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其虐》第21章 天机河源|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21章 天机河源


昆仑巍峨,白雪皑皑。

东方朔与京房、孟晖、田仁四人骑着马,进入昆仑。为了方便马的行走,他们一开始拣平坦的山坡儿走,后来平坦山坡儿变成了山沟沟,又变成了山谷,马已不能前行,有时候人牵着马都过不去,他们只好绕道南下。顺着玉门西边通往冥泽的冥水,再往南下,三天以后到了一个河岔。一打听方知,冥水已变成了籍端水(即今疏勒河);再往南走,只见山愈来愈高,河流愈来愈细,又走了两天,河便没有了,路也看不见了。别的人还可以忍受,孟晖是个体弱多病的秧子货,每天没到半晌便大叫肚子饿了,遇到高坡马不能行便要绕弯,弄得田仁老在嘟嘟囔囔地骂他。好在京房是个会照顾人的人,东方朔看在孟喜的面上,更是多多体谅,一行四人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走了一个多月,居然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湖旁。天值中午,酷热无比,东方朔与孟晖之外的另两个都不约而同地脱光了衣服,跳进湖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阵子,他们喝了几口湖水,都被呛得叫了起来,原来这里的湖水,很咸很咸。

身上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东方朔便让京房陪着自己的师叔在湖边休息,自己带着田仁去找吃的。他们纵马行了几十里,方见到几间房屋,有几个老人在说话儿。下马一打听,原来这儿就是仙海,也有人称它为咸水海。东方朔记得,有一次张骞给他和卫青讲过,昆仑山边上有个仙海,张骞他们路过时在这儿停留过,张骞特意说,那儿的水不是湖水,而是海水,咸得很;张骞还在地图上将它标为西海(后来称作青海湖,是海拔三千二百米以上高原湖海)。

至于哪儿是昆仑山,湖边的老人也不知道。老人们说,这海东边的山,叫做日月山,太阳和月亮都是从这山上升出来的。东方朔觉得好笑,他们哪里知道,日月山的东边还有华山、泰山呢,还有更大的海,皇上称那儿才是真正的仙海呢!但他无心与老人们争论,就请他们接着讲。老人们说:从仙海向南走上百十里地,便是大河,那里便是羌人的领地了。听先辈人说,大河就是由昆仑山的雪水融化下来而成的,可谁也没去看过。东方朔心里一阵高兴,他觉得顺着大河往上走,肯定是远离人世,超凡绝尘的地方,也许那里真的是昆仑山,也许那儿到处是仙桃之园。想到这儿,他还真的有了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他让田仁田鸭子快点飞回去,叫来京房和孟晖;自己便拿出几块乌孙国王给的玉石,送给那些老人,然后与他们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峨眉山下,气氛紧张。

早已恢复女孩儿妆扮的珠儿,与哥哥郭家已经争论了好几天。一开始,郭家带着珠儿和傅介子同游峨眉山,三个人都很开心,兴高采烈,无话不谈;可一说到父母亲的事情,郭家就不吭声了。后来珠儿便把那个终日盯着她看的傅介子赶走,自己与哥哥单独争论。她先问哥哥为什么改了名字?郭家说不是改名,而是恢复真名,自己原本就叫郭家,而且东方蟹的蟹字是螃蟹的蟹,东方大人当年为自己取这个名,便为了让自己不忘父亲郭解。东方大人送我回蜀,也是让我来寻根,为郭家延续香火。说到这儿,郭家还领出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说那是郭家的后代,确实让珠儿高兴了一阵子。

可在珠儿的心中,哥哥竟然不想为父亲报仇雪耻,使她百思不得其解。到了峨眉没几天,她便听说了郭解当年是如何了得,连傅介子都知道,郭大侠的英名使善人闻之惊喜,恶人闻之胆寒。可在哥哥的身上,居然没有半点郭大侠的影子,而他自己却还处之泰然!珠儿愈觉得不可思议,愈要把这事儿给郭家谈一谈。

这天吃完饭,珠儿又在院子里拉住郭家:"哥,有件事儿,必须好好说说。"

"什么事?说吧!"郭家又坐到琴前。

"哥,既然你知道,咱们的娘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的爹又是那么惨死的,为什么你就不想着报仇呢?"

郭家不以为然地说:"报仇?找谁报去?找张汤、义纵、主父偃?他们全死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张汤、义纵、主父偃三个人合伙儿害死了我爹,可他们全都得到了报应,全死光了,这是天报!"

"什么天报?他们都是被杀死的,是被皇上赐死的!没人去杀,他们都不会死,还要再害人!"

"皇上赐死的,也是天意!要说我爹的死,最大的仇人是皇上。可皇上是谁?皇上是天子,他的意思就是天意!我爹犯了天怒,天便要惩罚他;张汤、义纵、主父偃也犯了天怒,天又处罚了他们!"

珠儿气咻咻地:"按你这么说,皇上不论要杀谁,都是天意?那么当年你爹要是不出来,便有几百个男孩惨遭杀死,那也是天意?"

郭家却说:"那是天意要收我爹,特拿那些孩子作为钓饵的!那些孩子不该死,可我爹的天限到了,便自己去替死了!"

"哥,这些想法,是谁告诉你的?是卓文君吗?"

郭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卓文君?她只知道让我吟诗作赋弹琴,连我该娶妻生子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她哪儿明白这么深的道理?"

珠儿惊讶地:"那,还有谁告诉你这些?"

"我奶奶!"

"奶奶?"

郭家纠正她说:"是我奶奶,不是你奶奶。妹妹,你知道我奶奶活了多少岁么?整整一百岁!我奶奶说,她五十岁时才生下我爹,我爷爷在我爹生下来不久就死了,我奶奶由着他的性子,爱做啥做啥。爹个子矮小,却心气很高,从小就要出人头地,整天舞刀弄枪,十二岁时,周围十里八里的地方,没人打得过他。奶奶劝他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解儿,你要知道天高地厚啊!'你猜我爹怎么说?"

"他会怎么说?"珠儿也很好奇。

"我爹说:'我就不信这个邪!天没有二日,可还有一个月亮;国无二主,天下大得很,皇上又能管得了?'奶奶说,'儿啊,你这样做,会给娘带来灾难,会给郭家带来灾难的啊!'爹却说:'娘,你放心,我要让你活到一百岁!我只不过去试试,看这天下是不是只能有一个主子,看看除了一个天子之外,还能不能再有个大地之子!'"

珠儿感叹道:"你爹他真会想,真会说!"

"还有呢!我奶奶就说:'你要这么闯也行,娘不管你。可你要给娘生个儿子,让郭家不能绝后。'我爹也就答应了。所以他才娶了我娘,才生了我;有了我娘,也才有你。"

珠儿嗔道:"去去去!我娘要不是先跟你爹,而是先跟了我爹,说不定我生在前头,我便是男人,绝对会比你强!"

郭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要是那样,我爹郭大侠决不会再娶他的朋友东方朔的老婆为小妾!"

听了这句不敬的话,珠儿的脸突然变色:"你胡说!我爹是为了救你和娘,才在皇上的逼迫下,娶了你娘的!"

郭家更是大笑不止:"哈哈哈哈!我娘我娘,我的娘还不是你娘吗?"

珠儿怒道:"那你也不能说我爹的坏话啊!"

郭家急忙解释道:"妹妹,我从来都没说过东方大人的坏话。你要知道,我心里知道他不是我爹,我还叫了他七八年的爹呢!东方大人很讲义气,件件事情都是按着爹的意愿来办呢!"

珠儿反驳道:"胡说。我爹连皇上的话都未必全听,怎么会事事按着你爹的意愿去办?"

郭家笑了笑,继续说道:"妹妹,你不知道。来到峨眉山后,奶奶才告诉我,爹生前就说过,要是他因为舞刀弄枪而死,因为要当百姓的头儿,当地上的主儿而死,那就说明这条路子走不通,将来的儿子决不许再走这条路。他跟我奶奶这么说了,还能不跟我娘,也就是你娘说?还能不跟他们好朋友你爹说?想想看吧,我八九岁时,要跟东方大人学武,噢,就是跟你爹学剑,你爹他说什么也不教我,连舅舅也不让我学,那是为什么?就是我爹的意愿!"

珠儿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我不生在郭家,倒是一件好事!"

这回是郭家不解了:"什么好事?"

珠儿坚决地说:"我可以学武,我可以为我娘,也是为你娘报仇!"

郭家安慰地说道:"好啦好啦,好妹妹!你以为我娘想要你报仇么?我娘说,要让我们的舅舅霍光报仇,用不着我们后辈人,也卷到仇恨纷争中去!"

珠儿不相信:"什么?你胡说!我娘怎么没有告诉我?"

郭家认真地说:"妹妹,我娘当然也没告诉我。娘让霍光舅舅把天下的不平给扯平了,这事儿原来只有娘和舅舅两个人知道。可是后来,娘怕舅舅做不到这事,便把它告诉了我爹的大弟子郭昌!那年郭昌奉命讨伐昆明大理,大军获胜以后,他便来峨眉山看我奶奶,他把我娘让谁为爹复仇的事,又告诉了我奶奶,说万一霍光只想着当官,郭昌便会竭尽全力,为我父郭解报仇的!"

珠儿大惊:"原来是这样的!噢,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陪着夫人,看看孩子,弹弹琴,作作赋了?"

郭家认真地说:"妹妹,我这样,也是按照我爹的想法,按我奶奶的意愿去做。"

珠儿再追问:"我娘,也就是你娘,后来又被朱安世给杀了,可朱安世还活着,又变成了张安世,你知道么?"

郭家也有点生气了:"我不知道!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让我拿着笔去把他刺死?还是拿琴将他弹死?何况那时,我娘已经变成了你娘呢?"

珠儿听了这话,更为气愤:"你混蛋!你连娘都不认了?"

郭家也叫了起来:"我认,也只认我一半的娘!可她全是霍光的姐姐,你知道吗?那个霍光,整天呆在皇上身边,手中还握着禁卫兵,别说他要杀张安世,就是要杀皇上,把天下所有的不平都给摆平了,也是可以的啊!你去找你的舅舅啊!还有,你爹他不也是人中豪杰嘛?他不教我武功,不是想在我爹死后,他在天下称霸么?你应让他用那'东方第一剑'斩平天下不平之事啊!对啦,我听傅介子说啦,你的剑法如此精到,得到了东方剑法的真传,那你就去为娘报仇,为我爹报仇,为天下那么多冤屈的人报仇吧!"

珠儿愤怒地一个巴掌将郭家打倒在地,然后大叫:"傅介子,拿上我的男人衣服,咱们走!"

长安城中,夜色已深。

大行令府内,霍光正与霍显一道,在戏弄着自己已经生下好几个月的女儿。

霍显逗了孩子半天,那孩子才笑一次。霍显说:"大人,你看,她也不爱笑,可一笑起来,更加像你!"

霍光难得地笑了一下:"是啊,我从小命苦,就不爱笑。怎么这孩子也不爱笑呢?"

霍显又叫道:"大人你看,你刚才一笑,她又笑啦!"

霍光突然严肃起来:"显儿,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大人'、'大人'地叫我呢?如今你不是奴婢,你是夫人了!霍光今年三十六岁,才得到女儿,比皇上还晚了好几年哪!你为霍光生了孩子,你就是天经地义的夫人,你应该叫我夫君,怎么还改不过口来呢?"

霍显笑了一笑:"夫君,在下人那里,我都能改得过来,对他们一点也不客气;可一到了你这儿,我就觉得,还像云儿姐姐还在世一样。"

霍光不无担心地说:"显儿,都十多年了,别老想着我姐姐。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吧,噢?"

霍显的眼睛又湿润起来:"夫君,你让我不想郭夫人,不想姐姐,不行啊!你是姐姐抚养成人的,显儿的命,也是姐姐给捡回来的,今生今世,我都忘不了她"

霍光安慰她说:"好啦好啦,显儿,这些我比你知道得多,也比你理解得深。你呀,要学会把一些最珍贵的东西,埋在心底,埋得愈深愈好。"

霍显不解地皱着眉头:"埋得愈深愈好?让它不见天日?"

霍光坚决地说:"总有让它见到天日的时候!显儿,你耐点心,到了那一天,咱们再把心底的东西全扒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个光光亮!"

霍显不无忧虑地说:"夫君,东方大人不在朝中,听说公孙卿和栾大他们,还有个江充,都在蒙蔽皇上。"

霍光急忙打断她的话:"妇人家,不要关心朝政!皇上身边的事儿我管着,好吧,快快睡觉!"

霍显边抱起孩子睡下,边嘟囔着说:"不让我管,我不管。可显儿也得给你提个醒啊!听说你派到皇上身边的那个所诚,人太老实,有人正打着他的算盘呢!"

霍光有些生气:"你有完没完?不管是谁,他再聪明,在皇上面前,都没用处!以后你少插嘴,我知道该怎么做!"

东方朔与京房等人顺着大河继续上行。河道愈来愈窄,可河水也愈来愈清。

这天中午,他们来到一个湖边,已是筋疲力尽。

孟晖把马缰一扔,往草坡上一躺,说道:"东方大人,歇歇吧,愈往前走,我愈喘不过气来!"

京房也说:"东方大人,还是歇歇吧,我也喘不过气来了。您看,连马都走不动了呢。"

东方朔也停了下来,笑道:"京房,你们说,这里都是青草,怎么会有桃子呢?没有桃子,怎么去找王母娘娘?"

胖胖的田仁倒不觉得累,他突然看到湖面上有野鸭子,叫了起来:"野鸭子!野鸭子!"他一边叫着,一边追了过去。

京房笑着说:"田鸭子碰到野鸭子,他们原是一家子!"

众人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田鸭子跑了回来。对东方朔说:"东方大人,西边还有一个湖,两个湖像葫芦一样连了起来。再往上边走,河就更窄了!"

东方朔惊奇地问:"那么说,我们到了大河的源头了?"

京房也吃了一惊,急忙爬了起来,开始算他的卦。

过了一会儿,东方朔估计他的卦快算完了,便问道:"小书僮,你算出了什么?"

京房叫道:"东方大人,我算了一个奇卦,上坎下艮,也就是下边是山,上边是水;是个'蹇'卦。"

孟晖虽然不懂卦象,却知道这个'蹇'字的意思,于是吃惊地说:"什么?蹇卦?我们更该时乖命蹇了!"

东方朔笑道:"《易》云:'蹇,利西南,不利东北。'看来,我们只能朝前走,回不去了。"

京房却不这么认为,他争论道:"不,东方大人,你看,这一卦重在'九三'。《易》象九三爻说:'往蹇,来反。'就是说,再往前走就麻烦了,回去才是平安呢。"

东方朔皱起眉头:"《易传》说:蹇就是难。知难而上,智者所为。依我之见,走到走不动的地方,自然也就该返回了。"

京房还要争论:"东方大人,《易经》、《易传》所云,只是古时之事,没有加入阴阳。如按京房看来,此卦藏有深意。"

东方朔知道京房对《易经》的解释,已将阴阳卦气放了进去,也夹杂着五行学说,便问道:"小书僮,你给我写下来,让我没事慢慢琢磨。"说着将自己的水袋子递了过去。

京房也不说话,拿出身上的短刀,便在东方朔的水袋子上刻下了几行字:

水在山上,蹇险难进,阴阳二气否也。
阴待于阳,柔道牵也。
险而逆,止阳固阴,长处能竭。
至诚于物为合,蹇道亨也。

东方朔一边看他写,一边皱起眉头问道:"京房,你这阴阳二气,说的是我们眼前,还是别的地方?"

京房摇摇头:"东方大人,京房以为近在眼前,即向西南;远在长安,即是东北。"

田仁在一旁也在观看,和京房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多少也理解一点,便叫道:"好啊!刚才你们还说'利西南,不利东北。'我们就往前走吧!"

孟晖仍不愿动窝:"不行!刚才他们说:'往蹇,来反。'这一卦要我们往回走呢!"

东方朔继续看着京房刻的文字,心里想:这个小丑孩,前面好几次算的卦都很准。远在平原时算的那一个"剥"卦,我还以为解得很透了,不料京房还有新的解释,所谓'君子俟时,不可苟变;存身避害,与时消息。'便是劝我东方朔'存身避害',等待时机,不可硬争。如今他又来个西南吉而东北不吉,还说阴阳不合,险而逆,要止阳固阴,而且卦象预兆长安,难道皇宫中又会出现什么变故?不会吧!皇后柔弱如水,果然是'柔道牵也';皇上虽说靠着药丸子还养着许多佳人,可他上有太后遗言,下有对子夫的怜眷,不应再生事端。难道此卦应在太子身上?不会,珠儿去了西蜀,去见卓文君和蟹儿了。不知年过六十的卓文君现在怎么样了呢!长安的事儿,应是栾大和卫长公主。他们之间,迟早会出大事的!哎,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怎么又如此相信卦象了呢?过去你不过偶尔为之,聊以自慰吗?都是这个小书僮,这个丑小伙,由他去吧。卦象千变万化,由他解之,何必在意呢?想到这儿,他便不愿再往下想,于是微笑着,决然对京房说:"小书僮,别玩深沉了。咱们再往前走几步,到了河水没了的地方,再商议如何行动,好吗?"

京房点了点头。四人又向西南走去。

长安城内,钟粹宫中。

卫长公主在栾大的陪同下,来见卫子夫。卫子夫身边站着她的孙子刘进,已经八九岁。那栾大腰中悬着两枚金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眉飞色舞,令人讨厌。卫长公主则极为瘦弱,面容憔悴。

卫子夫摸着长公主的脸说:"女儿,你怎么如此瘦弱?"

卫长公主笑了一下:"母后,没事的,女儿精神好得很呢。有栾大将军在身边,女儿终日很快乐。"

栾大翘动着那缕黄黄的山羊胡子,上前解释道:"母后,请您放心,我栾大近来帮着皇上打仗作法,要把西域大宛统统消灭,因而对公主照顾不周,她就瘦了一些。等到大宛打胜了,小婿便会让公主胖起来!"

卫子夫不想搭理栾大,却十分担忧地对卫长公主说:"女儿,你可要善自珍重啊!"

卫长公主笑了一下:"母后,您放心。来,刘进,让姑姑看看,你爹好吗?"

八九岁的小刘进说:"姑姑,我爹整天帮着皇爷爷办事,可忙了!"

卫长公主又笑了起来:"好,好,你爹是太子,他现在帮你皇爷爷;再过几年,该你帮着你爹啦。来,姑姑抱抱。"她伸出双手,正要抱起小刘进,突然自己跌倒于地,口中吐沫,浑身痉挛起来。

小刘进惊叫:"姑姑,姑姑!"

卫子夫也大叫起来:"女儿,女儿!"

栾大急忙摆手:"母后大人,您不要动!让小婿来给她治!"说完他拿出一些药水,给卫长公主灌下。卫长公主马上不吐了,过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卫子夫朝着一旁叫道:"次公主,阳石公主!"

一位老宫女走了过来:"启奏皇后,阳石公主出宫了。"

卫子夫惊讶地:"她怎么又出宫去了?去了哪儿?"

小刘进童言无忌,嚷嚷起来:"皇后奶奶,我姑姑保准又去公孙敬声家啦!"

栾大听了,面上一喜。

卫子夫一惊,马上拉住刘进,用袖子给他抹抹嘴,阻止他再说下去;而自己的脸上却露出无限隐忧。

昆仑山峰,白雪皑皑。

山坡之上,细流潺潺。

东方朔与京房、孟晖、田仁四人牵着马,终于来到大河尽头。那几匹马,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人也觉得很困乏。

田仁抬头看着雪山,大叫道:"东方大人,您看,河水没了,只有一些小水沟,全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是雪化成的!"

东方朔呆呆地看了半日,方才感慨地说:"此处涓涓细流,清澈见底;而到了壶口,竟然成了咆哮的黄河,浊浪排空,真是不可思议啊!"

京房笑着说:"东方大人,还不来篇赋?"

东方朔张大嘴巴,一连吸了好几口气,然后说:"还赋呢!我的脑袋都大得富裕了!"

田仁却很有兴致:"东方大人,从此处再往前走,全是雪山。这么冰冷的地方,有什么桃子?桃要长在春天和夏天,就像咱们平原那样的地方。是哪个该死的,编出来的这些鬼话,害得皇上非要我们前来找桃子?"

东方朔笑了起来:"田鸭子,你还真行。告诉你吧,编这种鬼话的人早没了,可是信鬼话的人却还大有人在啊。"

孟晖好不容易才喘定了气,便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你们道家,整天弄这些东西骗人,到头来自己受罪,还让别人跟着受罪!"

京房在一边笑了起来:"小师叔,您别发牢骚。要是皇上不让东方大人来寻桃,我们能到昆仑山?有这么多美景可看?能找到大河源头?找到了大河的源头,可就像你们儒家说的,等于河出图,洛出书,是天下大治之兆啊!"

听了这话,孟晖突然来了精神:"怎么我就没有想到?东方大人,快回长安,回朝廷向皇上禀报此事吧,皇上肯定会高兴得很,说不定还会改元,还会大赦天下呢!"

东方朔点了点头:"我看皇上也会。京房、孟晖,我看你们两个就回去,向皇上禀告此事,也让皇上给你们加点官儿。"

京房不解地问:"东方大人,您要去哪儿?"

东方朔笑了笑:"我带着田鸭子,再往山上走走,说不定真能找到仙桃呢!"

京房却主张就此止住:"东方大人,知其不可而为之,这不是您做的事啊!"

东方朔大笑起来:"小书僮,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呢?你看远处的雪山,一片玲珑剔透的,说不定王母娘娘的瑶台就在其上呢!"

京房说:"东方大人,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们都到了黄河的源头了,您还不死心?"

东方朔对他认真地说:"小书僮,你要知道,我这个人,生来就是爱走新路,一旦走了新路,非要走出个结果来。撞到墙上,头破了再走回来,那也要长个教训。既然皇上让我来找仙桃,我说什么,也得让自己明白了才行啊!"

京房还要相劝:"算了,东方大人,让我们随您一道去吧,您今年都快六十岁啦,岁数不饶人啊!"

"哈哈!你们再随我走?你看看孟晖那个样子,还不是我的累赘?好了,我的小书僮,你陪着你的师叔回长安罢。我身边有这个身强力壮的田鸭子陪着,就足够了!"

孟晖此刻一心想回长安,便央求京房说:"京房,既然东方大人如此说了,我们两个就先回长安罢。"

京房向东方朔看看,又向孟晖看看,长叹一口气:"咳!当初你要是留在长安,看着荷艳多好!你偏偏也要来!"

孟晖羞愧无言。

东方朔见这两个又打起嘴仗来,就说:"算了,算了,你们快回吧,沿着来时候的路走,回去快得很!"

孟晖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东方大人,要是玉门关的那个上官桀还不让我们回去呢?"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放心吧,孟老夫子!上官桀只要听说你们发现了黄河源头,他巴不得和你们一块,跑回长安向皇上邀功请赏呢!"

京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筹码,关切地说:"东方大人,万一道路不通,你们两个宁愿向西北走,也不要往西南去!"

东方朔有点烦他:"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吧!向西北走,我琢磨着,说不定我们又回到乌孙国去喽!"

长安城内,大农府中。

桑弘羊和东郭咸阳、孔仅三人,又在一起议事。

三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桑弘羊已经三十七八岁,比过去老成持重了许多,胡须也渐渐蓄了起来。而东郭咸阳和孔仅已是老态龙钟了。

桑弘羊手里拿着一捆竹简,"唰"地一声,他将竹简打开,然后沉着地说:"二位前辈,你们年事已长,此事本来不想打扰你们。可是这个卜式太厉害了,你们看吧,看看他给皇上的奏折里头,都说了些什么?"说完走了过来,将竹简递给东方咸阳。

东郭咸阳摇摇头:"桑大人,我不用看了。那个老卜式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说我们盐铁专卖的坏话!"他又将竹简转交给了孔仅。

孔仅拿过竹简,将竹简放得老远,老远,然而他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到。

"桑大人,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卜式是怎么骂我们的,皇上又是怎么说的,您就说给我们两个老叟听听罢!"东郭咸阳直截了当。

"好吧!"桑弘羊再度把竹简拿过来,一字一句地给对他俩说了起来。"这个老卜式,这个牧羊佬,他跑了三十多家铁矿,到了四十多个县的卖盐地方,查出我们六十多种弊端,共列出七百多条罪状,件件点名道姓,还都有人证物证呢!"

孔仅大惊:"这个老杂毛,他羊奶喝得太多了吧!"

"不,他说的大多数都是事实!"桑弘羊接着说下去。"二位大人,在盐铁专卖实行之初,二位大人为了推行起来减少阻力,便找了一些你们过去做生意的伙伴,让他们主持当地的盐铁专卖。这个桑弘羊是理解的,皇上他也理解,不然反对的人太多,新法无法实行啊!可是这些人做了盐铁之官,便拿出他们的看家本事,营私舞弊。你看,卜式说,番禺有个叫茅次平的,他在冶铁的时候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还被番禺的工匠蒙骗,将许多废铁当做好铁收进来,又卖了出去,结果被老卜式派人买了一些,去做拴羊的链子,那链子连羊羔儿都能挣断!卜式又把这些所谓的'上等好铁'转卖给了郭昌,就是郭大侠的徒弟,郭昌拿他去造武刚车的连环套,这个怎么能用呢?一大车的铁也没炼成一个连环套。郭昌将这个连环套交给了皇上,皇上便大为震怒,一环一环地把那个茅次平给套住了,如今交到了廷尉杜周的手里,还用说吗?肯定是死罪!"

东郭咸阳叹了口气:"咳!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用这个茅次平,他简直是贪得无厌,怎么说也不听,就像茅厕坑里的石头,光'平'有什么用?又臭又硬!让他死去吧,这种有眼无珠的人,听到别人几句好话,就昏了头,真钢假铁都分不清,只好让他自作自受了!"

桑弘羊又翻了翻竹简,"你们听,这儿还有呢!卜式说:海边有个大盐仓,主管叫做什么万熊的,说他把海边的盐土堆在一起,没加煮熬,便卖了出去,结果又被卜式买了一些,竟然献给了皇上,说是让皇上的厨师做一做汤,味道好极了!皇上吃了便吐了出来,然后大怒,便让杜周派人将那个万熊下了狱!"

孔仅一急,直咳嗽说:"咳,咳,这个万熊,也太没有人味了!我让他管的几个摊子,全部弄得乱七八糟,手下几个能人,全走光了!他还到处说别人的坏话,说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原来他自己便是个无用的废物!让杜周整他去吧,我老了,咳,咳,我管不了这么多啦!"

桑弘羊把竹简一甩:"二位大人,皇上把卜式的这份奏折转给大农府,分明是让我们承担责任啊!"

东郭咸阳和孔仅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桑弘羊却笑了笑:"二位大人,你们回吧,反正我桑弘羊还年轻,皇上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我的个子虽然不比你们高,可职位比你们大,这事,全由我来担着,你们回到府上,查查自己手中的事儿,再想一想,千万别让杜周抓住什么把柄啊!"

东郭咸阳和孔仅一齐点头:"谢谢大农令。"

玉门关上,密室之中。

上官桀派人找来了李广利,二人正在饮酒。

李广利胡子很长,蓬头垢面,一派潦倒。可他人倒没瘦。看到上官桀给他准备的好多酒肉山珍,他便来一个风卷残云,猛吃一通。

上官桀在一旁看着,笑着说道:"李将军,看你吃得这么香。好久没吃到这些了?"

李广利嘴中呜噜呜噜地说:"上官大人,岂止是好久?自从被你关在玉门之外,差不多一年了吧!除了吃点野猪肉,哪有这么多好吃的?"

上官桀问:"那,李将军,你手下的人马还有多少?"

李广利抹了抹嘴:"不瞒您说,上官大人,原来还剩七千多,眼下死的死,逃得逃,有的去了匈奴,有的死在路上,只剩三千多人了。"

上官桀却不管这些,只是问道:"李将军,你猜猜,我玉门关眼下有多少人马?"

李广利睁大眼睛:"皇上又派人来了?那还会少?又给了你五万?"

上官桀摇摇头。

李广利加上一点:"八万?"

上官桀还是摇摇头。

李广利不敢多说了:"十万?"

上官桀的头不摇了,他得意地说:"李将军,别猜了,我告诉你吧,皇上给了我十三万大军,有六万是清一色的骑兵,个个马壮人精;还有七万步兵,人人骁勇无比。除此之外,皇上还让杜周发了七类出身不好的人来边关报到,作为部队的役人。昨天我清点了一下,乖乖!光这些囚犯罪人,就有七八万之多!

李广利眼球快要蹦出了眼眶子:"乖乖!有这么多兵马,就是硬拿脚踩,也把大宛给踩没啦!"

上官桀却又往回收:"李将军,说得轻松。大宛远隔千里,就那么容易踩没了?踩平了大宛,天马到哪儿弄去?"

李广利不解了:"上官大人,您的意思是?"

上官桀这才露出底来:"李将军,告诉你句实话吧,皇上还是对你关照有加的。"

"皇上还会想着我这败军之将?"

上官桀感叹地说:"李将军,都因为你有个好妹妹!皇上一想起李夫人来,也就放你一马了,他发了一道圣旨,让你再度领兵,去打郁成国和大宛!"

李广利激动地转过头来,对着长安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皇上!臣李广利这回就是死了,也要把天马给您夺回来!"

上官桀不禁露出看不起的样子:"李将军,你说说,下边我们怎么发兵呢?"

李广利却说:"上官大人,我听您的!"

上官桀惊讶了:"皇上让你还当贰师将军,那大军就归你指挥。我上官桀连马都养不好,怎么会打仗呢?"

李广利想了想,便直说道:"上官大人,那我也没办法。堂姨父也死了,我们没辙了!要说去西域,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见了沙漠,就闭着眼睛往里闯;见着水流,就摸着石头过河吧!"

上官桀悄悄地说:"皇上旨意里还说,要是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就把东方朔给找到,别管他到没到昆仑山,找没找到仙桃都是小事,要让东方朔帮着咱们,把大宛给拿下来!"

听了这些话,李广利犹如得到了救命稻草,他激动地扑了过去,和上官桀抱在了一起。"哎呀!上官大人,皇上有这话,你怎么不早说!东方大人是我的师傅,再有皇上的旨意,他肯定会伸出援助之手的!"

上官桀却坐了下来,喝了一小口酒,又叹了一大口气:"咳!都是我的心眼不够用。李将军,就在皇上旨意下来之前三天,我还让那两个跟随东方朔去昆仑山的小伙子,回了长安。"李广利也直了眼:"上官大人,你为什么不把他们留下来,问问我师傅他在哪里?"

"咳!别提了!他们两个说,东方大人和他们一块儿,发现了大河之源。那个漂亮的小伙子神秘地说:'这就是河出图,洛出书啊!'我当时心里想,怎么好事全让他们赶上了!这么一想,也就没拦他们!再说,皇上让东方朔帮忙拿下大宛的旨意,是三天以后才下来的啊!"

李广利红着脸,却与上官桀较起真来:"我说上官大人,东方大人是我的师傅,皇上都叫他东方爱卿,你怎么敢东方朔、东方朔的,直呼其名呢?"

上官桀不知所措:"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广利知道上官桀也没什么了不起,便强硬起来了:"上官大人,说什么你也是霍光推荐给皇上的,霍光都跟我师父叫干爹,你怎么能直呼东方大人的名字呢?"

上官桀连忙道歉:"李将军,对不起,上官桀以为东方大人不在这里,也就直呼其名了。"

李广利确实有点醉了。"上官大人,我师傅就是个顺毛驴,他要是高兴啦,什么人他都要帮;要是烦起来,皇上的话,照样不听。你要是对我师傅不敬,将来有你的苦日子过呢!"

上官桀连忙起身作揖:"李将军,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对尊师恭恭敬敬,还不成?"

李广利借助师傅,终于占了上风,便举起杯子,高兴地叫了起来:"哈哈哈哈!这还差不多。上官大人,来,先不管师傅他在哪儿,咱们先喝酒!"

上官桀也忙端起杯子:"干,干!"

此时一个士兵探出头来。

上官桀问道:"有什么事吗?"

士兵说:"报大人,关内有两个年轻俊俏的男子,硬要出关;我们不让,他们便大打出手,打倒了我们几十个弟兄,眼下正要夺关而出!"

上官桀吃惊地问:"啊?两个都俊俏的男人?是一个俊俏,一个很丑的小伙子吧!"

士兵却说:"不是的,大人!这两个小伙子,都长得特帅,武艺也都十分了得!"

上官桀叫道:"他们好大的胆子!李将军,快,就你这膀大腰圆、蓬头垢面的,一下去还不把他们吓得半死?"

李广利乘着酒兴,拍着胸脯说:"包在咱身上!走,上官大人,让咱去教训教训他们!"

二人歪歪倒倒地走下小楼。

只见楼下关前,伤兵倒了一地。

此刻还有十多个士兵,围着那两个人在猛打。一转眼的功夫,全都躺在地下了!只有一个人还在那儿坚持着,与一个瘦高的男人死战,原来那人正是被东方朔留下来的韩豹!

仇人相见,再度眼红。韩豹再次看到傅介子,便也不管他后边有没有那个少侠了,两个动起剑来,猛战四十回合。不过韩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傅介子的对手,但当着众多汉军的面,他不能丢掉上官大人给的都尉的脸面,便硬撑着和傅介子打下去。没想到战到五十回合时,傅介子的剑突然变向,几次闪烁,无从捉摸,接着只见一道寒光,直朝自己的面部刺来。韩豹急忙一闪,那剑突然向自己的手飞来,他只好将胳膊向下一措,只听"当"的一声,手中的剑飞了出去。

珠儿急忙上前止住傅介子,不让他再结新仇。

李广利看了半日,突然打起一个饱嗝儿,乘着酒兴大叫:"都让开!让本将军来结果他们!"说完从身上拿出大刀来,冲上去便向那两个男子扑来。

珠儿和傅介子见来了个黑猪一样的怪物,先是吃了一惊,急忙双剑并举,封住前边。

珠儿定睛一看,看清了那黑猪原是李广利,于是将剑拿开。站到一旁笑了起来。

傅介子知道珠儿爱笑,也就没管她,自己独自挺剑而上,与李广利开打起来。二人先打了二十个回合,互相试探虚实,当然不分胜负;接下来傅介子便出东方剑法,将李广利逼得无路可逃。

李广利突然跳到一边,嚷嚷起来:"停停停停停!"

傅介子只好停了下来。

李广利纳闷地问傅介子:"你这小哥,你后头的剑法,是东方第一剑法,你怎么比我用得还熟啊!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傅介子怒道:"谁还偷人剑法?是我师傅教的!"

说完,他将手向珠儿一指。

李广利更为纳闷:"你师傅怎么能会东方剑法?"说着他持刀走近珠儿,细细一看,突然间酒全醒了,他大叫一声,坐在地下,笑了起来:"哎呀!哈哈哈哈!小师姐,是你来啦!"珠儿看到李广利这个样子,有点恶心,又没办法,只能不停地摇头。

上官桀不知那人是谁,便问道:"李将军,他们是谁?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李广利大笑:"哈哈哈哈!上官大人,我不是吓的,我是高兴的!你看到没有,那个年轻的,当师傅的,她是我的小师姐,是东方大人的亲生女儿,她都来了,我们还能找不着东方大人,找不到我师傅吗?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昆仑山上,令人窒息。

东方朔与田仁两个牵着马,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地走着。

田仁擦了擦汗水:"爷爷,我们不能再走啦,再走,就得把马扔了才行!"

东方朔往雪山上看了看,摇摇头说:"鸭子,马不能扔。我们往西北走吧。"

田仁又擦擦汗水:"爷爷,往西北走干吗!顺着原路回去,多方便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田鸭子,这回你上当了。你爷爷有个毛病,就是不愿走回头路。小丑孩不也说了吗?西南东北,都不能走;咱们就往西北走。"

田仁摸了摸肚子:"爷爷,您走哪儿,俺都跟着。可是俺这肚子,实在是饿啊!"

东方朔也觉得自己饿了起来。他拿出剑来,划了划地:"那你就再到地下挖点东西来吃吧!"

田仁很不情愿地说:"爷爷,这两天老吃那大根子,芋头不像芋头,荸荠不是荸荠的,味道挺怪的,我不想吃了!"

"我倒觉得挺好的!田鸭子,想想你和你老喜鹊蛋爷爷在黄河边上挨饿时,能吃上这种大根子吗?"

田仁苦笑了一下:"吃不上。那时我跟我爷爷吃鸡蛋土,吃完了拉不出屎来。"

"对啊!可是吃了这大根子,又解渴,又能拉出屎来,我还觉得精神头好得多呢!"

田仁翘着嘴:"就是不耐饿!"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田鸭子,你以为你是在长安东市,在田鸡学徒的那家店里啊!就是在那里,你也不能乱吃,何况那里只有猪蹄子,没有你这只田鸭子爱吃的小鱼小虾米啊!"

