?"

刘据本来就有点着急,于是喝道:"大胆!"

霍子侯急忙上前说情:"太子殿下,他是江充,是皇上身边的锦衣绣使,刚来不久。"

江充听说他是太子,这才跪下:"臣江充参见太子。"

刘据看了他一眼,不想与他耽误时间,转身便要进去。

江充却倏地站了起来,用身体将门挡住。

刘据愤怒地:"你要做什么?"

江充软中带硬地说:"皇上有旨,不准任何人进去。"

刘据大叫:"胡说!我是太子!"

江充冷笑一声:"那也要等皇上的旨意!"他向霍子侯示意一下:"你去请示皇上!"

刘据气愤至极,举手一拳,便向江充打去。

这时武帝正从里面慌里慌张地逃出来,江充见到,便趁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武帝走到门前,兀自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见长公主没有追出,这才定下神来。他见江充倒在地下,便问:"怎么回事?"

江充装出委屈至极的样子,哭了起来:"皇上,您刚才吩咐说,任何人都不让进去,臣就拦了一下太子,太子便想把小人打死!"

武帝看了太子一眼:"据儿,你"

刘据急忙半跪:"父皇,母后听说您到这边来了,就让孩儿快点赶来看看,生怕姐姐她"

武帝本来就很是不快,听了这话,更生气地问:"他拦住了你,你就打他?"

刘据这时才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辩解:"父皇,难道孩儿要进母后的宫中,也要受这些奴才的阻拦?"

武帝怒道:"没有朕的旨意,他敢拦你吗?他们代表着朕!"

刘据见父皇动怒了,便急忙向武帝认错:"孩儿无知,请父皇息怒。"

武帝将心中一团无名火,统统发到太子身上:"你师傅从小就教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难道你就没有记住?"

刘据伏地而拜:"父皇息怒,孩儿永远记得。"

武帝这才息怒。"记得就好,别以为自己学了点拳脚,动不动就打奴才。他可是朕的锦衣绣使!"

刘据再三谢罪:"孩儿知罪。"

武帝不想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霍子侯随之而归。

江充爬起来,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太子一眼,"哼"了一声,昂然而去。

太子刘据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建章宫中。武帝临出行前,再次把公孙卿和栾大招到一处。

公孙卿说:"皇上,臣这些天,好容易才将《鼎书》看懂一点,您是不是想听听?"

武帝心神不定地说:"好啦好啦,朕没心思。"

栾大凑了过来:"皇上,小仙听说,皇上到宫中去看公主,有点受惊了?"

武帝神情紧张地:"胡说!你听谁说的?"

栾大笑眯眯地说:"皇上,小仙可是医术高明,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领啊。"

武帝眼中露出希望之光:"你是说,你能治好公主的病?"

栾大不会嫌牛被自己吹得太大:"皇上,李夫人我都能招来,公主的病我岂不能医?"

武帝有点动心:"栾大仙人,只要你能治好长公主的病,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

栾大当然高兴:"皇上,那可就要一言为定啊?"

"朕的话,岂有戏言?"

栾大一把拉过公孙卿:"小师弟,你听明白了?"

公孙卿转过话题:"皇上,公主有病,尽管让栾大师兄去医。眼下振兵扬威,至关重要。说不定,等您回到长安,公主的病就全好了呢!"

武帝点点头:"好!托二位仙人真言,明天朕就发兵!如长公主的病能被栾大仙人医好,你想要什么,朕就封你什么!"

长安城中,张安世带着五六个小兵痞子,又进了琴施褒所呆过的那个妓院。

妓院里有一个大阔佬,坐在楼上,操着南越国的话,"啦"来"啦"去的,正与楼下的老鸨调侃。

老鸨见张安世进来,便迎了上来。"哎呀,张爷啊,好些日子没见到您啦,哪阵风又把您给吹来啦?"

张安世往大堂里的大椅子上一坐:"老婆子,别他妈地给我罗嗦。翠喜儿,顺妞子,让他们两个过来侍候爷!"

"哎哟,张爷,您事先也没打个招呼,翠喜儿不在家,顺妞子也有主啦!"

张安世满口脏话:"别他妈地给我扯蛋,我限你一盏茶的功夫,把她们两个给我叫到,不然,我让你这妓院翻了天!"

老鸨也害怕了:"哎哟,爷啊,咱们好商量行不行?"

"不行!要商量,去找那些让你商量的主去!"

老鸨只好苦苦哀求:"爷啊,您听我说。这些天,我这院里头,从南越番禺那边来了一个大主子。他是个弄海货的,可有钱啦!那南越刚被皇上的大军给解放了,他就来长安经商,那金银财宝啊,整车整车地往长安拉。翠喜儿被她送出去啦,顺妞子,还有小弦子,大蓉子,你看上的那几个,咱们院里最好的,全被他一个人给包了!"

张安世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儿来:"奶奶的,连张爷的人,他都敢包,还真他娘的有两下子。把他给我叫来!"

老鸨更是乞求:"哎哟,张爷,您要是要顺妞子,老婆子我这就去商量,可您让赖大官人亲自来,老身可万万不敢说啊。"

"什么?赖大官人?既然他赖,还叫大官人?那爷今天就非要见他不可了!告诉他,给他一盏茶的功夫,他不来,爷可就要动手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啦--啦--"的长音。刚才在楼上穷侃的那个大阔佬,一边"啦"着,一边走了进来。就听他那些一口南越(后来才叫南粤)话:"脏爷呀--,不用请啦--,赖苇几给大淫请安啊--"

张安世没好气:"什么脏爷干净爷的,你是什么人?"

"鹅是赖苇几呀--"

张安世调侃地说:"鹅是赖苇几,鸭是什么啊--"

赖苇子却是认真:"大淫(人)垒不要见笑呀!赖苇几系鹅的名字,请问脏(张)大淫(人)准(尊)姓大名啊--"

张安世也拉长了音,与他对阵:"老爷鹅叫姜安系啊--大淫请坐啊--"

赖苇子更高兴了:"大淫您好兴致呀--来,妈妈,把你那几个好看的小姐,统统地叫过来,陪陪姜大淫啦--全由鹅来埋单啦--"

老鸨一转头:"哎哟,张爷,您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位赖大人,就是不赖!顺妞子,还有小弦子,大蓉子,你们统统都到楼下来!"

几个妓女高兴地叫着,一个个扭动着腰肢,走了下来。

张安世有点不懂:"老太婆,'埋单'是什么意思?"

老鸨拿过两个竹签,往众多的签子里一"埋",边做动作边解释:"张爷,南越人的话,'单'就是帐签子,'埋单'就是把签子算好了,埋进签子里头,就是两清了!赖大人,这位张爷在我院里头,还有十万三千缗玩乐的帐没有'埋',我给他去个零头,也就是十两黄金的事儿,您是不是也给他'埋单'啦?"

赖苇子高兴地说:"毛毛雨啦--姜大淫,就由鹅替大淫埋单啦--"

张安世见他出手大方,还替自己还了账,自己高兴得很,便说起了长安话:"我说赖哥们,我在大理那一带也呆过几年,和你们南越人打过交道,知道你们说话算话,够哥们!你说,你在长安整天呆着,肯定是还有什么事没有搞掂,说出来,我张安世替你搞掂了!"

赖苇子要的就是这话!"姜大淫呀--那鹅就不客气啦--赖苇子在番禺,做海上生意,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啦--皇上派大军解放了南越,吏部往那里派了许多的官员,长安人南越人都有,长安人去当官,靠权啦--番禺人要当官,就得靠钱啦--"

"赖哥们,别啦来啦去的,这个我比你懂!你说,你准备花多少钱,买个什么官?"

赖苇子伸出一个中指:"姜大淫呀--不瞒你说,鹅花了一万两黄金,想买下番禺的海务西(司)西(司)长啦?"

张安世大惊:"一万两黄金?也慝黑了吧!"

赖苇子却不以为然:"吏部的王温舒王大人说好啦--,就要一万两黄金啦--可是鹅到了长安,如今花了两万两黄金,还把这里的小姐,整天包下来,给他用啦--可他还是不给鹅颁发官文啦--!"

张安世大怒:"我就知道,这狗日的吏部,比锅底还黑!"

赖苇子接着说:"昨天鹅去王大人府上,见他把鹅的官文都弄好啦--可他说,再等一等啦--他说他吃的鲍鱼都臭啦--他要让厕所啦--一去不回头啦--"

张安世又学起了南越话:"那他还是不愿给你啦--"

赖苇子说:"姜大淫,鹅早明白他的意西(思)啦--鹅已派人回到番禺,正好快到冬天啦--再弄几大车冰着的鲍鱼来长安啦--"

张安世非常愤怒,大声呵道:"赖哥们,现在是秋天,你还要等到冬天?别等啦,明天,我就把你的官文,给你弄来,你准备去番禺上任吧!"

赖苇子吃惊地看着他:"那就谢谢姜大淫啦!只要你能帮鹅把官文搞掂,鹅再付你黄金二百两啦--"说完便把手伸过来,要与他击掌定交。

张安世推开他的手。"赖哥们,我张安世既要帮你,岂能要你的钱?"

赖苇子却不干:"那鹅心里也不舒服啦--这样啦--这个院子我还包了三个月,就全归你享受啦--"

张安世拍拍他的肩:"好,一言为定,你做好准备,明天一大早,就起程回家吧!"

赖苇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长安之夜。王温舒家中。

一个蒙面人从高高的大墙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到院内。

房内。吏部待郎王温舒正搂着翠喜儿熟睡,突然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面前。翠喜儿刚要叫,被那蒙面人手指一点,应声倒地。

王温舒知道大事不好,急忙爬下床来,大声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蒙面人低声命令:"快,快把番禺海务司司的官文拿来!"

王温舒吃惊地问:"你是谁?"

蒙面人一把提起他的脖子:"少废话,拿出来,我会告诉你!不然,让你见鬼去!"

王温舒只好到枕头边上,抽出那张绢书来:"大侠,这可是最值钱的一份绢书,给你啦--!"

#蒙面人拿过来,看了一下,发现无误,便将它顺着脖子藏下,然后警告他说:"哼,王温舒,你还在长沙时,老子就让一个申猴子警告过你。今天老子再次饶你一条小命。告诉你,限你十天,给老子滚出长安。滚到外地去!要是听说你还在贪婪无度,不知止步,到哪里我都会要你的脑袋!"

王温舒急忙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索贿受贿了,只请大侠怜悯,让小人留在长安为官吧!"

蒙面人大叫:"不行!你爷爷我说一不二,决不能改,要你十天离开长安,你要是第十一天还在这儿,爷爷就要你的狗命!"

王温舒磕头如捣蒜:"是,大侠,我十天之内,保证离开长安!不过,请问大侠,能否让我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蒙面人大叫:"你爷爷我就是京畿大侠朱安世!"

高句丽战场,浿水之侧。

浿水就是今天朝鲜境内的清川江。冷风潇潇,江水皆冰。几辆大车在冰道上慢慢地行进着。

在当中的一辆车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白白的面皮从包裹得很严的毛皮中露出来,他便是武帝派往高句丽战场的正使公孙遂。这个官场老油子第一次接到皇上的钦差,便高兴地忘记了自己的姓,以为是他安顿好了董老夫子,才得到皇上信任的,于是急急到董老夫子那里拜了一拜,谦恭地讨教了几声,然后便随着大胡子年轻人龚遂一道,急急向东北赶来。

龚遂深知这位公孙遂是丞相公孙贺的堂弟,公孙敖将军的堂兄,而公孙敖又是东方大人的结拜兄弟,自己对他只能以师辈对待,一路上谦恭不已。弄得公孙遂更是飘飘然,更不知自己是姓公孙还是姓董,于是便喋喋不休地将董老夫子教他的东西,又向龚遂兜售起来。好在龚遂的话都藏在大胡子中,不到关键时候不愿多说,一路上二人自然相安无事。

浿水河上风光让人眼晕。一轮初日浮上冰面,下半截子被长河拖得老长老长,犹如一抹血泊,映入眼帘。两岸高耸的松树,全被冰雪覆盖着;而垂着枝条的柳树,则全部挂起毛绒绒的白色雾霜,却又让人恍入仙境。龚遂只觉得,这里的风景比霸陵要美十分,心中顿起不虚此行的感叹。

正在此时,公孙遂又开腔了:"龚大人,你看这汉水之上,全是厚冰,正是我大汉兵马向高句丽发动猛攻的大好时机,荀将军和杨将军两位,怎可按兵不动呢?"

龚遂对他称自己为大人,很不好意思,便谦恭地说:"前辈,高句丽地处远荒,情况与内地大有不同,两位将军自有苦衷,还是等我们了解到实情再说吧。"

公孙遂大笑起来:"实情?你是东方朔东方大人的高徒,难道你临行之前,东方大人就没有跟你透露点实情?"

龚遂料话实说:"前辈,晚生临行之前,是到东方先生府上辞行过。可道儿说,东方先生去霍光大人府上议事了,下官没能见上面,实在没得到什么实情。"

"哈哈哈哈!龚大人,恐怕是你知道了实情,也不说吧!来,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公孙遂拿出一副老师的派头,考问学生说:"那荀彘将军,过去没有一点战绩,为什么皇上一下子给他八万军队,让他作为主帅,来攻高句丽?"

龚遂摇了摇头:"这个嘛,下官实在不知。"

公孙遂摆起了董老夫子的架式,一只手放在眼前,一面指着龚遂,一面说:"龚大人,我公孙遂当了多年郡守,为官之道,比你多少清楚一些。有句话,我要告诉你,这当官嘛,可不看你的政绩,有时候,功夫还在政绩之外!"

龚遂瞪大了眼睛:"功夫还在政绩之外?公孙大人,龚遂一介书生,实在不懂官场门道,请大人不吝赐教。"

"好吧,冲着你这么谦虚,那本大人也就教你两手。这官场嘛,要紧要忙的时候,比如说,出乱子啦,发大水啦,那得看你能不能拿出真本事来,这时才要真的政绩。可是平时,那里来的政绩可为?关键要看你会不会揣摩!"

"揣摩?揣摩什么?"

"揣摩上面的意思,揣摩皇上的用意呗!"

龚遂有点明白了:"大人,在下官看来,这高句丽战场之事,用不着揣摩,皇上的用意非常明白,就是打垮了卫氏,让他向皇上称臣!"

公孙遂那个指头连连点击,口中训斥地说:"看看,要么我怎么说你笨呢!皇上要取胜高句丽,这谁不知道?高句丽一共才有五万兵马,而皇上一开始就派了八万兵马,后来又增了五万精兵。以十三万对五万,两个打一个,还有三万人在一边拾帽子,难道不能取胜?这就是我说的意思了,功夫还在打仗之外!"

龚遂只好请他说个明白:"大人,在下实在不明白,你就直说了吧。"

公孙遂靠近龚遂,轻轻地说:"老弟,刚才我就问你了,你要揣摩好了,皇上为什么派荀彘为帅?他想让荀彘立大功!荀彘原来没有战功,皇上却要用他;他打不下来高句丽,皇上便派杨仆来帮助。杨仆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楼船将军,将南越番禺打得满城溃逃,他的本事远比荀彘大得很!可是皇上让他统领水兵来战高句丽,还得让荀彘为主帅。杨仆心里不服荀彘,两个人的劲用不到一块儿,能打得嬴么?我们这次来高句丽,就是要制服杨仆,让他帮助荀彘立功!"

龚遂不以为然:"大人,为什么?杨仆既然有战功,有本事,他的部队又能打仗,皇上也给了我们罢免主帅的权利,我们就应该让杨仆当统帅,把高句丽早点征服,早点撤军啊!"

"这就是你嫩啦!你还没有揣摩清楚皇上的意思!"

"依大人您的看法,皇上的意思是"

公孙遂索性点破他:"皇上看上了荀彘,就是因为一个'彘'字!"

龚遂大为不解:"什么?一个'彘'字?'彘'不就是猪吗?猪有什么了不起?"

公孙遂急忙伸手,想把他的嘴堵住。"嘘--,你轻声点!你怎么和汲黯一样,说起话来不要命!"

龚遂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整天吃猪肉,就不能说猪了?"

公孙遂绷起面皮,训斥道:"别说了!你这个龚遂,看你的名字和我公孙遂差不多的份上,我救你一把,我公孙遂这么多年,虽然天天吃猪肉,可是从来不说一句'猪'的不好来!"

龚遂吃惊:"为什么?"

"你这个书呆子,你自己不知道,难道你的老师东方朔也没教你?看来,教书育人,还是看董老先生的!"

"此话怎讲?"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皇上的名字叫什么吗?"

"叫什么?皇上叫刘彻啊!"

公孙遂又小声地说:"嘘--皇上的名字,你怎敢乱叫?"

龚遂也不干了:"公孙大人,我看你比董仲舒还董仲舒。他们那些酸儒者,为了讨皇上的好,编出什么'讳'啊、'忌'的,你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

公孙遂真的生起气来:"就这一套管用!像你这个直性子,一点不懂官场的门道,将来会跟汲黯一个下场!"

龚遂静了下来:"我说大人,下官年轻,不该和您争论,您就明说了吧,荀彘的使用,跟皇上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公孙遂悄悄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能数典忘祖!四十年前--,噢,对了,你才三十多岁。四十年前,皇上还是胶东王,他的名字便和荀彘后边的那个字,一模一样的!后来皇上当了太子,才改叫今天的名字!"

"公孙大人,你绕了半天的弯子,不就是一个'彘'字嘛!你是说,皇上叫过刘彘,我们今天就得偏向着荀彘?"

公孙遂见他出口没有忌讳,也便由着他:"好啦好啦,你明白了就行。以后再说这个字,要小心点!能不说,最好不要说!前面就是氵贝水了,听说,荀大将军屯兵氵贝水,而杨仆则在番汗扎营。一会儿,我们分开两路,你到杨仆那儿,劝他到荀将军那儿议事听令,我呢,直接找到荀将军,向他传达皇上的旨意!"

作为副使,龚遂还能说什么?"好吧,公孙大人。不过,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两个合力一处,同心同德,降服高句丽,可不能偏向一边,贻误战机啊!"

公孙遂得意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年轻人,官场上有些事,你早着呢!来,我告诉你一条妙计"说着,他便将嘴对着龚遂的耳朵。

龚遂将脸转向一边,躲得远远的。

见他如此不懂礼貌,公孙遂有点生气:"怎么啦,年轻人,老夫的话,你不想听?"

龚遂非常真切地辩解道:"不是的,大人,你早晨吃的蒜太多了,嘴里臭不可闻!"

御驾亲征,山河震动。

黄土地上,大队人马,威风凛凛,缓缓前行。武帝坐在他那个独特的大大的车子之内,八名美女坐立四周。武帝对她们并无太大兴趣,转身掀开身边车帘。

霍子侯急忙策马前来:"皇上,奴才听命。"

"东方爱卿呢?他在哪儿?"

霍子侯说:"皇上,奴才刚才还看到,东方朔,不,东方爷爷和他那个叫孟喜的徒弟,两个人在马上摆弄小棍儿。"

"现在呢?"

"他们一阵风似地,又跑到前头去了!"

"好,快让他们停下来,等着见朕!"

"是,奴才遵旨。"

远在队伍的前头,东方朔与徒弟孟喜接到旨意,便停了下来,等侯圣驾。二人下马,站在路旁,聊起天来。

孟喜身上穿着他那件独特的八卦符号做成的大袍子,看来十分抢眼。东方朔一身便装,十分自然。他问孟喜道:"孟喜,听说你让人到鲁国去接夫人,你的夫人还不愿到长安来?"

孟喜摇了摇头:"师傅,不瞒您说,我夫人是孔子十二世传人,当年嫁与我孟喜,便是因为我是孟子十世传人。两家父母都想让我光大孔孟学说。不知怎的,我只对老庄的东西感兴趣。后来我的夫人就说我没出息。生了孩子之后,她见我还不安心,怕我把孩子也带成了学《易》算卦之人,于是就不让教孩子。正好,后来皇上要征匈奴,我便从军到边关了。

"那么说,你有十几年没回家乡啦?"

"是啊!师傅,我夫人怕我把儿子带坏了,不让我回!这不,前一阵子,皇上刚封我为官,我便让我的徒弟焦延寿去接她们,可他们还不愿来!"

"哈哈哈哈!你师傅我也一样,我的老婆就以为齐国好,不愿来长安!"

"师傅,我的儿子都十九岁了,我还真想他呢!"

"别着急,这回去了朔方城回来,我就让皇上那里给你告假,让你回到鲁国,亲自接夫人孩子到长安!"

"师傅,我夫人说,她非要把儿子孟辉培养成董仲舒那样的大儒不可。师傅您看,再过几年,我要是成了道家的易学大师,我的儿子却成了儒学大师,那我们爷儿俩各自独立门户,再争个你死我活,不就更热闹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道家和儒家,本来就是师傅与徒弟的关系,从老子和孔子开始便形成了。到你这儿,又成了老子与儿子的关系,岂不更好?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孟辉。"

"嗬,你已经梦里有喜了,他还要梦中生辉,不得了哇!"

"师傅,听说我的儿子长得很有样子呢!"

"那就说明你夫人很漂亮喽!"

"师傅,人有时不是看样子的。我的徒弟焦延寿不太漂亮,可一肚子才华。焦延寿又招了个徒弟,其丑无比。可那孩子的能耐,将来连我都赶不上!"

东方朔惊了:"什么?!孟喜,你都四十岁了,招了徒弟也就罢了,怎么你的徒弟又招了徒弟?"

"那有什么关系?师傅,徒弟的徒弟焦延寿,比我整整小十岁。而我徒弟又招了徒弟,也比他整整小十岁,和我儿子一样大!"

东方朔跳了起来:"孟喜啊孟喜,你以后再说起你的徒弟,就别老"师傅、师傅"地叫我!你想想,你徒弟、徒弟、又徒弟的徒弟,这第一叫,我不就成了快要入土的老不死的了吗?"

正好这时武帝的车驾来到身边,武帝正掀着车窗上的帘子听着呢,便笑道:"东方朔啊东方朔,朕可记得你的岁数。你今年才五十二岁,比朕整整大六岁,怎么这个时候就说自己是'老不死的'呢?"

东方朔连连叩首:"皇上,您不知道,我这个徒弟孟喜,他早就招了徒弟,而他的徒弟又招了徒弟,这样一来,臣岂不就是祖师太爷,岂不是要快死了的人吗?"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就是个'老不死的',你是神仙,是太岁,你能死吗?"

孟喜忙跪下叩着:"皇上说得对,皇上说得对,师傅他是神仙,是太岁,不是'老不死的'"!

"不对!他既是神仙,又是太岁,又是'老不死的'"!武帝笑着说。

东方朔知道武帝的用意,便笑着说:"皇上,臣知道了您的用意。你说臣是神仙,便想要臣将您也度为神仙。你说臣是'老不死的',便是命臣也要让你千秋万岁,万寿无疆。对不?"

"说得好,说得好!朕就是要你这个'老不死的'永远活着,这样朕也就能永远活着!"武帝大笑起来。

听到这话,东方朔眉头紧蹙起来。

"霍子侯,你还呆着什么,快请你东方爷爷和孟喜上车,朕要与他们商量要事!"

"是!请东方爷爷和孟喜将军上车!"霍子侯连声应到。

东方朔一边上车,一边说:"霍子侯,你既然叫我爷爷,还能再叫孟喜将军吗?"

霍子侯脸一红,看了武帝一眼。

武帝笑了起来:"对啊,你怎么连辈分都搞不清了?"

霍子侯连忙改口说:"那好,那好,奴才就叫孟大人干爹吧!"

东方朔心想,你才死了李少翁那个干爹,便闲不住了,又要认孟喜为干爹。生来你就是龟儿子的命!

东方朔和孟喜飞轻盈地上了皇上的大车,掀开车帘,进到里面。八位美女之中,有六位美女躲到帘子的后边,只有两个执拿着钺仗的,还坐在身后不动。

武帝问道:"东方爱卿,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皇上,车驾刚过上郡。"

武帝笑了笑:"东方爱卿,朕自己在哪儿,朕还要问你?朕问你的徒弟,现在何处?"

东方朔惊讶地看了孟喜一眼,再一转眼,突然明白了。"皇上,您的心不必远在千里的高句丽。臣今天算过了,龚遂他们现在高句丽境内,如无意外,应到荀彘军中。"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东方爱卿,还是你能明白朕的意思。自从派出公孙遂之后,朕的心里一直不安。高句丽打了这么多年没能打下,看来是朕用人不当啊!"

东方朔安慰道:"皇上,楼船将军杨仆既然已经到了高句丽,就应该把大军全部交给他来指挥啊!"

"朕让杨仆去,也就是这个意思。朕想看看那个公孙遂,能不能明白。"

东方朔惊问:"皇上,你没给公孙遂明说?"

武帝摇摇头。

东方朔大惊:"皇上,那公孙遂是公孙家中最为油滑的一个,虽说他会揣摩皇上的旨意,可是万一他揣摩错了,造成失误,那可是十多万人的性命,岂能由他揣摩着玩呢!"

武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嘛,朕才让爱卿你来。"

东方朔接着说:"皇上,虽说龚遂是个正直的人,可他和汲黯一样,是个急脾气,搞不好会顶起来。依臣之见,需再派一人前往高句丽,及时打听那里的情况,情急时,可以按皇上的旨意行事!"

武帝点点头:"那你说,谁去为好呢?朕的身边,可离不开你东方爱卿啊!"

孟喜这时向前跪下:"皇上,微臣孟喜,愿意前往!"

武帝高兴地点了点头:"好!我就知道,东方爱卿的徒弟中,没有一个不行的!呃,孟喜,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启奏皇上,臣自幼喜欢《易经》,酷爱八卦。臣在卫大将军的战阵之中,负责指挥武刚车、八卦阵,就更迷恋易经了。蒙东方先生不弃,将臣收为徒弟,臣便将这原来在东市上摆摊时用的阴阳八卦招牌,做成衣服,穿在了身上。"

武帝大加称赞:"好!这件衣服好!我大汉以黄老为师,以无为而治天下。易经八卦,应该作为我汉家标志。朕这次让你去高句丽,如能立下大功,朕就命你为高句丽的驻军统领,让你的军队,全部穿上这种衣服,叫做八卦军!"

孟喜高兴得很:"臣谢皇上!"

武帝拿过令牌,郑重地说:"孟喜,朕要你带着朕的这块令牌,到高句丽去,见机行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征服高句丽,让它归顺大汉!"

"微臣孟喜遵旨!"孟喜谢恩之后,起身就要下车。

武帝抬手止住:"慢!"

"皇上。"

武帝饶有情趣地说:"孟喜,朕做事情,总要讲点趣味。你这次到高句丽,要替朕再完成一件要事!"

"请皇上吩咐,微臣孟喜万死不辞!"

听了这话,东方朔一惊。

武帝大声叫道:"朕早就听说,高句丽再往东南,有一块土地,在大海之东。有人跟我说,大海之东,便是太阳的东边!朕已经收复了南越之南,在太阳的南边建立了日南郡。这次征服高句丽,你就拼命地往东南走,如果发现太阳真的是在高句丽的西边升起的,那朕就要建立日东郡!"

孟喜很是激动:"皇上放心,臣的马可以日行千里,臣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

武帝没完没了:"还有,你要找到最大的一条江,将它改名为汉江;汉江边上,再给朕弄出一个汉城来,如此才能显示我大汉威德,远播四方!"

"微臣孟喜遵旨!"话一说完,他便起身跳下车去。

东方朔想跟出去,叮嘱几句,却被武帝拉住。"东方爱卿,你不想多陪朕呆一会儿?"

"皇上,军中要务甚多,臣恐公孙敖他们有所疏漏。"

"哈哈!东方爱卿,你就是个劳碌命!公孙敖也都五十岁了,上战场的次数也比你多,还用得着你操心?再说,还有那个郭吉、郭昌,他们都是郭大侠的高徒,哪一个不是本事大得很?来,朕要与你摆一盘棋!"

东方朔愕然:"皇上,这车中颠颠簸簸的,怎么能下棋?"

武帝也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东方爱卿,朕没说和你下棋,而是与你摆棋!"

"摆棋?"

武帝说:"对啊!朕要用这些黑白子儿,摆一摆,看看我大汉的天下诸国王侯,还有各郡,到底有多少可用之兵!"

东方朔大惊:"皇上,你要调用天下之兵?"

"怎么不可调用?该动用时,就要动用。朕的天下,朕的兵马,朕不仅要胸中有数,还要操在手中!你来看,从这脚下到朔方城,共有上郡、北地郡、西河郡、五原郡,再加上朔方郡,五郡的兵马如果调集一处,也有十万之多。"武帝一边说,一边在几案上摆了五个黑子。

东方朔笑了起来。"皇上,匈奴已经兵消人散,咱们还要这么多兵马做什么?依臣看来,要像卫青所说的好样,铸剑为犁!"

武帝认真得很:"对,朕的意思,首先是要'振兵',然后就是'释旅'。朕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兵,怎么'振兵'?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军旅,又怎么去'释旅'呢?"

东方朔眼前一亮:"皇上,你这回真的要先振兵,再释旅,让天下之兵,大半解甲归田?"

武帝叫了起来:"那还有假?只要你让朕去泰山封禅,那么朕很快就会'释旅'!"

东方朔这回高兴了起来:"好,皇上,咱们一言为定,臣今天也帮你算算,天下到底有多少可释之旅!"

"那你同意朕去封禅啦?"

东方朔高兴得叫了起来:"只要您能尽释天下多余的兵旅,别说您上泰山封禅,就是到天山封禅,臣也就认同了!"

武帝却惊奇地:"天山,天上有山么?"

东方朔伸手抓过一堆白子,往几案上一一摆了起来,边摆边说:"皇上,我就这么一说,您可别拿起鸡毛就当针!来,臣帮你摆棋。您看,从这儿往东,是并州,有太原郡、上党郡、云中郡、定襄郡、雁门郡、代郡六个郡,这六个郡可以解散的兵马,至少有二十万人!"

武帝抓过一把黑棋子:"从并州再往东,是幽州,现有上谷郡、涿郡、渔阳郡、渤海郡、辽东郡、辽西郡"

东方朔补充到:"再加上边上的那个广阳国!"

武帝却另有安排:"不,还有眼下的高句丽,朕要把高句丽分成玄菟郡、乐浪郡,朕要把它们也算到幽州一块儿!"

东方朔不明白,怎么高句丽还没打下来,皇上就给取好了两个奇怪的名字?"皇上,您要把高句丽分成玄菟郡、乐浪郡,这是什么意思?"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东方爱卿,我昨晚上,在睡梦之中,想到了一种黑色的菟丝草,毛绒绒的,可好玩了;还有一种水浪,让朕十分快乐!刚才你一说到幽州,朕就想到了'玄菟'、'乐浪'这两个名字"

"哈哈哈哈!"东方朔大笑起来,而且笑弯了腰。

武帝有点不好意思地:"有什么好笑的?东方朔,别笑了!"

东方朔仍然在笑,而且笑得喘不过气来。

武帝拍了东方朔一下,正色地说:"别笑了!朕说的是实话,你怎么能笑朕?"

东方朔这才止住笑声。"皇上,臣也没说不是实话啊?只是臣听了您的梦,听了您取的名字,止不住要笑。"

武帝问:"笑什么?朕连梦境都告诉你了,你还要笑朕?"

东方朔正色地说:"皇上,谁都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夜间的梦,正说明白天您在想什么。"

"是啊!朕就是终日想着高句丽,又怎么了?"

东方朔笑着说:"皇上,可您这'玄菟'、'乐浪'四个字,臣就知道,您不仅想着高句丽,还在梦中整夜地抓着玄色的菟丝不放,还快乐地在浪水中游玩着,一直游到幽州!"

武帝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梦境,已被东方朔不经意便给解开了。这么美妙的梦境,那么好的地名,他原来想,只要自己将来看到、想到这两个别出心裁的名字,心中便会有一种欢乐。不料刚刚说出,便被东方朔给看穿了。有个知音固然是好事,可心中没了秘密,却又不是好事。但对眼前这个东方朔,又能怎么办呢?想到这儿,他那已经臊的红红的面庞渐渐淡了下来,他也不好意思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朔啊东方朔,你真是个人精!朕就心里还有这么一点儿想法,你也非要猜个底儿掉?"

东方朔心里也后悔,不该让皇上没有秘密!于是他便正经地说:"皇上,不说啦,不说啦。咱们还说'释旅'的事。过了幽州,该是臣的老家齐国喽!齐国临淄,还有济南郡、千乘郡、平原郡、北海郡、东莱郡,共六个郡"他又将六个白子摆下。

#武帝抢着按下三个黑子:"还有淄川、胶东、高密三个国,合在一起,九个郡国之中,至少可有三十万的兵马可以调用!"#

东方朔争辩道:"不对,至少有三十万的兵旅需要解散!"

武帝也不相让:"可以调用!"

东方朔还是说:"需要解散!"

武帝慢慢地说:"可--以--调--用!"

东方朔慢慢地:"需--要--解--散!"

两个人孩子一样争了半天,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君臣二人,将天下的一百多个郡国,分成了一十三个部,连同京畿长安附近的京兆、冯翊等郡,一共分成十四个大块。可他们各有各的心事,一个是要看看有多少兵马可以调用,另一个则是要看看有多少兵旅可以释散,两个雄大的异梦,确实做在同一床(车)之上。

长安城中,钟粹宫内。

卫皇后怀中抱着三岁的小孙子,面上出现难得的笑容。萧然白发之下,双目闪出神采来。她将两、三岁的孙子放在地下,拉着他的手,让他慢慢地走,边走边用沙哑的嗓子说:"来,皇孙,皇孙!"