田仁也笑了起来,只好再到地上去扒那种大根子来吃。

他一边扒着,一边想自己的哥哥田鸡。不,哥哥不叫田鸡了,他的名字是田鸿鹄。哥哥只想学点手艺,于是东方爷爷便给他写了个竹条,让他到长安东市的朱八猪蹄店学做猪蹄去了。朱八那个东门大酒店,猪蹄还真香。想着想着,田仁从地中扒出两个大根子来,就把它当做猪蹄儿,用雪水洗干净,递上一块给东方爷爷。

两个人又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

武帝正与杜周和暴胜之二人在一起,谈论法律。

武帝关切地说:"杜爱卿,既然苏武已从乌孙回来,朕与乌孙形成结盟,而大队人马又开赴了西域,获取大宛良马便是或迟或早的事情,朕不再多虑啦。可是关东一带再度出现蝗灾,朕放心不下啊!听说齐鲁一带,还有辽东郡,也都已是蝗虫蔽日,颗粒无收,有那么严重么?"

杜周轻声地说:"皇上,关东大旱,又出现蝗灾,是确有其事。不过辽东太守龚遂的话,还有临淄太守卜式的话,都有些言过其实。"

武帝不以为然。"不!杜周啊,朕了解辽东太守龚遂,也知道临淄太守卜式!他们的话,可能过多地说了老百姓的难处,可未必言过其实。"

杜周从来不争:"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武帝说:"告诉桑弘羊,免去辽东和齐国的一年赋税。这样,要闹事的人就会少了。杜爱卿,对那些闹事的灾民,该怎么处置呢?"

杜周依然轻声:"皇上,依我大汉法律,凡聚众闹事、哄抢官粮者,重则死罪,轻则充军。而因灾害而成饥荒之民,再去闹事的,汉律上没有规定。"

暴胜之走上前来,慷慨陈辞道:"陛下!依小臣之见,不管他们是因饥荒也好,挨饿也好,只要聚众闹事,就要捉拿归案!"

武帝看了他一眼:"暴胜之,你果然是暴而胜之!那么多的灾民,要是都捉拿归案,恐怕你们的监狱,要增加十倍才成啊!"

暴胜之依然慷慨激昂地说:"陛下!小臣以为,只要将几个领头闹事的痛而斩之,其他人就会作鸟兽散;如不散者;再捉其首领,痛而斩之;再不行,就将他们全部送到西域为奴,陛下您打大宛,不是还需要差役嘛?"

武帝不置可否:"杜爱卿,你看呢?"

杜周悠悠地笑了起来。"嘿嘿。皇上,依臣看,暴胜之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皇上不妨命暴胜之为辽东和齐鲁三部刺史,专去弹压叛乱之众。"

武帝正想试试暴胜之的能耐,于是点头同意:"好!暴胜之,朕就命你为监察御使,行青州、兖州、徐州三部刺史职权,再兼辽东部刺史,全权处置救灾及弹压灾民暴乱之事。你可要马到成功啊!"

暴胜之欣然领命:"陛下放心,臣绝不会手软!"说完要走。

武帝伸手拦住:"慢。杜爱卿,严惩灾民,过去有这种做法么?"

杜周来个所问非所答:"皇上,在臣看来,法律法律,这两个字有意思。"

"法律就是法律,还有什么意思?"

杜周从容地说:"皇上,在杜周看来,法律二字,是这个意思:前朝皇上留下来的规定,叫做'律';而皇上您说的话,就是'令';皇上诏书中所作的规定,便是'法'。这'律'与'令'、'法'三者合一,便是'法律'。"

武帝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便疑惑地说:"这么解释,行得通么?"

杜周慢慢地答道:"皇上,您说行得通,臣和暴胜之就能行得通。"

武帝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坚决地说:"好!杜爱卿,你说行得通,朕就以为能行得通!暴胜之,你这次下去,要是行不通,朕可要将你的姓名全改过来,改为'仁败之'!"

暴胜之知道皇上这句玩笑中藏意深邃,于是欣然领命道:"陛下放心,臣就是暴胜之,决不会成为'仁败之'!"

武帝看了暴胜之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杜周也看了武帝一眼,嘿嘿笑出声来。

玉门关上,小酒楼内。

在一大桌丰盛的的宴席前,一身女装的珠儿与傅介子在一块儿猛吃。

傅介子看了珠儿一眼,说道:"公子,我们再这么吃几天,就胖得走不动路了!"

珠儿用手点着傅介子的脑袋:"傅介子啊傅介子,你傻不傻?看看我,一身的女装,你怎么还叫我'公子'?"

傅介子也笑了起来:"嗬,嗬嗬。应叫你小姐。"

珠儿瞪了他一眼:"什么小姐,叫我师傅!一路上教你的东西,全忘啦?"

傅介子无奈地:"是,师傅。师傅,他们如此款待我们好几天,也该说事儿了吧!"

"用不着他们说,你还不知道?他们准是不知道仗该怎么打,军该怎么发,他们要让你我领着他们把我爹找到,帮助他们。有吃又有喝,还给好马骑,又帮助我去找爹,这有什么不好呢?"

傅介子犹豫地说:"要是真的找到了东方东方东方爷爷,你还真让东方爷爷帮这两个蠢猪打仗?"

珠儿笑了起来:"咳,你的脑子不是还能转过弯来吗?我们先找到我爹,至于去不去打大宛,帮不帮他们,我爹听我的!"

傅介子瞪大了眼睛,他有点不大相信。

珠儿一眼便看出他心存疑虑:"哎!我说傅介子,你连你师傅都不相信?到时候,要是我爹不听我的,你让师傅做什么,师傅就做什么!"

傅介子眼睛顿时一亮。

此时楼梯响了起来,一轻一重地传来两种脚步声。轻者是上官桀的声音,重者是李广利的脚步。那李广利稍加整修,还真的有了点将军的样子。

李广利看了珠儿一眼,讨好地说:"小师姐,还有这位师侄,你们歇过来了吗?"

珠儿白了他一眼:"胖师弟,别绕弯子,你们说,什么时候出发?"

李广利装糊涂:"出发?去哪儿?"

珠儿上前拧了他的耳朵一下:"李胖子,你狗肚子里盛了几两香油,还能骗得了你的师姐?说,怎么去找我爹,什么时候出发?"

李广利摸着耳朵,对上官桀笑道:"怎么样,上官大人?我这小师姐就是聪明,她早猜到了,还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上官桀也高兴得眉开眼笑:"好的!珠儿小姐,您往城楼下看,我们的十几万兵马全部准备好了。这边呢,我和赵始成将军领着大队人马向大宛进发;而李将军,还有那个韩豹,他说和你们早就认识的,他们两个跟你们一道,去找东方大人!"

珠儿问道:"哪个韩豹?好像名字有点熟悉?"

上官桀往后招呼:"韩将军,快点上来,珠儿小姐要见你!"

韩豹慢慢地走了上来。

珠儿大笑起来:"原来你是呼韩豹啊!怎么又变回去了,成为韩豹了呢?"

韩豹红着脸说:"珠儿小姐,东方大人帮咱摘去了那个帽子来,咱在这儿等着东方大人来"

珠儿急忙打断:"好啦好啦,你别胡来了!告诉你,你这回再敢和傅介子动手,他几下子,就能把你的脑袋轻轻地拔下来!"

韩豹连忙说:"小的领教来,再也不打来。"

众人大笑起来。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

武帝把公孙卿叫到身边。

"公孙爱卿,你说说看,栾大要了个将军的头衔,可李广利和上官桀他们在西域仍无战绩。是栾大的法术不行呢?还是李广利、上官桀他们没有用处?"

公孙卿劝道:"皇上,您别着急。像打西域这种事情,急不得。当年霍大将军如此英勇,打匈奴也打了好多回。您第一次对匈奴用兵,王恢不也是失败了吗?"

武帝有点惊讶:"公孙爱卿,你到长安不过几年,对朕即位以来的事情知道得还真多啊!"

公孙卿笑着说:"皇上,臣既想做皇上的股肱之臣,就不能有一日懈怠。臣在案头写下几句铭言,叫做'一天不读书,主意就难出;一天不琢磨,不敌东方朔。'皇上您说,臣能有半点懈怠吗?"

武帝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一天不读书,主意就难出;一天不琢磨,不敌东方朔。'好啊,公孙爱卿,你说说看,你自从帮朕改了正朔之后,又在读些什么书?"

"皇上,臣在读《五行书》。"

武帝有点惊讶:"什么?你也在读《五行书》?"

"是的,皇上。臣以为我大汉学术能超过前人的,便是解读阴阳五行,用足阴阳五行。而当今之世,能读懂《五行书》的人不多,只有董仲舒和东方朔。董仲舒将阴阳五行纳入儒学,显得不伦不类;听说东方朔身边还有个叫京房的,将阴阳五行纳入易学,很是了得。而臣则想把阴阳五行纳入陛下的礼法,不知皇上同意否?"

武帝高兴起来:"你要把阴阳五行纳入礼法?怎么个纳入法?说出来让我听听!"

公孙卿慢慢说来:"皇上,臣以为,我大汉许多制度,沿用秦朝,那都是叔孙通当过秦朝博士的缘故。礼仪制度中最有特色者,是皇上车马的颜色和朝臣的服装颜色。秦朝的服色是黑的,可我大汉的服色,怎么能也用黑的呢?这不是与秦同道吗?可惜可惜,连董仲舒、东方朔他们都不知道替皇上来改掉这个陈规陋习啊!"

武帝疑惑地问:"朕的车马颜色和朝臣的服装颜色,都是高祖时候定的,黑者,玄也,应水德。这是能够轻易改动的么?"

公孙卿自有他的道理:"皇上,臣以为,我大汉灭秦伐楚,解民于倒悬,使天下归于一统,乃上应天命,下合民心。而天命与阴阳五行相符,可惜无人道破此中奥妙。董仲舒似懂非懂,偏要妄说,引得皇上几番动怒;而东方朔确实是懂,可他不说,让皇上无所适从。"

武帝连连点头:"对,公孙爱卿,你说得对!东方朔自从进了金马门,便是朕不问他,他就不说;朕问多少,他就说多少。你倒是说给朕听听,天命和阴阳五行,与朕的服色有什么关系?"

"皇上,邹衍所创五行之说,其精髓在于'五德终始'。何谓'五德终始'?《吕氏春秋·应同》里头说得很清楚,臣给您抄下来了,请皇上过目。"说完,他将几张相缀的竹简递了过来。武帝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GK2!3〗〖HTK〗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FJJ〗肹〖FJJ〗〖HTK〗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冬秋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鸟衔丹书集于周杜。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则火。代火者,必将水。天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水气至而不知,倍将徙于土。〖HK〗〖HTSS〗

武帝一边读着,一边思考:"公孙爱卿,这就等于说,黄帝是土德,木能克土,于是黄帝被夏禹的木德所胜;金克木,商汤是金德,他又胜了夏禹的木德;火克金,商汤的金反过来再被周文王的火德化去了;水克火,周朝的大火将尽,便被秦朝的水德浇来了。"

公孙卿赞扬地说:"是啊,皇上!皇上真是天纵其才,点到即明!"

武帝继续说道:"照此道理相推,我大汉灭了秦朝,便应是土克水,不能再用黑色了!"

公孙卿叫了起来:"对啊,皇上圣明!我大汉高祖灭了秦朝,便是以土代水。可在当时,一是那个号称大儒的叔孙通实在无知,不懂五行相克之理,还在沿用暴秦服色;二是大汉高祖斩蛇起义,以为蛇行水中,便沿用了秦朝服色。而文帝之时,有位天下第一才子,曾写过《过秦论》的太中大夫贾谊,便向文帝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的奏折,可惜文帝也未实行啊!"

武帝有些疑虑:"既然五行相克相生,如此天经地义,为什么朕的高祖和先皇帝,都没有实行,没有采纳呢?"

公孙卿击节而应:"问得好,问得好啊--皇上!五行相克相生,如此天经地义,为什么高祖和文帝,都没有实行,没有采纳呢?那是因为,他们觉得天下还没有真正一统,还没有秦之博大、周之富有、商之繁荣、夏之仁德,更不敢与华夏始祖黄帝相提并论啊!"

武帝听出了弦外之音,大为吃惊:"你的意思是,朕"

"皇上,高祖与文帝已将希望寄予后人,您就是使我大汉同时拥有秦之博大、周之富有、商之繁荣、夏之仁德的圣君,您便是可与黄帝比肩的圣君,您比黄帝还要伟大英明,您是真正的千古一帝!以土代水,与黄帝同一服色,这是天赐予您的良机,连上苍都已等待了许多年啊!"

武帝听了这话,不禁心中大喜,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公孙爱卿,《吕氏春秋》上的这段话,为什么董老夫子,东方朔这些五行大家都看不出,而由爱卿看出来了呢?"

"皇上,董仲舒知道阴阳五行之重要,但他治学过于偏执,只守儒家一经,再杂串阴阳五行,犹如坐井观天。臣的叔父公孙弘深为此事所苦,然而他有碍师道,不能改弦更张,所以他才让他的侄儿--让臣公孙卿读遍儒家经典,再去学道啊!"

武帝频频颔首:"公孙爱卿,你果然是公孙弘的侄子,不愧是公孙弘的侄子。从你到来的那天起,朕便有所觉察,不过朕没点明,等着你自己说出来呢。"

公孙卿应道:"皇上圣明!皇上可以想象,要是臣也只是一个炼丹卖艺的道士,能替皇上您改正朔、定章程吗?"

武帝点点头:"说得好!公孙爱卿,朕要你接着说,董老夫子过于偏执,也倒罢了;朕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东方朔是个杂家,精通阴阳五行和易卦,《吕氏春秋》他更不会不读,为什么他不告诉朕与黄帝一样,是土德,服色尚黄这件事呢?"

公孙卿慨然答道:"皇上既然问了,臣便不可不答。皇上您也知道,东方朔是太岁星下凡。太岁便是木星。木,植根于土。天帝都不会木下动土的!人间不是也有这句话吗,'谁敢太岁头上动土?'皇上是土德,东方朔是木星,也是土德,所以你们二人相娱甚欢。木植于土,天下至理!东方朔明明知道五行相克相生之理,也熟于《吕氏春秋》,精晓'五德终始'之说,可他偏偏不愿点破皇上是土德这一天之命题,就是因为他要和皇上您争一个'土'字!"

武帝大为不解:"什么?东方朔与朕争土?朕不相信。朕要给他裂土封侯,他的头摇得像个货郎鼓,他怎么会与朕争土?"

"皇上,《老子》、《庄子》,神仙之本,其精要之处,便是不争方为大争,大争便是不争。您想想看:您打匈奴,去朔方,还要开拓西域,都是开拓疆土的事,东方朔从来不反对,还争着去战场,跟着您到朔方,又亲临乌孙等地。他已经把他的主意都变成了您的主意,那样您所得到的全部国土,便都被东方朔视作他自家的土地,当然他不愿封侯啦!"

武帝大为惊恐:"照你这么说,朕这么多年来,只是个木偶,而他东方朔才是真正的皇帝?"

公孙卿直摇头:"不,不,不!皇上,您别生气。依臣的看法,皇上您便是真龙天子,而东方朔却像您的影子。"

武帝更是不解:"你刚才还说他是太岁星,怎么一会儿他又成了朕的影子?"

公孙卿不紧不慢地说:"皇上,看来您是逼着臣向您泄露天机啦。"

武帝又是一惊:"什么是天机?"

公孙卿目视南天:"皇上,天机便是,天帝三千年亲自下凡一次,当一回人间的皇帝。三千年前,天帝下凡了一次,便是黄帝。如今皇上您是谁,还用臣再往下泄露吗?"

武帝喜形于色:"那,公孙爱卿,东方朔和太岁星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卿仍然目视南天:"太岁星是个纪岁星,同时也是个捣乱星!他在开始,从来都是与天帝合作的。可是他比天帝还贪恋人间,当天帝要回天庭时,他便要捣乱,他想用种种手段拖住天帝不回天庭,与他一道在人间玩耍。下面臣就不必说啦。"

武帝觉得东方朔是有这点可疑,便问:"公孙爱卿,那朕该怎么办?"

公孙卿微微一笑:"皇上,这是天帝与太岁星之间的事,自是神仙们的事,微臣决不能管。臣只知道,黄帝晚年,曾与他的兄弟蚩尤两个人,发生一场大战。那个蚩尤也是陪着天帝下凡的太岁星,他贪恋人间生活,不想回去,便鼓动四方起来造反,让黄帝不得安宁,那样他们两个谁都回不了天上。后来黄帝忍痛割爱,与蚩尤大战一场,乃致天下安定,祥物丛生,黄帝于是笙歌腾云而去,身后还缚着一个罪人蚩尤,云脚下面,还有一只啸天犬"

武帝大喜,急忙打断道:"公孙爱卿,你说的,和朕经常梦到的,怎么好像是同一回事?"

公孙卿神秘地说:"皇上,这个梦,可没有第四个人能梦到,只有同处于那片祥云上下的人才知道"

武帝又惊奇起来:"公孙爱卿,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卿更加神秘兮兮地:"皇上,臣给你讲一件事。臣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正在叔父公孙丞相家中背诵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赋,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之中,突然发现一只天狗,从云端飞了下来,硬是钻进了我的身躯里。臣当时吓得大声喊叫起来。此时公孙丞相刚刚下朝,急忙问我:'卿儿,你是怎么回事?'那时臣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叫喊:'我是天狗,我是天狗!'公孙丞相以为我读《子虚》《上林》着了魔,便说:'司马相如刚刚死去,虽然杨得意哭着说他是个养狗能手,可司马相如的赋中也没写天狗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后来,臣便觉得臣的眼睛特别明亮,上能看破天上的星星,下能识透人间是非。皇上,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怪不得朕觉得你劝朕去泰山封禅,和司马相如如出一辙?原来你就是朕的云脚下的那条天狗,哈哈哈哈!"

敦煌附近,鸣沙呼啸。

沙漠之下,一片泉水,犹如月牙。

日近中午,东方朔与田仁二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几乎不能遮体。二人来到月牙泉边,将马一扔,便"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月牙泉。

田仁在水中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叫:"爷爷!自从离开黄河源头,我们半年多都没洗澡啦!"

东方朔也在脱衣服:"可不是吗,爷爷我吃了几个月的大根子,人都快跟那大根子差不多了!"说完钻进水中。

田仁眼睛盯着水中,好久才见东方朔冒出头来。他突然发现东方朔满头全是黑发,于是惊叫道:"爷爷,你的头!你的头发"他停了下来,用手指着东方朔的脑袋,嘴张得好大好大。

东方朔觉得奇怪,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啦?你爷爷我的头还在啊!"

田仁急忙上前,拉过他的一把头发来:"爷爷,你的头发,你的头发全是黑的,一根白发也没有啦!"

东方朔也将自己的头发拉到面前,先是大惊,然后大喜:"啊?你奶奶的,爷爷的头发还真黑了!这下子糟啦,皇上肯定以为我找到了仙桃,把仙桃全吃到肚子里头啦!"

田仁惊奇地说:"这回您不像是我爷爷辈的人了,你像是我爹了!"

东方朔推了他一把:"去,去,去!谁给田鸭子当爸爸?那我不就成了老鸭子了吗?"

田仁却用手擦着眼睛:"可惜我爸爸吃黄土吃死了,不然,我带些大根子给他,说不定他的病还能好呢!"

东方朔上前拿下田仁的手:"好啦,田鸭子,别伤心。用咱平原人的话说,我既是你老爷,又是你爹,这一回去在昆仑山上,还是你老妈!"

田仁听了这话,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面前一片灿烂。

东方朔看着他,也吃了一惊。

田仁不解地问:"怎么啦,爷爷?"

此时一队人马从沙漠边上露出了脑袋。

东方朔没有看到,只是伸手抹去田仁头发和脸上的水:"田鸭子,你光说你爷爷我的白头发变黑了,可你小子,也变得年轻多了,头发乌黑锃亮!"

田仁高兴地在水中跳了起来,赤裸裸的下身差点全部露出水面,他恍然大悟说:"爷爷,原来俺跟你吃的那种大根子,可以让人变年轻的!"

东方朔也学着田仁跳了一下,赤裸裸的下身也差点全部露出水面:"对啦!咱爷儿俩不走啦,再吃几年大根子,说不定还真的成仙啦!"

此情此景全被岸边走来的人看在眼里,他们全部大笑起来,其中有个女的,笑得最响。

东方朔和田仁急忙将身子缩下,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成群结队的来看我们洗澡?"

珠儿一听声音,便知道是东方朔,她便甩开众人,高兴地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叫着,一边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爹!爹!我是珠儿!我可找到您啦!"

东方朔面对着奔向水中、扑向自己怀中的的珠儿,大叫道:"珠儿,别过来,快回去!爹爹没穿衣服!"

珠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吓得东方朔在水中东躲西藏。

珠儿叫道:"爹!你让女儿想死啦!爹!你没穿衣服怕啥,我是您的亲女儿啊!"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东方朔听了这话不再躲了,一任着珠儿扑进怀里。

珠儿泪水涟涟地说:"爹,我找到了蟹儿,找到了哥!哥说珠儿是您亲生的,珠儿错怪了爹,错怪了爹!爹爹,您原谅女儿吗?"

东方朔拍着珠儿的头:"好啦,好啦,珠儿,你先上岸,给爹找一件像样的衣服来,也给田鸭子拿件衣服来,好不好?"

珠儿点点头,正要走开,突然发现东方朔的头发全黑了,又吃惊起来:"爹爹,您的头发怎么全变黑了?一根白发都没有了?爹啊,这下子你可年轻了!"

东方朔忙推珠儿走开:"快去,快给爹扔两件干净的衣服来!那岸上的大胖子是谁?是李广利啊!你这个猪崽子,居然半天不动弹!快,快把你小师姐拉上去,然后找两套衣服来!"傅介子急忙打开背后的包裹,将珠儿的两件男装拿了出来,然后走到水边。

东方朔笑道:"这个小伙子灵活!珠儿,你把他们全部领到沙堆子后边去,一个也不能少!"

长安西部,扶风酒店。

深秋之夜,风声呼啸。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更显得凄冷。京房和孟晖二人在酒店之中。

京房已经入睡。孟晖两眼噙着泪水,向外看着。他想着自己去西域的经历,觉得实在有伤脸面。突然,他掀开被子,大叫一声,如遭剧痛。京房在睡梦中突然坐起,只穿一件单衣,便跳下床来,走了过去,想询问究竟。

京房关切地问:"师叔,你怎么啦?"

孟晖手捂着胸部:"我我不舒服"

京房用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师叔,别着急,你的头不烫。可能是着凉啦。我去找店主,弄点开水去。"

说完他推门出去。孟晖马上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过一会儿,外边传来店主的声音:"客官,天这么冷,你要小心自己着凉啊!"

京房端着开水进屋,已被冻得浑身打颤:"师叔,你快喝吧。"

孟晖的手刚一沾着碗,便缩了回来:"哇,太烫!"

京房急忙将碗端住,自己的上下牙齿已经打起架来,于是便将水放在凳子上,然后又将凳子搬到孟晖面前,自己这才回到被窝中,颤抖着说:"师叔,你用手摸一下,试一试,天冷,别让水凉了!"

孟晖端起碗来,将水一饮而尽,然后问:"京房,我们还有几天到长安?"

京房颤抖着说:"昨晚上我们不就算好了吗,眼下我们住在扶风,离长安还有还有三百多里,明天早起,快马加鞭,当日便可赶回长安。"

孟晖突然又叫了起来:"哎哟!不好,京房,我要拉我要出去拉屎"

京房再次急忙跳起:"师叔,快穿衣服!"

孟晖手到处乱抓:"哎呀我不行了,来不及了"

京房急忙将自己的被子往孟晖身上一蒙:"那就顶着被子出去,走,我扶着你!"

京房自己仍穿单衣,扶着裹好被子的孟晖走出门外,紧接着便是一声喷嚏。

鸣沙山边。风声再起。

东方朔躺在帐篷中,也打了个喷嚏。

珠儿急忙拿过一件衣服,给东方朔披上。口中埋怨道:"爹,你又不是小孩子,都到深秋了,还下水洗澡!"

东方朔笑着说:"沙漠上,中午多热啊!再说你也下去啦!珠儿,怎么过去和爹在一起,老是爹管着你,可这回一见面,你怎么就管起老爹啦!"

珠儿笑了一下:"谁让珠儿我大了呢!爹,这一别两年,珠儿老了,爹你倒年轻了!"

东方朔大笑起来:"爹都六十了,还年轻什么?你刚刚长成大姑娘,就说自己老了,那你爹明天就到沙漠上,扒个坑儿,往里头一躺,让风吹来的沙,把我埋了罢!"

珠儿气得直捶他的肩:"你胡说,你胡说!爹才不会死呢,爹是神仙!"

东方朔叹了口气:"爹要是神仙,那就好喽!爹就用不着给皇上找什么仙桃喽!"

珠儿听了此话,气不从一处来:"给他找个屁!"

东方朔惊讶地说:"珠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皇上对你可跟亲生女儿差不多啊!"

珠儿眼圈一红,想说出来,却又说不出口。

东方朔也知不该说珠儿的闹心事,便想着法儿把话题岔开:"珠儿,你找到蟹儿啦?蟹儿都给你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珠儿更是气急败坏:"咳!爹--以后不许你再提蟹儿一个字,我不愿听到他!"

东方朔莫名其妙:"怎么啦?蟹儿欺负你啦?"

珠儿跳了起来:"咳!老爹--如今蟹儿再也不叫东方蟹,他已经回到峨眉山,听他老祖母的话,改名叫郭家啦!"

东方朔惊讶地问:"他的老祖母还在?老人家还活着?"

珠儿没好气地说:"也没活多久,就活到一百岁。等我哥回到峨眉山,她就闭眼啦。"

东方朔非要问出个眉目来:"那蟹儿还跟你说了些啥?"

珠儿失望地说:"他能知道啥?他就知道弹琴作赋,还知道和女人在一起!爹,我哥让我好失望啊!我们真不像一个娘生的!可是后来我一想,这也难怪,谁让他的爹是什么郭大侠,而不是我爹'东方第一剑'呢?幸亏我娘跟了您以后,才生了我,不然,珠儿说不定也成了没用的人了呢!"

东方朔半信半疑地问:"珠儿,蟹儿真的没有告诉你,谁是你的亲爹?"

珠儿瞪大了眼睛:"你有毛病啊,老爹?我都说了一百遍,除了你,谁还配当我的亲爹?"东方朔还是不放心:"我问你,蟹儿是怎么跟你说的?"

珠儿嘴一嘟囔:"还能怎么说?他告诉了我,他的爹是皇上下令杀死的,我娘是皇上逼着改嫁给你的;我是你跟我娘一块儿生的,显儿说的也没错。"说到这儿,她大吼起来:"我娘最恨的人,就是那个想把我当女儿,还想让太子娶我的人,那个人就是皇上!"说着,她大声哭了起来。

东方朔这回放心了,急忙过来安慰珠儿:"好啦。珠儿,别哭啦。你娘确实恨皇上,可是你爹我不太恨皇上。你可以既想着爹,也想着娘;高兴时,就听爹的,气气皇上;不高兴时,就随着你娘,恨几声皇上!在你老爹面前,你说什么都可以,可在别人跟前,你不能像刚才那样说,'给他找个屁!'皇上能吃屁吗?说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珠儿不哭了,反而气得跳了起来:"掉脑袋就掉脑袋,有什么了不起?他凭什么要你去找仙桃?有了仙桃,我们吃光了,也不给他吃!让他快点死,早点死!"

东方朔急忙摆手:"又胡说,又胡说不是?说这话是要砍脑袋的!"

珠儿还是气得跳脚:"就要说,就要说!就是要让他快点死,早点死!"

东方朔看看四周无人,便笑了起来。"噢,我知道了,珠儿你咒皇上早点死,一是给你娘解气,二呢,是想让太子早点登基!"

珠儿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他登基不登基,跟我有什么关系?"

东方朔笑了起来:"真的就没关系?"

珠儿的脸更加红了,便想扑上来打自己的老爹,可是拳到老爹的面前,突然又缩了回去。"啊哈--老爹!我刚才只给你说卓文君去世的事了,还没告诉你卓文君别的事呢!"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卓文君别的事?还有什么事?"

"老爹--珠儿将您的信交给文君后,文君当时便激动地将信抱在怀里,放在贴胸的地方!"

东方朔不好意思地说:"珠儿,别跟你爹胡说!"

珠儿高兴地一边慢慢地诵唱着,一边调皮地跳着:

高山松啸,流水拂琴。
互为知音,天下几人?
同者为君,异者文君。
幽幽苍天,缘何生分?
此生交臂,来世共衾。

东方朔的脸红了起来,他急忙跑过去,捂住珠儿的嘴。

珠儿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再度盯着东方朔乌黑的头发。她非常认真地唱起了新曲:

我说老爹,你真年轻。
是何东西,使你首乌?

东方朔好不容易找到了台阶下,便走到帐边,拿起了一包东西,递给珠儿:"好啦好啦,别瞎编啦!你老爹我和田鸭子在昆仑山上,没东西吃,整天吃这个大根子,没想到田鸭子愈吃愈年轻,你老爹我吃了以后,头发居然变得乌黑乌黑的!"

珠儿高兴地拿过来:"嗬!爹,你还带回来这么多?是想带给皇上当仙药吧!"

东方朔说:"我可没想那么多,我们是怕沙漠上没吃的,就弄了一大包。没想到今天遇上了你们!"

珠儿笑道:"那好,老爹,这些东西全给我吃!田鸭子吃了愈来愈年轻,说不定我吃了也一样呢!"

东方朔笑道:"好,好,你爱吃就吃,但愿你吃了以后,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那太好啦!老爹,别大根子大根子,多难听啊!您就给它取个名吧!"

"取个名?你刚才怎么唱的来?"

珠儿说:"我是顺着卓文君给你的诗,瞎编的。老爹,您听!"

我说老爹,你真年轻。
是何东西,使你首乌?

东方朔重复道:"'是何东西,使我首乌?'干脆就叫它'何首乌'吧!"

此时李广利和上官桀一同走了进来。上官桀恭敬地说:"东方大人。"

李广利也顺从地:"师傅。"

东方朔嘲笑道:"上官大人,是您啊!怎么,是不是来问我,给皇上找到仙桃没有?"

"东方大人,您不要见怪。皇上让您到昆仑找仙桃,那是公孙卿说的,晚生可没听皇上亲口说。"上官桀急忙摘净了自己。

东方朔说:"那皇上亲口给你说什么啦?"

上官桀说:"皇上说,要设法把您留在西域。要是李将军打大宛打不下来,他还可以磕头求师傅啊!"

李广利早已跪了下来:"师傅,徒儿求您啦,帮帮我吧!"

珠儿把东方朔拉到一边:"爹,别听他们的!为了几匹破马,打什么打?五万人马,已经让他给玩完了,要打,让我先给他几脚!"

李广利膝行而前,直到珠儿面前,哭丧着声音说:"小师姐,师弟求求您啦!只要师傅能帮徒儿打下大宛,我李广利就是变猪、变狗,变癞蛤蟆都可以啊!"

东方朔大怒:"李广利!你在长安时,挺着个大肚子充好汉,满像个大黑熊的样子,怎么今天就狗熊了呢?"

李广利低头哀求道:"师傅,您是知道的,您徒儿我本来就狗熊一个,是皇上他硬要我装大黑熊的啊!"

珠儿又把东方朔拉到一边:"爹,别管他!让他当大黑熊,皇上不是最喜欢射杀大黑熊的吗?"

李广利磕头如捣蒜:"师傅!小师姐!李广利求求你们啦!"

东方朔转过脸去,不想理他。

上官桀低声而狡猾地说:"东方大人,上官桀来西域前,霍光有话,让我转告大人。"

东方朔抬起眼睛:"霍光有话?说吧。"

上官桀低声地说:"东方大人,上次皇上派来五万多人,一个都没回去,还剩下几千人,如今在冥湖边上,人不人、鬼不鬼地呆着;这次皇上派来正规军十三万,各类奴仆、役人七八万人。总计起来超过二十万人哪!"

东方朔点点头,话中有话地说:"为了匹马,皇上可真是舍得兵力啊!"

上官桀依然低声说:"东方大人,霍光大人说,皇上一次发兵二十万人,除了相信卫大将军以外,包括霍去病在内,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呢。"

东方朔警惕起来:"那你和李广利这回就责任重大啦!"

上官桀微笑一下:"东方大人,晚生前来,是守关送兵运粮的,这领兵作战之事,皇上可没指望下官啊。"

东方朔瞪着眼睛:"那皇上全靠李广利一人?"

上官桀再度低声地说:"东方大人,您是真糊涂,还是在晚辈面前装糊涂?霍光大人说,皇上是冲着您在西域,才发来这么多兵,要打这一仗的!"

东方朔眼睛瞪得更大:"这是霍光说的?"

上官桀直点头:"霍光大人还说:仙桃是虚妄,夺马是实情。东方大人,您在朔方城的时候,曾经答应过皇上,一旦国有危难,您还是要挺身而出的!"

东方朔想了想:"上官桀,你还有话么?"

上官桀也想了一想,又说道:"东方大人,晚生有幸和您在一起,可以学一些打仗的本领和智谋;同时也要看一看,他李广利到底是大熊,还是狗熊!"

东方朔叹了口气:"上官桀,你和霍光一起,帮着皇上摆了一个套,非让我东方朔钻进来不可,是不是?"

"东方大人,不是别人让您钻。不要说霍光和我都是晚辈,不可能逼着您钻;就是皇上他逼着你,您也照样不钻。可是这二十多万条性命在此,东方大人,您能看着他们还像前面的五万人一样,惨死在大漠异域吗?"上官桀分明知道东方朔的软肋在什么地方!

珠儿急忙冲上来:"爹,别理他的,这个上官桀,不就是爱弄点祥瑞之物,拍拍马屁吗?我们要是帮助他们夺马,他们会把马屁拍得更响呢!"

东方朔想了一想,却对珠儿说:"珠儿,爹不想到西域争夺天马地马,爹只想夺回这二十万人的性命!女儿,你就让爹再钻一次套吧。如果你不想钻,你这就回去。如果你愿上沙场试一试你的剑,那就跟着爹走吧!"

珠儿气得照着李广利的屁股踢了一脚,一下子将他踢个嘴啃泥:"李广利,这回我就看着你打,你再要不像个打仗的样子,我就一剑先斩了你!"

李广利黑瞎子般胖胖的身体顺势在地上做了一个前滚翻,马上爬起来说:"小师姐,只要师傅和您都出马,天王老子来了,我李广利都不怕!"

珠儿没好气地说:"那你还不给我准备一匹好马?"

李广利讨好地说:"小师姐,您要别的我没有,要马,我可多的是。是要温顺的小绵羊呢?还是要刚烈的大公马呢?"

珠儿高兴地说:"你拣身材高大、性子烈的,给我来一匹!"

李广利点头哈腰:"是,师弟遵命!"

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在一边,无奈地将头摇了又摇。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22章 汗血马|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22章 汗血马


沙漠之上,狂风怒吼。

东方朔与李广利、上官桀、赵始成、珠儿、傅介子、韩豹等人带着大队人马,在沙漠上艰难前行。

一阵狂风吹过来,珠儿的战马被风沙迷了眼睛。那马性格本来就烈,突然受到惊吓,便昂首狂嘶,奋蹄咆哮,眼看要将珠儿甩落马下,众人不禁大惊。

傅介子急忙跳下马来,跑过去拉住马缰,想帮珠儿制服那马。不料那匹烈马依然狂跳,傅介子拼命拉也拉不住,反被它拖了几尺远。

珠儿一心想由自己把那烈马制服,便大叫:"松开,松开!"

傅介子说什么也不松手,边拖着马,边大叫道:"你跳下来,跳下来!"

正在这时,韩豹一拍自己坐骑的屁股,胯下之马飞奔过来,奔到珠儿那匹烈马的一侧,他顺势拉过缰绳,带着烈马跑一圈,马就停了下来。而傅介子却在地下被拖着跑,靴子已被拖掉,膝盖也被拖破。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东方朔看着傅介子,点点头,对珠儿说:"珠儿,还不下马,帮着你的徒弟治一治?"

珠儿不以为然地说:"都是他多管闲事!要是他不拉着我的马缰,我早把马给制服了!"

东方朔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从心眼里喜欢傅介子,便示意田仁下马,去照顾他。

韩豹此时一阵莫名的高兴,于是一个呼哨,纵马飞奔。不料珠儿的马见了,也跟着飞奔了过来。

傅介子见状,便甩开田仁的包扎,光着一只脚,也飞身上马,去追他们。

田仁手里拿着一只靴子说:"东方大人,你看!"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还愣什么,他不穿靴子,一会儿脚就冻坏了!鸭子,你飞呀!追啊!"

田仁拿着靴子上了马,飞身便追。

说话之间,珠儿他们已经跑了好几里路。

韩豹将马缰收紧,让马放慢脚步,与珠儿聊了起来。

韩豹看了她一眼,真情地说:"珠儿姑娘,这马是西域的马,脾气倔犟。"他努力克制自己,尽量不带着"来"字。

珠儿高兴地说:"我就喜欢脾气倔犟的!"

"可你有时候要顺着它,不要硬逼着。"

珠儿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在西域好久了?"