小皇孙走到皇后跟前,稚声稚气地说道:"奶奶,我叫刘进!"

卫皇后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好,奶奶的皇孙孙,名字叫刘进,刘进!你啊,将来比你爹,更有长进!"

这时,江充带着身背褡裢,如同游医的栾大走了进来。"启秉皇后,皇上御驾亲临朔方之前,安排栾大仙人给长公主看病。这便是栾大仙人。"

卫子夫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谁说我的女儿有病?我女儿没病!"

江充将他那一对大大的双眼皮闪了又闪,然后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皇后,这可是皇上安排的。皇上对卫长公主,可是比谁都关心啊。"

卫子夫无奈地看了看栾大。"你是什么人?你能保证,可以看好公主的病么?"

栾大满口唾沫子乱飞:"皇后娘娘,您就直管放心。栾大要是看不好公主的病,就宁愿给公主当牛做马;当小老鼠玩;要是能给公主看病呢,皇后娘娘,是否能让我常到宫里来呢?"

卫子夫不爱搭理他,转过脸来对江充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就让他给公主看吧。若是公主能有好转,他便可常来,若是医不好公主,就让他自己走开,我的后宫可不要什么老鼠!"

江充还没来得及回答,栾大便抢着接话:"皇后放心,直管放心,栾大一定要让公主她春回大地,春风满园,让皇后娘娘和皇上心花怒放!"

卫子夫抱起孙子就往外走,她对身边的两个宫女说:"好啦,你们陪着他们,进去给公主看病,告诉阳石公主,要让长公主在帐子之内,不许出来!"

二位宫女:"奴婢遵承皇后懿旨。"

栾大和江充随着两个宫女进去,只见长公主正在睡觉。她的妹妹阳石公主坐在床头,怅怅地想着心事。她在想念她的表哥公孙敬声。

一位宫女悄悄地走了过去,掀开帐子,对阳石公主的耳边说了几句。阳石公主出了帐子,来到门前,看了看栾大,然后低着声音,但很厉害地说:"你就是栾大仙人?"

栾大连忙跪下,悄悄回答:"是,公主,小仙便是栾大。"

阳石公主淡淡地问:"你能治好我姐姐的病?"

栾大连连点头:"公主,小仙自可手到病除。只是"

"只是什么?"

栾大再次跪下磕头:"公主,小仙要独自和病人在一起,一段时间。"

阳石公主声色俱厉地说:"不行!皇后有旨,我姐姐只能呆在帐中,没我的允许,不许你沾她!"

栾大再三磕头说:"公主,小仙知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可她眼下是病人啊!如果你连让我沾都不沾,连药都不给她吃,那还怎么治好她的病呢?"

阳石公主想了一想,说道:"那,这样吧,别的人都出去,就我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看着你给我姐姐治病。这该行了吧!"

栾大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卫次公主一挥手,江充和宫女们统统离开,只剩下栾大和两位公主。栾大从帐外将手伸进,摸住卫长公主的手,脸上露出赖蛤蟆般的笑容。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脉,然后走了过来,从身后的褡裢中,掏出一个纸包,倒出一些粉末,放在盏中,然后在盏中倒入一些茶水,用银匙调了几下,递给阳石公主。

阳石公主机智地拿过一个空盏,将那药盏中的水倒出一点,递给栾大,说道:"你先喝一口,给本公主看看。"

栾大见她不相信自己,便摇了摇头,将那点药一口气喝了下去,嘴还咂吧了两下,全然没有一点不妥。

阳石公主有些相信他了,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让姐姐喝了下去。你离得远一点,到那屏风后边去,我不叫你,不许你出来!"

栾大很不愿意地躲到屏风之后。

阳石公主掀开帐子,叫醒姐姐。"来,姐姐,别睡了,喝点水吧,妹妹把水给你端来了"

卫长公主突然睁大了眼睛。"妹妹,妹妹!刚才你说了,公孙敬声他对你好,可他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呢?"

阳石公主扶起姐姐:"来,好姐姐,别说啦。还不都是父皇的主意,咱们谁也抗不了!"

卫长公主挣扎着坐了起来:"不行,妹妹,等父皇回来,我找他说,就说我妹妹已经是公孙表哥的人了"

栾大在屏风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阳石公主急忙伸出手来,堵住长公主的嘴。"姐姐,看,你又瞎说。妹妹以后再也不和你说体己的话了。"她佯装生气,坐到一边。

卫长公主转身认错:"好啦,妹妹,好妹妹,姐姐听你的,你说什么,姐姐听什么"

阳石公主走过去,拿过药来。"那好,来,姐姐,这是太医昨天给的药,快吃下去。"

卫长公主突然想起来了:"不对啊,妹妹!记得早上我还喝了药呢!"

阳石公主连哄加骗:"姐姐,太医说啦,你这几天可好啦,中午再加一次药!来,快喝!"

卫长公主很听话。乖乖地将药喝了下去。

阳石公主认真地观察着姐姐的变化。

卫长公主过了不一会儿,便觉得自己在飘,头和脚都轻了起来,她叫道:"哇!妹妹!我好舒服!我觉得自己在飘,在飞!"她跳下床来,拉起纱衣,在房中翩翩起舞。

阳石公主高兴得露出笑容:"姐姐,你慢一点,慢一点!看你,身上都流汗了!"

卫长公主仍在房子中跳舞,边舞边叫:"好舒服!我在飘,我在飞!我要成仙啦!"

阳石公主见停不住,急忙跑到屏风后边,抻手位过栾大。"你快说,怎么才能叫姐姐停下来?"

栾大狞笑着说:"公主,这说明我的药生了效。要让公主停下来,必须我给她讲一讲仙法。"

阳石公主推了他一把:"那你快去说啊!"

栾大皱了皱眉头:"公主,这种医治,必须我和病人独自在一起,多一个人在场,就没法子!"

阳石公主看了看还在翩翩而我舞的姐姐,只好将头一甩,走出门去。临出门时,她对栾大说:"你要是敢动我姐姐一个指头,我要你的命!"

栾大点头哈腰:"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治病!"

霍光府上,剑光闪闪。

李广利与金日磾在一边打得热闹,但李广利身体虚胖如猪,不是金日磾的对手,被打得在地上滚成一团。珠儿与太子刘据也在一边练剑,依然练得有情有意。见到李广利那个猪样,两人都笑了起来,将剑收起。珠儿略一示意,太子便随他走出剑房。

房子里面,一双大眼睛在盯着他们。这是显儿的眼睛。见到珠儿领着太子走到一个小花园内,显儿的大眼睛不再跟踪,人却走进了霍光的房间。

珠儿走到一个幽静的地方,止住了脚步。他问太子道:"喂,皇上和我爹到朔方城没有?"

刘据:"听丞相说,他们八成已经到了。"

珠儿不高兴地:"我的大太子,皇上不在京城,你就要管事!怎么什么事能是听丞相说,你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刘据老实地说:"父皇没让我管,我就不管。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这可是老师们的教诲哟?!"

"你那些迂夫子老师,没有一个能让你上道的。"

刘据并不吭声,两只眼睛盯着珠儿高高的胸脯看。

十五岁的珠儿被他看得面目绯红,便推了他一下:"去,你看什么?刚才还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老师的教诲,怎么又忘了?"

刘据不好意思地靠近珠儿,说道:"珠儿,我想一天到晚和你在一起。"说完,他想拥抱珠儿。

珠儿的脸更红了,再次将他推开:"去,去!我爹还没同意呢。"

刘据再一次靠近珠儿,悄悄地说:"父皇说了,东方大人迟早会同意的"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急忙闪开。原来是霍光和显儿走了过来。

霍光恭敬地说:"太子殿下,你和珠儿练剑,怎么练到这儿来了?"

刘据嗫嚅地:"霍光,我和珠儿"

霍光生气地看着珠儿:"珠儿,你说呢?"

珠儿调皮地一眨眼睛:"二师弟,来,在这儿也可以练剑啊!来,我们三个,在花园中练上一回,我打你们两个!"

霍光正色地说:"珠儿!这里不是练剑的地方!离开习武之地,我就是你舅舅!"

珠儿气得一嘟噜嘴:"哼!我就知道,我爹让你来管我。"

霍光转向太子,心平气和地说:"太子殿下,霍光要在这儿,和珠儿说几句话。如果您想练剑,金日磾还在练功房内;如您不想练剑,就请先回东宫,霍光明日到宫中陪罪。"

刘据客气地说:"大行令,你太客气了。珠儿,明天见!"说完,怏怏不乐地走出霍府。

沙尘肆起,烟飞土扬。

武帝的大队车马继续北上。愈往北走,愈觉得天气寒冷,两边的山野也更为荒凉。

东方朔与武帝在一起,早就将包括高句丽在内的天下一百来个郡国,分成了十三个部分。东方朔心里还有事情,本想早点告辞,但刚才武帝在拿到江都那块棋子儿时,愣了一下,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止住了;他便觉得皇上心里还有事儿。

"皇上,江都又出了什么事儿?"东方朔直截了当地问。

武帝叹了口气:"哎!前一阵子,朕接到报告,说江都易王刘建淫乱无道,朕便让杜周派人前去检视。朕来朔方之前,杜周禀告说,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想到那刘建不仅没有儒雅风度,反而比他老子更为顽劣不冥。你知道他怎么着?他把江都王宫中的所有女人都霸占了,包括他父亲的女人!这还不算,他为了取乐,竟然让那些不被他宠幸的宫女,光着身子和狗、羊在一起,让她们和牲畜进行交配。说起来令人发指啊!"武帝一边说,一边气愤地用手重重地敲击着案子。

"太过分了!"东方朔也很愤怒。

"过分的还在后头呢!杜周让人将他囚起,然后严加搜寻,居然从他的后宫中,还搜到了他们私刻的御用之物,甚至连车辇警跸都制作了,皇宫的名字都取好了!"武帝怒不可遏。

"皇上,说不定这是他那个行为不轨的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廷尉府的官员擅长深文周纳,皇上不可不察。"东方朔非常认真地说。

"父子两个,全都是大逆不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朕还没让人去赐他一死呢,他便自己用绳子上吊自裁了。"

"只可惜董老夫子的儒者育人之名,也被他们父子弄得不明不白。"东方朔由衷地叹息着。

"朕这些天来,一直在想,为什么天下那么多异姓侯王,都没有异心;反而我们刘姓子孙都会生起狼子野心,都那么蠢蠢欲动呢?当初高祖除掉韩信等人后,严诏后世,非刘姓者,不准为王。可从吴楚七国之乱时起,倒是想向中原问鼎者,全是刘姓了!"{

东方朔心里想,谁让你屁股底下那个宝座太让人眼谗呢?谁让你坐上他,便可以颐指气使,为所欲为,还要说"代天之意"呢?要是谁坐上它,都像坐在针毡之上;都像我的小毛驴拉上重车一般,说不定连我的驴子都要逃之夭夭,其它的人就更敬而远之了!当然,东方朔毕竟是东方朔,他不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也不会让武帝看到他面上有一丝的轻蔑。他只是关切地问:"那刘建还有子嗣吗?"

武帝摇了摇头。他心里想,要是刘建还有儿子,朕真不知是杀了他为好,还是让他继续继承王位为好。文帝景帝都做过这样的事情:杀了谋反或行为不轨的弟兄或叔侄,然后却让他们的子孙再袭王位。不管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心里释然,但天下诸侯称赞皇上仁爱孝悌之声却鹊起鹄翔;然而后来仍然免不了再来一次兔跳鹰扬。想到这儿,武帝的心里一阵宽松,说道:"他们父子天伦不计,人伦尽丧,还配再有儿子承位么?刘建后宫三千美女,只生下一个女儿,如今不到十岁,名字叫做细君。朕觉得她也是刘家骨血,便让人将她接到长安,别养于后宫了。"

东方朔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的意思,然后说了句"臣还有事,臣先告辞了。"

武帝的心里还是起了个疑影。他也觉得,东方朔离自己太近了,让他知道的事情,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心里的,都太多了。

钟粹宫中,珠汗簌簌。

卫长公主在那儿独自起舞,舞得从来都没有这么快意。虽然是天地旋转,但她觉得仙乐飘飘。舞着舞着,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便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时,栾大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对着还在飘飘转舞的长公主,轻轻地说:"表妹,表妹!"

卫长公主慢慢地停下了舞步。"谁?谁在叫我?是我表哥?"

栾大装模作样地:"对,表妹,我就是你表哥!"

卫长公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我表哥可比你英俊,比你漂亮"

栾大装出非常痛苦的样子:"表妹,你不认我了?我就是你的表哥啊!"

卫长公主怀疑地说:"你真的是我表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栾大继续演起他的戏来:"表妹,表哥我到了天国,天帝说我杀人太多,就处罚我,让我变成这个难看的样子,我真伤心啊,连我的表妹也不认我了,呜呜呜呜--"

卫长公主大惊。"表哥,你不能哭,我可没见过你哭!你说,我是在哪儿见到你的,是在天上吗?"

栾大点点头:"是的,表妹,是在天上!"

卫长公主激动地抱住栾大:"表哥,只要我能见到你,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爱你,永远不与你分离"

栾大惊恐地回过头来,看看门外,然后又说:"表妹,天上不比人间,我们还要分手的。"

卫长公主非常悲伤:"为什么?表哥,为什么我们还要分手?"

栾大哄骗说:"表妹,天帝把我改了姓,我现在姓栾,叫栾大将军!"

卫长公主急忙放开双手,两眼怔怔的:"什么?栾大将军?"

栾大点点头:"是啊,以后你再想念表哥,只要你叫栾大将军,我就会来看你的!"

卫长公主激动地再次抱住栾大:"表哥,你本来就是大将军!我不管你叫什么霍大将军,栾大将军,只要能见到你,我的心里就像吃了蜜,我的身体就像飞到云彩里"说完她突然仆向地面,不省人事。

栾大将公主抱了起来,口里流着涎水。他看着公主那雪肌玉肤,看着她那丰满的胸脯,口中喃喃地说:"真是天仙,真是天仙啊!我栾大有这种艳福,真是老祖宗的坟上起了鬼火,冒了狼烟"说着,他竟将公主抱到了床上,然后在长公主的脸上狂乱地亲吻。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阳石公主闯了进来。

"栾大!你这个王八羔子,你要做什么?"

栾大一听阳石公主进来了,急忙放下公主,转身倒地跪下:"公主!公主她转累了,小人怕她受不了,便送她回床上休息!"

阳石公主气急败坏地,顺手拿过一根丝带,将栾大三下五除二地绑了起来,将他拉到屏风后,用脚一踢:"我先告诉你!等公主醒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叫霍光和金日磾,把你给宰了!"

栾大吓得涕泪皆出。

霍光府上,舅舅与外甥女展开舌战。

珠儿两眼泪水簌簌,如珠儿断开了线。"我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爹爹说我不能和太子好,你也这么说!你们都是一个借口,说是我娘的意愿,我娘的意愿!我娘到底跟你们说什么啦?"

霍光耐心地说:"珠儿,你还小,听舅舅的话,过一阵子,舅舅会告诉你。"

珠儿坚持道:"那你现在就说!现在就说!不说,我就要和太子在一起!皇上都没意见,你们还说什么?"

霍显在一旁插话道:"珠儿,听你舅舅的话,别和太子在一起。"

珠儿一怒,出口便说:"你算什么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

霍显面红耳赤,觉得无地自容。

霍光喝斥道:"珠儿!不要无礼!显儿已经是舅舅人,不许你对她无礼!"

珠儿冷笑了起来。"哈哈!舅舅,我舅妈还没死,你就娶上了新的舅妈,你还真的好意思!可珠儿都快十六岁了,只是和太子好好而已,你们为什么都要反对?"

霍显被他这么一问,竟然无言以对!

霍显在一旁看到霍光进入窘境,也就不管自己的面子不面子了,她抬起头来,忍气吞声地说:"珠儿,你娘临过世时,是我服侍的,冲着这一点,我也该有说话的份吧!"

珠儿抬起头来,内疚地说:"显儿,刚才珠儿胡说的话,对不起,看我娘的份上,你别记在心里。"

霍显想了一下,上前抱住珠儿,慢慢地说:"珠儿,太子喜欢你,皇上也喜欢你,这个舅舅知道,东方大人更知道。可是,你娘的嘱托比天还重,你舅舅不能违背,你更不能违背的啊!"

珠儿失声痛哭:"娘啊!你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爹也不告诉我,舅舅也不告诉我,让我心里好苦哇!娘,为什么你死得这么早,不能听听女儿心里再想什么呢?"说完这些,她呜呜痛哭起来,哭泣得霍光也是泪水夺眶而出。

显儿一边给珠儿她擦泪,一边也是痛哭流涕。

霍光最先止住泪水。过了一会,他哽咽着、动情地说:"珠儿,你听舅舅说。舅舅和东方大人也是难啊!不说吧,让你和太子好下去,姐姐在天之灵也会流泪;说了罢,我们便有对皇上不忠的大罪。"

珠儿非常不理解,她含泪大叫:"为什么?!我爹也是这么说,说要么是对不起我娘,要么是对皇上不忠,难道我娘和皇上有什么说不清的事?"

霍光不知说什么为好:"这"

珠儿急切地追问:"说啊,你倒是说啊!还有你,显儿,看来你也是知情的,舅舅不说,你给珠儿说啊!"

霍显看不说不行了,张口便说道:"珠儿,显儿给你说。说不对,你再问你舅舅。"

霍光非常意外地:"显儿,你"

霍显苦笑了一下,一双大眼睛闪出几滴泪花。"大人,到这份上,不给珠儿一个说法,这日子没法过下去。显儿知道怎么告诉珠儿"

珠儿急切地应道:"对,对,显儿,不,舅妈,你是最疼珠儿的,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显又想了想,才慢慢地说:"珠儿,你娘和皇上之间,有一段解不开的疙瘩,有一段忌恨!正因为此,她才不会让你嫁给太子的!"

珠儿大为惊讶:"什么?我娘和皇上有解不开的疙瘩?有一段忌恨?我不懂!可是皇上封我娘为云中君,皇上对我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哪!"

霍显急忙加上一句:"是啊,正因为皇上对不起你娘,他才会对你加倍地好!"

珠儿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皇上对不起我娘?我爹也有一次走了嘴,说他对我比亲女儿还亲!难道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是皇上的女儿?"

霍显正没路可走,见珠儿误入此道,便顺势说道:"反正一条,珠儿,你和太子是不能相好的,不然,你娘在天之灵,会伤透了心的!"

霍光感激地看了看霍显。他没想到,霍显会有如此办法,将这个难以启齿的事情说出来。

珠儿有些不信,便问霍光:"舅舅,这是真的么?"

霍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珠儿泪水簌簌地又流了出来,她喃喃地说:"这样,太子便成了我的哥哥?难道皇上不知道这些?"

霍光和显儿不约而同地对她点头。

珠儿突然大叫起来:"天哪,这不是在捉弄珠儿吗!"

霍显上前抱住珠儿:"珠儿,你静下来,静下来!"

珠儿也抱住显儿痛哭:"显儿,爹和舅舅不告诉我,你也该早点告诉珠儿啊!"

钟粹宫中。阳石公主正把茶壶中的热水浇到毛巾上,然后敷在长公主的额上。

卫长公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妹妹,突然大叫道:"我要栾大将军,我要栾大将军!栾大将军!栾大将军!"

阳石公主目瞪口呆:"姐姐,我是二妹啊!"

卫长公主神情痴迷地:"妹妹,好妹妹,快,快!我要栾大将军,快给我找栾大将军!"

阳石公主摇了摇头:"姐姐,那栾大不是好人!"

卫长公主大叫:"你胡说!他就是表哥,表哥就是栾大将军!快,快找栾大将军!"说完她便要下床,妹妹不许,她便和妹妹撕打起来。

阳石公主挡她不住,便摇了摇头:"好姐姐,你别打我啦,我去给你找栾大将军!"

卫长公主放开了手。阳石公主转过身去,走到屏风后,三下五除二地解开栾大身上的绳子。

栾大笑容可掬地走到长公主面前。

卫长公主歇斯底里地跑过来,抱住栾大,高声叫道:"表哥!栾大将军!栾大将军!"

栾大急忙一把抱住卫长公主,另一只手从身上掏出药来,交给阳石公主。阳石公主只好将药冲到盏中,递到姐姐嘴边。这回卫长公主一点都不拒绝,她接过药来,一饮而尽。

停了一会儿,卫长公主一只手拉着栾大。一只手扯起裙子的长带,在房中又飘飘飞舞起来。

阳石公主颓然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粹宫中。阳石公主正把茶壶中的热水浇到毛巾上,然后敷在长公主的额上。

卫长公主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妹妹,突然大叫道:"我要栾大将军,我要栾大将军!栾大将军!栾大将军!"

阳石公主目瞪口呆:"姐姐,我是二妹啊!"

卫长公主神情痴迷地:"妹妹,好妹妹,快,快!我要栾大将军,快给我找栾大将军!"

阳石公主摇了摇头:"姐姐,那栾大不是好人!"

卫长公主大叫:"你胡说!他就是表哥,表哥就是栾大将军!快,快找栾大将军!"说完她便要下床,妹妹不许,她便和妹妹撕打起来。

阳石公主挡她不住,便摇了摇头:"好姐姐,你别打我啦,我去给你找栾大将军!"

卫长公主放开了手。阳石公主转过身去,走到屏风后,三下五除二地解开栾大身上的绳子。

栾大笑容可掬地走到长公主面前。

卫长公主歇斯底里地跑过来,抱住栾大,高声叫道:"表哥!栾大将军!栾大将军!"

栾大急忙一把抱住卫长公主,另一只手从身上掏出药来,交给阳石公主。阳石公主只好将药冲到盏中,递到姐姐嘴边。这回卫长公主一点都不拒绝,她接过药来,一饮而尽。

停了一会儿,卫长公主一只手拉着栾大。一只手扯起裙子的长带,在房中又飘飘飞舞起来。

阳石公主颓然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15章 腊八粥|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15章 腊八粥


冀州境内,一马平川。

冀州所属的大河之西,战国时是赵国领地。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所以叫做广川。广川之上,除了平原,当然要有河川,眼前便有两条河流,东渡入河:一个叫绛水,一个叫张甲河。二水在修县(今河北景州)汇流成一体,然后东北而上,汇入黄河。

这天日已近午,从西南方向有两匹马慢腾腾地走向张甲河边。马上坐着三个人,独骑黑马者高大魁梧,块头大,身体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共骑一匹枣红马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前面一个白面俊秀,昏昏欲睡;后边一个相貌古怪,也不停地打盹。三人骑着骑着,那匹驮着二人的枣红马可能是太累的缘故,它先是低下头来,吃了几口草,然后前蹄一跪,想把身上的两个人全给贯到地上。

中年人见状大惊,忙着叫道:"孟贤弟,快提起缰绳!"

那个坐在前面的小白脸急忙去抓已经失手的缰绳,哪里还来及呢,早被枣红马贯了下来。后边的人没有防备,顺势滑落在前边人的身上。小白脸爬起来,起身便拿过鞭子,一边打马,口中一边叫道:"畜牲,连你都想害我!"

那个丑陋的小伙子同情地说:"师叔,别打了!它驮着我们两个,也够累的了!"

小白脸向丑陋者白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是一鞭子打了过去。"畜生,差点把我的脖子摔断了!"

中年人也下了马,走过来挡住鞭子。"孟晖贤弟,别跟畜牲一般计较。别说马累了,你们找马找了一夜,也早累了,我们坐下来,歇一歇吧!"

那个叫孟晖的转过脸来,嗔怪丑者陋者:"都怪京房,他老说走这条道能见到贵人,我们走了多少冤枉路?年都没能过好,还白白地多跑了几百里!这下子倒好,到了广川,没能见到董老夫子;还让人偷走了一匹马,真晦气!"

中年人点点头:"是啊,没想到董仲舒的家乡,也会有那么多鸡鸣狗盗之徒。"

孟晖罗里罗嗦地:"哎呀,延寿师兄,这与董老夫子有何相干嘛!都是京房那个卦象闹的,非说向东走便能遇到贵人!没想到走了冤枉路,贵人没见着,还丢了一匹马!这回三个人只有两匹马,怎么赶路呢?"

那个被称作延寿的人问丑陋者:"京房,你后边算的那一卦,到底准不准?"

叫做京房的丑陋者说:"师傅,您要是不信,就自己再算一卦。那天的卦象您亲眼看到了,分明往这边走,是上上大吉,且云冬春之交,大河西边,我们当与贵人相遇。如今我们还没到大河,你们着什么急呀!"

孟晖还是一个劲的埋怨:"哎呀,京房,你还嫌没把我们两个折腾死啊!我们在鲁国呆得好好的,你偏算出一卦,说我老爹有凶有难。我们急着跑到长安,父亲却到高句丽去了。你又算卦,说我父亲大凶当头,恐有不测。好,我们就听你的话,连年都没过,就往高句丽走。出了临晋关,你又来了一卦,说要与贵人相见。现在见到什么了?既没见到贵人,也耽误了行程。好歹我父亲也是你的师祖,既然他处于大凶之中,我们就该快去救他,干吗要我们再走到广川来?"

京房反唇相讥:"师叔,到广川来,是您的主意啊?"

"什么!成了我的主意了?要不是你说在河西一带能见到贵人,我会往广川跑吗?"

"可我说在河西能见贵人,也没说就到广川见董仲舒啊!董仲舒是儒者,与我等道家有何关系?"

孟晖却叫了起来:"儒者与你们没关系,可与我却有关系!我母亲是孔安国的侄女,说什么也是孔夫子的十二世传人;我父亲又姓孟,是孟子十世嫡传。我就是要宏扬孔孟之道,我就要学董仲舒的学说!"

京房并不相让,但话语中地陪着小心:"师叔,那你就留在这里等着董仲舒吧,我与师傅去高句丽,寻找师祖!"

孟晖的嗓门更大起来:"胡说!不许你叫我师叔!我与你们道者,不是同门!"

中年人见他俩快要争恼了,只好走过来相劝:"孟晖贤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你要绍继祖业,宏扬儒家学说,可你父亲在大军之中,不也迷上了老子、庄子和《易传》学说嘛。你爹和我学道家《易》学,也是出于至诚,你作为人子,不可妄作非议啊。"

孟晖叹了口气:"焦兄,我没有非议父亲!儒者学说,以孝为重。孟晖与家母虽然不喜道学,但对父亲却是没有二心的,所以父亲要你们到鲁国来接我们母子,母亲虽不愿去,还是让我去见父亲。"

焦延寿点点头,表示赞许:"贤弟,这几年来,京房的易卦,算得可是愈来愈准。他说师傅将在高句丽遇凶,我的心里沉啊,所以也急着往东北赶。"

孟晖还是不依不饶:"那他也不该再推出一卦,说要遇到贵人啊!就因为他这一卦,我才要顺道来广川寻找董仲舒的!"

京房嗫嚅地说:"师叔,此中另有缘故"

焦延寿却心中一惊:"什么?难道我师傅他"

京房急忙止住:"师傅,您别猜疑。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我们还得再找一匹马!师叔,您身上的钱还够吗?我们再去买上一匹!"

孟晖直甩手:"别叫我师叔!你和我同岁,我宁愿你叫我兄弟!"

京房笑着问道:"师叔,我要与你兄弟相称,那你怎么称我师傅呢?"

孟晖:"这"

焦延寿又当起和事佬:"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逗嘴啦。我们还是想办法弄匹快马来吧!"

孟晖哭丧着脸:"我骑不惯马,你们看,我的屁股都磨破了说完,他将屁股上衣服掀开,果然内衣中渗出血水来。"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远远地只见一骑烟尘,奔驰而来。

焦延寿大喜过望,叫道:"好,送马的来了,看我吓死这个骑马的!"说完,急忙上马,然后拔出身上的剑,迎着那匹快马冲去,一转眼便冲到了来者面前。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朔方城取道冀州而赴平原的东方朔,一身便装的东方朔。

京房若有所思,便扶着孟晖,牵着马,慢慢跟了过来。

远处的焦延寿已经停住了马,大叫:"站住!"

东方朔急忙勒马:"吁--,啊,什么事啊?"

焦延寿见来人相貌非同一般,便客气地说:"先生,我们有急事,想借你的马用用,不知先生肯否?"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有急事,我就没有急事?你看我的马,跑得浑身是汗!"

焦延寿看了看那匹白额花马,不禁大叫起来:"好马!先生,你要多少钱都行,反正这马我买下了!"

东方朔笑道:"要想买马,你去马市。我这马,千两黄金也不卖。让开,别耽误我的事儿!"

焦延寿有些发怒:"哈哈!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既然你不想卖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看剑!"果然,他腰中的剑带着寒光,便向东方朔袭去。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行走数千里,还没遇到一个挡道的,今天却撞见了毛贼!"说完也从腰间拔出剑来。二人双剑相交,便在河边打了起来。

大约打了十多个回合,焦延寿渐渐不支,心想今天遇到对手了。在师弟和徒弟面前,说什么也不能太丢面子,于是他虚晃一剑,趁机转过身来,从腰中掏出一根铁练,对准东方朔甩了过去。

那铁练上面带着许多尖尖的东西,只要沾上,人便受伤。

东方朔在他虚晃一剑时,便已有所警觉,只怀疑他使出暗器,于是便作了准备。突见一支铁练飞来,便用剑"唰"地一挑,那练子碰得到剑上,闪出一串火光。

东方朔转过尖剑,对准铁练搅了几圈,然后向后一甩。焦延寿觉得自己差一点要被拉了过去,于是松了铁练,拨马便走。

东方朔也不追赶,立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地方的毛贼,居然到你东方爷爷的手中找便宜!"说完并不追赶,只想自己赶路要紧。

然而他却无法跃马,因为有两个年轻人挡在道上。

"你们是一伙的?" 东方朔问。

京房急忙半跪施礼:"老前辈,我们等您好久了!"

说话间,那个焦延寿也在远处停了下来。

东方朔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劳在此荒郊野岭久等?"

京房调皮地看了看东方朔一眼,笑了起来:"老前辈,虽然我们素昧平生,却有要人居中相联。您看看:我手中这一把桃棍儿,可能与您还很有渊源呢!"

东方朔见到他的手中有一把桃棍儿,便放下了戒备。"你这小伙子,虽说相貌丑陋一些,可是心不笨,嘴很灵。既然你手中有算卦的东西,那你就算上一卦,看看我是谁?"

"老前辈,那小的便班门弄斧了!老前辈,刚才冲撞您的,是我的师傅;这儿还有一位,是我的师叔。您多看他们一眼,你就会知道我们是谁了!"丑陋者应道。

东方朔看了焦延寿和孟喜一眼,突然想起孟喜和他在去朔方城路上说的话。"师傅,人有时不是看样子的。儿子再漂亮,又不是女人,漂亮有什么用?我的徒弟焦延寿不太漂亮,可一肚子忠诚。焦延寿又招了个徒弟京房,样子其丑无比。可那孩子的能耐,将来连我都赶不上!"于是他吃惊地说:"什么?你们是焦延寿,京房,还有孟晖?"

丑陋者大声叫好:"对啊!老前辈,小的也算出来了,你便是东方朔,东方大人!"

远处的焦延寿听到是东方朔,便急忙将剑一扔,跑上前来,跪下拜见:"徒孙焦延寿拜见东方师祖、东方大人!"

京房见到自己的师傅如此,更是将小棍扔下一地,伏地而拜:"老前辈,小的京房拜见祖师太爷爷东方大人!"

孟晖不知所措地走了过来,想了一想,也拜到:"小人孟晖,系孟喜之子,参见家父之师东方大人。"

东方朔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果然是你们三个,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焦延寿答道:"东方大人!我与京房奉师傅之命,去鲁国接师母和孟晖贤弟。不料师母身体欠佳,不便同往,我们只接了孟晖贤弟一道去了长安。到了长安,师傅已随皇上和您去了朔方。京房算了一卦,说师傅他又去了高句丽,遇凶成灾,于是我们三个急速赶赴高句丽去。"

东方朔真想说出孟喜遇难的真情,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起来。"你们要去高句丽,怎么又到了这里?"

焦延寿说:"大人!只因京房又算一卦,说我们将在大河之西遇到贵人。而孟晖贤弟见离广川不远,非要到那里去见董仲舒不可,所以耽误了时间。"

东方朔纳闷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见董仲舒?董仲舒几年前便去济南郡中养老了,难道你们不知道?"

孟晖心有愧疚地说:"东方大人,小人自小笃信儒学,对董仲舒顶礼膜拜,虽听说过董仲舒在济南郡的事,但既已走到此地,还是想看看董家故里。没想到,为此却丢了坐骑。"

东方朔问道:"孟晖,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你的父亲到底是凶是吉么?"

孟晖更是不知所措:"这个"

东方朔迟疑了一下,将面孔转向京房:"京房,既然你的卦象很准,为什么不再算上一卦?"

京房只好实话实说:"祖师爷爷,晚辈暗地里算过一卦,卦象不佳,于是便没敢给我师傅和师叔说。"

焦延寿惊讶起来:"什么?京房,你为什么不告诉师傅?"