韩豹点点头:"十年。我跟我爹和两位哥哥,在匈奴被迫呆了整整十年。"

不料傅介子快马追来:"师傅!你别听他的,他是汉奸!"

珠儿不高兴地说:"没你说话的份!他的汉奸帽子,早让我爹给摘掉了!"

傅介子还不服气,在珠儿的右侧把头伸了过来,当然是叫给韩豹听了:"师傅!你别信他,他的二哥还在匈奴呢!"

韩豹大怒起来,在珠儿的左侧把头伸了过来,反唇相争:"可我大哥韩熊,为了救汉家大军,战死在大宛来!这还不够么?你干吗老要叫我汉奸来?"

傅介子的头又向左伸:"可你的二哥还在匈奴来,还娶了匈奴的乌雀公主来,当了驸马来,不是更大的汉奸来?"

韩豹的脖子像只大雁:"我二哥娶了乌雀来,也是替大汉立功来!是东方大人允许的来!"

傅介子更像一只长颈鹿:"娶了个匈奴的老婆也是为大汉立功来?好事都让你家赶上来!"韩豹气得雁脖子直抖:"你混蛋来!"

傅介子的鹿颈也在直晃:"你汉奸来!"

两个人的鼻子,在飞奔的战马之上,居然从左右两个方向当中倾来,在珠儿的面前形成交锋之势。

珠儿觉得既可气又好笑,便伸出双手来,做了一个交叉,右手打左边的那一个,左手打右边的那一个,只听"啪"地一声,两个长脖子上的脑袋犹如水中芭蕾姑娘的双脚,原是合在空中,突然以等距离均速度向两边同时分开。

珠儿大声说:"你们两个听好来!以后谁再说谁是仇人来,就给我滚开来!谁再说谁是汉奸来,也给我滚开来!听到了没有来!"

傅介子和韩豹这回老实了:"听到来。"

又是一串儿来字,三人全部回过味儿来,又都大笑起来。

此时田仁赶了上来。

田仁大叫:"姑姑,姑姑!那傅介子还光着脚来!"

珠儿大惊,急忙跳下马,把傅介子拉下来,命令道:"穿上靴子!对啦,他的腿还伤着呢!韩豹,就得你去给他扎上,听到了吗?"

韩豹老老实实地下马:"是。"

傅介子不好意思地对他苦笑一下,二人握手言和。

珠儿下了马,拿出一只何首乌,吃了起来。

田仁作出痛苦状:"姑姑,多难吃啊!我田鸭子吃了好几个月大根子,这会儿闻到就想吐!"

珠儿仍然吃得津津有味:"田鸭子,你看你,有多年轻啊!姑姑什么时候吃到'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就不吃了!"

田仁突然笑了起来:"姑姑,你眼下的样子,还不到十八。再吃下去,年轻得像小姑娘,鸭子就不能再叫你姑姑了!"

珠儿停了下来:"那怎么叫?"

"那得叫你侄女,你再叫我叔叔啊!"

珠儿气得拿着手中的大根子打他的脑袋:"死鸭子,一会儿我把你烤着吃了!"

田仁举起双手,急忙躲避:"姑姑,姑姑,好姑姑!别打啦!烤鸭子没多大,侄儿回到长安,领你到田鸡的东门大酒店,吃扒猪蹄儿!"

珠儿的手停了下来:"什么?田鸡去做扒猪蹄了?"

田仁夸张地说:"可不是嘛!我哥那人,没什么大出息,就爱做点小买卖。东方大人给他写了一块便简,让他到东门大酒店去找朱八。田鸡胆特小,不敢走前门,就从后门溜了进去。结果那朱八一见到东方爷爷的便简,就把田鸡收下了,还传给他朱家扒猪蹄的真手艺,没过几天,就让他当了领班!"

珠儿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田鸭子,姑姑不吃你烤鸭子啦!赶明儿回到长安,咱俩去吃他做的扒猪蹄,要是他做得不好,我们就把他田鸡扔进锅里,吃一回扒鸡!"

田仁作出贪婪状:"太好啦!太好啦!姑姑,你这一说,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啦!"

珠儿也笑了:"看把你给馋的。"然后将头转向另一边,"我说你们两个冤家对头,好了没有?"

韩豹笑了一下:"珠儿姑娘来,我们不是对头来,我们已是好朋友来。"

傅介子也点了一下头:"说得对来,我们已是好朋友来!"

珠儿高兴得直乐:"这还差不多的来。田鸭子来,你看看大队人马有没有来?"

田仁的舌头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口水之中。听了珠儿的话,他咂吧了几下舌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姑姑,我们吃不到扒鸡啦,我哥已经改名,叫了田鸿鹄!鸿鹄是大鸟,比锅还大呢,可不是随便扒着吃的!"

珠儿笑了起来:"鸿鹄要是飞得不高,那就跟鸡差不多,还得被人扒着吃!"

正在此时,傅介子大叫:"你们看,那边有队人马,却不像汉家的兵马!"

韩豹急忙起身:"好像是匈奴的人马来!珠儿姑娘,我们怎么办来?"

珠儿急中生智:"田仁,你快回去告诉我爹,让他们快点赶上来;我们三个,一定要把匈奴的人马给拖住了!"

四人纵身上马,三个奔着北方急驰,一个则向东方鹜飞。

珠儿等三人朝着北方急驰,不一会便与那队人马遭遇上了。对方正是匈奴兵马,只有三百人,还带着车辆。珠儿与傅介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话也没说,便冲了过去。

韩豹好容易得到一个机会,当然也不示弱,纵马便往匈奴兵马中杀过。匈奴人一是没有准备,二来好像不是作战的正规军,几下子便被冲得鸟兽四散。然而有十余人保护一辆大车,却不慌乱,他们将车辆安顿在一个小土堆边,然后转过身来,在为首一员大将的带领下,转头杀了过来。

韩豹举起手中的剑,正准备与那人交手,突然眼睛一亮,大声叫道:"二哥!原来是你啊!珠儿姑娘,傅介子,你们住手来,他是我二哥来!"

原来这个大将是正是呼韩虎。

呼韩虎也是吃了一惊:"豹子,怎么会是你的来?噢,这位是傅介子,你们倒成了好朋友来?!"

韩豹笑道:"二哥,你看这位姑娘是谁来?"

呼韩虎更是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公子么?你怎么扮成女的来?"

珠儿大笑起来:"韩将军来,你手下的匈奴人也太没用来,怎么一冲就作鸟兽散了来?"

呼韩虎苦笑一下:"咳!你们看来,这哪儿是兵来,分明是一帮子乌合之众来!"

呼韩豹突然发现韩虎穿着白衣:"二哥,你怎么带孝来?咱爹死了多年来,你还为谁戴孝来?"

呼韩虎正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韩虎一见是更多的汉军,不禁大惊。

众人也回过头来,只见田仁带着几百匹快马,先冲了过来。东方朔和李广利的大队人马,随后而至。

韩豹急忙下马,拉着呼韩虎步行过去,参见东方朔。

东方朔笑道:"啊!我说是谁呢!原来匈奴的呼韩驸马啊!你怎么到了这里?是带着人马来投降呢?还是被乌雀公主赶了出来?"

呼韩虎这才激动地说:"东方大人,乌维单于死了!"

东方朔看了看他身上的孝服,疑虑地说:"是吗!乌维单于没多大呀?四十多岁吧!怎么就死了?那你慢慢说来。"

呼韩虎激动得声音有点发颤:"东方大人,自从我抢了乌雀公主来,便逃到西边的康居藏了起来。不料乌维单于并不派人攻打捉拿。后来听说,乌维单于身患重病,不能视事。半个月前,匈奴突然派人到康居找公主来,说乌维单于已经不行了,临死前非见女儿一面不可,并说只要我彻底换个匈奴的名字,便可与公主一同前去探视。"

东方朔点点头:"那你就换个名字,便能名正言顺地得个老婆,何乐而不为?"

呼韩虎频频点头来:"小的和公主商议,公主说,你还姓你的呼韩,呼韩就是匈奴人的姓。名字别叫'虎',汉家的那个霍去病专门打虎,是小虎仔子都要到洞穴里面捉出来,咱匈奴人一听就怕啦!对啦,你的名字叫'鞋'吧,咱爷爷名字就是'一只鞋'?咱当时不同意,就和公主争起来:咱汉人不喜欢说'鞋',那鞋子一破,人家就说咱是'破鞋'。公主说,反正匈奴人以为鞋子好,你就得入乡随俗!你这个驸马娶我也是斜着来,你是从歪门邪道上抢个媳妇来,你是个邪插门的女婿!想去想来咱也没辙啦,东方大人,咱就认了这个'呼韩邪'的名字啦。"

东方朔接着笑起来:"那乌维单于认你啦?"

呼韩邪激动地:"认啦!还饶过咱的抢亲之错啦,流着泪对公主说'对不起',又封咱做什么'逐日王'!"

东方朔的头频频点起来:"乌维单于是个仁爱之主!那你怎么又跑了出来呢?"

众人不禁笑起来。

呼韩邪此时面露惊恐之色:"东方大人!乌雀公主虽是长女,可她还有个弟弟,名字叫做乌师庐的,为人特别凶狠,匈奴人全叫他乌贼!乌维单于刚一蹬腿,乌贼便要即位。我与公主正想去看他,不料乌维王后来催我们快逃,说那乌贼要将咱杀死!于是我与公主便逃出来,咱还不能直往西边的康居走,怕乌贼派人顺着道儿追过来,咱就先往南边绕个大圈子,没想到和你们绕到了一起来!东方大人,怎么您送汉家公主嫁到乌孙来,一嫁嫁了好几年啦!"

东方朔的头摇起来:"我们是奉汉皇之命前来,打那大宛和郁成国来。这两位便是汉家贰师将军李广利来,还有监军上官桀。"

呼韩邪急忙鞠躬:"小的呼韩邪见过二位将军。"

李广利这时倒勇敢起来:"我说师傅!咱还不如趁着匈奴人哭丧,打他个狗日的糊里糊涂的啦!"

东方朔理都没理他。

上官桀见此情景,急忙将手摆起来:"呃--李将军,我们可不能这样来!大宛之耻未报,怎敢违背皇命来?再说,匈奴大丧期间,我若乘人之危,必为世人耻笑。哀兵可不是好打的!东方大人您说对不对?"

东方朔这时才知道,只要这个呼韩邪还在身边,所有的人说话全会拖泥带水!想到这儿,他走上来,问呼韩邪说:"呼韩邪,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呼韩邪看了看大车:"小的本来还想再去西边的康居,康居王与乌维单于友善,乌贼不会与他反目。如今既然遇到大人"

韩豹急忙叫道:"二哥,你不如说服公主,跟随汉兵归顺来!等咱打完大宛,就一同回到长安!"

东方朔不置可否地问:"你的公主她能同意?"

呼韩邪迟疑了一下:"小的还是到里面请示请示来。"说完他走到远处车边掀开帘子,说起来,别人听不清他说什么话,只闻句句来来来。

李广利心有所思地笑起来:"哈哈!都说咱长安人怕老婆,没想到这只韩家虎,出了国还怕老婆啦!"

珠儿捅了李广利一鞭子:"小师弟,别胡来!你还像个领军主帅的样子来?"

李广利急忙点点头,马上装得正经起来。

转眼之间,韩虎摇着头走回来。

东方朔笑了起来:"呼韩驸马,怎么着来?"

呼韩邪面上红起来:"公主说她宁愿死在草原上,也不愿到长安。"

东方朔的头点起来:"这就是乌维单于的女儿!那好,你还是领着公主去康居!不过请您转告康居国王,说张蹇大人的好友东方朔奉命去打大宛。请他不要慌起来,更不能出兵相助,如有败将逃到那里,康居国王务必把他送回来。"

呼韩邪接着说起来:"这些要是我都做到,不要再叫咱汉奸啦。"

东方朔大笑了起来,也就忘了说"来":"哈哈哈哈!呼韩邪,你以后就是呼韩邪,我们都叫你呼韩邪!你抢走了乌雀公主,立了一大功;怎么还会有人叫你汉奸呢?你快去吧,我们也要发兵大宛了!"

呼韩邪又说起来:"此处离乌孙国很近来,只要五天的路程就到来;到大宛还远着来,要一个多月来!"

东方朔问:"那去郁成国要走多久来?"

"郁成国就在大宛东边不远来,到了郁成国再去大宛只需两天来!"

东方朔已经腻起来:"好来,好来,呼韩邪来,你先走开来,我们后会有期来!"

呼韩邪摆了摆手,带着十几个人,簇拥着乌雀公主而去。

汉家的部队谁都不愿说话了,不然,开口准是来来来!

还是上官桀有能耐,他先把话变过来。走了没几里,他便走到东方朔的身边来,开口绝对不说"来":"东方大人,皇上还有一道旨意。"

东方朔直觉得气不顺,也就急了:"我说上官桀,你一口气把你肚子里知道的皇上的旨意全说出来好不好?你怎么像新媳妇放屁,走一阵子就挤一点,就不能一次放出来?"

上官桀也不争论,也不跟着说出来,只是翻了一下白眼:"东方大人,皇上说,既然乌孙国已是大汉的女婿,这次攻打大宛,必须让乌孙国派出人马,共同作战。"

东方朔心里明白,皇上并不是要乌孙派兵打仗,只要他们做做样子,给汉家脸上增光。"看来咱这回有了盟军呢。好吧,上官大人,既然如此,你就去乌孙传旨,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派兵吧。"

上官桀点头应允:"好的,东方大人,那攻打大宛和郁成国的事儿,你们就先行代劳吧!"说完用手向后一招:"玉门关上的老兵们,跟我先去乌孙国!"

李广利见上官桀扬长而去,不禁骂道:"这个臭马仔,他比猴都精!"骂完了,他又转头问起东方朔来,"师傅!下边咱该怎么办啊?"

东方朔没有好气地说:"我正向你请示呢!你可是西征主帅啊!"

李广利闷了半天:"师傅!我实在想不起来。要不,您给我提个头?"

东方朔无奈地看了他几眼,便说道:"眼下有三件要事要做,看你想得出,还是想不出?"

李广利又憋了老半天:"师傅,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您把这三件事都说出来,徒弟照办,发令就是了。"

东方朔不和他啰唆:"好吧,第一件,你马上派几匹快马去长安,将匈奴的乌维单于已经病死,他的儿子将要即位的消息报告皇上。"

李广利一拍大腿:"对,对!师傅,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他便指挥四个士兵:"你们,快快回长安,把匈奴乌维单于已经病死,他的儿子将要即位的消息报告皇上,迟到者斩!"东方朔又说:"第二件,眼下在匈奴边界上,不是你的兄弟赵破奴吗?"

李广利连连点头:"是啊!"

东方朔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吗?"

李广利又拍了一下大腿:"对,对!师傅,英雄所见略同。"又指挥四个士兵:"你们,快快到祁连山赵破奴将军的大帐中,把匈奴乌维单于已经病死,他的儿子将要即位的消息报告给赵将军,迟到者斩!"

东方朔又慢慢说道:"第三件,便是要对大宛和郁成国分而击之。你想打哪一个呢?"

李广利的手刚扬起来,准备再次拍大腿,听了这话却放了下来。"师傅,我也想分开打,这叫各个各个"

珠儿早就气不过了,抬起手来,对准李广利的大腿猛击一下:"叫各个击破!"

李广利一摸大腿:"哎哟,我的小师姐,你把我的腿,先给击破喽!"

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严肃地说:"别闹啦!李广利,我与你分兵而行,同时包围大宛和郁成国。你说,你要攻打哪一个?"

李广利开口便说:"郁成国人少,我打郁成国!"

可是他转念一想,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行啊!师傅!那郁成国虽小,可只有南北两个门,城池固若金汤,小徒上次便是在那儿失手的,五万人马只剩下几千人啊!"

东方朔说:"那你就带着十万人马,围住大宛城,不许他们的人出来。剩下的三万军队给我,我去拿下郁成国!"

李广利大为高兴,举起大拇指,称赞道:"师傅,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不,神仙出师,以一当十!哈哈哈哈!"

珠儿拧着他的耳朵:"你倒是学会了嘻嘻哈哈了!这回你师姐我要当你的监军,一步走不好,看我拧掉你这大耳朵!"

李广利连连点头:"好,好,好!小师姐,你一来,后边还有两员大将当跟屁虫,那我还怕什么?"

珠儿看了看傅介子和韩豹,毅然地说:"韩豹,你和赵始成将军,去跟我爹。要是我爹有一点闪失,你就提着豹子头来见我!"

韩豹看了一眼傅介子,却是有点不甘心:"小姐,姑娘!您放心!这回由我跟着东方大人,下回,我得和傅介子换换位了啊!"

珠儿瞥了他一眼,没给他好看的眼色。

月上柳梢,人候黄昏。

长安城中,梅香与荷艳还在那儿下棋,突然听到剧烈的打门声。两人对视一眼,但谁都不愿抬脚走开。

年近五十的道儿,拖着肥嘟嘟的身子走到大门前。

道儿问:"谁啊?谁!"

孟晖狼狈不堪地猛敲大门,边敲边叫:"是我,道儿!我是孟晖!你快开门!"

后院的荷艳听了,急忙将棋子一推,向外跑去。而梅香却皱起了黛眉。

道儿把门打开了,却不让他进去。"孟晖?你也配叫我道儿?你爹孟喜跟我叫兄弟,我的儿子比你只小五岁,你也叫我道儿?"

孟晖猛地推开门:"我叫你叔,叫你爷爷,你高兴了吧?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吗?我跟着东方大人去了昆仑山!"

道儿恍然大悟:"哇!看我这晕的,都晕菜了!孟晖,你说说,老爷怎么样了?你说啊,你再不说,我跟你叫爷爷还不成?"

孟晖往院内石凳子上一坐,大叫:"荷艳,荷艳!我回来啦!"

荷艳早已扑了过来,高兴地抱住孟晖:"孟晖,你可回来了!看你身上,脸上,这个脏哟!快,快,快去洗一洗!"

孟晖大腿往二腿上一翘:"荷艳,你老公劳苦功高,这回用不着侍侯你喽!转过来要你侍候我喽!"

荷艳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好,我侍候你一回!你说,东方大人怎么样了?我和梅香算好了的,你至少应该和京房一起来的啊?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

孟晖高兴地说:"东方大人领着我们,去了乌孙国,嫁出了乌孙公主,还把那个匈奴的乌雀给玩了一回,可好玩啦!"

梅香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孟晖更是得意忘形:"后来东方大人又领着我们去昆仑山,去给皇上找仙桃子,结果发现了黄河的源头!可美啦!"

田鸿鹄今天倒休,便也冲了上来:"那再往后呢?我弟弟田鸭子呢?"

孟晖摇头晃脑地:"田鸭子?对,田鸭子又随东方大人去昆仑山找桃去了,东方大人让我和京房两个先回长安,向皇上报喜!"

梅香急急走向大门,往外看了一看,然后回头问:"那京房呢?他人呢?"

孟晖这时突然愣了起来。"京房?对了,京房病了!他在扶风时就发高烧,我说你就住下,别走了,让我一个人回长安吧。可是他非说要照顾我,非要和我一同回来。"

荷艳也吃惊了:"那他人呢?"

孟晖也有些惊讶地说:"他走到霸陵,就'咕咚'一下,从马上掉了下来!"

梅香快要哭了起来:"那他这会儿怎么样了?"

孟晖不知所措地说:"他被那个守陵的田千秋给救走了,反正田千秋是东方大人的徒弟,你们就放心吧。"

梅香急得团团转:"不行,那不行!道儿大叔,求求你,您把驴车套上,拉着我去看看京房去!"

道儿看了看身边自己那个的更肥的老婆:"老婆,你说行吗?"

胖老婆想了一下,只好点头说:"人家都求你啦,我还能说不行?可是有一条,得让我们大小子跟着一快去,省得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道,也听不清声音!"说完扭头就走。

梅香顾不上理她:"那好,道儿大叔,我们快走吧!"

众人都忙着帮道儿套车,道儿的大儿子"杨枣儿"也是胖胖的,早被他的老娘给拉了出来,一同向大门外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孟晖与荷艳。

荷艳责怪道:"我说孟晖,从来都是京房照顾你的,你怎么就不在路上停下来,陪陪他呢?"

孟晖急切地抱起荷艳:"我的小亲亲,我还不是整天想你,都一两年了,我能不归心似箭吗?"

荷艳推开他:"去,去,去!你整天嘴上仁义道德的,可只知道要别人照顾你,从来不知道照顾别人!"

孟晖抱住荷艳:"荷艳,小亲亲,明儿我见了皇上,皇上就会给我真正的官做,那时,你想亲自侍候我,恐怕机会还不多了呢!"

荷艳瞪大了眼睛。

次日清早,建章宫内。

武帝在霍光、公孙卿、江充等人的陪同之下,正在观看栾大作法。栾大黑色长袍加身,口中念念有词,全是人们听不懂的东西。

武帝转头问霍光:"霍光,栾大口中说些什么东西?"

霍光平静地答道:"皇上,臣才疏学浅,听不懂。公孙卿大人是栾大仙人的师弟,他肯定知道。"

武帝只好转过头来:"公孙爱卿,你该知道吧!"

公孙卿笑着说:"皇上,栾大仙人在和神仙说话,他说的是'宇宙语'。"

武帝吃惊地问:"'宇宙语'?'宇宙语'是什么东西?"

公孙卿故弄玄虚地答道:"皇上,臣不是跟您禀告过吗?四面八方曰宇,古往今来为宙。'宇宙语'便是凡人不知道的语言,只有神鬼才能知道。臣功力不如栾大,臣只听懂一点点,就是关东的盗贼不会长久,匈奴单于也不会长久,西域的大宛良马一定能搞到!"

武帝甚为高兴:"好!好!公孙爱卿,你虽然不会作法,却能解得'宇宙语',也不是凡人啊!"

霍光平静地说:"皇上,您要是心里不踏实,栾大仙人的法做完了,您不妨问一问。"

公孙卿看了霍光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忌恨,然而马上应承说:"对,皇上,霍光大人说得对。臣对宇宙语只是一知半解,对与不对,您可以问问栾大。"

武帝耐心地等待着,等到栾大停了下来,便问道:"栾大,你全身是汗,够累的了!朕要问问你,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栾大有气无力地说:"皇上,臣是在与天神讲话,讲的是'宇宙语'啊!"

武帝大为高兴:"果然是'宇宙语'?好,好!那你说说,天神说了些什么?"

"皇上,天神说:他会帮助暴胜之一把,把关东造反的盗贼统统剿灭;天神还说,匈奴单于最近也会有灾难。小仙还求他,一定要让大汉的军队打败大宛。"

武帝眼睛放出光来:"那,天神答应了吗?"

栾大却要摇头:"皇上,我又让天神助大汉破掉大宛,可天神还嫌我的名气不够哇。"

武帝吃惊地:"噢?你的名气还不够?朕已经封你做五利将军,后来又封你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难道这还不够?"

栾大摆出一副大吃苦头的样子:"皇上,您看,臣一会儿在关东,去帮助暴胜之镇压灾民;一会儿西北,让匈奴单于不得好死;再让臣到西域大宛,名气就不够了。"

武帝大笑起来:"这又何难?不就是要朕多铸一块金印吗?容易得很!朕再封你为大通将军,天下地下,东方西域,你都畅行无阻,这该行了吧!"

"臣谢谢皇上!臣一定能把西域的大宛小碗,全给他啐了!"栾大这才高兴地跪下磕头。

霍光轻轻地叹了口气。此时,刘屈牦领着孟晖来到宫中。

武帝看了一眼:"卷毛儿,你带的这是何人?"

孟晖先是一跪,然后抢过话来:"皇上,臣是孟晖,是孟喜之子孟晖啊!"

武帝也想了起来:"你是孟喜之子孟晖啊!朕好像封过你的官啦?"

孟晖却要讲清楚:"皇上,您让臣随着东方大人到西域,臣是从昆仑山上回来的啊!"

武帝吃惊起来:"什么?你从昆仑山回来的?东方爱卿呢?他找到仙桃了吗?"

孟晖再忙磕头:"皇上,东方大人还在昆仑山上给您找桃子,可是臣臣"

一听说仙桃没有找到,武帝顿时兴致全无:"没找到桃子,让你回来做什么?"

孟晖终于说了出来:"皇上,臣孟晖在昆仑山上,发现了大河之源。皇上,黄河从来都是滔滔黄水,可臣见到的大河之源,河水清清,犹如明镜。此一发现,就像河出图、洛出书,是上上大吉,臣不敢怠慢,所以急忙回京向皇上禀报啊!"

武帝大为欢喜:"什么?你发现了大河之源?黄河的源头?河水很清?"

孟晖拍着扁平的胸脯,保证道:"皇上,臣说的句句是实,您可以派人前往印证啊!"

武帝转向公孙卿:"公孙爱卿,你以为这事怎么样?"

公孙卿根本不管什么孟晖不孟晖的,倒是刘屈牦的眼色使他觉得事情重要,于是添油加醋地说:"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大河之源无人知晓,只听说它的水来自昆仑山上的'天眼'。如今大河之源突然出现,说明皇上您恩德无边,天神都为您所惊动,'天眼'因此而开呢。"

孟晖急忙叫道:"是的,皇上!公孙大人说得太对了,臣亲眼看到,大河源头附近,有两个大湖,特别像天人的两只眼睛。东方大人还给它们取名,一个叫扎陵湖,一个叫鄂陵湖。还是公孙大人的说得对,那分明就是'天眼'啊!"

武帝忘记孟晖所说的东方朔,也忘记了一切:"太好啦!天眼出现,是我大汉的大吉大利。公孙卿,朕过去是六年一次改元,如今才是太初四年。如此大的吉利之事,你说,朕该不该改元呢?"

公孙卿急忙添火:"皇上,'天眼'既现,天意已明。您的意思和天意是一样的,那就说明四年改元一次,也是天意。"

武帝大喜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公孙卿的肩膀:"那好!传朕的旨意,从明年正月一日起,就将年号改为天汉!天汉天汉,天意成全大汉!朕要亲笔书写'大河之源'四个字,立在大河源头。还有,公孙爱卿,你不是说,昆仑山太大,人们都说不定哪座山是昆仑山吗?朕就将发现大河之源的山,命名为昆仑山!"

公孙卿也是高兴异常:"皇上圣明!皇上,臣这就去找笔来,请您提定'大河之源'四个金字!"

武帝回过头来,看着孟晖。"孟晖,你爹发现了汉城,你又发现大河之源,汉城,河源,是苍天助我大汉,所以朕要改元为天汉。你们父子,功莫大焉。朕便命你为河源制置使,官从三品,和丞相长史刘屈牦一道,带着朕的手书碑刻,到天眼附近立下。"

刘屈牦急忙跪下:"臣遵旨。"

孟晖跪下再次磕头:"臣谢皇恩!"

沙漠之上,狂风大作。

四个西域的巡逻兵骑着骆驼,带着刀枪,蓝条衣裳,白布包头,在沙漠上慢慢地行走。

他们来到一个沙堆前。只见沙子上露出几只芦管。沙堆一起一伏,芦管也跟着动,像在喘息。

四人大惊,便跳下骆驼,想看个究竟。

突然,沙堆中的芦管跳了起来,原来是田仁带着八个士兵,埋伏在沙中!

那四个人拼命抵抗,与田仁等人展开厮杀。转眼间,便有三个被杀死。田仁大叫起来:"别杀那一个,要留下活口!"

汉军将剩下的那一个捆住。田仁又嚷道:"把血埋起来,把他们的尸体放在骆驼上运走!不能让郁成王知道!"

八个人赶着四只骆驼,拉着三死一活,消失在沙漠中。

天色已黑,狂风怒吼。

东方朔与赵始成、韩豹三个正在被风吹得簌簌抖动着的帐篷中议事。

韩豹不无担心地:"东方大人,那田鸭子去抓郁成国的巡逻兵,真的能捉来?"

东方朔笑了一笑:"那就等着瞧吧。"

赵始成也担心起来:"东方大人,田仁才十九岁,又是埋在沙子中,末将也很担心,搞不好,他们全被沙子埋了。"

东方朔笑着说:"二位放心。那田鸭子虽说是在平原郡的大河边长大的,可大河边上也都是沙丘,沙子比这儿的还细呢!我自小时,就和田鸭子的爷爷老喜鹊蛋儿,口中叼着芦苇管子,在大河里'捣猛子',就是潜水。有一回,我叼着芦苇管子埋在沙堆里,吓唬那个老喜鹊蛋,吓得他一连滚了好几个跟头,蛋壳差一点都砸破了!"

赵始成大笑:"哈哈哈哈!东方大人,原来田鸭子这一招,是得到你和他爷爷的祖传!"

东方朔用手捂着嘴:"嘘--'田鸭子'可不是你们叫的,'老喜鹊蛋'你们更不许提,不然,田仁要是跟你们急,那我可不管啊!"

正在此时,卫兵来报:"东方大人,田小将军带来了三个死的,一个活的!"

赵始成急忙迎接:"田小将军,你还真行!"

田仁跳着跑了进来:"东方大人,我还留着一个活的!"

东方朔拍了拍他的肩膀:"田仁,好样的!韩豹,你懂西域人的话,你来审审他!"

韩豹得意地:"是!"

早有两名士兵将那西域人押了上来。

韩豹与那人摇头晃脑、咿里哇啦地说了一阵。

那人害怕得很,也哇啦咿里、晃脑摇头地说了一通。

韩豹将手一挥,让士兵把那人带了下去。

东方朔急忙问:"你们说的是什么鸟语?"

韩豹却卖了个关子:"东方大人,别看咱这鸟语来,还真是好消息来!"

东方朔不想跟他"来",只问:"什么好消息?"

"大人,郁成王还不知道我们大军到来来。"

东方朔突然站了起来,问赵始成:"赵将军,你见过郁成王是什么样么?"

赵始成很自负地:"当然见过啦!西域人的面相都差不多,个个都是大白布包脑袋,大胡子露在外。"

东方朔气得捅了他一下:"这个我知道!我问你,郁成王是不是与众不同?"

赵始成想了一想:"是的,他是与众不同!东方大人,您让我想想。那郁成王的脸,比别的人更红,红里透黑;对了,他的嘴角左边有一块大痣!"

东方朔高兴起来。"那就好!田仁,你去告诉李广利,让他务必在后天天一亮的时候,把大宛城给我围个水泄不通,决不许一个人出来,也不许一个人进去!你快去快回!"

田仁乐得屁颠屁颠地:"是,爷爷您看,田鸭子飞着去!"说完消失在帐篷外。

赵始成有所担心地说:"东方大人,这郁成国中粮草极多,外边便是护城河,河里的水都能吃;听说城里头还有水井,就是围上三年两载,他们也能受得住。而且郁成国的都城只有南北两个门,你打也不好打,光围恐怕不行啊!"

东方朔点点头,然后说:"赵将军,正因为此,我们先不围他。后天一大早,你和韩豹两人,带着一百军马,装成上次李广利的败兵,去郁成王的北门叫阵。你们在门口骂他们也成,朝他们撒尿都成,只要能把郁成王引出来,打杀几下,就算是头功!"

韩豹犹豫地:"大人,那您和大军呢?"

东方朔笑着说:"只要你们能把郁成王引出来,我们就能取胜。"

韩豹犹豫地:"要是郁成王见我们人多,又缩回去了呢?"

东方朔推了他一下:"那你就别管了,他要缩回,你就让他缩回去,关上城门也不要紧,不要追赶!"

韩豹与赵始成犹豫地互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第三天上午,郁成国都城。

韩豹与赵始成带着百十个人马,个个都是残兵败将的样子,来到城北门外。守城门将见了,急忙拉起吊桥,关上城门。

韩豹大叫:"郁成王!你快出来!我们是来找你报仇的!"

赵始成跳起来喊:"郁成王!我们上次五万人马,就剩下这百十来个了!汉皇不让我们回去!我们走投无路,回来跟你决一死战!有种的,你就出来!"

郁成王果然出现在城楼上。"哈哈哈哈!你们这帮无用的东西!汉皇不让你们回去,就对啦!你们还要来送死么?"

韩豹大叫:"郁成王!有种你就出来!我大哥被你打死来,我是来给他报仇的来!"

郁成王一点都不急:"哈哈哈哈!你来什么来?你们来,我不来!"

赵始成再跳起来:"郁成王!我原以为你是个好汉,原来你是个缩头乌龟,只知道躲在乌龟壳里头!别看我们只剩下一百人,可个个都能把你杀死!你要不是孬种,就出来!"

郁成王听到他如此叫骂,很是愤怒:"你们这些汉人,打仗没什么本事,倒会骂人?我下去宰了你们!"

赵始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种的你就下来,我要与你大战八百回合,等到八百零一个回合,我就会把你的脖子带着肠子,一块儿拔出来!"

郁成王大怒:"混账!"说完就想下去,可刚走几步,却又回去了。

韩豹接着大叫:"郁成王,你还是不敢的来!来,来,来,你下来,我只要八个回合,便会让我的剑,从你的屁眼里捅进去,再从嗓子眼里拔出来!"

郁成王愤怒得头发都要竖了起来:"这伙汉家残兵,你们欺人太甚!看我下去,割了你们的脑袋,当尿壶用!"

赵始成更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郁成王,这可是你先说的!来,弟兄们,我们先将他们的护城河当做尿壶,尿上他一回!反正郁成王不敢出来,就让他们满城人,喝喝这个尿壶里的香水吧!"

众士兵纷纷往护城河里撒起尿来。

郁成王再也无法忍受,便率三百人,大开城门而出。

韩豹提着裤子就跑,边跑边叫:"赵将军,你先抵挡一下子,我还没提好裤子呢!"

赵始成接住郁成王便打。

汉军人少,边打边往后退。

正在此时,一阵鼓响,田仁带着上万汉兵冲了上来。

郁成王急忙止住:"撤!快撤!"郁成国的人急忙往后撤。然后拉上吊桥,关上城门。

韩豹刚刚提好裤子,拿出剑来,见郁成王已经缩了回去,便质问田仁道:"田鸭子,怎么就你自己,东方大人呢?"

田仁大怒:"你爹才是'填鸭子'呢!东方大人这会儿,该把南门给拿下了!"

正在此时,东方朔带着二万人马到了郁成国的南门。

南门守将吓得魂不守舍,急忙在城楼上张望。

汉军在一辆大车上,放着一个长长的竹梯,竹梯之上,有一个尸首。那尸首白帽长须,脸比别人的更红,红里透黑;对了,他的嘴角左边有一块大痣!

守城人见到长梯子伸到了楼上,都围了上来,争着看他们大王的尸体,东方朔和几个士兵,却施展轻功,顺着梯子悄悄爬了上来。

郁成国的人都以为那是自己的国王,不禁甚为悲伤,有的人已经哭了起来。

东方朔突然站在城楼上,挥剑大叫:"汉军在此!郁成王早被击毙,你们还不受降?"说完长剑一挥,将那郁成国的旗杆一刀砍断,郁字大旗跌落下来。

守城门将大惊:"啊--!汉军上城了!大王已死啦!快快逃命啊!"

说完弃门而逃,向城内鼠窜。

东方朔命人打开城门,两万汉军一拥而进。

郁成国北门。

赵始成和韩豹率军还在懒洋洋地站着。

韩豹觉得撒尿挺好玩,便解开裤子,又在护城河边上撒起尿来。

田仁喊到:"赵将军!韩豹!你们准备好了,郁成王马上就会杀出来的!"

韩豹没尿,却要憋出尿来,慢慢地撒着,嘴中还说:"郁成王让我一泡尿就给吓回去来,他还敢出来?要是再出来,我一泡尿把他'滋'回来!"

说话之间,郁成国的北门却又放下吊桥,城门大开,郁成王骑着快马,率众倾巢而出,从吊桥上冲杀过来。

赵始成与田仁急忙接住郁成王便打。

韩豹急忙提裤子,准备上马:"你们给我顶住,你们给我顶住!

不料这时郁成王偏偏向他冲来!

韩豹还没上马,急忙拔剑应战,没打几下裤子便掉了下来。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起剑对阵,一边躲藏,郁成王率领十余个人,从他这儿杀开一条血路,逃了。

韩豹气急败坏,只好把裤子再次勒好,然后就往前追。

田仁与赵始成一起猛杀逃兵。一个是要复上次之仇,一个是第一次战场上过瘾。二人在城门之北,大开杀戒。等到他们过足了瘾,这才发现从南门穿城而至的东方朔。

东方朔大怒而叫:"赵始成!田鸭子!你们两个红眼狼,别再杀了!"

田仁收住刀:"爷爷,怎么回事?"

东方朔气得直骂:"你奶奶的,这些人都不愿意再打了,我让他们不愿反抗的,都举起双手。举双手的就是投降了,你还杀他们做什么?"

田仁愣了一下:"杀郁成王啊?"

东方朔瞪大了眼睛:"郁成王呢?我让你在北门专门等着捉郁成王,你捉到了吗?"

田仁这才明白过来:"他奶奶的,都是这个韩豹,他一泡尿把郁成王给尿跑了!"

赵始成急忙上马:"我们快追吧!韩豹正在追呢!"

二人拍马就往北追。

东方朔指挥手下兵马:"把这座城清点一下,凡是放下武器的,都关起来;老弱妇幼,不许滥杀!"

然后他也纵马北上。

沙漠之上,烟尘滚滚。

一队异国兵马,约两千人的样子,全是老弱病残,出现在北边。

赵始成与韩豹见到这队人马,以为是郁成王的军队,便冲杀了过去,几下子便把队伍冲散。为首的二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汉人,原来是上官桀。

上官桀见到打他们的是汉军,为首的正是赵始成,便大为吃惊,叫道:"赵始成!这是乌孙国的军队,是我们的盟军。你们乱杀什么?"

赵始成一急,也骂了起来:"他奶奶的,又杀错了!"

东方朔此时也率大队人马飞奔过来。

上官桀远远在叫道:"东方大人!我说服乌孙国王,他们派出了两千名士兵,做我们的盟军!"

东方朔看了看那些被冲散了的老弱病残一眼:"啧啧啧啧,上官桀,你搬来的这些兵,怎么没加上几个孕妇?"

上官桀不解地:"东方大人!要孕妇做什么?"

东方朔苦笑一下:"要是加上几个孕妇,不就老弱病残孕,一应俱全了吗?当年我打支楞儿的时候,带上一千母马,还管些用呢!"

上官桀也苦笑起来。"东方大人!我看乌孙国的国王,也是老弱病残孕合于一体呢。反正他愿意出兵,给我大汉助助威,皇上听了能高兴,那就行啦!"

东方朔不再理他,便看了看赵始成等人:"你们两个,还有田鸭子,这一回郁成王可是煮熟了的鸭子,愣让你们给放飞了,你们说,怎么办?"

上官桀此时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先冲过去的十几个人,就是郁成王?他们朝西北的康居国方向逃跑了!"

东方朔怒道:"上官桀啊上官桀,你在皇上面前的那份聪明劲儿,跑到哪儿去了?两千人硬是挡不住郁成王十几个人,你的肚子倒不小,我看你就是那老弱病残孕中的孕字!"

上官桀摸了摸隆起的肚子,面红耳赤。他指了指韩豹等人:"都是你们没用!你们放走了郁成王,也不告诉我一声!不然,我们两千人,就是垒成肉堆子,也能把郁成王拦在这儿呀!"

韩豹自知有错,倒是诚实:"东方大人,都是我的错来。我一高兴来,就又去撒尿来,没想到还没尿完来,郁成王就冲了出来。"

赵始成也说:"东方大人,都是我的错,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田仁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爷爷,索性让我们带上三万人,打到康居去!"

东方朔冷笑起来。"你以为你这几万人,就算一棵葱啦!张骞大人给我说过,康居国和我大汉差不多,西边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地中海呢!"

上官桀大吃一惊:"那,怎么办?"

东方朔想了一下,然后说:"皇上让我们打的是大宛。康居跟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何必与我们作对?我们又何必与他作对?张骞大人还去过康居,康居应是大汉的朋友啊!还有,韩豹,你二哥是不是在康居的来?"

韩豹却不敢应承:"东方大人,我可不敢去康居的来!康居与匈奴也挺好的来,万一他们认出我是呼韩豹来,把我再送回匈奴来,乌贼单于还不要我的命来?"

田仁却说:"你不敢去,我去!"

东方朔阻止道:"你这个愣头青,哪儿都要去!上官桀。"

上官桀有些害怕:"东方大人,难道您让我去?"

"对。你那张嘴皮子,死人都能说活,难道康居王那儿,你还说不妥?"

上官桀想了一下:"这样也成。可是东方大人,您得让赵始成和韩豹两个都跟着我,当我的贴身保镖。"

赵始成只想捉到郁成王,为堂邑父报仇,便立即应道:"我没问题!"

韩豹却还害怕:"东方大人,我怕那儿的匈奴人多来,会认出我来!"

赵始成却提醒他说:"认出来怕什么?你二哥不也藏在康居吗?"

"那不是一码事来!我二哥是匈奴驸马来!对了,我二哥都改名为呼韩邪来!"

赵始成笑道:"这样也成,我就说你姓赵,是我的弟弟,你叫赵弟!"

东方朔点头称是:"好!你就装作赵弟。一来你要保护好上官大人,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二来你见见你的哥哥,让他帮汉人和匈奴人都做点好事儿,就说是我东方朔说的,他是匈奴驸马,别躲躲藏藏的,他的小舅子要是不得人心,他可以取而代之!第三呢,如果上官桀大人磨烂了嘴皮子,要到了那个罪大恶极的郁成王,你们一定要看管好,别让他跑了!必要时,就是杀死,也不能再让他溜掉!"

上官桀想了一下,又说:"东方大人,下官遵命。可下官要派两个随从,回长安给皇上和霍光大人报个信,说是郁成国攻下来了,得让皇上高兴高兴啊;我又去康居了,也得让霍光转告我家人一声啊。"

东方朔觉得上官桀还是聪明,便答应道:"好吧,好吧。你就派吧,我老喽,想不起来邀功请赏喽!"

上官桀向身边的同行者说了一番,二人转头而去。

赵始成则对东方朔保证说:"东方大人,请您放心,有末将在,就有上官大人在;康居国王要是不放人,我就摸着进去,也要把郁成王刺死!"

东方朔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叫道:"田鸭子,你领着头,往大宛的都城边上飞!"

田仁高兴地向士兵们大叫:"是!野鸭子们,都跟着我这田鸭子,飞啊飞!"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

武帝与公孙贺在一起。武帝有点烦躁,公孙贺更是小心翼翼。

一个月前,诸邑公主和卫青的儿子卫伉红红火火地办了喜事,平阳公主也高高兴兴。可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清早,这位已是婆婆了的平阳公主竟然一睡不醒,与世长辞了。太医们说,平阳公主是欢乐至极,喜血攻心(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脑溢血),尽管如此,武帝还是悲伤了好些日子。公孙贺想,皇上,我要是也能这样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地死去,那才好呢!可是皇上怎么想的,谁知道呢?天意难测!过了一会儿,武帝才问道:"丞相,那个在长安到处杀人、无恶不作的朱安世,拿到了没有?"

公孙贺颤颤巍巍地说:"皇上,老臣让杜周去拿,杜周说,他忙着镇压关东灾民,这事应算长安的治安,就让长安的执金吾赵禹去管罢;老臣又让赵禹去捉拿,赵禹却说,现在长安重要的事儿多得很,首先是要老百姓别闹事,朱安世这种人,为民除害,于皇上和京城治安没有什么大的妨碍。他还说,捉拿要犯是廷尉府杜周的事情。老臣也是无能为力啊!"

武帝冷笑起来。"哼哼!没想到朕的长安,有了廷尉府,却不拿贪官;有了执金吾,却不捉

奸贼,倒让一个京都大侠朱安世到处锄暴惩奸。丞相,你索性把长安的民众都发动起来,让他们个个见义勇为罢了!"

公孙贺大为不解地:"皇上,老臣实在不懂您的意思。"

武帝这回不再冷笑,而是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们都不懂,都不懂!等到有一天,你们都懂了,便是什么都来不及了!朕先问问你,杜周和暴胜之把关东的闹事灾民,弹压下去了没有?"

公孙贺认真地说:"皇上,那个暴胜之,手段还真是辣得很!他带着廷尉府的特种兵,捉拿反贼的头儿,一拿一个准儿,一杀一大拨儿。老臣觉得他镇压的手段很凶狠,可是也有人说,这样子不行啊!"

武帝警觉起来:"谁说不行?"

公孙贺看了一下武帝的眼色,见他并无杀机,才说道:"皇上,辽东太守龚遂,还有平原太守卜式,他两个都不满暴胜之的做法,下边的官员,也有怨言呢!"

武帝有些动怒:"哼!要他们弹压灾民,他们压不下去,暴胜之给压下去了,他们又想当好人。朕总有一天,要修理修理这些专门讨好百姓的官员!"

此时公孙卿与栾大带人来报。

栾大大叫道:"皇上,大功告成啦!"

武帝看了他一眼:"什么大功告成啦?"

公孙卿慢慢地接过话来:"皇上,关东闹事的百姓,已经弹压下去;而李广利将军派人来报,他和上官桀已经率领二十万人马,再次进入西域,东方朔被他们拉了出来,出谋划策;而匈奴的乌维单于闻风丧胆,竟然被吓死了!"

武帝觉得难以置信:"果然如此?"

公孙卿加快了语速:"皇上,千真万确。西北的赵破奴将军派人来说,乌维单于的儿子乌师庐即了位,听说汉人会把乌师庐说成乌驴,索性就自称'儿单于',已经即位了!"

武帝冷笑起来:"好他个儿单于,朕要把他彻底消灭,让他孙子单于都做不成!"

栾大接过来说:"对!皇上,臣从昨天开始,就继续发功,力气全往大宛和匈奴的方向使着呢,估计没几天,还会有好消息传到您的耳朵里!"

武帝非常兴奋:"好!栾大,你好好发功!朕已增命你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和大通将军。今天朕再次加封你为天道将军,让你挂着五个将军的金印,你到天神那儿,让他们多多帮忙,一定要把大宛和匈奴,都帮朕彻底除掉,不留后患!"

栾大磕头再拜:"小仙遵旨。"

武帝对公孙贺说:"丞相,捕捉朱安世的事,还由你负责!再者,你告诉公孙敖,让他密切注意北边朔方城一带的动静,随时准备剿灭匈奴!"

公孙贺低头称是:"老臣遵旨。"

大宛首府贵山城,屹立在高山之巅。

贵山城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附近的小城卡散赛边上,那里的人们,至今还隐约地传说着两千一百年前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事。

当年李广利率领十万大军,像一条腰带,将贵山城从半山腰儿揽了一道,在脖子口儿又来一圈。

原本不想来此的珠儿,渐渐觉得这回来到西域特别过瘾,便要李广利把大宛人引出来,过上几招。一大清早,她便把李广利提拉起来,来到贵山城的东门。

"我说贰师将军,我爹要围城,你就知道围着。为什么不把大宛的将领叫出来,打上一回?"珠儿笑着问道。

李广利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珠儿对她微笑,不由得心花怒放。"小师姐,要是我把大宛人引出来了,你可要打呀!"

"那还用说!你能把他们叫出来,就是你的功劳!"

"好!"李广利大为振奋,拍马驰向贵山城门,大声叫道:"大宛国的毋寡老贼听好了!我大汉十万大军到此,一要大宛良马,二要你的老命!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与我大汉对抗,你们是与老天作对啊!有种的,你们出来,我们在这城前边,决一公母!"

珠儿听到这儿,急着叫道:"胡说,胡说!是决一雌雄,不是决一公母!"

李广利倒是实诚,又对着城门叫道:"我们小师姐说了,要与你们决一雌雄!"

守在大宛北门的是毋寡最能干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老二,名叫蝉封,另一个是老四,名叫蝉蜕。蝉封是个有智谋的人,是大宛王子中,唯一精通汉语的人,从小就和张骞和堂邑父打过交道。蝉蜕则是大宛第一勇士。他们本来说好了,决不出城与汉军作战,所以李广利一叫阵,他们就在城门楼子上窃笑,心里想,由着这个大傻瓜叫去。可是接下来,他们听到城下传来女人的说话声音,便不禁惊奇起来。西域的女子从来都被关在家中,如果出门,还要弄上一块黑纱将脸蒙上。没想到汉军之中,竟有女的,当然就要惊奇了。

那李广利还在城楼下大叫:"我们小师姐说了,要与你们决一雌雄!"

勇士蝉蜕将头探出,只见对面汉军阵中,一名女子浑身皆白,头上却扎着一块鲜红的绸子,犹如灰墙之上的一朵鲜花开放出来,不禁大喜。

"二哥,那汉军中果然有个女的!那个大汉,很是凶猛,可那个女的,娇艳得很,怎么能让她也上战场呢?"蝉蜕说着,灵魂好像已经出壳,就像将蝉蜕剥去一般。

"蝉蜕,别胡思乱想!汉人神出鬼没,听说这回又有那个东方朔出谋划策,我们决不可上当!"蝉封想把蝉蜕的念头封死。

蝉蜕却不以为然:"二哥,我们堂堂大宛,就像瓮中之鳖,躲在城里,也太丢人了哇!说什么我也要与他们战上一回,战败了,蝉蜕我也就服气了!"

蝉封知道他四弟的心思,无非要与汉家女将会会。他自己何尝不想看看汉家女子的身手呢?于是他想了想,说道:"要打可以,可要听从我的安排。"

"二哥,四弟从来都是听你的!"蝉蜕忙说。

蝉封从身边又叫来一员猛将:"蝉蛹儿,你敢去与那个狗熊一样的汉将打几个回合吗?"

一个比李广利块头还要高大粗壮的西域大汉走了过来,他还真像蝉蛹儿放大了两万倍。只见他抬起两只大手,将大胡子一捋,答应道:"二公子,咱有什么不敢的?只要四公子敢出去,咱就敢出去!"

"好,你们两个,一人打一个,谁先胜了,就帮另一个!"

"行嘞!"蝉蜕和蝉蛹儿都很高兴。

蝉封走到城墙边,用流利的汉话对着李广利喊道:"汉家的大黑熊!你听好了!我们大宛人不是不敢打,而是你们人太多,以多打少,不算本事!"

李广利不敢说一对一地打,便愣住了。

珠儿早将话茬接了过来:"我们就一对一地打,有种的你们出来!"她那尖细而悦耳的声音,早让大宛城楼酥了半边。

蝉封并没有忘乎所以,他继续喊道:"我们说好了,你们出两员大将,我们也出两员大将,两个对两个,别的人不许上!"

珠儿早已跃马走到前边:"好吧,姑奶奶也过来,等着你们!"

李广利一看,珠儿是让自己和他一块儿打头阵,不禁心里一哆嗦。

珠儿瞪了他一眼,又向城上大叫:"你们下来吧,两个对两个,多出一个人,便不是好汉!"

"还有!要是你们打败了我们,我们的人就由你们抓走;可是你们要是败了,也得跟我们进城,不许过来抢人!"蝉封这话里头充满着邪劲。

珠儿冷笑起来:"就由着你们!你们有种的,就下来!"

蝉封见汉家的小女子如此刚烈,不由地大为兴奋。他对楼下已经上马的蝉蜕和蝉蛹儿说:"我们大宛,你两个是数一数二的勇猛之将。要是你们都败了,我们就没法和汉军再打了!你们两个,千万不可轻敌!"

蝉蜕和蝉蛹儿早等不及了,双双拍马出城。

李广利见吊桥放开,城门内冲出一个胖的,一个瘦的,双腿不禁哆嗦起来。天哪,原来那个胖的,比自己还要大出几圈来。他座下的马也大,就和大象差不多!天哪,你们大宛人还叫我李广利是狗熊,你们要是狗熊起来,我李广利还不是兔崽子一个?

珠儿早已拔出剑来,亮出一道寒光。

蝉蜕冲在前头,他二话不说,就举起长枪,向珠儿冲刺过来。

那胖蝉蛹儿没得挑拣,就举起鬼头大刀,对准李广利砍了下来。

李广利知道,哆嗦也没用处,于是举刀相迎。好在他胯下的马也是上等好马,知道如何闪转腾挪,而李广利则平生第一次知道相比之下,自己如何地灵巧,便与那大蝉蛹子周旋起来。

珠儿与蝉蜕交手打了几个回合,便知这个蝉蜕果然功力不凡,于是抖擞精神,用剑挑动着那杆长枪,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让他尽力拼杀。十余个回合之后,珠儿便知道那蝉蜕的心思不全在打仗上,心中一怒,便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大蝉蛹儿与李广利两熊相交,只觉得汉家的大黑熊不过尔尔,于是佯攻一刀,让对面的黑熊躲闪一下,然后将长长的刀把儿向前一推,双手再向左下方顺势一捅,早把汉家那只黑熊捅到了马下,然后举刀便砍。

李广利刚刚落到马下,突然听到一阵风呼啸而至,知道躲闪已是不及,便从马下推着那只坐骑的脖子,挡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匹乌孙良马的脖子被蝉蛹儿的鬼头刀砍了下来。那马带着半截儿狂嘶,鲜血喷涌,直喷向李广利的身上。那马的躯体,也顺势压在李广利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边的珠儿早已将带着邪意的蝉蜕让了过来,她身子向右一闪,躲过长枪之锐,将那枪夹在自己的左腋之下,右手反将过来,将剑一举,也是"咔嚓"一声。

原来那蝉蜕见枪被夹住,急忙伸出左手来挡那道寒光,不料左手腕子突然被寒光扫了一下,那只带着玉石手链的手掌,早已飞向护城河中。

蝉蜕惨叫一声,落下马来。

那边的大蝉蛹儿早将鬼头刀又举起来,对准李广利连砍两刀,不料李广利躲在马的尸体下,两刀剁到马的身上。他听到背后一声惨叫声音很熟,接着又是"咕咚"一声,便知蝉蜕大事不妙,于是放弃马下的那只笨熊,转过身来对付汉家女子。

珠儿早将利剑收回,却把蝉蜕的那只长枪掉过头来,与大宛的大胖子的鬼头刀展开周旋。

再说那蝉蜕落到马下,甩了甩光秃秃的左手,正想往回撤,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马尸下,汉家的大黑熊满脸是血地挣扎着,于是恶从胆边起,怒向心头升,也不觉得左手疼痛了,飞步过来,便用右拳对着那张血脸猛击。

李广利像一头被他杀过几百次的猪,在马尸之下一边甩头,一边狂叫。

珠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右手持枪,逼住大蝉蛹子的鬼头刀,然后悄悄伸出左手,从身边拔出剑来,向那边的马尸前猛地一甩。

蝉蜕只觉得后背猛被扎了一下,然后就向后蹬了几下脚,就像初升的太阳晒干身上的露珠之后,再也无法褪下外衣的蝉儿一样,静静地躺在死马身边。

大蝉蛹儿不禁一惊,趁着珠儿右手枪力锐减,又将大刀举起,对准前边的马头和人身,发出千钧之力,愣着劈了下来。

珠儿刚才已经分心,此时硬躲已是不及,便将空着的左手,对着坐下的马的眼睛,拼命地一点。

那马剧痛无比,前蹄一扬,生生地从地上直立起来!

珠儿的身子急忙往右一偏,那马也被她坠得右后脚一软,原地转了一个直角,足足有九十度之多。

大蝉蛹儿用力过猛,眼看着砍了一个空,也是难以收住,先是大刀落地,然后竟连人也跌下马来。

珠儿没等自己的马蹄落下,便将枪头一调,枪头戳到那个足足有水桶粗的大胖脖子上,只要他一动弹,她就准备来个长签串肥肉。

城楼上的士兵和城河边的汉军全看傻了,除了激战着的人之外,当时只有两个人还清醒着,其中一个是一心全在珠儿身上的傅介子,另一个便是对汉家女将胆颤心寒的蝉封。

傅介子生怕城上此时放箭,便手举长长的盾牌,率先冲到珠儿身边。

他的马刚跑几步,就听到城门上蝉封在用汉语和大宛语连说:"放箭!放箭!"

傅介子的举动和城楼上的喊声,早把城下的汉军也惊醒了。他们急忙拍马上前,冲到护城河边,用各式各样的盾牌将珠儿和马下的李广利,连同大宛的大蝉蛹儿,全部保护起来,一任城上飞蝗如雨。

而远处的汉军,也是强弩齐发,射向城楼。

灭掉郁成王两天之后,东方朔便与田仁率领五万兵勇,渡过高山之侧的伦河,直达大宛首都贵山城。

头上缠着纱布的李广利和傅介子率众出来迎接。

李广利老远地跑过来:"哎呀!师傅,您怎么才来了!徒弟我围着这贵山城,都十来天了!他们一开始还有两个傻瓜出来应战,徒儿我和小师姐猛抽他们一阵,他们便躲进城中,像缩头乌龟一样,怎么骂也不出来,我差一点也往他们护城河里边撒尿了!"

珠儿在马上举起鞭子:"你敢!"

李广利急忙求饶:"哎呀!小师姐,我说想撒,可没敢撒呀!师傅,您看看,小师姐连我拉屎撒尿都要管呢!"

东方朔前一天便知道了这边俘虏住了一名大宛猛将,便对李广利说:"你以为学着韩豹他们,在城河里头撒了几泡尿,就把大宛国王给尿出来啦!你十多万人,把自己的尿撒干了,也没用!我问你,你吃的什么水?"

李广利用手一指:"吃这护城河里的水。"

东方朔笑了起来:"是啊!你李广利多能啊!你干脆把尿尿到自己的锅里算了!"

珠儿看了傅介子一眼,两人在一旁笑了起来。

李广利这才明白过自己锅里的味来,于是也傻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师傅,我们也不能老这么围着啊!再围上一个月,给我们部队送给养的几万差役,都供应不上了!"

东方朔心想,你还知道给养?总算没有白来!于是他将手一挥:"李广利,你把这座城给我围好了,不许一个人进出。珠儿,走,陪你爹我转转去。"

珠儿看了看田仁:"爹,我有一个跟屁虫,你也有一个跟屁虫,这两条虫,还真不赖。"

东方朔认真地看了一眼珠儿,觉得她看上去更年轻了,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珠儿不知所措地:"爹,珠儿怎么啦?"

东方朔大为惊讶:"珠儿,你吃了多少何首乌,怎么真的变成去年二十,今年十八啦?"

傅介子却说:"东方大人,依我看,小姐是去年十八,今年十六,比我们小得多啦!"

珠儿不好意思地撒娇道:"爹,珠儿本来就不大嘛!你看看你,乌溜溜的头发,都像我大哥了!噢,你想要我再老一些,您年轻点,让我当修成君,做你的老姐姐?还是当齐鲁"

东方朔拍了拍她的头,忙止住地说:"别胡说,别胡说!珠儿,你不能老是长不大!比如,你也该想想,这大宛城怎么才能攻下来呢?"

珠儿无奈地摇摇头:"老爹!我和傅介子四周都看了,什么法子也没有!这贵山城啊,四面是山,山中有水,水上有岛,岛上建城。爹爹,这个地方,没有神仙的办法,恐怕三年五年也攻不下来。皇上发来的七八万差役,从玉门关到这儿,千里迢迢运送军粮,根本就供不上。您带来的郁成国的粮食,十多天还不吃光?"

东方朔想了一想:"爹这回,是被逼上了贵山城哇!"

珠儿笑着说:"爹,你这智多星,要是也没办法,我们半个月后,就得人吃人喽!"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爹说什么都得想出办法,拿下这贵山城!来,上马,跟我去撒撒野!"

四马追风,围绕贵山城转了起来。

大漠之上,六马慢驰。

上官桀与韩豹走在前头,赵始成和被缚在马上的郁成王居于其中,赵始成不停地用鞭子抽打着郁成王。另两个士兵走在后边。

上官桀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就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康居国王还真的放人了!"

韩豹忙应答道:"上官大人,你真行来!咱要是有你这张嘴来,就能通行天下的来!"

上官桀点点头:"你二哥呼韩邪,也帮着说不少好话来!对了,你二哥不是也要你别叫韩豹了,还是叫赵弟好吗?"

韩豹红着脸说:"他怕人说韩豹是汉奸!"

赵始成不满地说:"韩豹,你别赵弟不赵弟的,要是路上让这个郁成王跑了,你还叫你的韩豹,你还得被人叫汉奸!"

韩豹吃惊地:"什么?是上官大人不让杀他的!要是我,早就将他杀了!"

上官桀解释道:"我想把他带到长安,让皇上亲自下令,将他处死啊!"

赵始成不满地说:"还带到长安?恐怕到不了大宛,一遇上强人,他就跑了呢!"

上官桀觉得也是:"那你说,怎么办?"

韩豹从后面拔出剑来,转到右边,"唰"地一下,将郁成王的头斩了下来,然后大叫:"就这么办!你们谁再敢说我是汉奸来,我就砍下谁的头来!"

赵始成见韩豹蔫不出溜地就把郁成王的头给砍了,不禁勃然大怒:"郁成王是我的仇人,杀了他也应该宣判几下,给堂邑父大人报个信儿,你怎么就这么动起了手来呢?要杀他,也该由我来杀!"

韩豹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早怎么不杀来?眼下您再补几刀来!"

赵始成果然愤怒地上前补了几刀:"对,对,我来补上几刀!再替堂邑父补上几刀!韩豹,还是你有种,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

韩豹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你还不叫我赵弟来?"

赵始成也大笑起来,"赵弟赵弟,就把汉奸的臭名留给韩豹吧,你是赵弟,你是我的好弟弟!"两人说着,居然就在马上拥抱了起来。

上官桀喃喃地说:"也好,也好。赵将军,韩豹,到了长安,我给你们一块儿请功!"

赵弟叫了起来:"别叫我韩豹,我就是赵弟,就是赵弟了!哈哈哈哈,我永远不会被人称作汉奸了!"

贵山城边,汉军重围。

李广利头上的纱布依然存在,他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高声叫道:"大宛国的国王毋寡,你听好了!汉军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们还不出城投降,还不献上你们大宛的良马,我就叫你们成为干沟里的癞蛤蟆!"

贵山城内,毫无动静,只有四周的山峦,回应着他那熊一般的咆哮之声。

贵山城外,群山缺处。

东方朔与珠儿站在一个大洞之外,看着傅介子和田仁领着士兵往外掏土挖洞。一会儿,傅介子满身泥土地跑了出来。

珠儿问道:"怎么样?见到水了吗?"

傅介子擦了一把汗:"有门儿,沙土已经湿漉漉的了!"

东方朔急忙叫道:"田鸭子!快点领人出来!"

田仁满身泥土地从洞中钻出来:"爷爷,都快出水了,您叫我干什么?"

东方朔笑着说:"你这个旱鸭子,要是水真的涌出来,你和这几十名士兵,还要命么?"

田仁恍然大悟:"对啊!那怎么办呢?"

东方朔对珠儿说:"快,快用绳子,把田仁他们几个的腰全给拴上!"

珠儿拿出一根长绳子,将田仁和另外四个士兵的腰全给捆上。他们又都钻进洞中。

傅介子跃跃欲试:"珠儿,不,师傅,挺好玩的,给我也捆上,我也进去!"

珠儿怒而嗔道:"你这个北地人才是真正的旱鸭子,要是大水冲了过来,还不把你呛死?"

傅介子笑了一笑,不吭声了,急忙叫过一队士兵:"来,咱们拉住绳索,别让大水把田鸭子冲跑了!"

东方朔对着里面大叫:"田鸭子!见到水出来,就赶紧往外跑!"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洞内面一阵叫嚷:"洞口穿喽,水出来喽!"

傅介子和一队士兵死死地拉住绳子,眼看拉不住了,他急忙将绳子绕在一块巨大石头上。珠儿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傅介子笑了一笑。傅介子的脸却红了起来。

只听一阵呼啸,大水从洞中涌了出来。田仁等五个人满面泥浆,被水冲得好远好远。傅介子等人拼命地往回拉绳子,最后连东方朔和珠儿也加进了收绳子的行列。

大水呼啸,全部流向山外,转眼之间,山坡上形成了一个污浊的大湖。

东方朔边把田仁等人从水中捞出来,边说:"田鸭子!这回你真的成了水鸭子!"

田仁甩了甩一头泥水:"快,爷爷,我们快到山上边看看!"

东方朔和众人翻过山坡,只见护城河边卷起一个巨大的旋涡,远处的河水都被这个旋涡吸了过来。

李广利像个大孩子一样,在护城河边一面跳着,一边高叫:"噢!水全放光喽!大宛国的人听好了!护城河里的水一会儿全光啦!你们就是想喝我的尿,我都不愿意撒呢!"

众士兵大笑。

田仁突然大叫:"毋寡,毋寡,命快没啦!"

众士兵齐声叫道:"毋寡,毋寡,命快没啦!"

他们的叫声错落有致,犹如春日雨后一片蛙鸣。

李广利叫着叫着,觉得不对劲儿,便吃惊地说:"田鸭子,怎么我们都成癞蛤蟆啦?"

珠儿马上接过话茬来:"可不是嘛,西域也该有个蛤蟆滩呀!"

三天以后,上官桀、赵始成、赵弟等人,带着郁成王的头颅,来到贵山城下。

李广利忙将郁成王的头挑了起来,对着贵山城内大叫:"大宛国王毋寡!你快看啊!康居国不会帮你们,他们把郁成王都献出来啦!你们三天没有水喝了,想喝自己的尿,恐怕也没啦!"

此时贵山城楼上出现一片白旗。一个人头露了出来,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只见他的手中也提着一个人头,用汉语叫道:"我们投降了!都是毋寡国王不自量力,敢与汉军较量,我们已经将他杀掉,我们愿意投降!"

田仁大叫:"你是何人?

城楼上人:"我叫昧蔡!是大宛国众议院的议长!"

李广利笑了起来:"还霉蔡,老子正想吃霉菜扣肉呢!"说完看了东方朔一眼:"师傅,您说,他们会不会诈降啊?"

东方朔大笑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玩诈降的把戏?"

李广利高兴地:"那我们这就大获全胜了?"

上官桀走了过来:"东方大人,我们还是痛杀他们一次,回去好向皇上交待啊!"

李广利也随声附和:"是啊,师傅!我们再来个大开杀戒吧!"

东方朔的脸顿时板了起来:"困兽犹斗,何况人乎?难道你们非要这些疲惫的汉军再死上几万人?"

上官桀不再争了,急忙跑到前面大叫:"昧蔡!只要你交出大宛良马,汉军就放过你们!"城楼上人说:"昧蔡向你保证:大宛良马全藏在贰师城里,我这就带你们去取!"

城门大开,大宛人成群结队,倒拿着刀枪,举着白旗,还带着大大小小的水桶,跑出城来。汉军并未丧失警惕,举刀相向。

大宛人纷纷扔下武器,只带着水桶,在汉军的监视之下,跳进山后边已经变清的湖水里,大口大口地狂饮起来。

建章宫中,武帝来回不安地走动着。

霍光与公孙卿等人立于武帝两侧,都在远远地看着栾大在那儿作法。

正在这时,老丞相公孙贺带着刘屈牦和孟晖等人走了进来。刘屈牦和孟晖见到武帝,双双下跪。

公孙贺步履蹒跚地说:"皇上!刘屈牦和孟晖他们,把您写的石碑,亲自立到了昆仑山上!"

武帝大喜:"好!卷毛儿,孟晖,你们说,碑立得怎么样?"

刘屈牦跪拜在武帝脚前:"皇上,臣等将那大碑一立到昆仑山上,便见那碑闪闪发光啊!"武帝有点疑虑地:"孟晖,是这样的吗?"

孟晖也犹豫了一下,还是随声附和说:"是的,皇上,那碑是在闪闪发光!"

武帝自言自语地:"莫非真有天神助我?"

此时江充带着两个人跌跌爬爬地走了进来。

江充边跑边说:"皇上,大喜啊!大喜!"

武帝眼睛里放出异彩:"有什么大喜的?"

江充高兴地叫道:"皇上,上官桀派人来报,我大汉兵马在西域首战告捷,剿灭了郁成国,报了当年车令被杀之仇;郁成国王仓惶出逃,我大汉兵马正在乘胜追击!"

武帝高兴地叫道:"好哇!公孙爱卿,你再派快马到西域,传朕的旨意,要他们把郁成王、大宛王统统活捉,要是不能活捉,也要把他们的尸首弄回来!"

公孙卿忙说:"臣遵旨。"

栾大急忙停止作法,收起剑来,跑到武帝面前:"皇上,都是臣的功力无边!臣又请来大神,他们说不仅要帮皇上得到大宛良马,还要连匈奴一块儿连根拔掉呢!"

武帝看了看公孙贺:"丞相,公孙敖那边有什么情况?"

公孙贺说:"皇上,老臣听公孙敖派来的人说,新立的匈奴儿单于暴虐成性,党同伐异,任意杀戮,匈奴大将,人人自危,有的已经和我大汉军马联系,准备弃暗投明呢!"

武帝大喜过望,以为这应是栾大的功劳,便说道:"好!栾大,你的功没有白发!既然你未出长安,便胜了西域,朕便封你为侯,为'乐通侯'!"

栾大一听说皇上给自己封侯了,高兴得将手中的旄节一扔:"什么?皇上,您真的封臣为侯啦?什么侯?"

"乐通侯!乐而通天、通地、通鬼神,栾大,你要继续为朕作法,把'宇宙语'念得再响一些,务必使我大军在西域大获全胜!"

栾大"扑通"一声跪倒于地,"皇上!栾大等的就是您这句话啊!"

贰师城外,烈火炙人。

汉军大队人马在烈日下痛苦地等候着,等待贰师城内的人马出来。有的人已经晕倒。

东方朔在城门口急得气喘吁吁,直想发作。珠儿和田仁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而傅介子和新改名赵弟的韩豹,则在一旁给珠儿扇着扇子。

许久许久,大宛降将昧蔡和李广利、上官桀等人从城中带出几十匹高大的骏马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三千匹次一些的骏马。李广利和上官桀得意洋洋。

珠儿在傅介子等人的陪同下,走上前去,一边抚摸着马,一边赞叹着:"这马可真好啊!爹爹,你也来看看啊!"

东方朔回头看着那些热得将要昏倒的士兵和差役,神色忧伤地摇了摇头。

李广利也上来讨好地说:"师傅,您看,我们一共得到三十多匹大宛良马,还有三千多匹次一些的。就是这些次等马,也比乌孙的天马还要高大啊!"

东方朔看也不看那些大宛良马,又把目光盯到那些热得将要昏倒的士兵和差役身上。珠儿和傅介子、田仁等人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李广利的眼睛从来看不出好坏,何况他还要用白布包着已经好了的伤口呢?他凑上来说:"师傅,上次我随张骞大人把乌孙的马带到了长安,皇上把那些马命名为'天马'。如今这三千多匹马,比那些乌孙马还要威武雄壮,您说,该叫什么马为好呢?"

上官桀也笑嘻嘻地凑上来:"是啊,东方大人,您是最有学问的,您给这马取个名字吧!"

东方朔的眼中,汉家士兵的汗在流着,他觉得那不是汗,而是血。听了李广利和上官桀二人的话,他突然大吼道:"叫什么名字?叫汗血马!是汉家士兵的汗和血换来的马!"

李广利惊讶地叫了起来:"'汗血马'?师傅,这个名字多难听啊!"

东方朔吼了起来:"难听?难听什么?要是把你上次葬送了的那几万士兵都算上,这些马就该叫'丧命马'了!"

李广利这回明白了,于是面红耳赤地说:"什么?'丧命马'?不行,师傅!皇上听了,会生气的!"

珠儿一听他说皇上要生气的,她在一边倒率先动起气来:"什么皇上会生气?你就不怕我爹生了气,把你逐出师门?"

李广利不知所措:"这"

珠儿"唰"地拔出剑来,指着李广利的咽喉:"你说,两个名字你要哪一个?是叫'汗血马'?还是'丧命马'?"

李广利吓得浑身哆嗦:"这就叫'汗血马'吧。"

上官桀见珠儿动了手,生怕闹出事端来,便走过来劝解道:"不管叫什么马,反正我们得到了大宛的宝马。东方大人,我们这就押着这些宝马回长安,您是跟我们一道走呢,还是再到昆仑山去给皇上找仙桃子呢?"

东方朔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冷笑道:"上官桀,你们觉得仗打完了,有我在这儿碍眼,是不是?"

上官桀笑嘻嘻地说:"东方大人,我这可是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啊。在这西域,李广利是征西将军,我是监军。皇上命令我们两个指挥军队,而让您给他找仙桃。再说,给皇上养马护马,牵马赶马,这种罪该让我上官桀这个养马的受着,还有李广利这种杀猪的人受着。您神仙般的身体,怎么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呢?"

东方朔更是冷笑起来。

珠儿的面色转为愤怒。

李广利听了上官桀的话,突然也奸笑起来:"嘿嘿嘿嘿!师傅,皇上给您的任务,是去昆仑山上摘仙桃,您还没摘到呢!您要是还想去摘,那徒儿我就给您派上三千兵马?"

上官桀更是皮笑肉不笑:"哈哈哈哈!东方大人,你看,这就是皇上让你带的徒弟!东方大人,仙桃寻不到,也不要紧。您送到西域的乌孙公主,眼下可麻烦着呢!"

东方朔惊问:"乌孙公主?她怎么了?"

上官桀煞有介事地说:"东方大人,下官上次到乌孙调兵时,就看到乌孙国王腊骄靡病重啦。按乌孙国的规矩,一旦老昆莫去世,就由他的孙子军须靡即位,乌孙公主必须嫁给新任的国王。可我们汉家的公主,一想到朝为爷王后,夕做孙子妻,心里难受得很,终日以泪洗面呢!东方大人,乌孙公主说您答应了她的,说您一旦到了西域,只要是路过乌孙国,就一定要去看她呢!您可要实现诺言啊!"

东方朔望着长长的汉军护马队伍,半日说不出话来。

珠儿以为爹爹中了暑,急忙在他的头上敷上汗巾。

东方朔不耐烦地将汗巾打掉,口中急躁地说:"不跟这些龟孙们一块儿走啦,我们到乌孙国去!"