京房答道:"师傅,您对师祖如此情深,还有师叔在此,徒弟恐怕算得不准,让你们枉受惊吓,所以就没说。"

孟晖大为吃惊:"京房,你说,我父亲他会怎样?"

京房摇摇头:"师叔,祖师有所不测,我要是说了,你可要挺住啊"

孟晖不解:"什么?要我挺住?"

东方朔却是吃了一惊:"京房,你算到什么,就说出来吧!"

京房看了师傅和孟晖一眼,然后嗫嚅地说:"师傅,师叔,我半个月前便算了一卦,说师祖在高句丽,已经惨遭不测,身首异处了"

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叫完之后,竟然昏倒于地。

孟晖却不以为然:"京房,你胡说什么!你没见到我的父亲,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你以为你是谁!延寿兄,延寿兄!"

东方朔此时有些心酸,也有些惊奇。他问道:"孟晖,难道你不信京房的这一卦?"

孟晖却说:"东方大人,这都是道家的胡说八道!《论语》云:'子不语怪力鬼神'。我才不信这一套呢!"

东方朔哦然:"孟晖,若你父亲真的惨遭不测呢?"

孟晖大惊:"东方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方朔欲言又止。他看到京房扶起了焦延寿,便向孟晖问道:"孟晖,你对你的父亲,真的不太关心么?"

孟晖露出悲愤的样子:"东方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孝悌之道,从来都是儒家所信奉的!我的父亲虽然在我三岁时就离家从军,从此父子未曾想见,我也听说,他已弃儒学道,与我的信仰背道而驰,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

焦延寿此时已醒了过来,他从地下抬起头来:"东方大人,师祖大人,您快说说,我师傅到底怎么样了?"

东方朔摇了摇头。"延寿,你师傅孟喜他他"

孟晖这才吃惊起来:"东方大人,难道我父亲真的"

东方朔点点头。"你父亲为了给皇上找到汉江,建立汉城,在高句丽南边的一个小城里,身首异处"

焦延寿大叫一声:"师傅!"他又一次昏了过去。

孟晖看了看焦延寿一眼,也大叫一声:"父亲!"然后他也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京房对着左边大叫:"师傅!"又对着右边大叫:"师叔!"

东方朔看了看地下的三人,不禁眉头紧蹙起来。

平原津上,河水汹涌。一个老艄公撑着一条不大的渡船,从对岸划了过来。快到岸边时,老艄公将船放慢,看了看岸上有四个人,便叫道:"喂,你们四个人,三匹马,一次渡不了,得分两拨儿!要么先过四匹人,要么再过三个马!"

东方朔本来想笑,可此时却笑不出声来。他对焦延寿说:"延寿,过了平原津,便是我的老家。既然孟晖一定要去高句丽寻找他父亲的骸骨,你们就陪他去吧。你们没必要渡河。"

焦延寿点点头:"这样也好。师祖,我们只有两匹马了,我想把京房给您留下,我与孟喜贤弟二人去高句丽,师祖以为何如?"

京房听到这话,不禁在带喜色。"师傅,徒儿听您的!"

东方朔看看一脸哭丧之相的孟晖,便问道:"孟晖,你说呢?"

孟晖瞥了京房一眼:"好啊,他这个乌鸦嘴,我才不愿和他一道呢,让他走吧!"

东方朔看看焦延寿一眼,说道:"那好,延寿,你这个徒弟啊,我就帮你先带一阵子!"

京房急忙跪下:"能跟着师爷爷,是徒儿的造化!"

孟晖怪声怪气地"哼"了一声。

东方朔对焦延寿说:"延寿,如今辽东太守叫龚遂,也是我的徒弟,与你师傅有兄弟之谊。你们先到辽东,再去高句丽,他会尽力相帮的。你一定要照看好孟晖,不能让他再有三长两短的!"

焦延寿应道:"师祖,请您放心!"

孟晖这时也感激地说:"师祖,多谢了!"

河中的老艄公已经把船舶到了岸边,同时也明白了岸上的人不是全部过河,于是嘟囔着说:"弄了半天,你们要过河的,还不到一半啊。也罢也罢!快快上船罢,河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们看,老艄公都急了。那好,延寿,孟晖,上马起程吧,你们的路远着呢!"

焦延寿看着东方朔和京房牵马上船,然后与他们相辑而别:"师祖,我们后会有期!"

河水不急,船行悠悠。

老艄公一面划船,一面不停地打量着东方朔。

京房的嘴一向乖巧:"祖师爷爷,您离开故土多少年了?"

东方朔却说:"京房,别这么叫。你叫我祖师爷爷。岂不是将我叫得老了?以后你就叫我'东方大人'。"

"是,东方大人,您离开平原郡好几十年了吧!"

"可不是嘛,三十多年了,弹指一挥间!"

京房倒没惊讶,老艄公却大吃一惊:"什么?你姓东方?天下姓东方的,可没几个人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看来你知道哪儿还有姓东方的?"

老艄公说:"知道知道,这姓东方的,咱们平原就有一个!你你离开平原,已有三十多年了?"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老艄公,你不仅想赚钱,还想知道我是谁?"

老艄公将桨停下,大叫起来:"哈哈,你是东方朔,是桃童!"

东方朔也大吃一惊:"啊,老艄公,你是谁啊?"

老艄公更是朗声大笑:"哈哈哈哈,真是贵人多忘啊!难怪,也难怪。看看你,五十多岁了,还像个三十多岁的样子,可我,比你还小三岁,五十刚出头,便成老爷爷喽!"

东方朔尽力回忆:"你是?"

"哈哈哈哈!桃童啊桃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大河边上放牛,有一个摆渡人的孩子总跟你屁股后头跑,跟你要桃子吃,记得嘛?有一次,我掏了几个喜鹊蛋,煮熟之后,去巴结你。没想到你把蛋给扔了,还给我取了个外号?"

东方朔眼睛亮了起来:"你姓田,田四喜?你是'喜鹊蛋?'?"

老艄公也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的想起来了,我就是田家的四喜子,你叫我'喜鹊蛋'的!"

东方朔跨向前去,抱住那老艄公,把小船儿弄得直摇晃。"哈哈!四喜老弟,你真老喽!你成了老'喜鹊蛋'喽!"

老艄公也抱住他:"桃童,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么淘!"

在一旁看热闹的京房,知道东方大人是故旧相遇,便伸过手来,拿过船桨,替艄公划起船来。

老艄公急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划船呢?"

东方朔拍了拍老友的肩:"放心吧,'喜鹊蛋',他不会跟你要喜鹊蛋吃的!"

老艄公拉着东方朔坐在舱内。"咳,桃童兄弟,如今你就是想吃喜鹊蛋,也吃不着喽!"

"噢?为什么?"

"咳,你不知道!自去年春天起,从咱这儿往东,就开始大旱。大半年了,楞是没见过雨星星!庄稼干死了,牛羊饿死了,这大河里的黄水也都快晒干了,我的小船,一不小心就会搁在这河底的黄泥上!快到中秋时,好容易才盼来几场透雨。乡亲们就忙着种啊,种啊,想趁着晚秋,找补一点回来。没想到苗儿刚出来,就从西北飞来了许多蝗虫。那蝗虫,黑压压的,遮天蔽日,眨巴眼的时辰,就把庄稼吃得光光的,连树叶子也没给剩下!你看,连这岸边的松树,叶子油醺醺的一股味儿,也被蝗虫给吃光了!"

东方朔面带担心地:"那人呢?人吃什么?"

老艄公流下泪来:"人还有什么吃的?除了那些有钱人家里还囤着粮食,穷人什么吃的都没有。草根树皮,先让孩子吃了,大人就到这黄河边上,弄些像鸡蛋蛋黄一样的黄土来吃!我家大哥,就是大喜子,他死得早,没遭着这个罪;可我的二哥三哥--二喜子三喜子,前一阵子过年时,吃了'鸡蛋黄土',拉不下屎来,硬是给涨死了哇!"说到这儿,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东方朔为之伤心。"四喜子,你们受苦了。可我在长安,还有皇上,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啊!"

老艄公愤愤地说:"你们怎么会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哪个当官的会让这事传到京城里头去?两个月前,平原郡新来了个王太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要有人说个'不'字,他就要将人抓起来,谁还敢往上说话呢?"

东方朔问:"哪个王太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好像叫什么王温舒。"

东方朔大为愤怒:"这个可恶的王温舒!怎么他到平原郡来了?四喜子,我老婆,就是齐鲁女,还有皇上的姐姐,叫修成君的,她们前几年一同回到了平原,你知道么?"

老艄公笑道:"平原郡多少年来,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人物,谁人不知?只是俺听说,自从王温舒来到平原,你的夫人便和这个'修成君'一起,搬到你大儿子家去了。谁知是真是假?"

东方朔将手伸进腰中,取出钱袋子来,摸了一摸,钱并不多,于是他索性连钱带子一起,交给老艄公四喜子:"老弟!老哥对不起你呀!更对不起平原郡的父老乡亲!这些钱你拿去,好歹能挨过腊月。你要是用不完,也能照顾一下乡里乡亲的。"

老艄公受宠若惊地叫了起来:"那哪儿成?你还要回家呢!这哪儿成?"

东方朔又问京房:"京房,你手中有钱么?"

京房摇摇头:"都让我师傅带走了。"

老艄公将钱袋子推回东方朔的手中:"桃童大哥,有你这份心意就成了,俺不能要你的钱!"

"哈哈,喜鹊蛋,你还跟我客气?我东方朔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一口饭吃吧?"

老艄公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那年你用十两黄金买我们一担粮,齐国的人个个都记得!只要你东方朔要吃饭,齐国的人再没吃的,也要管你吃个饱!"

东方朔将钱推回去:"你知道这个就行了!老'喜鹊蛋',我也不白要你的钱,这个划船的小伙子,他的马丢了,你帮我买一条驴子,再饶我一顿饭,那还不成?"

"桃童兄弟,这年头除了粮食值钱,啥东西都不值钱!我家就有头大驴子,瘦得不成样子了,前些时候拉到平原去,人家才给二十缗钱。你给的这么多钱,足够买一大群驴子的!"

东方朔对京房说:"京房,你看俺平原人,就是实诚。'喜鹊蛋',我不管你,你拿着这些钱,还我一头驴子就成!还有,你家有没有小'喜鹊蛋'?"

"什么?小'喜鹊蛋'?"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

老艄公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噢,你是说,我有没有儿子,孙子?有!可我就一个儿子,去年也死啦!"说到这儿,他的眼圈一红,泪水溢了出来。他顿了一下,又说:"家里剩下两个十几岁的孙子,一个六七岁的小孙子,还有俺老婆家的一个十来岁的侄孙,也在俺家呆着。四个光屁股蛋子!兄弟,你问这个做啥?"

东方朔指了指临近了的河岸:"叫他们跑到神头看看,看我老婆到底在不在老家里,还住不住在神头。要是他们不在,我就直接去临淄了!"

老艄公忙站起来,走到船头,拿起篙,点了一点船边的浅水,让船靠在岸上,然后才点点头:"好,上了岸,我让老婆子和儿媳妇给你们弄点吃的,然后让田鸡和田鸭子他们,去神头看看!"

京房放下了手中的双浆,止不住笑了起来:"什么?田鸡、田鸭子?"

老艄公也笑了起来。"公子,您别笑,俺穷人家的孩子,就要取个贱贱的名字,这样好养活!"

长安城外,锣鼓喧嚣。

武帝十八万大军挥师北上,虽然未与敌酋短兵相接,可也让高句丽拱手投降,匈奴更是望风而逃,皇上御驾亲征,威震四方。此番还朝,公孙贺便和太子准备得热热闹闹,举城欢腾。

太子刘据与丞相公孙贺,和大行令霍光以及廷尉杜周、执金吾赵禹、大农丞桑弘羊、丞相长史刘屈牦等人,来到城外等候。武帝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挥手向众人致意。

公孙贺跪拜于地:"皇上!老臣公孙贺与太子率文武百官,恭请皇上圣安!"

刘据与众人随之跪下:"恭请皇上圣安!"

武帝在霍子侯的扶侍下,走出车驾。"丞相,据儿,众位爱卿,你们都起来,都起来!"

公孙贺与刘据、霍光等人起身:"谢皇上。"

武帝高兴地说:"丞相,众位爱卿!你们想知道,朕这次亲率大军,北上朔方,清剿匈奴,督战高句丽,功绩如何吗?"

刘屈牦不等公孙贺和太子说话,便从人群中抢到前头,争着说道:"皇上,臣早就听说了,皇上御驾亲征,匈奴无影无踪。高句丽闻风而投降,汉家旗飘扬在汉城!"

武帝龙颜大悦:"卷毛儿,说得好,说得好!众位爱卿,朕这次御驾亲征,天下耸动。先是'振兵',后是'释旅',释掉几十万大军!这回,朕回师京都,是为了春暖花开时,到泰山封禅!"

众人大惊:"这么早就上泰山?"

武帝非常高兴:"你们以为还早吗?东方爱卿不以为早,他说春天正是佳期良辰呢!"

公孙贺看了一下众人:"那,东方朔他人呢?"

武帝高兴地说:"丞相,东方朔让朕释去数十万大军,然后就去泰山封禅。这不,他先到泰山,给朕刻制碑文,打前站去啦!"

众人将信将疑,唯有霍光点了点头。

黄河岸边,几间草房。

这便是田四喜那破落的农家。此刻,东方朔正与田四喜一起吃饭。东方朔饿得很,也觉得这饭很香,于是吃了一碗,又将空碗伸了出去:"我说喜鹊蛋,你家的这粥烧得很好吃啊!"

老艄公苦笑一下:"淘童兄弟,你别取笑俺了。俺家所有的粮食缸、豆子口袋全倒干了,也没找到一种能做成饭的东西。俺媳妇整来一点谷子,一点小麦,一点大黍黍,一点小黍黍,还有几颗干枣,一把豇豆,一点莲子,几个花生,一共八样,全是留下做种子用的,俺就让她合在一起煮成稀粥了,你就凑乎着喝吧!"

东方朔正吃着,听到这话,口中的饭却咽不下去了,他大叫道:"你--,你怎么把家中的种子粮全给煮了?"

老艄公提出那袋钱来:"淘童兄弟,你给俺这么多的钱,还买不到那点种子?"

东方朔愣了一下,心想,也是的。于是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这是我一辈子吃的最好的粥,八种东西一块儿煮,这是'八宝粥'啊!京房,你说是不是?"

京房直咂吧着嘴:"对,对,是'八宝粥',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粥!"

可是将碗中的吃完,却再也吃不下去了。此时,只见两个十几岁的男孩,骑着一头大瘦驴子,急忙跑回家中。

老艄公对个子高的孙子说:"田鸡,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田鸡有点口吃:"爷爷,我,我"

老艄公生气地说:"这孩子,连话也说不清楚!"他转头问另一个孩子:"汉儿,你们到底打听清楚了没有?"

被叫作汉儿的矮一点的男孩说:"回爷爷,我和田鸡、田鸭子二位哥哥到了神头,找到修成君府上,她家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爷爷。老爷爷说:'修成君早到临淄女儿家去了!'后来孙儿又问:'东方先生家的奶奶在吗?'那老爷爷说:'东方奶奶和修成君,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哪能分得开?她也到儿子家去了!'于是,孙儿三个就往回跑,没想到路上遇到官兵拿人,俺就快点往回跑。咱这只瘦驴子驮着三个人,跑不快,田鸭子便跳了下去,让我们先跑回来。可田鸭子,他让官兵给捉去了!幸亏这驴子跑得快,不然,俺和田鸡两个也回不来了!"

老"喜鹊蛋"着急起来:"俺说不让田鸭子去吧,你们三个非得一天到晚摽在一起。这个愣鸭子,又少不了皮肉之苦啦!"

东方朔急忙站起来,问道:"官兵为什么要抓人?"

那汉儿从容答道:"听说太守昨天发了命令,说是有个皇上身边的大人物要到平原郡来,太守让士兵把郡中那些讨饭的,穿着破烂的人,全部抓起来关在城隍庙里。要不是那驴子跑得快,俺跟田鸡也被当兵的拿住了!"

东方朔惊奇地看着他说:"这个孩子,口齿如此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汉儿。"

"汉儿?你读过书么?"

汉儿眼圈儿一红:"俺在昌邑时读过书,去年,爹娘死了,俺便来姑奶奶家了。"

东方朔接着问:"你既然读过书,学名叫什么?"

"俺叫许广汉。"

东方朔眼睛一亮:"许广汉?好名字,好名字!广汉,你愿随我去长安么?"

汉儿的眼睛也是一亮:"俺在昌邑时听先生说过长安,俺做梦也没想能去长安。"

东方朔笑了起来:"这回不用做梦,是你爷爷我要让你去!老喜鹊蛋儿,你要是舍得,我就把他带走!"

老艄公也乐了起来:"你要是能把他们都带走才好呢!走一个我这儿就少了一张嘴啊!"

田鸡却在一边开了腔:"爷爷,俺,俺也想去。"

老艄公不高兴地:"你脑子笨,嘴也笨,在家跟爷爷划船种地吧!"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嘈杂声夹带着马蹄声。转眼间,有五个官兵骑着马,带着一个愣小伙子,向草庐这边冲了过来。

一个士兵大叫:"就是这儿,就是这儿!都尉大人,你看,那条瘦驴子,身上的汗还没干呢!"

那个愣小伙子却叫了起来:"爷爷!官兵说俺是偷驴的贼,找到家里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在前头,另外四个士兵带着他进了院子。愣小子便是田鸡的孪生兄弟,名叫田鸭子的。他的头上已经发青,分明刚刚被人打过。当官的发现还有一匹马,高兴顿时光亮亮的。"嗬,还有一匹好马。肯定也是偷来的,来,把他们都给带走!"

田四喜和身边的两个孙子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后退。还有一个刚才也在桌边喝粥的小男孩儿,早已哭着跑向厨房,找妈妈或奶奶去了。只有那个愣头愣脑的田鸣子,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光。

这时东方朔站了起来。"这马是我的,这驴子也是田家自己养的,你们快把孩子给放了!"

那个官员是平原都尉,他见有个布衣人搭了腔,便嚷嚷了起来:"哟嗬!听你说话,和我们太守王大人的口音差不多,还京腔京调的!"众兵勇大笑起来。

"不管马是谁的,驴子是谁的,都给我弄到郡中,盘查盘查再说!人也一同带走!"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平原还真有人物啊!"

平原都尉越发不可一世起来:"我是平原的都尉。催科征税,捉拿要犯,王太守全靠着我呢,你说,算不算个人物?"

"你是个帮着官家欺负老百姓的狗!"田鸭子大叫起来。

"他娘的!在平原还没有人敢骂我呢!"平原都尉大怒,抬起脚来,便向那愣小子猛踢。田鸭子还行,虽然被绑着双手,居然还能往边上一闪,躲过了他这一脚。

东方朔也怒了起来,他"嗖"地一声,拔出剑来:"要是我不愿意呢?"

平原都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快,把他给我拿下!"

两上士兵持刀冲上前来,被东方朔一脚一个,踢了个正着,两个人以不同模样向后翻去,跌得好远好远。

平原都尉大吃一惊。"哟嗬!本都尉在平原十多年了,还没遇到对手。今天来了个不长眼的!看刀!"说完那把大刀带着呼呼的声响,劈了过来。

东方朔轻轻一转,躲过其刀,抬起剑来,轻轻将其大刀压住。那都尉一只手抵挡不住,另一只手也伸了起来,仍然被东方朔压下。

平原都尉急得大叫:"你们这些白痴,还不快上!"

四个兵士又都冲了上来。京房急忙伸手相助,他从腰中拔出两把短刃,与东方朔背靠背地站着。

东方朔点点头,然后笑道:"京房,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京房也兴奋起来:"不然,不就有辱师门了嘛?"

七个人僵持了片刻,未能动手。平原都尉双手持刀,只觉得对方只手持剑,却是力大千钧,便知今天事情不妙。而那两个尝过东方朔厉害的兵士,更是不敢向前,只在老远的地方举着刀,装装样子。另两个士兵看不上京房的短刃,便挥臂砍了过来,其中一个出手其快,将刀直指京房咽喉。

因为东方朔在后,京房不能闪身,自己的短刀又够不着对方,于是他施出道家的看家本事,右手向面上一抹,口中突然喷出一因火来,向那先冲上来的人喷去。那人一惊,急忙低头,头发却没那火烧了个精光。

"妖术!"平原都尉在东方朔对面,看得比东方朔还要清楚,于是心中一惊,手中的力气自然跟不上了,被东方朔趁机一挑,那刀已经飞到上了田四喜家的房顶!

东方朔不管京房如何动作,他左手伸向前去,想将平原都尉拿住,可那人竟也身轻如燕,一下子跳到了西边的墙根。东方朔上前两步,正面临着刚才跌倒又爬起来的两个兵勇。二人战战兢兢,只听头上"唰、唰"两声剑响,二人再次向后倒去。爬起之后,摸一摸头发,只觉得头顶空空如野,却是一点儿血都没有流出!

那边的京房又是喷出一团火来,另一个兵勇没敢低头,却是转脸,那只右耳朵被火烧像晒干了的蘑菇一般。

这下急坏了平原都尉。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吗?本来他想纵身越墙而走,可是他心中突然一动,于是大叫起来:"东方一剑,东方第一剑,东方大人,小的告饶了,不要打了!"

东方朔早将剑逼到他跟前,问道:"你也知道东方爷爷的名字?到底谁是个不长眼的?"

平原都尉跪下磕头:"东方大人,小人是个不长眼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的眼就和屁股眼差不多哇!"

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继续问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东方朔?"

平原都尉跪下再磕三个响头:"东方大人,咱们平原人谁不知道,三十多年前你到长安时,便是用您的东方一剑,削去了长安泼皮无赖的头发,只留着头皮的!我们从小就听爷爷们讲这些故事,听了便觉得脸上发光!今天您能来平原,小人眼界大开,三生有幸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平原人。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东方朔会回平原来的?"

平原都尉心答道:"东方大人,平原太守王大人跟俺说:三天前他便接到朋友密报,说皇上让东方大人身领青、徐、兖州三部刺史之职,先回平原老家,看看夫人和修成君。"

东方朔大为吃惊:"你们的王太守还真神,都快赶得上张汤了!起来说,为什么到处抓人?"

平原都尉站起来:"东方大人,王太守说,您是皇上身边最受器重的大臣,一言九鼎。您要到平原来,千万不能让您看到平原人过得穷困,不然,他的官位就要丢啦!"

东方朔愤怒地问:"他想干什么?"

平原都尉也露出不满之态:"东方大人,王太守说,先把穷人抓起来,每人一天赏两碗小米稀粥,为的是不让他们有碍观瞻,影响市容。等东方大人您走了,再将他们放出来不迟。"

东方朔大怒:"好个王温舒,还会这一套!京房,这回我们非到平原郡走一趟不可了!"

京房抹了抹自己的嘴角:"东方大人,既然您的夫人,还有修成君都去临淄了,我们何必"

东方朔一挥手:"不要再问了,我不能让平原郡的穷人受到如此戏弄!都尉,你还不把人放了,带我们去平原郡?"

平原都尉连声答应:"是,是,快把那傻小子放了,给东方大人带路!"

田鸭子身上的绳子早被解开。可他却嚷嚷起来:"东方爷爷,我也要去!"

田四喜害怕地说:"好了,小祖宗,你给俺在家里呆着!"

许广汉却忘不了自己要去长安的事:"东方大人,俺和田鸡怎么办?"

东方朔点点头:"你们先在家里呆着,我把平原的事平了,会派人接你们的!"

田鸭子却站到了京房的身边:"大哥,你的嘴里怎么能喷火?教我一教吧!"

京房看了一眼被他烧掉了许多头发的士兵,还有那个耳朵变成了蘑菇的,又看了东方朔一眼,不好意思地说:"东方大人,我的刀太短,是出于无奈,才用火喷他们。"

东方朔笑了起来:"京房,你练丹的本事不小啊!可对咱们平原老乡,可别轻易用这一抬啊!"

京房急忙掏出药来,在那个"黑蘑菇"上抹了一抹:"没事的,过几天就好啦!"

东方朔和平原都尉,以及众人看了看那四个士兵的头发,都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长安城中,大农府内。

桑弘羊和东郭咸阳、孔仅两位大农丞,正为向车船征税之事展开激烈地争论。对于征收车税,三人意见颇为一致,可说到向船征税,孔仅却不同意。

"桑大人,天下之车,多如牛毛,稍征其税,便很可观。可是这船,制造起来很难,而搞起漕运,费用也很多。更有甚者,许多渔民自造小船,靠捕鱼为生,能糊口就不错了,再向他们收税,老夫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孔仅翘起他的白胡子说。

东郭咸阳虽然胡子未白,头发却掉了许多,此时没戴帽子,脑门子在那儿发光。听了孔仅的争论,他也附合着说:"是啊,桑大人,我们将盐铁专营,酒又收税,皇上的用度,已经够了。征收车税,可以;再征收船税,于漕运发展,与渔民生计,都没有利啊。"

"哈哈哈哈!二位大人,桑弘羊只知道天下赋税,一视同仁。只收车税而不收船税,没那个道理。国家的税,就像放牧人手中的马鞭子,老百姓呢,就像一郡牛羊。你的鞭子往右打,牛羊就往左边跑;你把鞭子再向左边摇,牛羊便都往右跑。税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实行盐铁专卖,那些商人便一窝蜂地跑去造酒;我们又把酒也给官卖了,他们又全去造车造船,搞起运输来。如今我们征了车税,正是让那些搞贩运的人,把鼓起来的钱包,掏出一些奉献给皇上。如果我们只征车而不征船,那么就等于把鞭子只打在陆地运输的人身上,那么他们没过几天,就会把车子卖了,改成船;或者把车子拆了造船;甚至还有人会专门开通河道进行漕运。那样,没过几年,长安的阳关大道上便车马稀疏,而江汉河流,便拥挤不堪了!"桑弘羊已到而立之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且擅长比喻。

"桑大人,您说得有理。孔仅和东郭大人都服您的。可是孔仅听东方大人说过,治理百姓,既像牧羊,也像养鱼。这鱼啊,您在哪个塘子里放的水多料多,而捕捉地少,哪能个塘子里头的鱼就会多起来。东方大人说,牧起羊来容易,傻得像卜式那样的人都会;可养起鱼来费力,非有才智的人不可。桑大人,凭您的才智,应该养鱼,不应牧羊。下官的意思是,我们先放水,养养鱼,缓一步再征船税,让漕运更加发达一点。等到水运也像陆运一样繁多时,我们再征船税,岂不更好?"

桑弘羊点点头,他也是头一次听到以鞭牧羊和放水养鱼的道理。他觉得应该找时间再去拜见一下东方前辈,他的话虽然浅显,可道理太深刻了。想到这儿,他便问东方咸阳道:"东郭大人,您的意见呢?"

"下官的意思和孔仅一样,缓上两年,让水运发达起来,那时再行征税,也容易见效,省得那些儒生博士们又在嚷嚷,说大农令和廷尉府一样整天在逼小民之命呢。"

桑弘羊点点头,然后陷入深思。

汉时平原郡在今德州陵县,而新到任的平原郡守王温舒,却别出心裁,他升堂在平原郡府,家却安在厌次县城,也就是神头边上。因为他刚到平原,家眷们还都留在长安,他只带着一个从长沙时就跟着他的申猴儿,两个人形单影只的,觉得住在平原郡府后的大院里有些害怕,于是就另觅新居。听说城东北的神头是个风水宝地,于是到了平原的第二天,便和申猴儿趋车去神头转了一圈,首先要去拜见皇上的姐姐修成君。不料修成君根本就不让他们拜见,说她正和东方朔家的大妹子两个人下五子棋呢。王温舒转了几圈,没能见到修成君,他倒发现神头确实有些神气凝结,于是决定在东方朔老家也就是修成郡新家不远的地方,看中了一套小宅院。他把宅子的主人请到了平原郡中,另安排了一个大宅院。那户人家原是个卖私盐的小业主,后来盐铁改由官方专卖,他正找机会迁往城里,趁机转成"非农业",听了太守的话,当然乐得屁颠屁颠的,第三天就搬进了城中。王太守就在修成君的新家和东方朔的老家(两个院子连着的,就像在长安时一模一样)斜对角的地方住了下来,尽管他有时觉得像个看门狗似的,但他心里却踏实了许多。神头这个地方既有神气,又有王气,王温舒自从受了朱安世的一番惊吓,夜里喘气都自觉不太均匀,住到了这里,才算是稍微心静下来。

令他不安的是,修成君和东方朔的夫人总是不愿见他。刚到平原不久,便是九月底,眼看着就到了十月初一,也是汉历新年,他和申猴儿一盘算,说什么新年也要送点礼物给修成君和东方夫人,他也是皇上钦命的二品夫人啊。于是他让人赶制了一辆漂亮的马车,里面装满了好吃的年货,再次来到修成君府前。没料到这回人还不让见,马车和年货却收了进去,王太守惊喜了一回。第二天又传来消息,修成君和齐鲁女把太守送给的年货,全都分给了神头那些正没东西吃的乡里乡亲,然后两个人带着家人,到临淄看儿子和媳妇、女儿和女婿去了。王温舒这才敲开两家的大门,让看门的仆人领着,视察了一番,觉得修成君府和东方朔故居太简单了,于是便动用了府库的钱,给他们两家粉刷了一番,还在后院新盖了一排房子,准备皇上的姐姐从临淄回来后,能够满心欢喜。没想到工程刚刚开始,他的好友上官桀便派人送来消息:东方朔大人身兼青、徐、兖三部刺史,先行为皇上泰山封禅打前站,不久便到平原!王温舒和申猴儿自然是高兴异常,心想,这回马屁可是拍到了点子上,神头还真给人以神机呢!于是他便催那些盖房子的工匠加快进度,定在冬雪来临之际让工程优质完成,然后又把神头和平原郡中,凡是临着官道的房子,都粉刷一新;弄得平原郡和厌次县城,大有两千年后卫生模范城的样子。后来他们再一打听,东方朔自小是由长兄长嫂带大的,两位老人在东方朔二十岁那年,也就是去长安前和两年,双双与世长辞。王温舒又派出几十个士兵,把两位老人的墓又添了些土,种了些树,自己还亲自去跪拜了一番,口中无非说些"上天保佑,别让你兄弟回来找我麻烦"一类的词儿,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一切准备停当,只等东方朔到来了,可是他们却发现平原郡中,计饭的乞丐满街转,流离失所者到处走,和那漂亮的街市比起来,太不协调,于是又与申猴儿商议,决定把这些有碍观瞻的人,包括平原郡官道上行走的不太体面的人,有小偷小撕摸嫌疑的人,统统赶进平原郡的城隍庙大院子里,每天施舍两碗小米稀粥,等东方大人走了再放出来。等到一切安排好了,却还不见东方朔的身影,二人不禁着急起来。

这天中午,王太守和申猴儿在府中吃完饭,美美在睡了一觉,然后又在一起议论起来。

王温舒大腹便便,一堆肥肉,说话瓮声瓮气:"猴子,这两个月,我的右眼皮老跳,怀里像揣着个兔子似的,心里咕咚咕咚跳个不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见东方朔到来。莫非他不走这里,直接去临淄了?"

申猴儿依然精瘦,说话尖声尖气:"老爷,您别急。我听说东方朔这人心眼特好,连主父偃那样的人他都帮过,决不像朱安世那样凶残。我们把平原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的家也被修葺一新,他不会不高兴的。"

王温舒却问:"我在长安名声不太好,要是东方朔来了,专门找茬儿,你说怎么办?"

申猴儿笑了起来。"老爷,咱们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您还担心什么?他东方朔那么多事,他还要去临淄,还要去历下,又要去泰山,肯定在这儿走马观花。再说,这平原郡在大街小巷,已经粉刷一新;东方朔和修成君的两处宅院,您不仅帮他们修好了,还给他们的后院都新盖了一处库房;那些穷要饭的,下三滥的,又都关进了城隍庙的大院里,保准东方朔见不着。小的还弄一帮子人来,敲起大鼓,耍起乐子,玩起旱船,全是平原过年的景象,东方朔一看,就会说平原郡里歌舞升平,说不定回到朝中,给您美言几句呢!"

王温舒还是有些不放心:"猴子,这些我都知道。东方朔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张汤、李少翁都栽在他的手中。我最担心的,是我从长沙到长安,这么多年弄到的苦苦挣来的家业,没敢全留在长安,带了一部分过来,千万别让东方朔给发现了!"

"老爷,您就放心吧,我申猴儿把他放到了谁都想不到的地方!"说完,申猴儿对王温舒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王温舒听了,显得更为紧张:"那得派人守好喽!"

申猴儿说:"大人,我前后都派了士兵守卫,您就放心吧!"

王温舒想了想,觉得申猴儿如此办事,甚是稳妥,突然笑了起来好:"好!这下子我就放心了!来人!"

侍卫兵马上来到:"有!"

"你们多派几个人,两个人为一拨儿,到平原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上给我打听着,一旦发现朝廷的刺史东方朔大人的身影,马上就回来报告,本太守要亲自到平原入境处迎接!"

侍卫兵:"是!"

正在此时,一个士兵瘸着腿,惊慌地跑了进来,大叫:"老爷,不,不不好了!"

王温舒一惊:"出了什么事儿?"

"老爷,平原都尉刘大胆,他他他"

王温舒从座上站了起来:"刘大胆不是到处捉人么?他怎么了?"