上官桀却阴阴地笑了起来:"好,东方大人。乌孙国的两千人马,虽说没有打仗,也作为我们的盟军,威风了一回。东方大人,就烦您将他们领回乌孙吧!"

乌孙国的将领一听这话,高兴地就去集合自己带来的一路上观战的两千人马。那些老弱病残者一听要回乌孙去,顿时沙漠上鸟语花香。

珠儿却走到李广利面前,再次动了动剑,问道:"李广利,你还没答应我呢,你准备给皇上说,这些马到底叫做'汗血马'?还是'丧命马'?"

李广利恨不得珠儿马上离开,便连连点头说:"叫'汗血马'!小师姐,我听师傅的,叫'汗血马',还不成?"

东方朔没有理他们,抬腿上了自己的白额花马。

珠儿和傅介子、田仁急忙赶了过去。

赵弟起身便想追过,却被赵始成拉住了。

乌孙国的两千人马,也跟着他们,踢踢踏踏地向东北走去。

李广利与上官桀坐上搭着凉篷的车子,手持马鞭,边走边抽打着两边的差役者和士兵。

三十多匹高头大马在他们的中间走着。每匹马的周围,都有二十多名差役,用手举着缝成大块大块的遮阳布,给大宛良马遮荫。烈日之下,有个人走不动路。李广利拿起鞭子,对准那人便抽。那人随即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广利便从队伍中叫过一个士兵:"你,过来,扯起布来,把马遮好了,别让日头晒着!"那士兵却说:"李将军,我不是差役,我是士兵啊!"

李广利一鞭子抽了过去,口中骂道:"你这个臭士兵,又值几个钱?你跟那些差役有什么两个样!他们倒下了,你们就得上!"

那士兵无奈地走了过去,扯起遮布。

上官桀在车中点头称好:"哈哈哈哈!李将军,东方大人一不在这儿,你就有主意啦!我看,那三千匹次一点的马,也得这么保护着,让他们十个人护着一匹,一匹也别让热死了!"

李广利高兴地挥舞着鞭子:"对!你们这几队兵马,都过去,过去把那些良马,用大布遮起来!"

一个将领模样地人说:"李将军,没有那么多的布啊!"

李广利大吼起来:"没有布,你们身上穿的不是布吗?把衣服都脱下来,扎在一起,给马遮荫!"

那将领不满地嘟囔着:"没想到我们的性命,还不如这些马值钱。"

李广利大怒,拔出剑来,便将他砍倒在地:"你他娘的猪!猪的命本来就不如马值钱!老子这回来西域,差点命都丢了,也没敢说命不值钱!听好了,都把衣服给我脱下来,谁再要不听令,就跟他一个样!"

众士兵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个个赤着膊,用衣服缀成遮阳布,把马遮住。

烈日之下,一个个赤膊的肉体倒了下去。

大宛良马的马蹄依然有力地蹬踢着戈壁滩。

夜晚来临,狂风怒号。

汉家差役和士兵们在凛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拥挤在一起。

一阵冷风吹过来,大宛良马开始嘶鸣。

李广利骑着马走出来,大声叫道:"你们谁也不准穿衣服!把这些马,都给我盖上了,要是死了一条马,我就把你们全部碎尸万段!"

士兵们急忙将众人盖上的衣服拿开,盖在大宛良马身上。

赵始成和赵弟二人坐在帐篷里,连气也不敢大喘一声。

天亮之后,许多汉兵僵硬地倒毙在大漠之上。

据《史记·西域传》记载,李广利再次回到玉门关,原来的十多万兵马,七八万差役,还只剩下一万余人!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24章 两路求仙|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24章 两路求仙


长安城中,天色刚亮。

在金马门通往东方朔原宅的路上,道儿赶着小驴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驴车上面,坐着满头黑发的东方朔,还有半老徐娘的阿绣。这一回,两个人的年龄倒像很般配的。

东方朔的那匹花面白马,跟在车后,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点着头。车子旁边,有个身着军装的人,骑着一匹马,在旁边跟着,好像是在护卫着,那便是田仁。

东方朔朝四周看了看,然后问田仁道:"我说田鸭子,你穿着军装,就该守你的城门,你跟着我做什么?"

田仁笑了:"爷爷,您还以为我是来保护您哪?我是回去看看我哥田鸡!不,不是田鸡,他叫田鸿鹄!"

道儿回过头来,插话道:"我说老爷,您别急!听说您回来了,马上又要走,我们院里所有的人,都在列队等着您呢!"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还列队等着我?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一支仪仗队?"

说着笑着,四个人来到大门前,远远地见到大门紧闭着。

东方朔又笑了起来:"好一个道儿,他们让我吃了个闭门羹!"

道儿先将东方朔和阿绣请下车来,然后悄悄开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热闹。

门的左边,京房坐在最近处,拉起了一支西域带回来的二胡;梅香则吹着箫,荷艳弹起了琵琶。

再看门的右边,文绉绉的许广汉用棍敲打着竹简,他一边敲,一边看着对面的荷艳;同样是二十多岁的田鸿鹄,手里拿着两把铲子在用力地敲。

对面的情景更热闹,道儿的大儿子杨枣儿和珠儿同年生的,只因早产,七个多月就出世了,道儿和他的胖媳妇才给他取名"枣儿"--与"早"谐音。枣儿如今也已二十多岁,道儿让他继承伯父的行当--养狗,所以他拿着几条狗链子,在空中飞舞。道儿的小儿子叫羊屎蛋儿,只有八九岁,手中敲着小碟儿。道儿的胖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女儿,那胖女儿也不甘寂寞,她边笑着边拍手。

东方朔见到眼前情景,高兴地大笑起来:"哈哈!好一个仪仗队,道儿,你还真行!"

京房深施一礼:"大人,小书童给您请安啦!"

东方朔关切地拍着他的肩膀:"京房,你的身体怎样了?"

京房摇摇头:"没事了,大人,就是胃还有点痛。"

东方朔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将道儿老婆手中的孩子接过来。"哎呀道儿,你小子还真能生,几天不见,你又生出一个,都这么大了!"

道儿答道:"老爷,您这回去西域,一去就是四五年,还说没几天?来,娃娃,叫爷爷!"

田仁见那小女孩正要叫,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行,不行!"

东方朔拉开田仁那只大手:"田鸭子,你自己不嘎嘎地叫,还不让人家叫?"

田仁急着说:"道儿这混蛋,让她胖女儿叫爷爷,不是骂我们吗?娃娃,叫太爷爷!"

小女孩倒很听田仁的话,顺从地叫起来:"太爷爷!"

东方朔忙亲娃娃一口:"哎--!爷爷不老,也叫你们给叫老喽!"

道儿老婆笑着说:"老爷,看您,越活越年轻了,您看,道儿的头发都白了,可您还是一头黑发呢!"

东方朔摇摇头:"我这是不白之冤啊!你们看,田鸭子不也是很年轻么?你们要想年轻,就跟我上昆仑山!哎--道儿,你这胖丫头,又叫个什么样的稀奇古怪的名字?"

道儿老婆抢着说:"老爷,我们两个儿子,大的叫杨枣儿,小的叫羊屎蛋儿,道儿说这样好养活。这回我生了个女儿,就不让他再起那种难听的名字。"

东方朔笑着问道:"那她叫什么?"

道儿老婆说:"是咱给取的,就叫娃娃!"

东方朔连连点头;"娃娃好,杨娃娃好!"

田鸿鹄则挤了过来:"爷爷,听说您又要去海边,俺的老板,噢,就是那个朱八朱老板,专给俺放了一天假,还让我带来一大盆的猪蹄儿,请您尝尝鲜呢!"

"好哇,我和田鸭子在昆仑山时,就整天想吃你们的扒猪蹄,没想到今天才吃到!"东方朔高兴地说。

跟在后头的阿绣提醒着说:"老爷,我们今天在长安的人到齐了,也算是大团圆了,该把珠儿叫来才好呢。"

东方朔连连点头:"那好。你们谁去终南山?可要小心点!"

杨枣儿急忙说:"我去,我去!"

杨屎蛋儿也跟着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兄弟两个说完就出了大门。

东方朔转过头来问京房:"好像还少一个人啊。对啦,孟晖呢?"

许广汉不以为然地说道:"孟大人当了官,如今皇上让他陪太子读书呢!"说到这儿,他又看了荷艳一眼。

东方朔笑着对荷艳说:"荷艳啊,你是官太太了,怎么还住在这小院里啊?"

荷艳则红着脸说:"大人,我喜欢跟梅香在一起,也喜欢和这院里的人在一起。"

京房拉住东方朔的一支胳膊,向后院走去:"大人,京房有事给您说,请到后院来。"

田鸿鹄急忙叫道:"爷爷,您跟京房说话去,等一会儿,猪蹄子好了,我再请您过来吃!"

东方朔跟着京房,二人来到后院。

京房请求似地说:"大人,京房想随你到东海去。"

东方朔摇摇头,不解地问:"京房,你还没混到个一官半职呢,怎么也要离开长安呢?"

"如此世态炎凉,京房不想随波逐流。"

东方朔点了点头:"也是。可梅香怎么办?还有荷艳呢?"

"梅香自会跟我走,可是荷艳"

"荷艳怎么了?她不跟着孟晖,那怎么行?"东方朔稍稍有些惊讶。

京房摇了摇头:"大人,京房前些日子算过一卦,荷艳她和孟晖在一起,好像不利"

东方朔急忙打断他:"京房,你别再算卦了,好好的日子被你算得人心惶惶的,倒不如不算,过到哪天算哪天。你就说说眼前吧,孟晖和荷艳怎么了?"

京房道:"自从孟晖进宫陪太子读书,就不常回到这儿来,听荷艳说,他很迷恋宫中那么多的美女"

东方朔觉得这是儿女们的事儿,不想多听,便摇摇头说:"好啦,好啦,京房,这种事,你就由着他去。"

京房还要接着说:"可是大人,荷艳在这儿,整天和许广汉大人一起,京房担心"

东方朔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京房,你不是会算吗?这种事情,你也该能算出个结果来啊?"

京房大大地难为情起来:"大人,这种事情,王母娘娘也算不清,只有月下老人才知道。"

东方朔推开他:"好了好了,来,小书童,咱们下盘棋!"

东宫之内,孟晖正与太子在一起,听着太子太傅石德博士讲解《论语》中孔子对《诗经》的评价。

几个漂亮的宫女送上茶水来,孟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太子也把眼睛盯着一个宫女,她很像珠儿。

不管石德在上面讲得如何辛苦,他们两人却指着那个宫女,嘀嘀咕咕起来。

石德已是六十多岁,头发斑白。他看到眼前的两个学生根本没在听他的课,便停了下来。

太子和孟晖这才停止说话,转过脸来。

石德先问孟晖:"孟晖,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你来解释一下,何谓'思无邪'?"

孟晖不假思索,顺口答道:"石先生,'思无邪'的意思便是:见到女人,就不想别的。"

石德大惊:"哎呀孟晖,你为孟夫子之后,怎可如此解释《论语》,解释《诗经》?"

孟晖急忙辩解道:"石先生,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孔夫子虽然说要'不淫',可还是要'乐';见不到女子虽然'不伤',还是可以'哀'之。一'乐'一'哀',可都是动了情的啊!"

石德瞪大了眼睛,然后转过脸来,问太子道:"太子,你说孟晖的解释对吗?"

刘据笑了起来:"太傅,学生以为,孟晖说的,甚有道理。"

石德气得将竹简往案子上一摔:"这还叫有道理?你们两个平日很懂道理,怎么一说到《诗经》,一说到《关雎》,你们就如此糊涂?你们再看几遍《论语》,自己想去吧,想清楚了,再来问我!"老头子说完,竟然拂袖而去。

刘据看了孟晖一眼:"孟晖,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

孟晖却面红耳赤地说:"太子,我这是瞎说。刚才殿下您跟我说,您特别想看到珠儿,于是我就想起了《关雎》。也就说起了那句胡话,没想到先生便生气了。"

太子不管什么《诗经》不《诗经》的,他更关心的是珠儿:"孟晖,你真的知道珠儿在哪里吗?"

孟晖难为情地说:"珠儿原来去了峨眉,后来又随东方大人到了昆仑,再后来,听我老婆说,她也是听那个田鸭子说的,说珠儿回了长安。"

太子急了起来,他拉着孟晖的手说:"可是我到金马门去过几次,她都不在啊!"

孟晖的眼睛盯在那个苗条的宫女身上,一时难以离开。"太子,我可以帮您再打听打听。"

刘据早看出了他的意思,便说:"孟晖,那个苗条的宫女叫妙兰。如果你喜欢,我就把他送给你。"

孟晖大喜过望,一转眼却又犹豫起来:"太子,我家中已经有了妻室。"

太子笑了起来:"有妻室又怎么样?当小妾嘛!"

孟晖摇摇头:"不行,我要是带走妙兰,荷艳她会离开我的!"

太子也无奈起来:"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孟晖乞求道:"太子殿下,求求您,您把妙兰送给我,我先不把她带走,让她还在您的身边,我陪您读书,晚上不回家时,就让她给我红袖添香,您说行么?"

太子点了点头:"可以。可是,不能让父皇知道。"

孟晖急忙点头:"当然,当然!太子您放心,我一定会打听到珠儿的消息,让您尽快找到她!"

东方朔家,热闹非凡。

东方朔正与京房等人围着一个大圈儿,一齐品味着田鸡做的扒猪蹄儿。

东方朔一边吃着,一边说:"好吃,好吃!田鸿鹄啊,你给我说说看,这个朱八开的东门大酒店,怎么会把猪蹄做得这么好吃呢?比他爹朱三做的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儿,不知要好吃多少倍呢!"

田鸿鹄见东方朔称赞他,便故弄玄虚地说:"爷爷,我们朱老板说,这里面有绝招,别的人还不传呢!"

"好,他不让说,我也就不问啦。哎--我说道儿,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家的杨枣儿和杨屎蛋儿,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田鸿鹄笑了起来:"爷爷,您想想看,杨枣儿拉着羊屎蛋儿,一路上沥沥拉拉的,能走得快吗!"

众人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杨枣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叫:"爷爷,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啦,怎么回事儿?"东方朔一急,将手中的猪蹄儿一扔老远,一不小心,扔到了道儿的碗里,油汤溅了道儿一脸。

杨枣儿还在门边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东方朔走了过来,拧着杨枣儿的耳朵:"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样子,就是拎不清啊!快点说,出了什么事儿!"

杨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爷爷,山上有两个人,打起来啦!"

东方朔一惊:"什么人在打?珠儿吗?"

"珠儿没有打,她坐在门坎上,笑眯眯地看呢!"

东方朔这回放了心,没再说话,却看了田仁一眼。

田仁笑着说:"不用说,肯定是傅介子和那个'来,来,来',我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非打起来不可!"

道儿这么老半天,才想起来把脸擦干净,然后站起来,走到门边,拉过来儿子,说道:"我的小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珠儿呢?羊屎蛋儿呢?"

杨枣儿早就饿了,他见老爹给他让位儿,于是忙坐了下来,捡起碗中的那个猪蹄儿就啃,口中说道:"嗯,好吃!爹,羊屎蛋儿在山上呢!好吃!"

众人见他如此模样,更是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子,东方朔仍是放心不下,便招呼田仁说:"田鸭子,既然那个'来,来,来'能找得到珠儿,别人也就会知道珠儿的行踪。我得到山上去一趟。"

京房急忙站了起来:"大人,是不是一会儿就动身?"

东方朔看了他一眼,急急地说:"你要想走,就快去收拾收拾吧!"说完急急地走开了。

京房对梅香说:"快,快去收拾一下!"

田仁对着东方朔迅速消失的背影,大叫起来:"爷爷,你慢一点!等着我!--哎,我叫他等我干什么,我不会飞吗?"然后甩开膀子,拼命地追赶了过去。

终南山上,云中居前。

珠儿正坐在门坎上,看着不远的山林里两个人在对打。

羊屎蛋儿站在珠儿身边,一边看热闹,一边跳跃着。

赵弟和傅介子已经打了两个时辰,足足斗了三百个回合。原来,赵弟明天就要到敦煌一带去守关了,昨天傅介子还到赵弟的营中看望了他。今天一大早,赵弟突然想起来傅介子的话,说她在终南山上,于是拔脚便来山上,要看珠儿一眼。不用说,反正他们两个中间有一个违了约,于是兄弟两个反起目来:一个要进云中居,一个就偏偏不让,半真半假地,两个人就交起手来。没打几下,珠儿知道了,她也觉得有趣儿,于是就往门坎上一坐,看他们两个打,看谁能打过谁。珠儿听傅介子说过,那赵弟后来拜赵始成为兄之后,又学了不少本领,如今看来,赵家的人果然不乏有为之辈。前一阵子,傅介子从珠儿那里学到一点东方剑法,韩豹便不是对手了;可今天看来,他姓赵的还没几日,居然本事大有长进。看来赵家还是挺有道行的,赵括纸上谈兵,赵信卖国求荣,只不过是赵氏家族的两个不争气的蟊贼而已,赵国的传人若能顺天意,符民心,也许还有他们再得天下的机会呢。当然,珠儿心里想的更多的,还是傅介子和赵弟这两个家伙,不知他们有多大的醋劲,离开我珠儿,他们便是好朋友,可一到了我的面前,他们却成了仇敌。你们两个傻瓜,你们知道我心中最爱的是谁么?尤其是那个傅介子,你再守在我身边十年也没用,我心上的人不是你,让我怎么对你说呢?去,让你们两个打吧,打得鸡飞狗跳,打得狗血喷头,打得鬼哭狼嗥,打得龟走鳖爬咳!珠儿我肚子里的词儿怎么就如此贫乏呢?再看看身旁高兴地乱蹦乱跳的羊屎蛋儿,对,你们打得像羊屎蛋儿满地滚才好呢,与我有什么关系?权当你们练功吧!

正在此时,东方朔带着田仁上了山。他们两个看着这边的傅介子和赵弟打得热火朝天,那边的珠儿和羊屎蛋儿一静一动的情景,都不禁大笑起来。

珠儿看到爹爹来了,当然也是大为高兴。

东方朔先对打仗的人大叫起来:"傅介子,赵弟!你们两个人打多没意思?让田鸭子过去凑凑热闹,怎么样?"

田仁"唰"地一下,"飞"到两人中间。他把两只"鸭翅儿"一展,双臂齐挥,向两个人同时发力。那二人此时早已是有气无力了,哪能敌得住田仁的攻击?田仁左边振翅,早将傅介子打得趴在地下;右边再来一掌,又将赵弟放倒于树边。

此时林外又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霍光带着两个家丁走上山来。他们远远地见到此地情景,连连拍手叫好。

珠儿急忙站了起来,拉起东方朔,走向霍光,然后另一只手再拉着霍光,高兴得笑着,跳着,依然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霍光也笑着对东方朔说:"干爹,你看珠儿,怎么永远也长不大了?这次离开长安四五年,还像个十四五岁样子!"

珠儿忙将东方朔的帽子扯下来给霍光看:"舅舅,你看我爹啊,看他满头青丝,倒像二十多岁小伙子呢!这回,你别叫他干爹了,让他叫你大哥吧!"

鬓染白霜的霍光笑了起来。"你这个珠儿,就会胡说八道!"

转眼之间,三人进入院中。霍光请东方朔坐下,珠儿倒些水来,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珠儿这才觉得肚子饿了。

东方朔笑了起来:"珠儿,饿了吧?傅介子忙着打仗,你在一边看着,谁弄饭吃啊?"

珠儿翘起嘴来,看了一眼走进门来的田仁:"今天没的吃了,只好吃鸭子了。"

听了这话,田仁不干了,转手将身后的羊屎蛋儿提拉过来:"哎,姑姑,鸭子没煮熟,不能吃,这儿有个羊屎蛋儿,您就凑合着一顿吧!"

羊屎蛋儿被他提得嗷嗷直叫。

霍光一抬手,让他的两个家人抬出一个大箱子来。"珠儿,自己打开吧,你舅妈又给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珠儿急忙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又是鱼,又是鸡,好几大碗。珠儿提起一条烧好的鱼,叫道:"哎哟,我的舅妈,你可真好!"

众人被她说得大笑起来。

此时杨羔儿和田鸿鹄一道上了山,他们也带着一个小笼罩,打开一看,里面露出了几个红烧猪蹄。珠儿又叫起来:"田鸡,你的蹄子更漂亮!"

没等田鸡说话,傅介子和赵弟两个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珠儿觉得他们两个甚是可怜,于是拿起两个猪蹄子,向二人扔了过去。

傅介子一伸手,抓住了一个。

赵弟配合得可没傅介子那么好,躲闪不及,正被那个猪蹄儿击中面孔。他急中生智,一张嘴,竟将那猪蹄儿衔在口中。

建章宫中,气氛紧张。

武帝正对着太子刘据发脾气,江充也跪在一边。

武帝生气地对太子说:"这个时候了,你还来找朕?珠儿既已回到长安,她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来告诉朕?她又走了,你找不到了,你又来向朕求援了。珠儿跟着东方朔去海上,去帮朕寻找仙人去了,朕能让他们回来吗?"

刘据战战兢兢地:"父皇,都是孩儿得到的消息太晚,孩儿也没办法啊!"

武帝怒道:"你总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你的儿子都十多岁了,都快能娶妻生子了,可你连个太子妃都定不下来,你还有什么能耐?"

刘据听了这话,更是面红耳赤,他结结巴巴地说:"父皇,孩儿请求父皇,珠儿她确是不肯,那就定了史良娣吧!"太子确实死了心,觉得珠儿可望不可及,他觉得史良娣也很好。

不料武帝却勃然大怒:"胡说!要什么样的人来当太子妃,朕比你清楚!江充!"

江充急忙抬起头来:"皇上。"

"你知道珠儿和谁一道,陪东方朔去海边了吗?"

江充看了太子一眼,然后说:"据奴才从杜周大人那儿得知,陪着东方朔去海边的,除了珠儿姑娘,还有京房和京房的老婆。"

武帝放心地点了点头:"嗯。听杜周说,好像还有一个年轻后生,老跟着珠儿?"

江充笑着说:"皇上,那个人叫傅介子,先是向珠儿姑娘拜师学艺,后来珠儿把李广利逐出了师门,又让这个傅介子做了东方大人的小徒弟。"

"噢?"听了这话,武帝倒有点担心起来。

江充急忙将话收回来:"皇上,杜周大人说,这回东方朔去东海,把那个傅介子留在了霍光的身边,交给霍光看管着呢。"

武帝放心地点了点头:"看来,东方爱卿和霍光两个,还是懂得朕的心意啊。江充!"

"奴才在。"

武帝冷峻地说:"你去告诉公孙敬声,要他派上几个人,在船上盯着,注意一下东方朔的行

踪。一旦发现他们想离开大海而远行的念头,就要把他们拦回来!"

江充忙说:"奴才遵旨。"

"还有,不论他们找得着神仙,还是找不着神仙,都要在朕六十大寿时候,赶到长安来,给朕祝寿!"

江充连连点头:"奴才明白!"说完急忙走了出去。

武帝这才转过头来,耐心地问太子道:"据儿,你看看,人家杜周是怎么办事的,江充又是怎么办事的!还有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是你的表哥,朕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珠儿给找回来。"

刘据急忙鞠躬谢恩:"儿臣谢父皇关爱。"

武帝话题一转:"据儿,听说史良娣又给你生了个儿子?"

刘据点点头:"启奏父皇,史良娣又生一子,前天生的。"

武帝什么也没说,挥挥手,示意太子退回去。

太子走了,武帝陷入了沉思。是啊,自己三十多岁了才生下一个儿子,可自己的儿子刚到三十,便有了两个儿子,如今他的大儿子刘进也是十四五岁,再过两年,他也可能会生儿子。那样我刘彻便等于有了重孙子。咳!年轻时不能生儿子,便拼命想儿子;没想到刘据来到人世之后,接着李夫人生的刘〖FJJ〗肰〖FJJ〗〖HT〗,朕封他为昌邑王;王夫人生了个刘闳,朕准备封他为齐怀王--虽然这个名字与昏君楚怀王有点相似,可这样足够了,除了太子以外,其余的人都昏一点才好!再后来的李姬又生刘旦和刘胥,朕要让他们分别去当燕王和广陵王;不能再要儿子了,朕的儿子如果和刘胜一样多,岂不麻烦?还有那个皇孙刘进,朕怎么封他呢?咳,上苍啊上苍,你快让我成仙吧!如果不能成仙,光是这些儿子孙子,重孙子,都会把我给逼老、逼死的!

中岳嵩山,神秘兮兮。

更为神秘的还要算栾大。栾大临赴泰山之前,公孙卿已经对他说了,皇上对他已是心中生疑,要他一路上小心从事。可栾大却想,要想恢复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唯一的方法便是让自己的法术再大一些,能让皇上知道自己确是与神灵相通的才行!

还未到中岳嵩山,栾大就打听到,当年皇上去泰山封禅时路过于此,上官桀在这儿发明了"山呼万岁"。栾大动了一下脑子,顿时高兴起来,他要在中岳这个地方,弄出点轰动效应。于是他命随从提前打出了"天子求仙之使,自可妙手回春"之旗。

嵩山附近的人发现此旗,纷纷顶礼膜拜。头上长疮的来了,脚下流脓的来了,吃了官家缺碘之盐而形成粗脖子的蜂拥而至,因为缺钙而黄发细腿者更是鱼贯而入

栾大大喜,他让这些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粗脖子细腿的人统统跪于地下,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当然全是"宇宙语"。

几番"宇宙语"说罢,栾大还要说些人话:"你们这些愚民,你们的病是怎么来的,你们知道吗?上天说了,都是你们不敬天地,不敬鬼神造成的!刚才我与天神通话,天神便说,只要你们每天大叫三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行了,早起叫一遍,中午叫一遍,晚上再叫一遍,只要你们心诚,牙疼的不再牙疼,脖子粗的便能变细,头上长疮的变成了头上顶灯!叫上半年之后,不吃饭可以不饿,不睡觉可以不困,不娶媳妇也能生"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止住了。

中岳嵩山在汉代时,地名叫做"崇高",这里的人们曾经得到上官桀的教导,早已熟悉了那个崇高的叫法,于是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人群中拥出一辆豪华的官车,由几个官家士兵推着,一个大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给栾大跪下。

栾大惊问:"你是谁?车里面拉着的又是谁?"

那管家说:"启禀大仙,我是河南郡的郡丞王荣升的大管家李耀先。"

栾大:"你是李耀先?这个名字好,你要仙,本大仙不就来了吗?"

李耀先却要争辩:"大人,不是我要仙,是我们家大人王荣升他,他不行了,是他要仙!"

栾大急忙走到车边:"王荣升不行了?怎么回事?"

李耀先答道:"大仙,我家王大人原是河南郡守卜式大人手下的郡丞,在河南管的事可多咧!可是前年,卜式大人被皇上给派到齐郡当太守,重新弄个张成柱张大人来河南。张大人到了河南,只给王荣升大人谈了一次话,从此,王大人终日昏昏沉沉,一病不起啦!"

栾大笑道:"这个吗,小病一桩,岂不容易?来,让本大仙给他治上一治!"

李耀先急忙打开车上的篷布和华丽的被子,拉出一只好像烧过了几遭的柴火一样的胳膊来:"王大人,皇上身边的栾大仙给您看病啦!"

王荣升在被子中有气无力地说:"仙人天下的事不公啊我怎么就只能当当人家的马仔呢?"

栾大笑了起来:"他这点病,有什么难的?他是因为没当上太守,心里郁闷而成的!好治得很,好治得很!你们让开,让开!让小仙给他清理清理!"

说完,栾大跳下车来,用自己的大黑袍将那王荣升的面部罩住,口中又说了几句宇宙语,然后大叫一声"疾--"。

只见他的黑色大袍衣襟一甩,两只巨大的蝙蝠,从其黑衣之下惊惶而飞。

众人大惊。人群中有两个长安小厮,也是大惊。

栾大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都看到了么?原来这位王荣升王大人,脑子里边整天就想升官发财,脑子都想空了,里面有两个大空洞,一不小心,让两只大蝙蝠进去做了窝!你们说,他还能荣升么?"

众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耀先急忙跪下:"大仙!大仙神力无比,小人和众乡亲全部看到了!请大仙指教,怎样给李大人用药?"

栾大叫道:"他脑子里边是空洞,让他服什么药都没用!来,本大仙有一剂仙药,可是得要十两黄金。你们王荣升王大人拿得起这么多钱么?"

李耀先急忙打开包袱:"拿得起,拿得起!"说完他一甩衣袖,递过一大锭金子来:"来,大仙,给我药吧!"

栾大一手接过金锭,装进自己的袖中,然后从袖中换出一个小纸包包,递了过去。"这里头是仙药,回去后,弄一泡童子尿,一块儿服下。"

李耀先连连点头:"是,是,小的家中有一对双胞胎,童子尿多的是!"

栾大故弄玄虚地:"光吃这药还没用,每天还得早中晚三次,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耀先急忙应诺:"是,是,我让他每天三遍,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车中的王荣升此时听清了,他掀开头上的被子,露出苍白的脸来,然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城临淄,蒲柳人家。

东方朔和珠儿、京房、梅香四人,各骑一马,四蹄生风地来到蒲柳家大门外的一排柳树之下。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儿在树下读竹简儿,见远处来了几个人,便好奇地张望起来。

珠儿看了一眼那小伙子,问道:"爹爹,那个孩子怎那么像蒲柳子啊?"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从树上飞出一支箭来。

珠儿大惊,急忙伸手去抓那箭,一看,原来是用竹子做的,没有箭头。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珠儿,你到了蒲柳子家门前,竟敢直呼蒲柳子之名,你想想看,我家的蒲扇子和蒲垫子,会饶过你么?"

听了这话,树下的男孩扔下竹简,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道:"爷爷,爷爷!您怎么变了?"

此时"嗤溜"一声,顺着树溜下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竹做的弓。

东方朔大叫:"好你个蒲垫子,十年不见了,你学会放箭了?"

早已扑上来的蒲扇子高兴地叫着:"爷爷!自从前天接到了辛苦子叔叔放出的鸽子,我和蒲垫子就在这儿等着。没想到我爷爷年轻了,我还以为你不是我爷爷呢!"

珠儿一把抓住那个射箭的蒲垫子:"好你个小东西,你还敢拿箭来暗算我?"

蒲垫子急着要挣脱她:"你一个小姑娘,竟敢直呼我爹的名字,就得治治你!"

珠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蒲柳子又不是皇上,你们蒲扇子和蒲垫子还护得这么严实?我就要叫,蒲柳子!蒲扇子!蒲垫子!都是一帮臭小子!"

蒲扇子"大惊":"爷爷,这位小妹妹疯疯癫癫的,她是谁啊?"

东方朔笑了起来:"傻小子,她就是你的姑姑珠儿啊!"

蒲扇子大惊起来:"她是我姑姑?爷爷,您骗我们吧?她当我妹妹还差不多!"

珠儿怒了起来:"胡说,快领着我找你奶奶和你娘去,看我让她们怎么收拾你们两个兔崽子!"

蒲扇子不听她的,他还是拉着东方朔的胳膊问:"爷爷,辛苦子叔叔说,他和罗敷婶婶,还有辛勤弟弟,辛酸妹妹,他们可说都要来的啊!"

东方朔拍拍他的脑袋:"辛苦子就是辛苦!他们家里事多,要安排一下,明天才能赶到呢!"

蒲柳人家,人声鼎沸。

第二天中午,东方朔一大家人第一次大团圆。

正堂之中,摆着五排几案。后堂正中一个长案,前边摆着四个座位,却只坐着三个人,六十五岁却满头黑发的东方朔居中偏左,六十八岁满头白发的齐鲁女居中偏右,六十七岁的修成君坐在齐鲁女身边。前边竖摆着几排案子,左边两排,右边两排。右边前排,当然坐着蒲柳子和金娥,他们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便是后来齐鲁女和修成君共同确定名称的蒲娥子;接下来是蒲扇子和蒲垫子。在他们身后一排,坐着家中的老仆人阿嘟和他年轻的宫女老婆,可能阿嘟后来不中用了,他们唯一的爱情结晶便是儿子小罐儿。小罐儿如今二十三四岁了,倒和母亲一样,出落得一表人材。再看看左边两排,前头坐着辛苦子和她那位不愿再生孩子因此依然美丽无比的老婆罗敷;其间夹着那对都已十三四岁的龙凤胎儿女;罗敷身边坐着嬉皮笑脸的珠儿;而珠儿之后,是另一排,坐着更晚一辈的客人京房和梅香两口儿;梅香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仆一般的人:相貌很丑,却很温柔。东方朔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就是当年被蒲柳子和阿嘟领回家中的主父偃的女儿,名叫王〖FJJ〗肳〖FJJ〗〖HT〗。主父偃为什么给女儿取这个名字,东方朔也感到奇怪。昨天晚上听齐鲁女说,这个王〖FJJ〗肳〖FJJ〗〖HT〗和她母亲来到蒲柳家中,整天就在后院里饲养那些白鹿和一群小羊,弄得后院成了鹿场羊圈。虽然蒲家多方照顾她们,从来不把她们当作佣人看待,可是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有那些不时传来的笑柄,总让她们母女两个抬不起头来,终日躲在鹿群羊堆儿里边不出来。尽管她们足不出户,可还能听到阿嘟那个原来见过大世面的宫女老婆的闲言碎语。王〖FJJ〗肳〖FJJ〗〖HT〗母女两个因为经过了大风雨,倒也坦然对之,便以沉默是金来对待眼前耳边的一切。王〖FJJ〗肳〖FJJ〗〖HT〗的母亲去年去世了,去世时她正好六十岁,也算寿终正寝。与蒲柳金娥差不多年纪的王〖FJJ〗肳〖FJJ〗〖HT〗从此更为沉默。今天的全家大团聚,齐鲁女和蒲柳子他们不仅没有忘老仆人啊嘟一家,还专门把王〖FJJ〗肳〖FJJ〗〖HT〗也叫了来,这让东方朔觉得特别满意。

东方朔再次抬起头来,看看左边两排,八个人;右边两排,也是八个人,他高兴地点了点头。然而再看看身边,却还有一个空位子,便问蒲柳说:"蒲柳,我身边还有这个空位子,是给谁预备的啊?"

蒲柳子还没说话,齐鲁女却开了腔:"还能给谁预备?给阿绣呗!人家留在长安,你就把她忘记了?"

东方朔瞪大眼睛,看了看老妻,不禁点了点头。"我说夫人,你这么安排,可真是天衣无缝啊。要是没有阿绣的位子,怎么着你也不能坐在中间;一有阿绣的位子,你和我便平分秋色,都成了这个家的一把手啦!"

众人都笑了起来,堂中一片热闹。

齐鲁女却来个反唇相讥:"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个老不死的,你如今变得这么年轻,要是让你坐在中间,不知道的呢,以为你和两个老妈坐在一起;知道的呢,也会误以为两边的一正一副,都是你老婆。你让我们老姐姐修成君的脸往哪儿放呢?"

这一席话,又把众人说得哄堂大笑。

修成君张开了没牙的嘴巴,笑了起来:"要是俺有东方大人这么个老公啊,俺也让他弄点仙桃来吃吃。长命百岁俺不想,可头发乌黑,有多好啊!"

珠儿早就站了起来:"你们要想头发黑一些,变得年轻些,这个容易。赶明儿我带罗敷去昆仑山找何首乌,你们谁愿意去,全部跟着去!"

齐鲁女一脸的严肃:"珠儿,你听着!你娘不在了,别以为就没人能管你!有的人,整天惯着你,可你大妈我要管管你!我们家的罗敷,这些年好容易才安分下来,你敢带她去昆仑山,我砸断你的腿!"

珠儿笑了起来:"哎哟大妈,这么多年了,您老说要打我,可我从来没挨过您一个小指头!"

"谁让你愈长愈小呢?你要是还长不大,再过几年,咱家的蒲娥子都要拿你当小妹妹了!"齐鲁女说。

珠儿叫了起来:"不行,不行!人不老,可辈份是老的!蒲垫子、蒲扇子,你们要是叫我妹妹,首先要跟我爹叫大哥才行!"

东方朔也叫了起来:"好啦,好啦,爷爷我的辈份倒是愈来愈小了。我在皇上那儿蒙受了不白之冤,要我去找什么神仙,如今回到家里,辈份又一点一点地往下减,好了,让我转过头来,叫你们爷爷、叔叔、老姑奶奶,行不行?"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罗敷今天只顾着跟珠儿说笑,倒没多嘴,可她身边的辛酸却站了起来:"爷爷,您早就在信中说,要带我们几个去长安的,这回,可要说话算话哟!"

他身边的辛勤也嚷嚷道:"对,对,爷爷,过几年,我要和我爹一样,到长安去,去当羽林军!"

蒲垫子和蒲扇子也站了起来:"爷爷,我们也要去长安,去跟爷爷在一起!"

东方朔叫了起来:"好,好!你们都别缠着爷爷,你们的姑姑珠儿在此,让她将来带你们去,岂不更好?"