瘸腿士兵一边摸着腿,一边叫道:"老爷,刘大胆他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说就是东方朔,他们到了城隍庙的大门口,非要进去不可!"

王温舒一屁股软了下去:"我的天哪,申猴儿,这回我们的麻烦可大了!"

申猴儿也激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毕竟机灵,想了一想,便说道:"老爷,您别急。既然东方大人已经到了城隍庙,老爷您就快去接他,隐住他。"

王温舒瞪大眼睛:"怎么稳住他?"

"老爷,咱们只管说,老爷您是怕那些穷人饿死了,才把他们集中到城隍庙中的。我们每天给他们三顿饭吃,等到开春有野菜吃了,再放他们回去!小的这就去府库里,多弄点粮食,把粥烧得厚厚的,东方朔说不定还会高兴呢!"

王温舒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可要快一点!"说着,他拉上瘸腿士兵,就往外走。

申猴儿抬脚先走了出去,边走边说:"老爷,您先去稳住他,我把厨房里头我们晚上吃的饭,再加一点水,冲成稠稠的大米粥,先给送去,然后再让他们多做一些!"

天已昏暗。城隍庙内,人体相籍。

东方朔在平原都尉刘大胆的带领下,硬闯进了城隍庙的大院。只见成百上千的穷人都被关押其中,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有个长脖子老人,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便靠在一个长着三角眼的中年人的肩上,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那个三角眼的中年人看到有人过来,便瞪起了仇恨的眼睛。

东方朔问刘大胆:"刘都尉,这些人每天给多少粮食吃?"

刘都尉回答道:"大人,他们每天只能喝到两次稀粥。"

三角眼的中年人马上叫了起来:"什么稀粥?稀他娘的屁!一碗清水,加上十几个小米粒!老子刚刚吃玩,一泡尿就尿光了!"

刘都尉红着脸说:"你们也别嚷嚷。我刘大胆从来没有亏待过乡里乡亲的,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今天东方大人东方朔来到了平原,你们有话尽管说,有冤直管诉!"

大院子中的人,能爬的都爬了起来:"啊?东方朔?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长脖子老者也突然坐了起来:"啊!东方朔?东方朔真的回来了?让我看看!"那位三角眼中年人急忙将他拖起。

东方朔走了过来:"我是东方朔,你是谁?"

长脖子老者突然拉住东方朔:"你是东方朔,你是淘童?我是谁,你不知道喽,你看看我这长脖子就知道了,我姓路!"

东方朔大吃一惊:"啊?老哥,你是长脖子鹿?"

长脖子老者抱住东方朔,泪水从双眼中流了出来,但他的嘴里却发出笑声。"哈哈哈哈!东方朔,小淘童,你还记得我长脖子鹿,太好啦,太好啦!我以为你当了大官,把乡亲们都给忘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回来了,平原人这回有救啦!"

"老哥,你慢慢说,你家里的人呢?"

这回长脖子鹿真的哭泣起来:"淘童老弟,你不知道哇!去年平原郡又是大旱,又是蝗灾,我家的就剩我和眼前这个儿子三角猫啦。多亏你媳妇和修成君他们接济啊!后来,你媳妇和修成君家的粮食也吃光了,我就说,你们走吧,你家就是金山粮仓,也救不了平原人啊!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到儿子媳妇那儿去了。可这个王太守,这么个大灾大旱之年,他还要把平原的地皮子都刮了一层,平原人没法活啦!"

正在此时,王温舒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来致函大院,径真走到了东方朔的跟前。瘸腿士兵听到长脖子老人在骂太守,抬手便要打他,却被王温舒用手拉住。

王温舒一脸愤怒的样子:"不许动手!老人不知情理,无知者无罪!"

东方朔对他冷目相视。

王温舒拱手一揖:"东方大人别来无恙?下官王温舒不知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望刺史大人恕罪!"

东方朔冷笑一声:"王大人,你的消息已经够快的了。皇上只试着派出我一个刺史,你就知道了?"

王温舒也笑道:"东方大人,您言重了。俗话说,朝廷里头的人也有三个穷亲戚,何况下官我还在吏部干过几年呢。您从执戟郎官复从一品的原职,一套手续还是下官给办的呢。"

东方朔不无讥讽地说:"噢,是我不好,我当时忘记酬谢王大人了,今天在这儿补过啦。"

王温舒说:"哪里,哪里!东方大人您别见怪,下官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以民为本'这个大道理。刚才这老汉说我刮了平原一层地皮,本大人一点都不生气。我还是那句话:无知者无罪嘛!大人,您看,下官把这么多家中无粮、只好靠乞讨为生的人都集中在此,每天给他们吃的,就是怕他们冻死饿死了哇!"

东方朔看了众人一眼,问道:"王大人,你给他们什么吃的?"

王温舒急忙叫道:"来人,快把他们吃的东西拿来,给东方大人看看!"

申猴儿马上从人群里面钻了出来,大声叫到:"来嘞!郡守大人,小的们给这里的人送来了晚餐,比中午那一顿稍差一点。太守大人,是不是给他们分下去?"

王温舒煞有介事地:"慢!让东方大人看一看嘛。"

东方朔走上前来,见是一大桶很稠的大米粥,还冒着香香的热气。他把长脖子老人拉过来,走到桶边:"老哥,你跟俺说,你们天天是吃这个吗?"

长脖子老者走进饭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王温舒一眼,突然被那股香气冲得昏了过去。

东方朔大叫:"老哥,老哥!"

三角眼也大喊:"老爹,老爹!"

王温舒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看,这位老者见到这么好的饭,都高兴得晕过去啦。快,快让他吃点饭,一会就好啦。申猴儿,快给他们盛饭!"

申猴儿大叫:"得令!快快老少爷们儿盛饭,管他们吃个饱,吃个够!你们可要知道,这些粮食,都是王太守王老爷从自家的厨房里搬出来的!"

东方朔和京房、刘大胆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

公孙卿与栾大双双跪在武帝面前。

武帝拖着悠长的声音问道:"二位大仙,你们未能随朕到朔方城去,在长安为朕做了些什么?"

公孙卿侃侃而谈:"陛下!陛下刚离长安不久,便到了九月尽头。陛下从朔方发来诏命,说要改元元封。小臣便知道,陛下已决意到泰山封禅了。小臣在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一事,我大汉沿用秦朝历法,以十月一日为一岁之首,到了九月底便想过年,这种做法,与岁时颇不相符。小臣便找到历书和阴阳之书、天星地煞学说等等,苦心钻研,发现眼下所用秦朝历法,与日行之道,月圆月缺,有些乖戾。小臣以为,历法乃皇经天纬天、哺育万民之所必须,要正天下,先正历法。所以小的别无他务,一心在研习天文和历书。"

武帝大吃一惊:"好哇!公孙卿,你的想法,与东方朔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啊!谁说你们与东方朔走不到一起?东方朔在朔方城时,便向朕提起此事了!东方朔已去泰山,无心务及此事。既然你有此心,朕就将这件大事委托于你。另外,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对于天文历法之道,极为精通。你可到他的家中,勤去走走嘛。"

公孙卿有些犯难:"陛下,小臣只恐老太史公不愿接纳。"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公孙卿,这你就不了解太史公了!你讲神仙,太史公未必顺从;可要讲天文历法,他肯定会视你为知音!朕再给他父子下一道手谕,保证他们视你为同道!"

公孙卿连忙磕头:"小臣谢过陛下。"

武帝又转过身来,问栾大道:"那,栾大仙人,你呢?"

栾大面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皇上,小仙奉皇上之命,去为公主治病。如今公主已是大为康复,如同好人!"

武帝大惊而起:"什么?栾大,你真的将长公主的病治好了,而且如同好人?"

栾大地颗悬着的心踏实了下来。他进尔得意地说:"皇上,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您可以去问皇后,还可以到钟粹宫中看公主去啊!"

武帝大为高兴:"好!栾大,朕明天就去看公主,如果她的病要是真的被你治好了,朕便封你为仙人,为诸侯,朕要重重地赏你!"

平原郡府,气氛轻松。

王温舒在府内设宴,款待东方朔和京房。

宴会极为简单,四盘清菜,一盘豆腐汤。

王温舒脸上欠疚地很:"东方大人,实在对不起您。平原去年大旱,又是蝗灾,实在没什么好吃的。钱也没了,粮也没了。这些菜,都是府中的厨师掩埋在干草底下,才保存下来的,您就将就着吃罢。"

东方朔看了京房一眼,说道:"京房,咱们就吃吧。王大人以四菜一汤来招待皇上的钦差,这也是一种廉洁啊。"

京房疑惑地看了东方朔一眼,然后问王温舒:"王大人,您平时就吃这些?"

王温舒摇摇头:"下官平时只吃两菜一汤。是东方大人来了,我才让他们做四菜一汤的。我在长安时,比现在可胖多了,足足有三百斤!眼下呢,可能就只有连二百五了!"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王大人,你到平原才两个月,就变成了二百五,真辛苦哇!"

王温舒也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没什么辛苦的。身体轻快一些,我走路都轻快了。"

东方朔却认真地说:"王大人,我的意思是--如今平原人,包括你们这些当官的,连粮食都不够吃的,肉就更吃不上了。大家都很苦啊!"

王温舒连连点头:"对,对,东方大人说得是实话!"

东方朔一脸的严肃:"王大人,你身上那一百多斤肉,要是不掉下去,而是拿出来让平原人开开荦,不就不可惜了吗?"

听了此话,王温舒突然觉得毛骨耸然,打了一个冷颤。他定了定神,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真会开玩笑。难怪皇上都拿你没办法。哈哈哈哈!"

东方朔却一点笑容都没有,"王大人,平原是东方朔的老家,东方朔想在平原附近走一走,你能陪我吗?"

王温舒高兴地很:"当然,当然!这是下官人职责。再说,能陪您东方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啊!"

东方朔盯着王温舒,接着说:"还有一条,王大人,刚才你说平原无钱无粮。我想让我这个小书僮,他叫京房,拉着那位平原的刘都尉,到处看一看,你说行不行?"

王温舒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申猴儿,申猴儿点了点头。王温舒便笑了起来,"没得说,没得说!下官陪您走走,让申猴儿陪着你的书僮到处搜寻搜寻。要是能找到更多的粮食,下官也高兴得很呢!"

东方朔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光芒:"王大人,依我看来,你的府上,就别让他们搜看了。要是他们一不小心,从你的府上搜出许多钱粮来,你的面子可就不好看喽。"

王温舒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要这么说,我看还是非搜索可呢!我的府上,必须去搜!昨天那个老儿说下官把平原郡的地皮都刮了一层,就冲着这句话,东方大人,下官也要请你搜一搜,搜着了,就说明我王温舒是个贪官;要是搜不着,也能还我一个清白。一定要搜,一定要搜!"

东方朔朝京房看了看:"好,那你们就随便看看。能还王大人一个清白,也是好事啊。走,王大人,我们到外边看看!"

京房与刘大胆二人在申猴儿的带领下,先在官衙中转了半日,又到府库中看了一下,真的一无所获。尤其是平原郡府之中,径是前任太守留下的空家,尘土满地。

申猴儿此时乐得眉开眼笑:"二位大人,你们一个是平原本地人,一个是东方大人身边的,要是光听传言,准会吓了一跳;今天实地一查,这才知道根底。我们王大人,从来都是两袖清风的廉官啊!"

刘大胆是个诚实人:"是啊,我刘大胆也听人说了不少闲话。没想到王太守的府上,什么也没藏着。"

申猴儿却扯着嗓子叫起来:"哎哎哎哎--!刘大胆,你我都是官家的人,说话可要注意。不是什么也没藏着,而是什么也没有!"

京房笑了一笑:"申大人,小的跟随东方大人,不会别的,就会算卦。小人今天早上卜了一卦,发现平原郡中,钱粮还是大大的有哇。"

申猴儿吃了一惊:"小哥,你是开玩笑罢。"

京房严肃地说:"谁和你开玩笑?告诉你,要是找不粮食,东方大人是不会走的!"

申猴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噢,对,对!是还有粮食。我们平原郡有个平原仓,是皇上在平原设的国库。那里还有几百担的粮食。"

刘大胆愣了一下:"那里是有粮食,可那儿谁敢动啊!只有皇上下了诏书,才能动的啊!"

京房笑道:"我们不动,去看上一看,难道还不行?"

申猴儿点点头:"好,好,下官这就领你们去看!"

平原街头,粉饰一新。

东方朔在王温舒的陪同下,在平原郡中转了一天,虽说不歌舞升平,却也处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那些耍乐子的,玩旱船的没敢出来,可大街上倒是一片祥和气氛。

王温舒边走边说:"东方大人,你看,刷这条街时,钱不够用的了,下官只好把自己的两千石禄米都拿出来,让工匠们分掉。下官来到平原才两三个月,做点事情,可不容易啊!"

东方朔点点头,旁敲侧击地说:"王大人,我在长安,老听人说你不太廉洁。今天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王温舒叹了口气:"东方大人,像您这样明察秋毫的人,天下能有几个?走,下官陪着您,趋车到神头,到您的府上看一看去!"

东方朔也不反对,便随着他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来到厌次县城。二人在神头转了几个弯,来到东方朔家。只见墙壁粉刷一新,后边还新增了房子。房子的另一侧,新增了一个大院,那是修成君的府弟,也粉刷一新。门口还有卫兵把守。

东方朔问道:"王大人,我家的人全到临淄去了,谁把这房子粉刷一新的?"

王温舒笑了起来:"东方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东方朔问道:"王大人,你用了官府的多少钱?"

王温舒又笑了起来:"东方大人,您信不过下官不是?全是我自己掏有腰包!我这个人啊,原来还觉得钱是好的。后来听说主父偃敛财被杀,又听说张汤廉如清水,还听说东方大人您把钱看作狗屎,于是我便觉得这钱,确实就像狗屎,要他有什么用?全是臭味!于是我也学着您,拿到手里,就用光。"

东方朔手指着后边的新房子:"王大人,那一排新房子,原来可是没有的。这也是你帮我家盖的?"

王温舒点头哈腰:"正是,正是。微薄之礼,不成敬意。"

东方朔指着门前的卫兵:"我家中既然没人,锁上门也就是了,为何要派兵士把守?"

王温舒怔了一下,然后满面隐忧地说:"东方大人,只因年景不好,近来平原盗贼颇多,下官是怕有人闯入贵府。再者,您是皇上身边位列九卿,家中总要一些威严啊。就算您的家不要人守着,修成君的家也得要人守着,不然,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东方朔转过头来:"好吧,多谢王大人的美意。天不早啦,回平原郡府吧!"

王温舒劝说道:"东方大人,不进去看看?"

"不用啦!"东方朔应着,转身就走。

王温舒拉了他一把:"东方大人,您的长兄老嫂之墓,下官也派人修了,请您也去看看?"

东方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长安城中,钟粹宫内。

武帝与卫子夫坐在中间。太子与阳石公主分立两边。

武帝关切地说:"皇后,朕外出几个月,回京之后,事情繁多,未能前来看你。"

头发花白的卫子夫声音虽然沙哑,确也充满谢意:"皇上不必客气。这么多年了,子夫已经习惯了。听说你在尹夫人和邢夫人跟前分不开身了,今天能有空儿来钟粹宫,子夫和儿女们都很高兴呢。"

武帝面上一红:"皇后,你总是这样,让朕很是过意不去。听说长公主她好一些了?"

卫子夫叹了口气:"是好一些了。提起这事我便伤心,你还是问问二女儿吧。"说完将脸转向一边。

武帝转向阳石公主:"你姐姐到底怎么了?"

阳石公主冷冷地说:"父皇,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武帝起身,拉着卫子夫的手:"皇后,朕要你陪朕一道去。"

卫子夫突然间泪水如珠,洒了下来。"好啦,皇上,你去看吧,臣妾受不了。"

武帝不再强求,他在阳石公主的引导下,进了内屋。太子只好随他而去。

推开里屋之门,只见栾大与卫长公主正在那儿卿卿我我。公主瘦了很多,但也精神了许多。

武帝见到此景,不禁大怒:"栾大,你好大的胆子!"

栾大急忙下跪:"皇上,不是栾大要这样的,是公主她要我这样的哇!"

武帝怒不可遏,拔下太子身上的佩剑,对准了栾大:"你胡说!朕杀了你!"

栾大双腿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长公主却站了起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挺身挡在栾大身前:"父皇!你不能杀他!他是我的表哥!"

武帝手中的剑慢慢地放了下来,泪水从他的眼中慢慢溢出。他手中的剑,也慢慢地放了下来,最后竟被他扔到地上。随着那剑落地的声响,武帝上前,一把抱住女儿,痛哭失声。

卫长公主也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叫道:"父皇!栾大就是我表哥!女儿和他在一起,心里好受多啦!父皇,女儿求求你,就让女儿跟着表哥,跟着栾大吧!"

众人全部落下泪水,太子甚至发出浠嘘之声。

武帝慢慢地抬起头来,问长公主道:"女儿,你和栾大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吗?"

卫长公主点点头:"父皇,这是真的!女儿和栾大将军在一起,就像和表哥在一起一样,特别开心!"

武帝渐渐地松开女儿,在屋里踱起了圈子,他一遍地踱着,踱了好几圈之后,突然眉毛一桃,对太子说:"据儿,你去找公孙贺和霍光,就说朕的主意,朕要封栾大为将军,封他为五利将军,并将你姐姐嫁给他,让霍光择个吉日,举行婚礼!"

太子刘据哦然大惊:"父皇!不能啊"

武帝大手一挥:"没你说话的份!快去!"

刘据泪水溢出,但不敢多言,只好向外走去。

栾大扑通跪倒于地:"皇上,小人谢过皇上啦!小婿谢过皇上啦!小仙一定要保证皇上成仙得道,万寿无疆!"

武帝手一甩,没有多说,竟自走出门去。

平原郡中,天色已黑。

东方朔与京房在一起,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半天,京房才惨然一笑:"东方大人,我和刘大胆搜了一天,确实没见到王温舒藏着什么钱财。看来,要想解救平原百姓,只能动用皇上的平原仓中的粮食啦。"

东方朔问道:"京房,你知道平原仓中有多少粮食,是些什么粮食?"

"东方大人,我已查清,仓内原来有许多小麦和玉米,半年前全调到朔方城充军粮去了,剩下的二百多担,全是平原郡前些年产的高梁,当地人叫'小黍黍'。"

"对,高梁,我小的时候也叫它'小黍黍'。'小黍黍'不是主粮,吃多了也会拉不下来屎的!"

京房却说:"大人,我听刘大胆说,前些日子,王温舒还让人到处索要平原郡的当地土产,什么豇豆,花生,小枣,莲子,核桃,弄了许多许多,准备送到长安,作为礼品。"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什么?这可都是平原的好东西啊!那他们运走了吗?"

"刘大胆说,好像还没有弄走。可是,就不知道他们藏到哪儿去了!"

东方朔想了一想:"今天都腊月初七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京房,你的卦不是算得很准吗?你就算上一卦,我呢,也要好好地想一想。"

京房掏出桃棍子筹码来。"好!今天小的就在祖师爷爷面前露上一手!我边算边说,不对之处。祖师爷爷点拨!"

东方朔点点头,看这"小丑童"是如何算卦的。

京房坐在坑上,将那一大把桃棍儿全拿在左手之中,取出一根,放在一旁,口中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分出其一,名为'挂一',以类太极。剩下四十有九。分而成二,以象阴阳二仪。再挂其一,以象其三:天、地、人也。揲之为四,以象四时。"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的桃棍儿分成四个一组,放在一边;然后又将左手中的桃棍儿也四个一组地拣出来,放在地下。最后把两手中没有分完的桃棍儿合在一起,说了声"归奇于【扌力】以象闰。"接着他便把地下四个一组的合在一起,数了起来,说了声"三十有二,除四得八,是少阴。"于是得出了第一个爻,是阴。

易占之中,分阴阳二爻:阳则划一直线,阴便划一断线。六为老阴,八是少阴;九为老阳,七是少阳。四十九根桃棍,不论你怎么算,其结果不是六、八,便是七;九。也就是说,非阴即阳。秦汉时期人们算卦,都是京房的这个路子。一般人算卦,要算出三遍相同,才敢作数,然后在一旁划下或阴或阳的爻象。一卦六爻,至少要算一十八次,差不多要折腾半个时辰。可京房毕竟是算卦高手,又有祖师爷爷在边上看着,所以他就非常自信,算一遍就落下了卦象,定为阴爻。

转眼间,他又将眼前的棍儿集中起来,再来一次,结果一除,又是阴。如此往复,他一连折腾了四遍,所得的结果,不是'老阴'--六,便是'小阴'--八!

东方朔看了几眼,觉得眼前这位'小丑童'算起卦来,非常熟练,也就不再看了。他在盘算着,这个王温舒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他和那个猴儿精,鬼主意一串一串儿的,肯定把钱粮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他想起自己的家,后边新增了一排房子,刷得很新。看那房子时,他就有一种感觉,这房子里头有鬼!自己家中没人了,王温舒还派人把守这么严实做啥?正在这时,京房大叫起来:"东方大人,祖师爷爷,第五遍又得了个阴爻!"

东方朔这时警觉起来。还有最后一卦,如果再是阴爻,就不好办了!记得那一年他和狄山分领三千人马上战场之前,自己便算了一卦,其卦像便是六个阴爻。《易传》经文他记得很熟,六个阴便是坤上坤下,即为坤卦。《易》云:"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吉卦,只是有雌马,便能大获全胜!当时他东方朔便是受到这一卦的启示,才想到去长安东市买母马和换母马的。今天如果再出这一卦,那可就费解了!

京房心里也很担心。他从十二岁时,跟着师傅焦延寿学算卦,七年多来,算到坤卦没有几次。可半个月前,他偏偏算出了一个坤卦,当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他没有惊动师傅,悄悄地查阅了《易经》,只见卦中解曰:"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当时他便知大事不好,他的师祖孟喜在高句丽,便是在东北方向!后来果然应验,师祖死于高句丽了!

二人把眼睛都盯着京房手中最后一遍的数字。东方朔见"小丑童"右边拿起五堆,左边拿走四堆,心里便踏实了下来。而京房却还要认真地数上一遍,结果发现是三十六根,然后用四再除一下,处出个"九"来,这是他才嘘出一口长气,对东方朔说:"祖师爷爷,最后得出个老阳!"

结果出来了,五阴一阳,坤下艮上,卦象为"剥"。

东方朔笑了。《易》中"剥"象的经文是:"剥,不利有攸往。"意思是,不宜马上就离开。那就说明还有好戏!他便说了一声"看来明天走不成了。京房,你来说说'剥'卦下边每一爻的意思,让你祖师爷爷听听,我们一道议议!"

"好嘞!"京房说起《易》辞,如数家珍:"最先的一爻,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这一爻是说:我们睡的床腿不太好,却做了个好梦,这不是吉,而是凶。大人,我们的床腿还真的霉了呢!"

东方朔笑着,看了一眼床腿,这个官家驿站,到处都是霉味;那床腿,果然已经腐烂了许多。

"六二:'剥床以辩,蔑贞,凶。'是说床版也烂了,有好梦也不能信。"京房停了下来,一掀床上的被褥和席子,果然床板上烂了一块大洞。

东方朔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

"这第三爻,'六三:剥之,无咎'。意思是说虽然床的两处坏了,但我们自身没什么危险。'六四:剥床以肤,凶。'要是床上贴近皮肤的席子也坏了,可就要大难临头了呢。"京房再次掀起褥子,又看了解一眼,发现席子没烂,这才继续往下解说:"第五爻是'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大人,这句话说长安皇宫中有新鲜事儿呢!"

"我说小丑童,你别想着长安宫中的事。宫中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你还是往下说吧。"东方朔觉得这孩子脑瓜子变得太快,时常让人走神。

"最后一爻是:'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这句话的意思,有很多好东西、好吃的还没被人弄走,如果君子拿到了,不仅大大有利,而且还有车坐;如果被小人取走了,君子将无安身之地!"

听到京房对最后一卦的解释,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这最后一卦,说得太好啦,好一个'剥'卦,是在提醒我们,一定要把小人的面具全部剥开!"

"东方大人,你心中有数了?"

"有数了,还没完全想好。我倒是想听听,你只解释了易传上的话,你自己的见解还没说呢!"

京房慢腾腾地问:"大人,您让我说近的,还是说远的?"

东方朔终于觉得京房有些太罗嗦。刚才他就扯到了长安宫中,要让他再说远一些的,他还不扯到九天云外去?想到这儿,东方朔烦躁地说:"好了,好了,我的小书僮,你一点也不急。你忘记了你刚才说的话了么?'有很多好东西、好吃的还没被人弄走,如果君子拿到了,不仅大大有利,而且还有车坐;如果被小人取走了,君子将无安身之地!'你要知道,你是个马都丢了的人,快一点说眼前的事,说不定还能弄辆车坐坐呢!"

京房这才一本正经地说:"大人,京房的看法是,这一卦的要点,就在最后的'小人剥庐'四个字上。"

东方朔连连点头:"接着说,快说。"

"剥者,巧而夺之也。'小人剥庐',便是小人巧借别人的房子,藏了自己的脏物!"

"着啊!小京房,我的小书僮,你的想法和你祖师爷爷不谋而合哇!今天王温舒他领着我看了,他将我的老家弄得漂漂亮亮的,而且新盖了一排房,没人住了,他还派着士兵看守着。原来这个小人,是在剥我的庐,借口给我家增添房子,用来收藏他的脏物!"

"大人,原来你都知道了地方!"

"对,准是那个地方!我们今天好好睡觉,明天一大早,你去叫来刘大胆,让他先看一场好戏,然后再准备出远门罢吧!"

这一夜,两个人谁也没做梦。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

夜已深了,武帝还没有入睡。今天他不是与哪位夫人在一起,也没和栾大公孙卿之流求仙论道,而是把桑弘羊、孔仅和东郭咸阳叫到了一起。

"三位爱卿,朕听说去年山东大旱,又有蝗灾,小民生活甚是艰难,朕的心中甚为不安。不知诸位大农主管,有何良方神策?"武帝说着,脸上露同忧虑的神色。

"启奏皇上,"桑弘羊是三人的头儿,当然要先回答:"臣以为,去年山东大旱,主要在辽东和齐、鲁一带,也就是幽、青、徐、兖三个刺史部,其中以青州为最。而淮河以南,大河之西,风调雨顺,还是丰年。臣以为,可将以上受灾四部官仓余粮全部放出,作为赈灾之资,以解燃眉之急。"

武帝点点头。"这个朕想过了。可如今已到冬天,各地官仓,粮食已经调往应京城,去年朕到朔方,大军用粮也是很多。恐怕四部所存之粮,杯水车薪,不管用啊。"武帝清醒得很,他甚至为自己去年没有调集天下百万之兵梳理草原庆幸起来。

"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东郭咸阳开口了。

"东郭先生,请说。"武帝这么称呼东郭咸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皇上,臣以为,这次旱灾,重中之重,乃是齐国。平原、济淄、济南、泰山四郡,半年不雨,飞蝗遍野。而泰山正处于济南泰山两郡之间。臣以为,皇上您到泰山封禅之事,应该缓缓。"他看了一眼武帝的面孔,自己的语速不禁先行变缓了,缓缓得成了个结巴。

武帝的面色早已阴沉沉如暴雨将临。"是啊,朕要不去封禅,什么事也没了!肯定还有的人要说,都是朕要封禅,要振兵,要释旅,要封禅,才惹得上苍大怒,天下才旱灾四起,飞蝗满地的!岂止是封禅要停下来呢?干脆把朕的粮仓全放了,天下兵马全放了,这样便好了,天便下雨了!"

"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想建议,皇上等风调雨顺再去封禅,上可以得天之应,下可以让万民欢心啊!"东郭咸阳急忙解释自己的用意。

"哈哈哈哈!东郭先生,朕已经改元为元封了,你想来朕把封禅的事搁下,把年号再改回来么?"武帝冷笑道。

"皇上,元封只是年号,元封元年可以封禅,元封二年、三年,都是可以封禅的啊!"东郭咸阳只好坚持自己的见解。

"别说了!朕就不信,朕的元封元年不能封禅!难道朕的意思,便与天意相违?朕不信!不要说了,朕的封禅之事决不改变,你们在此前提下,替朕想出办法来!"武帝不仅决意封禅,还把门也先封死了。

"皇上,禅是可以封的,"孔仅急忙为东郭咸阳补救。"不过,如果齐鲁一带,尤其是泰山一带,小民嗷嗷待哺,恐怕皇上仁爱之心,也有不忍呢。"

"废话!朕要不是仁爱万民,还深更半夜地找你们来做什么?朕要的是办法,是既救灾民,又能保证封禅的办法!你孔仅不是很有办法么?听说桑弘羊要征车船税,而你孔仅却要放水养鱼,只征车而不征船,就这种办法,能让国库富足么?"武帝连以前的不满,一道以泄了出来。

孔仅看了桑弘羊一眼,说不出话来。

桑弘羊也觉得很是不安。他没想到,武帝一时激动,竟把自己给他禀告的孔仅和东郭咸阳不同意征收船税的事也拦落了出来。可这也没办法,这种事情既然让皇上知道了,也是无所谓的,皇天无私嘛!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好救灾与封禅之间的冲突,做到两头全部谦顾!想了半天,桑弘羊才说:"皇上,臣以为天下局部受灾,乃天之常情,自然之理。而天下粮食之多,足以解救局部之需。"

"噢?"武帝笑了起来:"朕要的就是这句话!桑弘羊,你说说看,有什么计策?"

桑弘羊慢吞吞地说:"搜粟献粮。"

"搜粟献粮?"武帝有些不解。

东郭咸阳和孔仅也是不解。

"皇上,搜粟二字,听起来不雅,可很实用。臣所说的搜粟,是请皇上下一道旨,将所有国库、官仓的粮食,还有百姓手中的粮食,都搜上一遍,看看有没有置放太久,快有变质了的。这些粮食,与其让其霉变,不如拿出来赈灾。而这一搜粟,便等于举国上下,都清清仓底,天下到底有多少粮食,皇上您便一目了然。然后您再下一道诏书,让天下有粮者,自愿献粮纳粟,凡是献粮多达百担以上者,皇上都赏赐他们一个爵位,献得再多的,可以免去三年、五年的徭役,甚至是终生的赋税。臣以为,如此一搜粟,再一纳粮,保证天下暗藏于民间的粮食全部昭然,此乃损有余而益不足,灾民可救,封禅不误也。"

武帝听着听着,紧锁的眉头一步一步地放开。等到桑弘羊说完,他不禁高兴地大笑起来:"好!桑弘羊,朕就知道你有办法!这个主意不错,朕有的是空位虚爵,赏赐他们就是了!"

孔仅却很担心。"皇上,桑大人!此种做法,和张汤以前的卖官粜爵、算缗告缗,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了!" 桑弘羊昂昂然地说:"张汤的卖官粜爵,是给实际官职,弄得到处人满为患;而这纳粟献粮,只给虚爵,即使是减其徭役,免其赋税,也等于让眼下富足的人拿出多余的钱粮,把后半生的徭役、赋税先加倍地交了。有些人终日害怕将来税赋增加,他们恨不得一次全部交清,将来便可安居东业了呢!再者,此次搜粟纳粮,也决不是张汤的算缗告缗可以相提并论。张汤的算缗告缗,是让天下小民,互相攻击,恶意残杀,而官家从中得到渔利,因此为天下人所不耻。而今日搜粟,是为不让天下粮食陈腐变质而搜,既和圣关爱万物之意,又让天下万民深知节俭道理,同时弄清官仓与民间粮食到底存有多少,以备不时之需。许多陈粮,不用则腐。天下富足之人,以区区陈腐之粮献给皇上,皇上用粮赈灾救民,同时给予那些献粮之人以相应的褒奖,又有何不可呢?就是那些善于深文周纳的儒就博士们来挑刺儿,桑弘羊也会有一万句话等着他们!"

武帝一边听了,一边频频点头,脸上的担忧渐渐化解,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他高兴地一拍大手:"太妙了,太妙了!桑弘羊,朕以为你比张汤比起你来,桑弘羊,张汤不过一只老鼠而已,你桑弘羊才是朕的千里神驹!桑弘羊。朕命你为搜粟都尉兼大农令,全权负责搜粟纳粮,并代朕给他们赏赐官爵!"

桑弘羊跪地而拜:"臣遵旨!"

武帝见孔仅和东郭咸阳还在沉默,便笑着问道:"二位爱卿,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皇上,齐国大灾,封禅之事,您还要多多考虑啊!"东郭咸阳实话实说。

孔仅也在一边连连点头,十分诚挚。

"哈哈哈哈!"武帝大笑起来。"二位爱卿,你们就放心吧!要说对反对朕去封禅,你们都要往后站一站。有一个人,朕不说你们也知道,就是东方朔,东方爱卿,他原是说死了也不同意朕去封禅的!可他现在不仅同意了,还替朕去泰山打前站了。他也是齐国人,他还用十两黄金买过齐国百姓的一担粮食,他是个天下最不会做生意的人,做起生意来,比你们三位差得远了!可他如今已到了齐国,他并没有说什么不该封禅,也没有被齐鲁的灾难所吓倒。你们忘记他的话了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东方朔的个头比你们要高得多吧?朕的个头也比你们高得多吧?你们放心去搜粟纳粮吧,朕的泰山封禅,这回还会封得轰轰烈烈,禅得高高兴兴!"

东郭咸阳与孔仅无话可说,只好谢恩而出。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