五个孩子站了起来,围住珠儿。珠儿被他们弄得没办法。

正在此时,一个家人走到蒲柳子前面,轻轻说道:"老爷,临淄太守卜式卜大人派三辆大车来到府前,要接太爷爷去叙旧!"

东方朔一拍脑袋:"对了,我怎么把那个老羊倌给忘了?好,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着,等我吃完了这顿团圆饭,再去和那个老羊倌,聊聊牧羊经!"

说完,他端起一杯酒,走到修成君面前。

建章宫中,气氛严肃。

不知怎地,武帝最近老是觉得儿子和孙子们在长大,他们长大了,要他们做什么,他自己很是迷茫。想了许久,于是他召来所有的儿子、女儿和孙子,想与他们见见面,还想把四个庶出的儿子赶出长安,让他们就国赴任,给自己,也给太子减轻一点压力。他告诉江充和所诚,只召儿女,不要惊动皇后和夫人们,更不要召太子身边的良娣。让他们自己由师傅们带着进宫。至于长公主,要她妹妹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陪着来便可。

太子刘据自然用不着带上老师和伴读,但他奉命领着十四岁的儿子刘进,怀中还抱着刚几个月的次子刘步,一同进了建章宫。刘据给父皇单膝一跪,放下怀抱着的小刘步,让刘进一起给皇爷爷磕头。武帝招了招手,让刘进到自己的身边来,没想到那刘进特别胆小,竟然不敢走向皇爷爷的身边,只是拉着太子的衣服。武帝觉得没趣,便向太子扬扬手,意思一边站着去。

接着李夫人生的刘〖FJJ〗肰〖FJJ〗〖HT〗在他的老师王式的带领下来到了。他比皇孙刘进只大两岁,此时稍有点大人样了,胖墩墩的,一点也不像武帝,眉宇间有点儿李夫人的神态,但一举一动更像那个李广利,真真的一个混世魔王。武帝一点都不喜欢他,但看在李夫人的面上,还是对他笑着点点头,然后也是手一挥。

本来就结巴的王式当然也不敢多说话,便让刘〖FJJ〗肰〖FJJ〗〖HT〗在皇上一边站着,自己知趣地退得好远好远。

王夫人生了刘闳和李姬生的刘旦和刘胥三个,一块儿在师傅们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都才十岁左右,比皇孙刘进小一些,也是第一次进建章宫,六只眼睛早为宫里新修的千门万户所吸引,幼稚的心灵上重重地涂上了一层金碧辉煌。但他们还是将母亲的教导记在心上,见到皇上要下跪,要给皇上磕头谢恩。武帝还是挥挥手,让他们站在一旁。

那三位师傅见王式都没说话,也就很自然地一声不吭,退到王式的身边。

武帝看了看五个儿子,两个孙子,心中不但没有喜悦,反而又多了一层无奈,一层悲哀。无奈的东西就不好说了,谁让自己年近六十,日渐衰老,而成仙又是遥遥无期呢?而悲哀的内容则多了,武帝觉得五个儿子,两个孙子,哪一个都是平平庸庸,没有一个像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自己幼时在母亲监管和劝诫下,在太子刘荣的压力下,苦苦读书,诸子百家,兵书韬略,无所不看;还向窦婴与周亚夫学习武功。母亲更给他讲了许多争与不争、能够忍让、不争才是大争的道理,于是他刘彻自小便成了很有心计、很有耐力的人。可看看眼前自己的这些孩子,卫子夫只知道娇惯孩子,其他的夫人更不知道如何教养,除了太子还像个样子以外,其余的人和一般诸侯家的纨绔子弟,与市井小民家的儿子有什么不同?就是太子刘据,看到他那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武帝便觉得心虚!万一再有几个诸侯兄弟造反,刘据能够弹压得了吗?匈奴再来犯边,他会找到新的卫青、霍去病去驰骋疆场吗?就是有了卫、霍一类的良将,他能够指挥得了吗?再有,朝中大臣里面,张汤、义纵、杜周那样的人可是会层出不穷的,这个刘据能制服他们吗?搞不好他会变成张汤、杜周等人的玩偶!想到这儿,武帝的心中不禁害怕起来,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的感觉!

太子和皇子们都在一边愣愣地站着,等待着父皇的训话。刘据怀中的小刘步可能半天没了奶吃,突然哭了起来,打断了他皇爷爷的思路,让这位伟大的帝王不胜烦恼。

可是武帝毕竟是武帝,他在儿女面前是很能自制的,于是强作欢笑地说了一声:"你们几个,知道父皇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刘据是太子辅政的身份,当然不用回答,于是往武帝身边站了一站。

刘〖FJJ〗肰〖FJJ〗〖HT〗毕竟大了一些,他上前一步说:"父皇,您是要儿臣等人好好读书,多懂些道理吧。"

武帝面容严肃地说:"读书这种事,还要朕来督促你们?朕今天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你们在一个月之内,都要离开长安,到你们自己的郡国上任去!"

王式在一旁直使眼色,意思是刘〖FJJ〗肰〖FJJ〗〖HT〗磕头谢恩,没想到那刘〖FJJ〗肰〖FJJ〗〖HT〗却视而不见,失声叫了起来:"父皇,长安那么好玩,你干吗这就要我们走啊?"

"胡说!你们就知道好玩,好玩!再这么好玩下去,你们就成了纨绔子弟,成了游手好闲之徒了!"武帝喝住他的争辩,然后严肃地说:"朕已决定,让你的老师王式,作昌邑王太傅兼相国,不日就要去国到任;朕命刘闳为齐怀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你们的老师,分别兼任你们的相国,一个月内,分别到朕封给你们的郡国当王去。"

四位皇子还没有弄清楚父皇的意思,离他们老远的四位师傅,早已跪了下来。他们教着这几个在宫廷里没有任何地位的小王子,唯一的希望就是王子们未来能够成为藩王,到一个较大的地方作威作福,自己也能以相国的身份,在那个王国里面博得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们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如此整齐划一,于是四个人便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齐声向皇上说:"臣等谢皇上信任之恩,臣等定将辅佐诸位王子,治理好邦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式这回想结巴也结巴不成了,他张大了嘴,跟着别人说,甚至连口型都对不上,但他的心中还是很快意的。

四位皇子本来都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当王的,王比诸侯要大得多,而且只有父皇的亲兄弟才能有此位置,那些诸侯立功再大也不能染指。他们没想到父皇会这么早分封他们,尽管他们不愿离开热闹繁华的长安,更想多看一眼父皇这无比奢华的建章宫,可一看到他们的老师都无比高兴地跪下磕头谢恩,便马上想起将来可以颐指气使地在自己的王国发号施令了,于是也就忘了其他,急忙跪下,给自己的父皇谢起恩来。

武帝心里并没有平静。他声色俱厉地对几位王子说道:"你们都听好了,你们到了郡国之中,哪一个要是胆敢胡作非为,让朕知道了,朕就褫夺了你们的王位!江都王刘非是朕的哥哥,他的儿子刘建是你们的堂兄弟,他们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吗?"

四个小王爷吓得伏地不敢多言,只有磕头听命。

"还有你们这些当师傅的,你们要教导好朕的王子,辅助他们治理好郡国,尤其要教育他们知道孝悌之道,不然的话,江都王父子及其相国,自有前车之鉴!"武帝没有直说董仲舒之名,因为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声名太大。

王式等人何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别说他们没有董仲舒的名气,就是有他那么大的名气,不也是凄凄惨惨一生,到头来蛤蟆滩边,荒冢一堆么?于是众人再度叩首,唯唯诺诺。

武帝一挥手,四位师长带着四位学生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刘据发现自己身边的刘进不再害怕了,这才一手牵着他,将他送交给武帝。武帝看了看这个女孩儿一般的孙子,心中喜欢不起来。可他还是将刘进拉到身边,用左手抚摸着他的头,然后又伸出右手,示意将小孙子刘步也交给他。

太子当然不能违命,便将襁褓中的小儿子递了过去。

武帝认真地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孩子。他觉得这个孩子就和二十九年前他欣喜若狂地抱着的太子刘据差不多,也是那么白白的,胖胖的。那时他对太子寄托着多大的希望啊!可是如今的太子,一副文弱的样子,温良恭俭让!想到这儿,他便对太子一呶嘴,说道:"把你的姐妹们叫上来。"

太子急忙走到偏室,把自己的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卫长公主、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领了上来。那诸邑公主,如今也是十四五岁的光景,长得亭亭玉立。

武帝把手中的两个孙子交给太子,然后站起来,去看自己的女儿们。不知为何,卫长公主头上披着一块白纱,一边向父皇走来,一边安静地不吭不响。只有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阳石公主,一手扶着姐姐,一手拉着妹妹,一边带着只有武帝才能看得懂的倔犟和傲慢,向这边走来。

武帝自从那次当面看到长公主愿意嫁给栾大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女儿的面,他以为,有栾大的高超医术,长公主应该恢复了健康。他从眼前长公主那苗条的身姿中,认为她还应是花一般的美丽。是啊,这个失去最心爱的霍去病的孩子,如今虽然三十多岁了,可她依然是天仙般美丽的!可她还用轻纱蒙面,是什么意思?

等到卫长公主来到武帝面前,武帝迫不及待地想拥抱自己的女儿。但女儿头上的轻纱阻止了他的拥抱念头。武帝轻轻地,轻轻地揭开那块轻纱,想看看女儿如今是什么样子。

一枝饱经刀霜剑露而花蕊残存花瓣焦卷的金丝菊出现在武帝的面前。她是那样瘦弱,瘦弱到了一阵轻风便能被吹倒的地步;她是如此憔悴,憔悴的面容竟和自己老姐姐修成君差不多,额头上的核桃纹竟然已经出现!那双美丽得让武帝心醉的眸子,再也没有昔日的光采,而是一片迷茫,若有所失,若有所待

武帝的心,突然涌出被火烧焦一样的感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不敢再去拥抱自己心爱的女儿,也不知说什么话为好。身旁的阳石公主,却向他射过一缕仇恨的、轻蔑的目光。

武帝愕然了。正在此时,长公主却颤抖起来,接着便是浑身痉挛,然后身子突然向下瘫了下去,口中吐起了白沫。

武帝吓得后退两步,不知所措。

太子刘据也是大惊,他急忙快步跑过来,将怀中的刘步往武帝手中一塞,自己把姐姐抱了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阳石公主却一点也不惊慌,她从手边的一个香袋子中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纸包,从中拨出一点点白色的药面,倒进长公主的嘴中,然后再往她的嘴中倒进一点水。

卫长公主马上平静了下来。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嘴中大叫两句:"表哥,表哥!"

阳石公主对着武帝高声说:"父皇,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那宝贝女婿给姐姐配的良药!没有这药,姐姐就没法平静;服了这药,姐姐就只认得栾大一人,口中还叫着表哥!"

武帝的耳朵在胀,脑袋再大,他忍受不了阳石公主的责怪,也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抱着个孩子,起身便往殿后走去。

刘据见状,急忙追了过来。

这时武帝才发觉自己身上有种臭味。原来是孩子的襁褓被他弄开了,小刘步的一泡鲜嫩的"把把",把龙袍染得更为黄亮,更为芬芳。

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武帝只觉得浑身发抖。他将小刘步递给太子,然后把龙袍一脱,向地下一甩,对着所诚大声嚷嚷起来:"叫霍光!"

没多长时间,霍光便来到建章宫。

这里一切都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霍光见武帝神色不好,便没敢说话。

武帝却平和地问了起来:"公孙敬声在哪里?他有回音吗?"

"禀皇上,公孙敬声昨天派人来说,栾大在中岳嵩山到处施展大法,收受钱财。河南郡丞王荣升因妒贤忌能不得升迁而忧郁成疾,栾大却用袖子一挥,挥出两只蝙蝠,收了王荣升十两黄金,然后扬长而去。"霍光的声音平静如水。

"那,王荣升的病好了吗?"武帝明知那只蝙蝠是栾大的幻术,但还要追问一句。

"王荣升没走几里,便一命呜呼。"

"如此大的事情,河南郡守有没有奏折报来?"

"皇上,栾大一路上让人们山呼万岁,并说呼此口号便可消除百病。沿途官员,都说那王荣升是高呼万岁时心有不诚,才致死亡的,谁也不敢往上奏明此事啊!"霍光的话,滴水不漏。

武帝的心里完全明白了栾大在做什么。他不动声色看了看霍光,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霍光,你派几个武艺高强的人,去帮助公孙敬声,盯住栾大。最好让他毫无察觉。实在不行,就把他押回长安!"

霍光点了点头,示意所诚扶皇上去休息,然后自己这才悄悄离去。

临淄城内,郡府衙中。

卜式如今已六十多岁,鬓发灰白,但精神矍铄。他正在衙门口迎接着他的老友东方朔。

东方朔带着几分酒意,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跟着三个孙子,那就是蒲扇子、蒲垫子和辛勤。

东方朔一见卜式,就老远地叫了起来:"老羊倌,没想到你牧羊,从河南一下子牧到临淄来了,不简单啊!"

卜式很谦虚地说:"东方大人,我这么多年,还不是用您教的那几招嘛!听说您小的时候在大河岸上牧羊,也是很厉害的呀!"他走上前来,拉住东方朔的手,这才注意到他满头黑发。卜式吃惊地说:"哎,东方大人,人家都是愈老头发愈白,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

东方朔并不回答,他随着卜式来到府衙之后的小院内。小院之中有几只小山羊,正在地儿吃草,还有五六个油光锃亮的树墩子,在院子中间放着。

东方朔笑了。他带领着孙子们往树墩子上一坐,然后才笑着说:"老羊倌,你到哪里都忘不了牧羊的活啊!这几个树墩子,是不是从河南带来的?"

卜式点了点头:"东方大人,您说得太对了。我卜式没有什么家产,就这几个树墩子,是我的宝贝。带上它们,我就不会忘记我是个放羊的出身,就知道如何对待我鞭子下的羊群啊!"

东方朔赞许地说:"老羊倌,你还真有道行。我先问问你,我们两个也算是多年好友了吧?你看,我把三个孙子全带了。我知道你成家晚,可能还没有孙子,那也该让尊夫人和孩子与我们见见面啊!"

卜式面带难色地说:"东方大人,您别提这事。提起这事,下官就伤心。下官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公羊啊!"

听了这话,东方朔当然要笑起来。"这话算你说对了,你怎么能赶得上一只领头的公羊呢?一只头羊,要管着一群母羊,一年能生几十只小羊,你老卜式就算有中山靖王的本领,也不可能赶得上一只公羊啊!哈哈哈哈!"

卜式只好苦笑起来:"大人有所不知,卜式后来作为一郡之首,也曾娶过几个夫人。可不知怎的,她们一到我家便生病,别说孩子生不了,人的命都保不了呢!后来我想,肯定是我命中注定,这辈子不能娶妻生子了。我还是放好我的羊吧!一赌气,就再也不娶了。"

东方朔突然觉得有股异味,便动了动鼻子,闻了闻卜式的身上,然后笑道:"我说老羊倌,你都当了这么多年太守了,怎么身上的羊膻味老去不掉哇!"

卜式又苦笑起来:"大人,这回算你说对了。不知怎么的,我身上这股羊膻味,就是下不去。我一共娶过三个夫人,每个夫人都说我身上的味跟卖羊肉的差不多。进洞房之前我洗过八遍澡,她们还是堵着鼻子迎接我,都说除了羊膻味,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熏人的味道,弄得我一点情调都没有!前两个夫人都很漂亮,美的跟西施差不多,可没呆几天,两个西施都皱起了眉头,慢慢地都变成了东施!没过多久就全部过世了。后来我干脆就娶个东施,就像您见过的我在上林苑给皇上养的那种额头上叠着许多皮的沙皮狗一般,天生下来就会皱眉头,我看你过了门后,眉头还能往哪儿皱!没想到这个夫人不皱眉头,却整天呕吐!这回好了,连我自己也吃不下去饭了!后来一想,算了,我这辈子就以羊为妻,以羊为子吧,就让那个沙皮狗一样的老婆,跟着一个养狗的走了,从此再也没想娶老婆!"

东方朔一边听,一边笑得抬不起头来。他那三个孙子倒不觉得好笑,早去一边和那几只已经长出弯弯的角来的小羊儿玩了起来。东方朔见此情形,心中怦然一动。

不过他把心动的事儿放在一边,先对卜式说出自己心中置放了多年的心事:"老卜式啊老卜式,我东方朔早就想跟你聊聊天了。"

"好啊!东方大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上林苑中请教过您一回,都快二十年了,我的肚子里,牧羊经都快没了呢。"

东方朔正色地说:"牧羊佬,我今天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我便将你这身上的羊膻和异味给消去了,让你这辈子能娶个老婆,传宗接代,用不着老守着羊过日子。要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回朝中,可要向皇上奏上一本,让你连羊都牧不成。"

卜式也很严肃地说:"东方大人,别看我卜式当年被张汤和主父偃利用过,可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您说吧,我有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东方朔认真地说:"你在河南郡时,说什么也不愿实行盐铁专卖的新法,到了齐国,又给皇上写了一份奏折,举出盐铁专卖中几件不太好的事,无限夸大,让皇上觉得很不舒服,结果连东郭咸阳和孔仅都无端而死。这个事,你说得清楚吗?"

不料卜式一点愧疚没有,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东方大人,您要问这个,卜式可就不跟您多说了!您稍等我一下,让我也化化妆,和你一个样,当作平民百姓,到盐市铁市上走一走,咱们什么也不说,只管朝我手指的地方看!"

东方朔点点头,于是对孙子们说:"好,蒲扇子、蒲垫子,还有辛勤,你们三个,是在这儿玩羊,还是跟爷爷去盐铁市?"

三个孙子当然要跟爷爷走:"我们跟爷爷上街去!"

"那爷爷先跟你们说好,只许看,不许说,更不许漏出口风,说你爷爷名叫东方朔!"

三个孙子一齐点头:"是!我们只能看,不能说,更不能漏出口风,说爷爷名叫东方朔!"

东方朔笑了起来。那卜式换了件破衣服,戴上一顶牧羊帽,腰上挂着牧羊鞭,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牧羊佬。

没过多久,一行五人来到临淄盐铁之市。只见市上有块横匾,上面写道:临淄盐铁专卖处。

走近之后,便见这个盐铁专卖处的右边挂着一个大牌牌:"买入",左边也挂着一个大牌牌:"卖出"。

一大群衣衫破烂的百姓排着队站在那里,等候着卖盐买铁。

卜式和东方朔来到最前头,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盐民正将自己袋中的盐,倒进柜台上的大筐里。

收盐人看了看白花花的大盐粒,脸上放着光芒。然而他的口中却叫道:"三等!三十斤!每斤三个铢,给他九十个铢!"

卖盐人争执道:"长官,我这盐可是天下一等的好盐,要是这种盐也算三等,天下还有好盐么?"

收盐人骂道:"放你妈的屁!看你走路就知道,你不是个好鸟!让你煮盐,混口饭吃就不错了,不然,老子让你到海边,去煮三年官盐去!"

卖盐人咽了一口唾沫,不再争执了,拿着盐袋子走向左边。

卜式使了个眼色,东方朔等又跟着他到了左边。

那个卖盐人看了看,要买一把铁锹。卖铁锹的人随便拿出一把来,扔到柜台上,震得柜台梆梆作响,东方朔直堵耳朵。卖锹人口中还要大叫:"一百个铢!"

卖盐人拿过铁锹,又叫了起来:"长官,这锹是劣等铁做的,过去十斤盐就能换一把,如今也太贵了吧!"

卖锹人没好气地:"嫌贵?嫌贵你就别买!有种的你再去买私制的锹去,保证便宜!可要是被我们抓到了,你还得再丢一个脚趾头!"

卖盐人恐惧地拿过那锹,用手掰了一掰,那锹居然是软的,而锹中间用来穿柄用的洞,也出现了裂痕。

卖锹人不耐烦了:"你他妈的掰什么掰?你没看到这锹上头盖着一个'官'字么?这都是上等的好铁,你敢怀疑这是假的?"

卖盐人将锹放下:"那好,那好,我不买了还不行?"

卖锹人却不干了:"什么?你又不买啦?你他妈的是和老子闹着玩呢!你是不是又想买私铁去?"

此时,刚才在那边收盐的人,把刚才收进的那筐盐,抱着放到了这一边。

东方朔想看个究竟,便说道:"哎哎哎哎,我要买盐!"

卖锹人看了他一眼:"你叫谁呢?我是官差,你要么叫我长官,要么叫我老爷,怎么能叫我'哎哎哎哎'呢?"

东方朔只好应着,没好气地说:"好,好,官老爷,我要买两斤一等的好盐。"

卖锹人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官气十足地说:"一等的好盐,十个铢一斤,你买得起么?"

东方朔却笑了。"我说官老爷,这筐盐刚才在那边收的时候,我全看到了,那位官老爷说是三等盐,三铢钱一斤,怎么刚刚挪一个地方,就变成了一等盐,十铢钱一斤了呢!"

卖锹人再看了他一眼,脸上早是怒容堆起。"哎呀!今天怎么冒出了个不知死的?老爷我这是官盐,爱怎么收就怎么收,爱怎么卖就怎么卖!我们的顶头上司是大农令桑弘羊,就是临淄太守'老不是'来了,他也没辙儿!你挣几个钱,还要来管老爷的事?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东方朔掏出一串钱来,刚想说要买,只听耳边"嗖"地一声,一个石弹子,正中那卖盐人的面门。那人"哎哟"一声,向后倒去,然后大叫起来:"疼死我啦!有人捣乱,有人破坏盐铁专卖!快快抓人!"

东方朔一回头,发现是他的宝贝孙子蒲垫子干的。原来他见到有人竟敢如此对他爷爷说话,早就气不忿了,就拿起手中的弹弓,对准那卖盐的小子,发出了一个泥蛋子。

早有十几个做盐铁专卖的人围了过来,做出了要拿人的架势。

老卜式大吃一惊,拉着东方朔便走。

东方朔将卜式向后一推,对着众人冷笑起来:"哈哈,你们强买强卖,还要打人?"

被打的人爬了起来,抓起柜台上那把破锹头,劈头就往东方朔打了过来。

没想到那锹还没落下,早被东方朔右手接住。他伸出左手,捏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哎哟"大叫一声,松了锹头,后退了好几步。

众人见他如此厉害,便吓得纷纷向后缩去。

东方朔将手中的锹头递给辛勤:"孙子,爷爷听你爹说,你的功夫有些长进,来,让爷爷看看,你到底行不行!"

十三岁的小辛勤拿过那只锹头,两手一用力,便把那锹头折弯了。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这就是你们临淄的上等官铁,怎么就和小孩子玩的泥块块差不多呢?"

这时突听一声大喝:"泥块块又怎么样?谁敢在本盐铁专卖场所聚众闹事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脸黑疙瘩的大胖子官员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几十名荷枪持刀的士兵。

卖锹人急忙叫道:"胡督察,您可来了!这个人说是买盐,却弄坏了官家用的铁锹,我这面门子,还被他们打了一下!"

那位胡督察大人很是生气,脸上的黑疙瘩一动一动的:"哼!我在临淄监督盐铁十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你不想要命么?"

东方朔笑了起来:"你既是胡督察,多少也懂点道理。刚才这位卖盐铁的官老爷说,你们的事由大农令桑弘羊管。请问:大农令桑弘羊规定你们,每斤盐买进卖出,最多让你们加几成价?"

胡督察动了动脸上的黑疙瘩,脱口而出:"三成啊!"

东方朔冷笑着说:"胡督察,这个你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每斤盐要给大农令府上交两成的利,对不对?"

督察点点头:"对啊!"

东方朔更是冷笑不止。"哼哼,胡督察,刚才我们看到这位卖盐的,卖了三十斤盐,你们那边按三等的价收下了,每斤只付他三铢钱;可转眼到了这边,却按一等盐卖给我,每斤要收十铢钱。这一转眼,三等盐变成了一等,三铢买进变成十铢卖出,督察大人,您说你们官家赚了多少倍呢?"

胡督察勃然大怒,脸上的黑疙瘩一齐跳了起来:"我多少钱进,多少钱出,那是官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东方朔却说:"这不单是你官家的事,也是我们百姓的事,我今天非管不可!"

黑疙瘩更为剧烈地跳动起来,疙瘩中间的嘴巴大叫吼道:"把这个破坏盐铁专卖的,给我拿下!"

众士兵冲上前来。

卜式怕闹出事来,便将头上的大帽子一下子甩得好远:"放开!胡督察,我是临淄太守卜式!我看你们谁敢拿人?"

胡督察看了他一眼,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果然是卜式大人。我说这个人吃了豹子胆了呢,原来是有卜大人撑着腰啊。卜太守,临淄别的地方,你说了都算,可这盐铁专卖的地方,你说话也不作数,我们听桑弘羊桑大人的!"

卜式也笑了起来。"胡督察,我知道你只听桑弘羊的。可是,你知道桑弘羊还要听谁的吗?"

胡督察看了他一眼,厉声地说:"桑弘羊大人只听皇上的!"

卜式同样陪着他笑。"那皇上还会听谁的呢?"

胡督察被他问得愣了起来。"皇上还会听谁的?哈哈哈哈!卜大人,您说说看,难道皇上还要听别人的?皇上他会听您的?"

卜式指着东方朔,不愠不火地说:"皇上最爱听他的。你信不?"

胡督察愣了起来,连脸上的黑疙瘩都显得非常困惑:"皇上会听他的?他是谁?"他转过头来,对着东方朔叫道:"你到底是谁?"

蒲垫子在一旁早憋不住了:"他是我爷爷,他叫东方朔!"

满面的黑疙瘩们全都停止了跳动。"东方朔?你爷爷?东方朔还是我爷爷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个老兵走向前来,认真地看了看东方朔,然后大叫起来:"是的,他就是东方朔!十六年前,他用皇上的黄腰带绑上义纵时,我就在边上!他一点都没老,他还年轻了许多!东方大人,东方神仙,东方爷爷!当年您救了我们临淄人,我们临淄百姓永远念您的好啊!东方爷爷,我们给您磕头了!"

那些士兵听了这话,齐刷刷地都跪下了,口中叫道:"东方大人,东方爷爷,我们给你磕头啦!"

那位胡督察不能不信,于是也跪了下来:"东方大人,东方爷爷!不是小人开始这么收盐卖铁的,盐铁专卖官为了向皇上多交钱,也就是为了超额完成桑大人下的指标,从来都是这样子干的啊!胡某人来这儿只有十年,不认得东方大人,请大人万万恕罪,不要到桑大人那儿说胡某不好,不要向皇上说胡某人不好啊!"说完磕头如捣蒜。

东方朔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地看了卜式一眼:"老卜式,还是你说得对啊!"

老卜式并不满足。他突然对那些排着队卖盐卖铁的人说:"乡亲们,如今东方大人东方朔在此,你们还不脱下你们的鞋子,让东方大人看一看,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瘸着腿的吗?"

那些卖盐卖铁的人纷纷甩下鞋子,鞋子飞上了天。

东方朔再定睛看去,只见那些卖盐卖铁的人,每个都少了一些脚趾,有的人还少了两三个脚趾。而在自己身边的刚才那个卖盐买铁的,居然只剩下一个大脚趾!

东方朔只觉得心里冷飕飕的,他拉过身边的那个盐民问道:"老乡,你叫什么?你的脚趾是谁给剁去的?"

"是他们!"卖盐人指着胡督察大声叫道。"东方大人,俺姓储,人家叫俺'储老盐巴'。俺这些煮盐的,全家老小,起早贪黑,一个月只能煮这一袋盐。您看,卖给了官家,还不够买一把不中用的铁锹!我们被逼于无奈,也曾私下卖给盐贩子。可是官家抓不住盐贩子,就抓我们,每次抓住,就要剁掉我们一个脚趾头啊!"说着就大哭起来。

那边排着队的,掉了脚趾的人,全部痛哭。

东方朔迅速走到胡督察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脖子,把他提拉起来:"你说,你怎么如此狠毒,把他们的脚趾全给剁下了!?"

那胡督察连连喊冤:"东方大人,冤枉啊!您可以问问卜太守,这剁脚趾的刑法,叫做'剃'刑,是大农令桑弘羊、大农丞东郭咸阳、孔仅三位大人和廷尉张汤、杜周五个人共同定下的,是皇上恩准实行的,我们不这么办,便是抗旨啊!"

东方朔又看了卜式一眼,卜式向他点了点头。

储老盐巴却走了过来,随手从身边拿出一个小布袋袋,递给东方朔。他想,既然东方大人在此,何不将满腹苦水,一下子全倒出来呢?"东方大人,您看看,俺这些煮盐的,整天辛辛苦苦,煮出的好盐,全部要上交国库,可俺吃的,全是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没法咽啊!"

东方朔接过那个布袋袋,松开被绳子勒紧了的袋口儿,伸手从中摸出一块黑黑的东西。"储老盐巴,这是什么?这个也能当盐吃?"

储老盐巴说:"东方大人,这个东西,叫做盐卤,是煮盐剩下来的东西,难吃得很!可是俺这些煮盐的,只能吃这个啊!"

东方朔将那块盐卤放在口中,吃了一口。他的嘴里顿时全是苦涩的、难以忍受的味道。他急忙要将满嘴苦水吐出来,可是他愣了一下,没有这么做。盐民们不是整天都吃这些东西么?自己如果生在海边,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不也得煮盐卖盐,不也得吞下这种盐卤么?咽下去,东方朔,再苦你也要咽下去!只有知道盐民的苦处,你才能向皇上说明这些情况,才能革除盐铁专卖的弊端啊!你不仅要咽下去,还要把一袋子盐卤,带回长安,要让皇上也尝一尝!想到这儿,他咬了咬牙,硬是把这一口苦水,全都吞到了肚子里。

卜式可是尝过这种苦头的人,他看到东方朔那副满面痛苦的样子,不禁要上前劝阻。

东方朔将老卜式推到一边,自己却愣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这种残酷和刑罚,竟是桑弘羊、东郭咸阳、孔仅和张汤、杜周共同定下的,竟是皇上亲自"恩准"的!多年来打击匈奴,征服东越、南越、夜郎、大理、高句丽、郁成国、大宛,还有皇上盖的那么多宫殿苑囿,弄来了那么多的钱粮,原来都是从盐民铁民的脚趾上得来的,都是从盐民们这种痛苦中换取的!这个时候,那股苦水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好像在肚子中横冲直撞,搅得东方朔五脏六腑不得安宁。而东方朔的眼前,出现了一种幻觉:他只觉得眼前飞舞着无数个断了的脚趾头,这些脚趾头像蝗虫一样,云集于天,蔽空遮日,拥向长安,瞬间便装满了国库;马上它们又变成了皇上的宫殿,变成了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甚至一个一个地向天上连接,接成了三四十丈高、高耸入云的通天台、柏梁台。转眼之间,又是这些脚趾,突然走到了一起,走进了建章宫的国库,变成一块块黄金。东方朔自己挑了一块一百两一块回家,到了建章宫门口,正好皇上和杨得意在那儿。东方朔伸出手来,让他们看一看,这是不多不少的一百两,没想到手中的东西一转眼,便不是黄金,却全部是脚趾头!皇上和杨得意全部吓得昏了过去!东方朔又觉得,他此时还在长安,他正从未央宫出来,手中拿着一大块牛肉,走回家中,让齐鲁女快点煮给孩子们吃。突然,齐鲁女大声尖叫起来!东方朔急忙跑过去,掀开锅盖,原来在锅里头翻滚的,全是一个个脚趾头!想到这儿,东方朔突然觉得五脏六腑全被搅翻了,腹腔之中所有的东西,都向喉咙涌了上来。他想压也压不住,顿时觉得嗓子一哽,眼睛一酸,中午刚吃过的好东西,哇地一声,全都吐了出来,由于他没有防备,对面的胡督察也没躲避,正好吐得胡督察一头一脸!

卜式和蒲扇子、蒲垫子、还有辛勤三个孙子,看着东方朔爷爷那副痴痴的样子,先是不知所措,后来以为他中午喝多了酒,于是急忙过来给他捶背。还有一个卖茶的老者,给他送来了一大碗水。

那位胡督察顶着一头一脸的酒味海鲜和大肉,却不敢擅自动上一动。他不知这是东方大人给他的独特的惩治呢?还是东方神仙要修炼他一回,让他也进入仙境?他可是听人家讲过,神仙经常吐出脏东西让凡人吃,凡人吃了以后,如果不能成仙,便也会功力非凡呢!

东方朔喝了一口水,渐渐明白了自己刚才又进入了幻境。为了不在卜式面前露出更多的难堪,他便猛喝一大口水,在嘴中又漱了漱,然后满怀歉意地对准胡督察的脸再喷过去,力求给他冲得干净一些。

冲了一下以后,胡督察脸上的黑疙瘩果然慢慢清晰了。东方朔才慢慢地对他说:"胡督察,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从今天起,临淄的盐铁,你要严格按照桑弘羊的指示,最多只准加价三成,要是再敢多加一点,我告诉皇上,把你们这些害民的东西,统统跟主父偃一样,放到大鼎里面给煮了!"

卜式和蒲扇子、蒲垫子,还有辛勤三个孙子不敢怠慢,急忙扶着东方朔走回家中。

他们走后,那个胡督察并没慌乱,他原地不动地吩咐道:"把盐铁的卖价先降下来!收盐收铁不许压价!另外,快给我拿面镜子来,让我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黑疙瘩全没了?"

东方朔回到家中,便被齐鲁女按在里屋的硬榻上,硬给灌了许多醋,然后又让蒲柳子弄来一大盆热水,齐鲁女给他浑身擦了几遍,弄得他直喊痒痒,这才罢休,让他出来跟那个穿得脏兮兮的太守见面。

老卜式笑着说:"东方大人,让您受惊了。"

东方朔半天没有说话。他看着依然笑眯眯的卜式,觉得这人道行很深。自己曾怨恨这个老卜式,为什么要上一封奏折,让皇上对桑弘羊和东郭咸阳、孔仅如此动怒,甚至觉得东郭咸阳和孔仅奇怪地死去,也与这封奏折有关。今天见了临淄的情形,东方朔方才明白:东郭咸阳和孔仅纵酒而死,死得非常适宜,非常快乐。

东方朔再看了一眼卜式,见他那个老羊倌的模样,心里头直想乐。他觉得卜式这一生,也是很有意味的一生。他放了羊,当了官,护住了羊,繁殖了许多羊;也护住了百姓,繁殖了百姓。他的唯一遗憾,大概是没能娶妻生子。对了,刚才自己还说,要是盐铁的弊端是真的,他要治好卜式的病,不让他再有腥膻之味。该兑现这个诺言了。

"老羊倌,我想给你改个名字。"东方朔笑着说。

"改我的名字?改叫卜垫子?还是叫卜扇子?"卜式已经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名字,是东方朔给取的。

"不,不,你还姓你的卜,名字好听就行。"东方朔笑着说。

"好听的?我的名字卜式不好听?"

"卜式,卜式,人家一听,便是'不是'。难怪你身上有味呢,听名字就'不是'了!"东方朔又笑了。

卜式也笑了:"那你说叫什么,才没味?"他还真想让东方朔给自己去掉有味的毛病。

"你改个名,别叫卜式,叫'卜劳'才好。"

"卜劳?什么劳?'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劳?"卜式毕竟是读过几天书的,依然记得住孔夫子的话。

"对。对。你这辈子,既劳心,又劳力,就是没有子嗣。这太不公平了。改了这个名字,肯定有人愿给你传宗接代。"

"那好,东方朔,我就听你的,不叫卜式,暂叫卜劳。你说,能帮我传宗接代的人在哪里?"

"夫人哪!"东方朔叫道。

齐鲁女瞪了他一眼,走了过来。

东方朔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齐鲁女笑着看了卜式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东方朔拿过家中的棋,与卜式下了起来。

不一会儿,齐鲁女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稍施粉黛、妆扮正宜的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正是主父偃的女儿,相貌虽然还丑,但比过去却周正了许多。

那女人直面东方朔,还是有些害羞。当年东方朔"笑掉大牙"的事,她毕竟依然记得。

东方朔早就忘记了那档子事,还把她当小辈人看,于是说道:"王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临淄太守卜式大人。卜大人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许多女人都闻不出来,所以卜大人就不娶她们。本大人知道,你是很有见识的人。你能说出卜大人的身上,是一种什么香味么?"

那王旸佣人般顺从地走了过来,先是悄悄地闻了一下,突然变成了深呼吸,猛地闻上了几口,然后畅快地大声说道:"东方大人,这位卜大人身上是有香味,是俺最喜欢闻的羊身上的香味和鹿身上的香味,俺把这味叫做'麝香'!"

东方朔大笑起来:"老卜式啊老卜式,我就知道,这位王姑娘是最能赏识你的!好啊!你身上的这种麝香,要是张骞大人还活着,请他带到西域去,还不知迷倒多少西方的贵妇人呢!"

卜式也惊奇地站了起来:"姑娘,请问你尊姓大名?"

那女子与他一见如故,大大方方的答道:"小女姓王名旸。"

卜式惊叫起来:"什么?你叫'亡羊'?"

东方朔大笑起来:"对啊!正因为她叫'亡羊',才要你改作'补牢'的啊!这样才是天作之合啊!哈哈哈哈!"

建章宫中,帘幕重重。

武帝确实生病了。自从那天分封完几个王子,然后看到自己亲爱的长公主被栾大摧残得不像样子之后,他便病了。他不时地陷入噩梦之中,梦中有个天神,拿着一个带刺的大棒,死死地护着卫长公主,一面追赶着栾大,一边又持棒向作为皇上的他打了过来。武帝和栾大两个都在拼命地逃走,可栾大身轻如燕,跑得很快,而他身体肥大,却跑不动,被那天神打得个正着。他只觉得自己皮开肉绽,疼痛钻心,于是大叫起来,惊得一身冷汗。

胡太医柳太医等人相继来到,他们又是把手脉又是看舌苔,最后会诊一下,确诊皇上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剂汤药,说皇上服上就好。无奈那个梦死死地追着武帝,他只要一睡着,那个梦便又重新上来,于是又是一阵虚汗。几天过后,武帝竟然觉得有些沉疴不起的症状了。

这时,武帝才觉得神仙要么是虚妄的,要么就是真的有。从栾大的行踪和举止看来,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不仅骗去了许多金钱,金印,还骗走了朕的女儿!从安息国来的黎轩幻术师们,在临走之前曾向武帝慢慢分解过他们的幻术,武帝那时才知道,所谓幻术,全是障眼法而已,要么是一个"快"字,要么就是让你心有他骛,不注意他手中。和那个黎轩幻术师相比,栾大的把戏可谓微不足道,可我刘彻却将他奉若神明,还封他为什么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最后还封他做乐通侯,简直像个傻子一样!尤其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如今被栾大糟蹋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能靠栾大的迷幻药来过日子,武帝心中的痛,更是无法言喻啊!栾大啊栾大,只要你回来,朕就一定要杀了你!不,朕要将你腰斩于柏梁台下,你要是仙人,我就看着你把断为两截的身子再接起来!

可是武帝有时醒来,觉得还是有神仙存在的。没有神仙,为什么又会有人在梦中拿着刺棒来殴打自己呢?为什么嵩山会有万岁的呼声呢?为什么大河的源头要在我做皇帝时露出来呢?为什么上苍会让我万事如意,肃清四方,从而成为千古一帝呢?

武帝百思不得其解。他认为,眼下最能知道有没有神仙的,只有东方朔和公孙卿两个了。东方朔去东海求仙了,有没有仙人要等他回来才能知道;而公孙卿就在身边,他又是与栾大一同来长安的人,他和栾大还是师兄弟,他应该知道的!

于是武帝的精神稍有好转,让人叫来公孙卿。公孙卿还是那么毕恭毕敬,等候皇上的吩咐。

"公孙爱卿,朕这几日身体欠安,有一事情缠绕于怀,特请爱卿前来解疑。"

"皇上请讲,只要是臣知道的,臣都会回答。"公孙卿笑容可掬。

"公孙爱卿,你告诉朕,这人世之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还有栾大那厮,他是不是神仙?"武帝直截了当。

公孙卿好像早有准备,他胸有成竹地说:"皇上,恕臣直言,臣以为,人世之间是没有神仙的。"

"什么?没有神仙?公孙爱卿,你过去可是告诉朕有神仙的啊。"武帝有些吃惊。

公孙卿冷静地辩解道:"皇上,臣是说过有神仙,可臣以为,神仙都是在神界里头,也就是说,在天国里头,神仙如果来到人间,他们就要变成人,真龙会变成天子,蚩尤也会变成太岁星什么的,到了人间,便是肉眼凡胎。一旦再成仙人,他又会把人间扔掉,如同丢掉敝履一般,怎么还会呆在人间呢?所以臣说,人间没有神仙,神仙都在天上。"

武帝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又问:"依爱卿此言,那栾大便不是神仙了?"

公孙卿更为冷静地说:"皇上,臣与栾大在一起多年,从来不信他是神仙。"

武帝吃惊了:"那栾大是个什么东西?"

公孙卿早就知道,皇上已经怀疑栾大,忌恨栾大,他也认为栾大玩得太大了,自己也该玩完了,重要的是如何保存好自己。于是他更为沉着地说:"皇上,栾大是个异人,异人与神仙之间,有时候能够沟通。栾大曾给您招过李夫人回来,您不是亲眼见过吗?可栾大的功力,只能招来李夫人这样的人的魂魄而已,不可能有再大的功力。他要再招天神,去打大宛,结果便不行了。栾大人仙力,不过如此而已!"

武帝的双眼紧盯着他:"那依爱卿之言,还有谁的仙力更大?是爱卿你呢?还是东方朔?"

公孙卿阴阴地说:"皇上,臣已经向您说过,臣的前生,只不过是您脚下白云下边的一只天狗而已,能与你相匹敌的,只有东方朔一人。臣说过,东方朔不想回到天国去,一心贪恋人间生活。这回去了昆仑,又让自己返老还童而归,分明他的饮食男女之欲还旺盛得很呢!皇上,不信您等着瞧,这回东方朔从东海回来,肯定还会对您说:他找不到神仙,人世间没有神仙!"

武帝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公孙爱卿,你说得有理。可是那个栾大,一味地给朕装神弄鬼的,朕觉得你和他不太一样呢。"

公孙卿急忙大声应道:"皇上圣明!皇上,臣公孙卿与栾大虽然同出一个师门,为人处事,却完全不是一个路数。臣原是公孙丞相之侄,饱读儒家学说。只是公孙丞相以为皇上不喜欢儒学,才让臣去海边学道的!臣如今将儒道合为一体,能为皇上修正朔,改历法,易服色,臣以为在朝的谋臣,没有几个能与臣相比。皇上如果把臣看作与栾大同道,那臣就同样蒙受不白之冤了!"说到这儿,公孙卿的泪水流了出来。

武帝突然恶狠狠地说:"栾大那个坏种,他不仅欺骗朕,还害了朕的女儿,朕要杀了他!"

公孙卿更低沉地说:"皇上,谁有用谁无用,皇上的心里昭如日月。至于杀谁留谁,臣公孙卿可是从来不愿多言的啊。"

"好!公孙爱卿,要是栾大安然回到长安,那就说明你还是听朕的话;要是栾大不回长安,半道儿溜了,那你可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哟?!"武帝声音不高,却是极为有力。

公孙卿忧郁地说:"皇上,臣公孙卿向您保证,栾大是不舍得长安这么多的荣华富贵的。只要臣不提醒他,他肯定会回来。皇上,臣谙熟儒家礼法,就算臣对'大义灭亲'这几个字理解得不太透彻,经皇上这么一提醒,臣早该明白了啊!"

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公孙爱卿,朕知道,朕是不会看错你的!"

公孙卿好像还有话说。"皇上,臣以为"他看了看一旁的所诚,突然不说了。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把头一转:"所诚,你出去。"

所诚顺从地走了出去。

公孙卿这时诡秘地说:"皇上,臣以为,皇上您如今龙体欠安,不像是一般的风寒。臣觉得这病来得蹊跷"

武帝也怀疑起来:"公孙爱卿,你的意思是,朕身边有的人不太可信?"

公孙卿的回答似是而非:"皇上,人心隔肚皮,别说这个所诚是霍光给您挑的,就是太子给您挑的,你也要小心提防啊!何况霍光和太子的关系"

武帝一惊:"这"

公孙卿接着说:"皇上,那江充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何不让他和霍光一道,管理您身边的事情呢?"

武帝点点头:"公孙爱卿,这话不要给别人说,就你和朕知道。你去把江充叫来,让他早晚不离朕的身边!"

公孙卿心中高兴,面上却毫无表情:"是,臣遵旨。"

泰山顶上,青松林立。

栾大带着一行人马来到泰山之巅,开始寻找少昊和太乙神。泰山郡守王生玉陪同其前往,还有许多人跟着围观。人群中有两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叫做公孙成,还有一个叫公孙平,不时地耳语,这便是公孙敬声派来的人。

王生玉看了看栾大,怀疑地说:"栾大仙人,我在泰山郡当郡守,已有六年,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太乙神在山上啊!"

栾大不以为然地:"王太守,这您就外行了吧!太乙便是泰山的神,天帝是老大,太乙神便是老二,老二才叫乙嘛!你肉眼凡胎,怎么能见到太乙真神呢?"

王生玉只好作罢:"栾大仙人,你来到泰山,便能见到太乙真神?"

"那当然!少昊与太乙两个正在山上下棋,我要找到他们,给皇上要点不死之药呢!"

王生玉笑着说:"大仙,能否让下官也开开眼界,一睹太乙真神的容颜?"

栾大想了一想:"王太守,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办,保证你也能见到太乙神!"

王生玉高兴地:"好!栾大仙人,我们这就到山顶上了,请!"

栾大来到山上,东张西望,突然,他发现远处有一大一小相互对立的两块石头,于是急忙跑上前去。王太守和众人不知何故,也追了上来。栾大跪在大石头前,大声说道:"哎呀!少昊天神,太乙真神!您二老在这儿下棋已经下了几百年,怎么还在下啊!您二位老仙歇歇吧!小仙栾大来求你们啦!"

那两块石头岿然不动,众人只觉得可笑。公孙平和公孙成两个人在人群中对视一眼,然后也笑了起来。

栾大在两块大石头前又跪了几下,然后依里哇啦说起"宇宙语"来。众人不懂,听他在那儿胡说一气。

王生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栾大不再说了,才问道:"栾大仙人,您见到太乙真神了么?"

栾大大惊小怪地说:"哎呀,王大人,我与少昊天神和太乙真神在这儿聊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就没有见到?"

王生玉莫名其妙:"栾大仙人,我只见到您对这两块石头说话,可谁也听不懂您的话呀!"

栾大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哎,罢了罢了,王大人,你真没有缘分。这分明是两位天神,而你偏偏要看作两块石头!看来,你这辈子无缘成仙喽!"

王生玉也跟着讪笑:"就算下官不能成仙,可是我身后还有这么多人,他们都说这是两块大石头,不是仙人啊!"

公孙成和后边的众人议论起来:"是啊,分明两块大石头,在这儿都上千年了,要是神仙,早饿死了!"

栾大转而怒叫:"不许你们亵渎神明!神仙是不吃东西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你们知道么?连王太守都看不出来,你们这些肉眼凡胎,当然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王生玉想了一想,觉得与他争论没什么意思,便说道:"栾大仙人,那您就向他们两位仙人求不死之药吧,皇上等着要呢!"

公孙成和公孙平两个也走到栾大跟前说:"是啊,栾大仙人,我们等着看这两位仙人给你仙药呢!"

栾大有点急:"你们两个什么东西!我和王大人说话,有你们插嘴的份儿吗?"

王生玉见他急了,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好,栾大仙人,我可等着看神仙向你授药哪!"

栾大对着那两块石头,又是依里哇啦一番,然后对王生玉说:"王大人,有了!"

王生玉什么也没看见,便吃惊地说:"栾大仙人,有仙药啦?下官怎么没看见啊!"

栾大煞有介事地说:"仙人授药,怎么能在众人面前呢?二位仙人说,今天夜里,他们要到泰山脚下的皇上行宫里头,向小仙授药。"

王生玉想看个究竟:"那--下官能看一看吗?"

栾大为难地摇摇头说:"不行。王大人,你不仅不能看,还要给小仙准备一些人物,迎接两位真神。"

王生玉这回真的不明白了:"栾大仙人,有你迎仙就可以啦,别的人都看不见,还要别的人物做什么?"

栾大嘲笑地说:"王大人,要不怎么说你笨呢!像你这样不开窍,一辈子都别想升成京官!"

王生玉只好由着他:"那,栾大仙人,您说怎么做,下官就听您吩咐。"

栾大将嘴凑到他的耳朵边,神秘地说:"王大人,你要把泰山郡里头最漂亮的女人,给找两个来,放到皇上的行宫内。"

王生玉不解:"这两块大石头神仙,冷冰冰的,还要美人干什么?"

栾大气得直摇头:"王大人,两位神仙在泰山呆了几百年,早就心旌摇动啦!你只要把两个美人儿放在皇上的行宫中,他们今夜准会光临!只有这两位美人儿,才能让神仙们真正释放沟通的欲望!"

王生玉笑了笑:"依大人之见,如何安排这两位美人?"

栾大满面正经地说:"你把他们安置在皇上的卧室里,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那您在哪里,栾大仙人?"

栾大觉得他问得可笑:"在她们两个中间啊!不管哪个仙人来了,我都好与他们沟通啊!"

王太守只好点点头,与栾大一道下山。

众人都已离去,唯有公孙成和公孙平两个不敢下山,二人呆在两块巨石面前,面面相觑。

公孙平问:"哥,我们两个怎么办?"

公孙成说:"弟弟,你在这儿呆着,把这两块大石头看好了,要是半夜里这两块石头飞了,那就说明它们还真是神仙变的,要是一夜都在这儿不动,那栾大狗日的,就死定了!"

公孙平有点害怕:"可是,哥,我一个人在这儿,害怕!"

公孙成叱道:"傻瓜!这个还不容易?你现在就用绳子,把这两块大石头捆好了,把绳子头拴在自己的手上,哥呢,晚上就和公孙能两个,扮作神仙,去找栾大,看看他会给'神仙'说些什么。办完了这档子事,我们几个就等着我家老爷的赏赐,等着皇上的赏赐吧!"

公孙平不无担心地说:"哥,你和公孙能两个,能成吗?"

公孙成自信地笑了笑。"哈哈,你就放心吧。公孙敖给我讲过,说他们当年跟着东方朔,就是装神弄鬼的,愣是把田鼢给吓死了!栾大要不是神仙,也会被吓个半死!"

公孙平最后说:"可是,哥,让我夜里守在这儿,会冻死的!"

公孙成有点怒了,他气得对着弟弟嚷嚷起来:"笨蛋,我会让你自己在这儿吗?我一下山,就给公孙敬声老爷说明了,让他派几个人来一块守着,再多带几条棉大衣来!"

建章宫中,公孙卿与江充和刘屈牦三人在一起。

远处有两个太监等候着。他们两个,便是江充和刘屈牦领来训练多年的苏文和常融。

公孙卿有点不放心地说:"江大人,刘大人,这两个太监年纪不小了,你们怎么不找两个年轻一点的?"

江充说:"公孙大人,他们两个十五六岁时就被我和刘大人挑上了,如今已被训练了七八年。"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窝:"他们连这个,都是我和刘大人的。"

公孙卿点了点头,然后说:"江大人,你务必尽快把霍光派在皇上身边的那个所诚搞掉,越快越好!"

江充笑了说:"公孙大人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小人只担心那个霍光,他可是东方朔的干儿子,霍去病的兄弟"

公孙卿阴险地说:"如今皇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相信,连太子都不相信,别说那个霍光了。"

刘屈牦担心地说:"要是霍光有所觉察"

公孙卿恶狠狠地说:"那就设法连他一块儿干掉!现在东方朔远在海边,他就是神仙,也来不及回来帮忙的!"

江充和刘屈牦都点了点头。

大海边上,波涛汹涌。

东方朔与珠儿、京房和梅香四人,骑着马来到海边。远远地望去,早有三条漂亮的龙船在那儿等候。

京房叫道:"东方大人,您看,皇上派来的龙船,已经到了!"

东方朔点点头:"这船从昆明湖到渭水,再顺着大河而下,沿海而行,果然不比我们骑马慢啊!"

珠儿一转脸,突然有了新的发现。"爹,你们看,那儿有块沙堆,沙堆前还有一个算卦的人呢!"

东方朔和京房转过脸来,果然见到远处有一人,面前堆着沙堆,沙堆上画着八卦,插着一把剑,剑上还有一个小旗儿。

京房说:"东方大人,此人敢到这儿等候咱们,看来不是等闲之辈。"

东方朔点点头,没有说话,便与众人走了过来。

只见那人是个年轻人,二十岁上下,比起京房来,显得清秀、精神得多。他面前的剑上挂着的黄旗上,居然写着四个字:"曼倩神卦"。众人吃了一惊。

珠儿率先嚷嚷起来:"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打着别人的旗号,在这儿卖卦?"

算卦者笑了一笑:"姑娘,我打我的旗,我算我的卦,您如想算卦,自可前来;不想算卦,请你离开。"

珠儿坚决不干:"这'曼倩神卦'四个字,难道是你能随意挂出的?"

算卦者又笑了一笑:"姑娘,我九岁拜师学艺,我师傅便给我命名'不疑',取字'曼倩',怎么会是打着别人的旗号呢?"

珠儿一脚踢了过去,将那小旗子踢倒在沙上:"'曼倩'二字,是我爹爹的雅号,你怎么能随便使用?"

算卦者一惊,站起来问道:"姑娘,难道令尊大人便是东方先生东方曼倩吗?他在何处?我等他等得多时了!"

珠儿"哼"了一声,正想着如何回答,东方朔早笑着走上前来。"哈哈,年轻人,我就是东方朔,东方曼倩。你师傅是谁啊?"

算卦者怀疑地看着东方朔:"你不是东方大人,东方大人今年应是六十五岁,可你只有五十上下。你们还说我打着别人的旗号,原来你们才是惯于打着别人旗号的!"

京房突然发现那人身上的衣服上也绣有八卦图案,吃惊地叫了起来:"啊,东方大人,此人与我师祖有关!"

东方朔也看到了那人的衣服,便问:"年轻人,你师傅是孟喜么?"

算卦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珠儿早就急了:"有你这样答话的么?既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还是不是?"

算卦者见东方朔说出了孟喜来,才相信他们真是知情人,于是慢慢说道:"大人,我的师傅原是杨仆将军手下一名校尉,学过一点《周易》,打高句丽时,我师傅便拜孟喜大人为师,以卦象卜算军情。后来孟祖师在打汉城时死了,我师傅也身负重伤,便在班师长安时留了下来,收了小人为徒。"

京房原来生怕那人是孟喜后收的徒弟,那样自己便小了一辈,所以真的有点担心呢。现在听说他是孟喜的徒孙,马上高兴地上前拉住他:"啊,小兄弟,原来你是我的小师弟!我是京房啊!"

算卦者看了看京房,点了点头:"我听师傅说过,说焦延寿师伯有个徒弟,长得很丑,名叫京房。师兄,我看你也不太丑啊!"

珠儿在一边拉着梅香,同时也对京房说:"什么丑不丑的?男人要俊俏的,岂不是妖么?京房你说:'我很丑,但我温柔。'对不对,梅香?"

梅香不好意思地说道:"珠儿,你还是长辈呢!"

珠儿却对众人嚷嚷起来:"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你们的祖师爷爷,返老还童了,连徒子徒孙们都不敢认了,这世界是变化得快啊!"

算卦者这才相信眼前就是东方朔,于是急忙过来磕头施礼:"徒曾孙拜见祖师爷爷!"

东方朔笑了起来:"哈哈!好,没想到我又有了一个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对了,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名字?你师傅又叫什么名字?"

算卦者这才说道:"祖师爷爷,小的师傅姓冷,名叫冷寿光。小人姓隽,家父乃渤海义士,名叫隽无敌。家父与冷寿光结为兄弟,也随杨仆将军出征高句丽,不幸的是,我父在王险城之战中,坠入冰河而身亡。后来我师傅从高句丽回来,将我与母亲接到辽东供养,师傅便将我取名为隽不疑,字为曼倩。"

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师傅胆子也真大,居然把师祖的字加到他徒弟头上!隽不疑,你师傅现在何处?"

隽不疑满面泪水:"我师傅自从负伤以后,身体便不行了,两个月前,辽东出了乱子,母亲便让师傅和我从辽东郡出来,找人帮忙。我随师傅前来北海郡,刚到寿光县,师傅便说他的极限到了,他便死在了那里。"

东方朔同情地说:"是他让你来到海边等我的?"

隽不疑点点头:"是的。"

"你师傅还说了些什么?"

隽不疑想了一下,然后说:"我师傅说,这几年幽州大灾,百姓流离失所,有的甚至围抢官粮,造了反!他让我找到祖师爷爷,再想想办法啊!"

东方朔却问:"你知道辽东太守龚遂吗?"

隽不疑连连点头:"大人,我知道!辽东大守龚遂大人是我师祖的兄弟,是他,一直收留我们师徒两个,并且供养我母亲的。可是,几个月前,朝廷派了个名叫暴胜之的刺史到了辽东,威逼龚太守捉拿造反的民众,手段极为残酷。龚大人与他三番五次争论,后来便被暴胜之革了职,软禁在辽东郡府之中!"

东方朔大吃一惊:"啊?"

京房听了这话,也是着急:"祖师爷爷,我们怎么办?"

珠儿一听说龚遂被抓,便沉不住气了,"唰"地抽出剑来,对东方朔说道:"爹爹,管他什么暴胜之不暴胜之的,珠儿这把寒光剑,定要把他战而胜之!"

东方朔没有理她,却问京房道:"京房,我们现在何处?"

京房从身上掏出一张图来,看了看,然后答道:"大人,我们现在泰山东南的海边,名为琅琊台。"

东方朔犹豫了起来。停了片刻,他才说:"京房,皇上让我到海里找什么仙山,还派来了三艘大船,说什么我也要遵从圣命,到海中找上一阵子,就算找不到什么仙人,说不定还能发现秦始皇时派出的徐福和他的五百个童男童女呢。"

珠儿不高兴地说:"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寻仙?您的学生龚遂已经被那个暴胜之关起来了,你还有心思下海,还有心思求仙?"

东方朔见珠儿老是插话,便也急了起来:"我是在执行皇上的命令!圣旨是不能违抗的,你懂么,我的姑奶奶?!"

珠儿却将剑一提:"姑奶奶可不管他什么皇上不皇上,什么圣旨不圣旨,我这就要去辽东,杀了那个暴胜之!"说完就向自己的马匹走了过去。

东方朔大叫起来:"珠儿!你给我回来!"

珠儿只好站住。

东方朔严肃地说:"你以为那个暴胜之,就是一个暴胜之吗?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杀人不出声的杜周!"

珠儿不服气:"那姑奶奶就溜回长安,连那个杜周也给杀了!"

东方朔却叫了起来:"恐怕你还没到长安,便被杜周给抓起来,送给皇上了!"

珠儿这回没词了:"那"

东方朔将珠儿放到一边,转过来对京房说:"京房,看来这回要你陪着你的小师弟,再到辽东走一趟了。"

京房点点头:"大人,那好。梅香也和我一块儿走吗?"

珠儿一把拉过梅香:"看把你美的,梅香和我在一起,陪着我爹,到海里看风景呢!"

京房却笑了。"珠儿姑娘,你不愿跟着我和隽不疑,一道杀了那个暴胜之?"

珠儿看了东方朔一眼,马上变了主意:"不行!不管到哪里,我都要跟着我爹走!"

东方朔见珠儿不再任性,于是笑了起来。他将自己的马缰绳交给隽不疑,然后对他们说:"京房,隽不疑,你们两个从陆地走,我与珠儿梅香三人,从海上北行,我们三个月后,在龚遂的辽东府会面。"

京房连连点头:"京房遵命。"

东方朔又叮嘱道:"京房,我听说,那个暴胜之为人暴烈,但心眼并不坏。你们两个要动脑子,不要轻易动剑!"

隽不疑听到东方朔说到剑,便把刚收了一半的旗子扔到地下,然后向东方朔跪下,乞求着说:"祖师爷爷,我师傅说,只要我见到您,一定要求您教我几手东方剑法。不然的话,我是无法再用曼倩这个美名的!"

珠儿在一边又笑了起来,她嘲讽地说:"美的你!要是连这个都教给你,将来你还不真的成为'东方曼倩'了?"

隽不疑再向东方朔磕头:"祖师爷爷,你要是不教我剑法,那'曼倩'二字,小辈也不敢用了,请您收回吧!"

东方朔笑了笑:"我的东方剑法,决不传无能之辈。你舞起两圈剑来,让我看上一看。"

隽不疑高兴地从沙堆上拔过剑来,在海边的空阔地带,如鹰展翅,舞上了十几个招数,东方朔与珠儿都连连点头。

东方朔笑着对珠儿说:"珠儿,这个'曼倩'也是可造之材。你就代我传他几招罢!"

珠儿笑着说:"没想到,我跟着'曼倩'学剑法,还要反过头来再教'曼倩'。太好玩了,'曼倩',来!论辈分,你这个'曼倩',要叫我姑奶奶。姑奶奶从今天到明天,让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了的,兜着走!"

泰山脚下,武帝行宫。

栾大在宫中左拥右抱,正与两个泰山的美人儿调情。

那两个美人儿是够美的,一看便知是泰山郡中的名妓。

三个人如鱼似水,在武帝的行宫里开始狂欢。

突然间,有两道黑影在外边闪了一下。

原来公孙平与其本家的另一个武士公孙能,浑身黑衣,蒙着面,跳进了武帝在泰山行宫的院内。公孙平手持一对铜锤,而公孙能则用一双铁钩。

他们听到房子里面传来栾大的浪笑声。从门缝里看去,只见栾大等人正在卧榻之上,颠鸾倒凤。

公孙平拿出一个青面雷神一样的面具,自己先戴上;然后又将一个猫头鹰的面具戴在公孙能的头上。然后小声地说:"记住了,你是少昊神,我是太乙神!"

公孙能点点头,两只眼睛从面具的洞洞里向外看去,透出了猫头鹰一样的凶光。

又等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屋内栾大剧烈地喘息着,像一只刚被两斧头砍蒙了的公猪,发出了哼叽哼叽的声音。

公孙平拿起手中的铜锤,在门上猛地砸了两下,一下子把门砸开了。

死猪般的栾大突然被惊醒了,他猛然坐了起来,本能地在腰下裹起一块女人的丝衣。

那两个美人儿是王太守派的差,倒是一点也不惊慌。

栾大见到两个神仙鬼怪模样的人突然闯进屋来,先是一愣,突然又大喜起来,他裹着丝衣,扑向前去,抱住了二位"大神"的双脚,边磕头边说:"哎呀!二位大神,你们还真的显灵了啊!真是应了那句名言,心诚则灵啊!"

公孙平差点笑了出来,他装腔作势地叫道:"栾大,你就是这么心诚的?你让泰山郡守派两个美人来侍候我们,没想到被你自己先行享用啦?"

栾大也觉得这样不好,便解释道:"二位大仙,小人怕她们身上有病,万一传给了二位大仙,那可就不好啦!神仙世界可不能带上俗人的病毒啊!栾大先替你们趟趟水,找找路,就像皇上吃御膳之前,要下人先尝尝一样嘛!"

公孙能早就笑了起来。"哈哈,栾大仙人,你觉得怎么样?味道好极啦!?"

栾大此时倒是实话实说了:"二位大仙,幸亏栾大先帮你们检测一下,她们根本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个个都是久经风月,根本不能奉给二位大仙!"

公孙平怕时间长了会出现破绽,便又正经地说:"栾大,你不要拿你们人间的俗事来猜度我们神仙。是你白天在泰山上面有所请求,我和少昊天神才到这儿来的。你说,你想要什么?"

栾大再度磕头:"二位大仙,小人想要不死之药,皇上也想要不死之药啊!"

"哈哈哈哈!不死之药,你自己不会炼么?回长安炼去吧!要没别的事,我们就走了!"公孙平说完,便要动身。

栾大再次抱住二人的脚,再三磕头说:"二位大仙,你们不给小人仙药,那就给小人立个字据,说小人见到你们了,行不行?"

"你要证据?我们还要证据呢?你打着我们两个的旗号,在泰山胡作非为,要不是看在汉皇的面子上,我就一锤子下去"公孙平说着,真的扬起锤子来。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栾大说着,便从腰间撕下一大块乳黄色的丝布来,一时找不到笔,便一狠心,将自己的食指咬破,在布上画了两个立着的大人,一个跪着的小人。"二位大仙,我把符画完了,你们给盖个章吧!"

公孙平笑了起来:"那你再画一个同样的,我们也要拿回去,给天帝看看呢!省得将来你成了仙,天帝不认识你啊?"

栾大听了此话,无比高兴,急忙又从身上撕下一块丝布来,顾不得露出半个屁股,又将食指甩了甩,甩出一些血来,如法炮制出又一份画符。"

公孙平放下一只铜锤,伸出右手接过那两个画符,与公孙能对视一下,便在两块画符上分别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交给公孙能。

公孙能将两个发亮的铁钩子放在一只手中,也拿过两片画符,在上面各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揣起一片在身上,将另一片扔给栾大。

栾大吃惊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公孙平怕时间久了会露馅儿,便拿起锤子,对准栾大猛地踢了一脚。

栾大依然半裹着女人的丝巾,手中却紧握着那片被仙人赠了印的画符,向后翻滚而去。

等他再回过头来,房内已无二位大神的踪影。

只有两个裸着的泰山美女,在一旁傻傻地看着栾大。

栾大拿过那片画符,也朝上面吐了口唾沫,然后对着两位美女瞪着眼直叫:"你们可要给我作证,神仙们盖印,就是这样盖的!"

建章宫中,气氛紧张。

武帝病身稍愈,还在高处坐着,背后围着一堆的枕头。

公孙卿与江充两个在一旁站着,脸上露出说不清的笑容。

所诚被绑在台下,苏文在一旁看守着他。

武帝抬起手来,拿起一个木偶人。那木偶腰中插着几根针,面目很长,很像是武帝。

武帝面色铁青地问公孙卿:"公孙爱卿,你说说看,这个玩意儿,真的有用么?"

公孙卿阴阴地说:"皇上,您最近龙体欠安,不一直是腰在痛么?臣听说有一种鬼蜮,含沙射影便能杀人;而巫蛊之术,十有八九是能应验的!当年皇后生太子时,便有一个妖人楚服,用这种方式来害卫皇后"

武帝大怒,急忙打断他的话:"不要说啦!所诚,是谁让你这样来诅咒朕的呢?"

老实而又无辜的所诚,此时两眼泪汪汪地说:"皇上,奴才没干过这事,奴才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奴才确实没弄过这个东西啊!"

武帝想了一想,再度勃然大怒:"所诚,你还嘴硬!你说,是不是你的伯父所忠以为朕当年冤枉了他,是他阴魂不散,教你来做这事的?"

所诚泪水如雨:"皇上,是苏文和常融他们搞的鬼,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武帝一拍案子:"不许你再说话!霍光,霍光来了吗?"

这时霍光在常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见所诚被缚于廷下,便大吃一惊。

武帝很平静地将那个木偶人儿递给霍光:"霍光,你看看这个,这是江充他们从所诚的房子里搜出来的。"

霍光一见那扎针木偶,不禁脸色大变。

所诚在一旁大哭着叫道:"皇上,霍大人,大行令!奴才一心侍奉皇上,奴才什么都没做啊!"

江充走上前去,一个嘴巴将所诚打得晕了过去。

霍光心里一阵剧痛。

武帝知道这事与所诚未必有关,但他想考验一下霍光。"霍光,你说这事情怎么处置?"

霍光毫不犹豫地说:"一切听从圣裁。"

武帝笑了一下:"朕本来也不全信这些。可是这次朕生病生得蹊跷,而且病就病在腰上,朕不能不信!"

霍光点点头:"只要皇上龙体能够康复,皇上说什么都行。"

武帝冷酷地说:"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所忠对朕怒目而视。朕知道,所忠当年被田鼢害死,而朕却冤枉了他,所以他在地狱里还对朕不满,所以他要他的侄子所诚来诅咒朕。霍光,朕不能饶过这个所诚!"

霍光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如此,霍光听从圣命。"

武帝突然说道:"霍光,所诚是你给朕推荐来的,朕想让你替朕结果了他。"

听了这话,霍光微微闭上双目,然后又慢慢地睁开。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公孙卿和江充,发现二人都在一边窃喜。霍光忍着心痛,点了点头说:"臣霍光遵旨。"

霍光拔出剑来。

霍光深知,自己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在居延泽边大车下发抖的霍光。他没有必要发抖,他要镇定和坚强!他从容地拔出自己的剑来,目不斜视地走向前去,让剑锋向下,竖着握在手中。他要在所诚还在昏迷的状态中,将剑刺向他的心窝!

此时他才领会到,为什么东方干爹要他运剑如风。

霍光没能运剑如风,但那剑却一点都没颤抖,一丝都没晃动,径直向躺在地下的所诚的胸口,直直地扎了过去。

所诚大叫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

所诚愣愣地看着霍光,没能再说一句话,只是带着绝望的眼神,悲惨地死去。

公孙卿与江充换了个眼色。

武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霍光将那把带血的剑插入鞘中,好像插在自己的心窝儿上。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23章 天意悲歌|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23章 天意悲歌


建章宫中,秋风又起。

武帝志高意满地踱着步子,看着手中的绢书,他的身边站着表情麻木的霍光。

武帝今天特别高兴,但又有些惊讶。"霍光,你比朕还早一刻知道了西域大获全胜的消息,可你好像并不高兴?"

霍光却平静地说:"皇上,臣本来应该高兴。可是,皇后昨天召臣进宫,要我去看了看长公主。"

武帝顺口问道:"长公主,长公主怎么样了?"

霍光忧虑地说:"皇上,长公主她骨瘦如柴,一天不吃栾大的药,就要发疯。皇后说她心如刀绞啊!"

武帝不高兴地说:"怎么,难道栾大他?"

霍光向四周看了看,发现除了所诚之外,并没外人,便动了动眸子,然后向武帝说:"皇上,既然栾大有如此神明,那西域大获全胜之事,也有他和神明的一份功劳。皇上何不先问问他,然后再将此事告知朝臣呢?"

武帝深深地看了霍光一眼,突然醒悟地说:"所诚,你去把栾大叫来,要他现在就来见朕!"

所诚看了霍光一眼,马上点头:"奴才遵旨。"

武帝若有所悟地对霍光说:"霍光,此种事情如此简单,你为何不早提醒朕呢?"

霍光摇了摇头:"皇上,臣既为您考虑,也为皇后和长公主考虑啊!"

武帝双目紧紧地盯着霍光。霍光不为所动,仍是一副认真、坦诚的样子。

此时栾大身穿道袍,走了上来。

武帝遮住一开始的兴奋,带有一些对女儿的忧虑,不动声色地问起另外一件事来:"栾大,朕问你,你的功夫发了多少,西域的事情到底怎么样啦?"

栾大也是一脸着急地看着武帝,然后胡侃起来:"皇上,西域昆仑,在少昊之神的管辖之内。臣请求他来相助,还把皇上赐给臣的五枚将军金印,还有一枚乐通侯之印,全都给他看了。没想到那少昊之神,睬都不睬,根本就不把栾大放在眼里,他又跑到泰山去找东岳太乙神下棋去了!"

武帝冷笑道:"噢--?那你说,朕要怎么封你,才能请动少昊等天神呢?"

栾大并不防备,只是急切地说:"皇上,只要您封臣为大司马大将军,再加上冠军侯,臣就保证神力无比,就能请动西域所有神仙。小仙保证三年之内,拿下大宛来!"

武帝此时什么都明白了,连声冷笑道:"哼,哼--栾大,你再说一遍,大宛要何时能拿下?"

听到这种笑声,栾大害怕了。他以为皇上嫌时间太久,于是急忙改口:"皇上,三年,两年!不,一年整!皇上,只要您封臣为大司马大将军,再赏赐臣黄金十万两,臣保证一年之内,就把大宛的良马,都给您弄来!"

武帝的眼睛里面露出杀机。然而他看了霍光一眼,又想起了自己亲爱的女儿。他停了下,然后掷地有声地说:"唔。朕都明白了!栾大,既然你说少昊和太乙真神都在东岳下棋,那朕就要你去一趟泰山,把两位大神给我请来。要是你请不来,别说封侯,就是你的五个将军的金印,也统统给我收回来!"

栾大吓得直抖:"皇上,皇上!臣不能走,西域还没有取胜,臣还要往那儿发功运气啊!"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栾大,你别再演戏啦!没有你的天兵,不用你再说'宇宙语',西域便已大获全胜啦!再过不久,天马就运到朕的建章宫和上林苑啦!"

栾大吃了一惊,突然倒地,口中吐着白沫。

武帝转身就走,同时把霍光也招呼了过去。走到外边,武帝悄悄地对霍光说:"你去告诉公孙敬声,就说朕要他带上几个人,扮作闲散人等,跟着栾大去泰山求仙,记住栾大所有的行动。如果他能把事情办好,朕就将阳石公主许给他!"

霍光不无惊讶地点点头:"臣遵旨。"

酒泉驿站,风沙迷茫。

东方朔与珠儿、傅介子、田仁四人,在驿站中休息。在他们的马旁,还有四辆车马,从打开着的窗帘内可以看出,第一辆车中有几个乌孙女子,她们手中拿着琵琶;第二辆车中间有几个深目高鼻的波斯男人,那是从安息国来的魔幻大师。旁边还有两辆载货的车,上面拉着大大的木桶。他们没有下车,但也引来不少当地的人在观看。

勤快的田仁,给他们送上了几大碗水。

东方朔来到驿站边的小茶馆内,一边品茶,一边与卖茶的白发老者聊天。

东方朔喝了口茶,然后咂吧两下嘴,对卖茶老人说:"老哥,你们大名鼎鼎的酒泉,怎么没有酒卖?"

白发老人很不以为然:"卖酒?这儿有十多年没见酒喽!以前这儿卖杜康酒,可杜康酒是在长安东边产的,到了长安,酒价便涨了几番。自从桑大人收了酒税,小民们一年攒的钱,也不够买一坛子酒的,哪儿有钱弄酒去?就算我弄来了酒,又卖给谁去?"

东方朔笑着说:"你这儿不是酒泉吗?酒泉酒泉,那酒应该咕碌咕碌地往上冒啊,还到别的地方买什么酒?"

白发老人笑了起来。"我说小老弟,一看你就年轻!你才刚过四十吧?这天下的事,有几件是名副其实的?老哥我都四十五了,也没想再去找什么酒泉,新鲜!"

正在一旁饮茶的珠儿听了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她口中的茶水,喷了一地。白发老人不解地问:"姑娘,你笑什么?"

珠儿笑道:"我笑你白发苍苍的,称了我爹半天小老弟,原来你才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这儿过了四十就是高寿,你看看我,虽然头发白了,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珠儿更是笑个不停。"哈哈哈哈!老白毛儿,我让你猜猜,我爹他有多大?"

白发老人看了看东方朔:"他满头黑发,说破了天,也不过四十,还得算我老弟!"

珠儿正色地说:"我爹他今年六十三啦!"

白发老人大吃一惊,急忙双手合拢而作揖:"啊呀,老弟!不,老哥!你的长相怎么这么年少?您八成是神仙吧!"

东方朔摇了摇头。"我哪儿是什么神仙!都是昆仑山上的那种大根子给闹的!你看我这女儿,整天吃那大根子,愈长愈小的,有点像十四五岁的孩子,再也长不大啦!"

白发老人听了这话,"哗啦"一声,把茶壶扔得好远,碎成多瓣,口中叫道:"啊呀,老哥!您告诉我,吃什么样的大根子有用处?我家后院大根子多的是,有的能烧火,还有的也能吃!您老先等着,让我去拿几块来,您帮我瞅瞅!"

白发老人一转眼便拿出一大堆的大根子来,让田仁和珠儿给他辨别。田仁和珠儿一边看,一边摇头。

白发老人失望地扔了所有的根子,又到一旁捡起那个破碎的茶壶来,口中喃喃说道:"都是俺的命苦,这辈子也就顶着一头白发,看着一潭清水,卖上几碗热茶,算了!"说完,他颓然坐下。

东方朔见他不像是本土人,心中好像还藏着许多秘密,便靠近他,微笑着说:"小老弟,你要是告诉我,酒泉这个名字是从哪儿来的,我就告诉你如何去弄让你返老还童的何首乌。"

"当真?"白发小老弟瞪大眼睛。

黑发老哥频频点头。

那位白发小老弟喝了口水,突然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心中的故事就像他身后的泉水,流淌了出来。"好,好,我说给你听。十八年前,小老弟我还二十几岁的时候,就住在这儿的土窑洞里,经常跟我爹到后山沟里采点药,给人看看病。有一天,这里突然来了许多帽子上插

着羽毛的兵。那些兵不是本地人,喝了咱的水,就水土不服,拉稀。没到下午,就有一个不行了。咱老爹和俺,烧了几头大蒜,熬了一点甘草,让他们一服,就没事了!这时侯,有个叫'新裤子'的小伙子,拉着咱爹和咱去见大将军。咱没想到,领着羽毛兵的是位年轻的将军,叫霍去病,原来他就是威震匈奴的霍大将军!他拍了拍咱的肩膀,给了咱爹许多粮食,然后就说要咱参加他的羽林军。咱爹和咱没得说,能吃上官粮,给霍大将军的羽林军看病,还有什么说的?第二天,咱就骑着马,头上也插着一根羽毛儿,往西北颠了。那一次霍大将军带着汉家军马,与匈奴人打了一路仗。那几仗,打得可惨了。汉家除霍大将军,张骞张大人,公孙敖,堂邑父,庄助,还有那个'新裤子',比我还小。哎呀,他们个个英勇无敌。汉家只有十万军马,硬是把匈奴的休屠王和昆邪王十五万大军给吃掉了。老哥呀,我以为他们个个都不是凡人,都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那么多人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叫霍光,都说他是霍大将军的弟弟,可两个人一个威风凛凛,一个文绉绉地,根本不像一个娘生的。那霍光啊,在居延泽边打完了一仗,他居然躲到大车底下,硬被湖边的风给冻僵了!"

珠儿早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当她听到自己的辛苦子哥哥被称为新裤子时,便乐开了嘴;又听到他说霍光的坏话,便不干了,急忙插嘴道:"什么新裤子旧裤子的,让你说酒泉,你就说酒泉,扯那么多做什么?"

"珠儿,别打岔儿,让他说下去。"东方朔听得入神。

"我说的,就是酒泉的故事。咱们打胜了许多仗,皇上就下了诏,让咱们班师回朝。皇上派人送来了十坛子上等的杜康酒,给咱们庆功。正好,送酒的使者和霍大将军的得胜之师,就在这儿遇上了。霍大将军让部队停下,准备喝皇上的御酒。可是十多万人,还有匈奴的好几万降兵,十坛子酒,够谁喝的呢?霍大将军又是个爱兵的人,从来都不会独自享用的啊!珠儿听得高兴了起来,于是忙问:"对啊,怎么办哪?你说,快说啊!"

那人将白胡子一翘:"告诉你吧,你别小看了那个十六七岁的小人儿霍光,他可有主意啦!他说,大将军,酒不是不够喝吗?这儿有一眼泉水。咱们把皇上赐的十坛子酒,全部倒在这泉水里头,让十多万士兵,每人一瓢,人人喝个够!"

众人听到这儿,都欢呼起来。

东方朔听到这儿,一点儿都没乐。他的眼前浮现着千军万马拿着各式各样的瓢盆喝着酒泉中的酒水的情景。可转眼之间,那盛着酒水的瓢盆,变成了盛土的畚箕和口袋。那些士兵没有喝酒,而是流着泪水,在大雨之中往霍去病的墓上倒土!随着这幕图景的出现,东方朔的泪水流了出来。

白发小老弟不解地问:"老哥,你是怎么啦?"

珠儿心里很明白,于是摆摆手说:"别说啦,都是你,勾起了我爹的伤心事。"

"怎么,我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珠儿只好把话挑明了:"老白毛,你少问两句行不行?告诉你吧,你说的'新裤子'不是新裤子,是我哥辛苦子;霍光就是我舅舅,霍大将军是我爹的干儿子,我爹就是东方朔,这下子你明白了吧!"

那个白发小老弟怔了半日,突然倒地而跪,瞪大眼睛问道:"那,那你是后来以三千兵马打败匈奴支楞儿三万人的东方朔,东方大人?难怪啊,原来你是东方神仙!"

东方朔急忙把他拉起来。"小老弟,起来吧。提起霍去病,我就伤心落泪。好吧,好吧。你说说,你后来怎么没去长安,而在这里卖水了呢?"

那人也是泪花闪动:"东方大人,当时我的腿,被匈奴人射伤了,脚不能走。可是这儿的泉水呢,士兵们一连喝了三天,还有酒味。霍大将军就说:'没想到这个泉,一下子成了酒泉!那个瘸腿伤兵呢?他就是这儿的人,就把他留下来,在这儿看着,卖酒为生!'小人从此便在此地卖酒。这泉中的水,一直都是酒味浓香,三年不变啊!"

珠儿便问:"那后来怎么没酒味啦?"

那人的面上突然阴沉起来。"十五年前,突然有一天,大夏天,正晌午的,还出着日头,天上突然飘下了雪花"说着说着,他的泪水如雨而下。

东方朔噙着泪水,接着说:"是啊--冬雷震震,夏日飘雪--从此这酒泉再也没酒了!"

"是啊!东方大人,后来我才知道,霍大将军他,他,他竟然死了"说到这儿,他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众人都被他的至情所动,珠儿也是泣不成声。东方朔闭了一会儿眼睛,把他再次拉起:"小老弟,别哭啦,再哭霍去病也不能起死回生啊。"

可是那人还是不起,他突然拍地大叫:"大人,从那以后,这酒泉之中的酒就没啦!我就在这泉边上等啊,等啊,等到我的头发全白啦,再也没等到酒出来"

珠儿听到这儿,早就泪落如雨,连田仁和傅介子这些根本不知道霍去病的人,都在流泪。

长安城内,大农府中。

东郭咸阳和孔仅两位老人颤颤巍巍地来到大农府中,再次与桑弘羊相见。

鬓发已有霜意的桑弘羊将手中的账本放下,然后非常和善地请二位老人坐下,恭敬地说:"二位老前辈,今天前来,有何见教?"

东郭咸阳看了孔仅一眼,说道:"大农令,我们想看看,这么久了,皇上对卜式那份奏折,说了些什么?"

桑弘羊摇了摇头:"二位前辈,你们不用担心,桑弘羊已把过错全部担了过来,向皇上呈上一份请罪的札子。"

"这么久了,皇上还没给你们答复?"东郭咸阳惊问道。

桑弘羊也很纳闷:"不瞒老前辈,我如今心里也是在打鼓啊!卜式奏折中说的那些人,尤其是茅次平和万熊两个,都被杜周整得死去活来。可是皇上至今不让廷尉府来查大农府,我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啊!"

"桑大人,皇上昨天赐给我们每人两桶好酒,全是杜康。"半天没有言语的孔仅说话了,说完了战战兢兢。

桑弘羊大吃一惊,然后非常平淡地说:"那好,老前辈,你们就慢慢地喝酒,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这边的事有我呢,反正我们没有贪赃枉法,心里坦然得很。"

东郭咸阳又看了孔仅一眼,然后说道:"桑大人,请你多多保重,老朽两个告辞了。"

桑弘羊笑了笑,起身送走二人,然后继续理他的账本。

酒泉边上,小茶馆内。

众人悄无声息地品茶。那些原在车上坐着的乌孙国的女子,还有安息国来的深目高鼻者,也都坐进了茶棚子内。

东方朔长嘘一口气,然后问卖茶的白发老人:"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摇了摇头,低声地说:"我没名字。"

珠儿劝慰:"老人家,人总是有名字的,您怎么会没名字呢?想一想吧。"

老人擦拭一下眼泪:"我原来姓于,因为小时喜欢钻洞,我爹就叫我猫儿。"

"爹,原来酒泉人也爱取这种名字。"珠儿想到老爹给孙子们取的名字,便对着东方朔笑了一下。

东方朔的心还浸在泪里,没有理她。

"后来,我于猫儿加入了霍大将军的羽林军,他们都说'猫儿'不好听,就叫我'羽毛儿'。负伤以后,霍大将军把我留在这里,临走的时候,他们又送我一个雅号,叫'酒司令'。哈哈哈哈,羽毛儿!酒司令!东方大人,东方姑娘!你们想想看,酒泉里酒也没了,我还怎么再称酒司令?羽林军全没啦,我还怎么有心再叫羽毛儿?我没名字,没名字啊!"

珠儿也把他当做老人来劝慰:"老人家,您别伤心,羽林军还有一个活着呢!"

白发人吃惊地问:"谁?"

珠儿笑道:"我哥啊!就是你说的那个'新裤子'啊!"

那人站了起来,问东方朔道:"辛苦子还活着?"

东方朔点点头:"对!还活着,可他丢了一只胳膊。"

"那他在哪儿?"

"辛苦子就是我的儿子,他在历下的大名湖。你想找他?"

羽毛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东方大人,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您先告诉我,到哪儿去找何首乌,我要把这满头白发变黑了,再去见我羽林军中的小老弟啊!"

东方朔苦笑一下:"羽毛儿,酒司令。今天我先把你这泉中的酒变回来,让你再当上一阵子酒司令,然后再告诉你怎么去找何首乌,行不行?"

羽毛儿跳了起来:"太好啦,东方大人,您直是东方神仙!您怎么个变法?"

东方朔朝不远的深目人一招手,那人走了下来。

东方朔用手指着酒,比划着:"你的,那两大桶酒,倒一桶在这泉里头!"

西域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回答:"大人!这酒,一桶是白的,一桶是红的,都是送给,汉家皇上的!"

东方朔笑了一笑,也学着西域人的腔调:"那就将这一桶白的,全倒在泉里!"

西域人也笑了起来:"我的,全听东方大人的!"

说完他和田仁等拉过一桶酒来,将桶搬到泉边。田仁拿出剑来,削开桶上木塞,那里的酒,带着扑鼻的香味,全部流进泉水之中。

众人大声叫好。

羽毛儿拿过瓢来,喝了一口,然后嚷嚷起来:"东方大人,这高鼻子人造的酒,怎么有些甜啊!"

西域人比划着:"我们的酒,是葡萄酒,白葡萄做的酒,不是烈酒!"

羽毛儿点点头,一口气喝了一大瓢,然后抹了抹嘴:"好酒,好酒!"

众人也都端碗持瓢,纷纷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叫嚷着:"好酒!好酒!"

长安城中,一个小院。

这是孔仅家的后院。院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设施,只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东郭咸阳和孔仅二位老人,相对着坐在石头案前,全是红光满面。石凳上有花生、蚕豆等几碟小菜,而在他们身边,一只酒桶歪倒在一边,另一个盖子已经打开。

东郭咸阳笑着对孔仅说:"孔大人,看来我们的心眼太小,还是错怪了皇上。你看,刚才喝皇上赐给我的那一桶,我心里直打鼓,生怕我连你一块儿害死了。现在又喝了你的这一桶,你刚才还为我担心。你看,我们两个不都是没事吗?皇上不会赐死我们的,不会给我们药酒喝!"

孔仅大喝一口:"东郭大人,看来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圣人之腹啦!皇上果然是圣人,千古难得的圣人啊!"

东郭咸阳又给他斟满一杯,然后自己也把杯子满上,说道:"来,孔大人,孔夫子,为了我们能够善始善终,再干一杯!"

孔仅醉眼蒙胧,大笑起来:"什么?你说我是孔夫子?孔夫子要是知道,后世还有一个姓孔的,做了那么大的买卖,说利多而讲义少,还不知该怎么生气呢!"

"哈哈哈哈--对,对了。孔大人,别说叫你孔夫子好笑,皇上还有两次,叫我东郭先生。皇上叫我东郭先生!哈哈哈哈!当年赵简子大猎于中山,一只狼跑了,让东郭先生救了,还差点让狼把东郭先生给吃了!我东郭咸阳当时一听皇上这么称呼我,浑身毛孔都竖起来了!可是皇上还是圣君,他不仅护着我们,还护着桑弘羊,没让张汤那条狼把我们吃掉,也没让杜周这条狼把我们吃掉!哈哈哈哈!"

孔仅也笑了起来:"东郭大人,只可惜东方大人东方朔不在这儿。要是他也在这里,就更热闹啦!你和东方大人都是齐国人,虽然我是南阳人,可也在齐国做生意起的家;桑弘羊是洛阳人,也是在齐国临淄出了名的!只可惜那个老颜异,他可是齐国的一流人物,可惜皇上没能用他当廷尉,却让他陪着我们几年,然后被张汤那条狼给吃掉了!"孔仅说到这儿,不禁流出泪水来。

说到颜异,东郭咸阳也是悲从心中来,他又喝了杯中的酒,说道:"孔大人,孔夫子,好在我们两个早年赚足了钱,后来见到了钱,就像见到了狗屎一般,一点都不知道再去贪。不然的话,就像现在那些穷酸儒者,一旦到了我们这个位子上,不知要往手中扒拉多少呢!"

"哈哈哈哈!要是那样,别说张汤要杀我们,就是那个济南亭长颜异,也早把我们给斩了!他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老乡呢!"孔仅也是有感而发。

东郭咸阳再饮一大口酒,叫道:"杜康,好酒!好酒,杜康!要是东方朔也在这儿多好啊!我们不仅可以和他一块儿分享好酒,还会分享他的笑话呢!"

孔仅却喝了一口闷酒,担心地说:"东方大人去昆仑山,找什么仙桃,肯定是吃尽了苦头!他的头发肯定和你我一样,斑白斑白,说不定已经掉光了,成了真正的桃童了!"

东郭咸阳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他就不是桃童,他的脑袋便成了桃子了!"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孔仅急忙阻止道:"东郭大人,东郭先生,你喝得太多了!剩下的这一点,都留给我吧!"

东郭咸阳的眼睛向上翻着,看了看天,突然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孔仅大人,孔老夫子,我看到了东方朔,他在天上,你看,他在云彩里头,那块挡住了太阳的云彩里头,坐着东方朔!他的头发白光了,也快掉光了,他的头就像一个长着毛的桃子一模一样!哈哈哈哈!"说完便倒了下去。

孔仅急忙上前,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没有一点气息。

孔仅大惊,急忙叫道:"东郭大人,东郭先生--"

东郭咸阳再也无法回答他。

孔仅大惊,急忙把那个歪着的酒桶拿过来,自言自语地说:"皇上,皇上,您赐给臣的,是

杜康吗?"

他把酒桶再翻过来,只见桶的四周,全是"杜"字。

孔仅看了好半日,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酒桶上的"杜"字并不代表杜康,而是排列了一周,代表着杜周!

"哈哈哈哈!"孔仅大笑起来,笑得满眼全是泪水。"东郭咸阳,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东郭咸阳!你还是被狼吃了,你还是让狼给害啦东郭先生你比我走运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完,孔仅用袖子擦干泪水,端起石案子上还剩下的那些酒,咕噜咕噜地,全部喝了下去。灿烂的阳光再度照射出来,那块云彩移向了一边。

孔仅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快云彩,他看不到云彩里面有半点东方朔的影子。

孔仅张开大嘴,叫了起来:"东方大人,东方朔,你把我们叫到长安,可你躲到了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大叫完毕,他也慢慢地向地下倒去,把头倒在东郭先生的怀里。

酒泉之侧,情意深长。

虽然没有觥筹交错,没有满屋子喧哗,东方朔和那个白羽毛儿都觉得酒泉的这一天,很值得回味。

那年青的老羽毛儿依依不舍地拉着东方朔,手中还拿着一个大根子,那是珠儿送给他的何首乌。

羽毛儿觉得还有话要说,于是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觉得再说都是多余的了。然而,看到泉中的酒,他突然怔了一下,脱口便说:"东方大人,我本来还有一坛子杜康好酒的!"

东方朔以为他在说梦话呢,"酒在哪儿?拿出来啊!"

羽毛儿马上脸色铁青。"别提啦!十多天前,李广利那个狗日的,带着一万多人马从这儿路过,把我的酒硬给搜走了!"

东方朔站了起来。"慢,慢,慢!你说什么?李广利只带着一万多马从这儿路过?"

羽毛儿点点头:"是啊!东方大人,我是羽林军出身,难道还看不清他有多少人马?"

东方朔吃惊地问:"那他的马呢?共有多少马匹?"

"他的马可不少,特别高大的有三十多匹,次一点的有几千匹,李广利和那个上官桀,坐着车,牛哄哄的,可那些枯瘦如柴的士兵,可惨啦!他们自己光着身子,却要用衣服把马遮住!"

听了这话,珠儿和傅介子、田仁三个,全都站了起来。

东方朔仰天长叹:"天哪!弄了半天,我汉家十多万人马,没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沙漠中上;没死在大宛人的手里,却死在大宛马的脚下!"

珠儿气哼哼地说:"爹,我早就告诉你,李广利不是个好东西,还有那个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方朔急忙止住她:"别说啦!快上马,快回长安!"

羽毛儿依然有心事:"东方大人,这何首乌,是从哪儿弄来的?"

东方朔不想说话,便将田仁向他身边一推。

田仁又从屁股后边的裤腰里掏出一根何首乌来,递给羽毛儿:"你往西走,昆仑山上多着哪!"

长安城中,建章宫内,锣鼓喧天,尘土飞扬。

汉室文武官员群集于此,当然,东方朔不在,东郭咸阳和孔仅也不在;还有去西域的二十万汉人,十九万也不在。

大宛良马却一个也不少,全部展现在武帝面前。

武帝志得意满,李广利与上官桀趾高气扬。尤其是那个李广利,他的头上还缠着那块带着斑斑血迹的裹伤布,看上去让别人很恶心,却又让他自己的脸上无上光荣。

只有霍光,依然表情麻木地站在武帝身后。

武帝摸着一匹大宛良马的马鬃,叫道:"好马,真是天下最好的马!李爱卿,上官爱卿,你们说说,这马叫什么名字?"

上官桀沉吟地:"这"

李广利不管不顾地说:"那怕什么?皇上,我师傅给这个马取了个名字,叫'汗血马'。"武帝一怔:"什么?'汗血马'?"

李广利点点头:"皇上,我师傅他说,您是最明白这个名字的深意的。"

武帝一怔,低声问道:"李广利,你带回了多少人?"

李广利也低声地答道:"皇上,臣带回来一万一千多。"

武帝沉默了。沉默之后,他又问:"马呢?"

上官桀站了出来,如数家珍地高声说道:"皇上,臣和李将军带来大宛上等好马三十四匹,中等良马三千二百一十八匹,一匹也没少啊!"

武帝再度陷入沉默。朝臣开始议论纷纷。

白胡子好长好长的邓光又是慨然而出:"皇上!李广利好大喜功,不恤士卒,四五年间,先后以二十多万条人命和无数银两,换来三千多马匹,这个账,谁都能算得清啊!臣以为,必须将李广利军法从事,才能平息众议啊!"

众人大惊。

李广利急忙跪下磕头:"皇上!到西域取良马,是皇上您的主意,臣只是奉命行事啊!"

武帝冷笑一下。"哼哼!上官桀,您说呢?"

上官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要力排众议:"皇上,如今的事情,岂是区区大宛良马之事?如您让臣只说这马,那臣可以说,大宛的马,就是中等的,也比乌孙国的好马还高,还大,还要有光泽,还要更像天马!臣还以为,如今李将军取到的不是三千多匹马,而是西域的臣服!为了大汉威名远播西域,皇上,损失点人马算什么?这些马的到来,不正说明皇上您当初的决断是无比英明、无比正确的吗!"

早在一边察言观色的公孙卿,此时马上随声附和:"是啊!皇上,这马的到来,充分证明了您讨伐大宛,是无比正确的!前年李将军稍有失利,便有邓光等人恶语相加,明着是说李将军不力,实际上是指责皇上您穷兵黩武啊!今天天马到来,说明天马应是天子所得。您得到了这些马,正是天意所在啊!"

武帝渐渐地露出笑容,笑容中带着杀机。他走向邓光,微笑地问道:"邓光,你说呢?"

邓光并不退缩。"皇上,李广利和上官桀就是穷兵黩武,他们是害民之贼!皇上,您不杀他们,会贻害无穷啊!"

武帝脸上的笑容还在延续。"邓光,东方朔不在了,汲黯也不在了,朕觉得身边没有刺耳的声音了。你是想当汲黯呢?还是要当东方朔呢?"

"皇上,臣既无东方大人之智,也无汲黯大人之直。然而臣既然有真心,便要说真话;既然身在朝廷,就要为民请命!"

"好!说得好!朕当政四十年了,还没有杀过一个直言进谏的大臣。怎么,你想让朕做一次恶人吗?"武帝脸上晴转多云,而且是阴云密布。

"皇上,您没有杀过直言进谏的大臣,那是因为东方大人您舍不得杀,汲黯大人,您不敢杀!"邓光说得句句在理。

武帝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什么人朕舍不得杀?什么人朕不敢杀?顺朕者昌,逆朕者亡,你要是再不闭嘴,朕这就杀了你!"

"皇上,小臣邓光,人微言轻,如果您觉得杀了我,可以儆戒众人,那么小臣这颗脑袋,就献给皇上啦!"邓光说完,便把脖子伸了过来。

武帝雷霆震怒,大声叫道:"把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拉出去砍了!"

众卫兵急忙上前,将邓光拿下。

人群中走出又一个瘦小的大臣,原来是邓光的弟弟邓平。邓平往地上屈膝一跪:"皇上!邓光是臣的兄长,如果皇上要杀邓光,请将为臣也杀了吧!"

武帝突然冷笑起来。"哼哼哼哼!邓平,你以为你为朕算了历法,立了正朔,便可以要挟于朕?朕的历法已经改过,几千年,几万年都不要再动了,你要想死,朕可以让你一同去死!"

"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邓平昂昂然站了起来,走到哥哥邓光身边,也伸出脖子,表示愿意引颈就戮。

武帝大手一挥:"好,朕都成全你们,把他们两个拉出去,砍了!"

"慢!"人群中闪出又一个瘦高的身影,他也向前一跪:"皇上,邓光之言,句句出于真情;邓平为兄请命,其勇可嘉。臣请看在邓平为皇上修订历法的份上,留住这个千古奇才吧!"

众人一看,原来是太史令司马迁。

武帝的嘴唇在发抖。"司马迁,难道你也不想要命了?"

"皇上,臣知道生命可贵。然臣以为,臣如因为讲真话而死,死也重于泰山,死何足惜?"司马迁毫无惧色。

"哈哈哈哈!司马迁,你不愧是太史令。你知道什么是重于泰山,什么是轻于鸿毛。可朕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来人!"

"有!"众卫兵蜂拥而上。

"把司马迁和那个邓平,给我拉出去看管起来!"

"是!"众士兵押着二人便走。

武帝看着司马迁和邓平已被押走,突然冷笑一声。"邓光,没想到你个子不大,倒很有骨气。你不是说朕舍不得杀东方朔,不敢杀汲黯吗?朕今天非要把你杀了,出出这一口气!"

不料邓光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臣能代东方大人一死,代汲黯大人一死,臣是无上的荣光啊!来,刀斧手,快跟着我走吧!"说完,径自迈开大步,昂昂然,向外边走去!

武帝万万没有想到,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威,会在这个时候受到如此严重的挑战,遭到如此无情的藐视,他的心,可像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惨痛的重创。他四周看了一眼,他希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哪怕是一阵让人哭笑不得的笑声也行!可是那个声音没有了,那种笑声也不在了。武帝很想自己去把那个邓光追回来,可是又从心底知道,不能如此收场,他不能不要千古一帝的尊严。他眼前唯一的方法,是对着邓光的背影大吼:"杀了他,杀了他,一刻也不要耽搁!"

仿佛是惊雷之后的大地,蛙也不鸣,蝉也不噪,朝廷上的寂静,就像万物俱灭一般。

武帝再次大吼:"你们说话呀,你们都死了吗?"

老丞相公孙贺战战兢兢。

杜周仍旧一声不吭。

霍光好像又陷入了沉思。

只有公孙卿走了过来,话音里充满了关切:"皇上,您既是天子,便有天敌。天子得到了天马,同时处死了天敌,这一切,都是天意。皇上,您何必动此盛怒呢?"

武帝口中喃喃地:"天子天马天敌天意哈哈哈哈!全是天意!来,传朕的旨意,将原来乌孙国的'天马',改名叫'西极马';而将大宛的马,叫做'天马'。谁再称它为'汗血马',朕就要治他的罪!"

公孙卿马上随声附和:"皇上圣明!"

上官桀马上振臂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只好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光犹豫了一下,也将手举了起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晚了些,显得很孤单,可是武帝看着他,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

武帝仿佛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他的脸上再度放出异彩:"众位爱卿!朕刚刚改元天汉。便喜得大宛良马。虽说损失兵马多了一些,可李广利西征四年,很不容易,劳苦功高啊!朕封李广利为海西侯,食邑八千户!"

一直在旁边浑身发抖的李广利,此时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把包在头上带血的布猛地一扯,跪下拼命磕头,先说了声"臣谢皇上圣恩",然后发自内心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见没人附和他,便继续说道:"上官桀护马有功,官拜少府,与丞相长史一道,辅佐丞相,为朕治理天下!"

上官桀也是磕头谢恩:"臣谢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是条件反射,只要上官桀一呼,朝臣纷纷响应,连霍光这回也没落后。

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李广利,除了你之外,这次在西域,还有谁立了功啊?"

李广利想了一想:"皇上,还有赵始成,他两番杀敌,功劳最多。"

"那好,传朕旨意,拜赵始成为光禄大夫。还有谁的功劳大啊?"

李广利又想了一想:"皇上,还有赵弟,是他杀了郁成王。"

"嗯,封赵弟为畤侯。还有谁的功劳大啊?"武帝再次追问。

李广利又想了一想,"皇上,还有,还有"

武帝有种穷追不舍的劲头:"李广利,是不是还有人比你功劳还大啊?"

李广利想说,又不愿说,于是他灵机一动:"皇上,这臣就说不好了,请皇上让监军上官桀大人说吧"这只胖狗熊,居然也学会了踢球。

上官桀怎么不知皇上的用意?可他偏偏要说:"皇上!是这样的,这次东方大人虽然也到了西域,出了点主意,可他对皇上要弄来大宛良马的事,旁敲侧击,说是'汗血马',都是他这一个'汗血马',才惹来皇上如此不快。臣以为,东方大人的功劳,已经被他的过错抵掉了。要是他还能到昆仑山为皇上找来仙桃,那时候您再给他封侯也不迟啊。"

武帝听着,不禁点了点头。然而他并不是赞同上官桀的话,他的心里想,东方朔要是在此,他肯定不会表功,而且会闹得更凶!他会逼着朕杀死李广利和你上官桀呢!那样,朕就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广利觉得内心还是有愧,便又加了一句:"皇上,东方大人身边的那个田仁,钻进山里头掏洞,硬是把大宛国都贵山城的水给放出去,他应该封赏呢。"

武帝总算问出了一点结果来,于是略带满意地点点头:"嗯。就封那个田仁为城门都尉,让他替朕守着城门吧!"

上官桀觉得,赏赐应该结束了,于是急忙磕头:"臣代田仁谢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再次群情激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同时也贯入长安大街小巷。

武帝有些飘飘然:"好!朕喜得天马,太兴奋了!朕要作一首《天马歌》,以纪盛世!公孙卿!"

"臣在。"

"你明天就来朕这儿取走《天马歌》,让乐府艺人排练;五天之后,让所有王公大臣,都到未央宫前观看朕的天马,听唱朕的《天马歌》!"

公孙卿大叫:"臣遵旨!"

扶风府附近。几辆车马在向长安城急驰。

一匹马儿落到了后边,那是珠儿。傅介子急忙停下等候。

东方朔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向田仁交待了一下,自己也停了下来。

傅介子困惑地问珠儿:"小姐,怎么走不动了?是马病了,还是您不舒服?"

珠儿连连摇头:"介子,我不想回长安了。"

傅介子大惊:"为什么?"

珠儿看了他一眼,突然发起了脾气:"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回!"

傅介子困惑地:"那,东方大人,噢,你爹会同意么?"

珠儿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东方朔已到面前。"介子,你到前面去,我跟爹说。"

傅介子很懂事地策马而去,东方朔与珠儿并肩而行。

东方朔关切地问道:"珠儿,快到长安了,你又有心事了,对不?"

珠儿为难地:"爹,我不想回去,不想见皇上。"

东方朔想了一下:"你可以不见皇上,可你不能不回长安。你可以让皇上和太子找不到你,可你不能让爹找不到你。爹都六十三啦,你还想让爹为了你而四处奔波吗?"

珠儿瞪着大眼睛,又想了一想:"爹,我想去终南山,在我娘呆的地方住着。"

东方朔先是一惊,但想了一想,他就点了点头。"那你想让爹陪着你,还是要这傅介子陪着你?"

珠儿凄然一笑:"谁也不要陪。"

东方朔更是关切地说:"珠儿,你都二十出头了,该有个家了,不能再这样耍小孩子脾气了。介子对你那么好,你要是愿意,倒不如"

珠儿生气地甩了手:"烦,烦!爹,不许你说这些,珠儿的事,珠儿自己做主!"

东方朔笑着摇摇头:"好,好,好!儿大不由爷,女大了也不由爷。那爹只问你,你下面怎么办?"

珠儿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爹,珠儿这辈子,只想和爹爹在一起。"

东方朔一瞪眼:"傻话!过几年,爹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珠儿笑了起来。"哈哈!爹爹,你怎么会死?您是神仙!看看你满头黑发,要您死,比登天还难!"

东方朔摇了摇头:"好啦,好啦,我的好女儿,别神仙不神仙的,你爹只是人,不是仙。你爹要是仙,就能把那个人领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那就好喽!"

珠儿却生气地:"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应该找个地方,修理修理他!"

东方朔急忙止住:"又胡说了!珠儿,我先告诉你,那个人决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他对你,可是比对他的女儿还好啊!"

珠儿也是直摇头:"是啊!珠儿也拿不定主意啊,珠儿心里乱得很啊!爹爹,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么多?我要是还十二三岁,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该有多好啊!"东方朔一时无言以对。

"爹爹您说,这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一长大了,就有烦恼?"珠儿接着问。

东方朔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啊。这样,珠儿,爹就依了你,让你去云中居。可是,要是那个傅介子跟着你,你可不要让人家过于寒心。"

珠儿笑了起来:"爹,我一直只把他当徒弟。"

东方朔叹了口气:"徒弟,徒弟,皇上给我硬塞来的那个徒弟,还不知道又干出什么好事来了呢!"

珠儿高声叫道:"爹,要不是你心太软,我早就想替您清理门户啦!"

东方朔摇了摇头,伤感地说:"忍着点,我的好女儿。只要你记住,我就是你的亲爹,你和爹在一起,永远都是快乐的,什么样的苦闷都能忍过去,懂吗?"

珠儿泪水满面地点了点头:"爹,珠儿听您的!"

长安城中,未央宫内。

新修起的未央宫更为富丽堂皇,富丽堂皇得足以使秦始皇时的阿房宫低矮六分!

仍是文武官员群集,仍是大宛良马全部展现。

武帝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地坐在大门口的高台中间,公孙卿指挥着乐府艺人和一排排队列整齐的士兵,在演唱武帝写的《天马歌》。

随着公孙卿的手势,众人唱了起来。

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
天马来,出泉水;虎脊梁,化若鬼。
天马来,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
天马来,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
天马来,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
天马来,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歌曲一遍一遍,错落有致地唱着。武帝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字,更熟悉字间的每一处深意。这是他一夜不眠的心血之作,也是自从发兵西域四年多来,他百千个梦幻的凝结。随着歌声的循环往复,武帝的面前出现许多梦中的情景。天马来了,是从西极来的,它们涉过荒沙大漠,它们的到来,宣告八方敌寇臣服,连域外的异国也拱手称臣了,所以我刘彻才说"九夷服"。秦始皇也不过灭了四夷,可我刘彻灭了九夷,九夷啊,天下至大之功,至尊至极!天马来了,天马给浩翰的沙漠带来了泉水。那像老虎脊背一样的沙丘怪,统统都会化作恶鬼,不再作祟。朕的西域就要变成坦途了!天马来了,天马来自寸草皆无的不毛之地,但这些天马给朕踏出的千里道路,便是西域诸国到东土来朝圣的康庄大道!没有能耐的人才到异域乞求生路呢,要知道,至圣之根永远在我汉家国土之上!天马来了,我刘彻亲手执着马缰,久久不愿松手,我真想飞身跨上这马,在天下四处周游,只可惜没有人与我作伴儿,也不知谁在终极处等我!东方爱卿,东方朔,你在哪里呢?只有你能陪着朕远游,骑上天马,就像列御寇一样,凭虚乘风。可你一直不愿承认你是神仙,甚至不愿说世间有神仙。如果没有神仙,还有天意么?没有天意,还有天子么?那么我还叫朕么?不行,神仙肯定是有的!公孙卿他说有神仙,就定会有神仙。公孙卿比起东方朔,差不到哪里去啊!公孙卿也是天文地理都懂,儒术道学皆通,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与朕争,他没有东方朔的骨气,也没东方朔的幽默;可他却比东方朔顺从,比东方朔会揣摩朕的心思,更懂得让朕随心所欲,甚至让朕成为神仙!天马都来了,朕还不该见到神仙么?天马来了,朕通往远方的大门打开了,朕的身心都处于一种肃穆的状态,朕只等着来自昆仑山的消息,等待着王母仙桃的到来,等待着与东方爱卿一起到远逝的昆仑山中,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然后飞入天庭,高兴了就和天帝聊天下棋,如果还有人欲的话,我便再偷偷的跑到世间,看看朕的皇后和儿女,幸一幸邢夫人和尹夫人,甚至让她们两个一起,随朕飞升天上。天马来了,天马便是龙之坐骑,便是真龙与天庭沟通的媒介;朕要乘着天马,游罢九天阊阖之门,再到王母的瑶池玉台戏耍戏耍。东方爱卿,东方朔!即便到了天上,到了神仙之域,朕也不能没有你,没了你相伴,朕便是成了神仙,却又少了多少乐趣?

终于,漫长的乐曲停了下来,武帝的思绪也如天马歇脚,暂时止步。曲终歌罢,公孙卿双手向远处招呼一下,所有的朝臣都齐唰唰地跪了下来,只见上官桀带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也跟着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龙颜大悦。他站了起来,微笑地向眼前的一切招手,向他的臣子,向他的天马,一一招手示意。

上官桀再次振臂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也跟着振臂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片万岁的声浪,不仅让武帝昏了头,也让乐队总指挥公孙卿昏了头。他不敢止住这山呼万岁的声浪,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被这声浪给吞没了。上官桀更不敢停下来,他觉得万岁便是他有生以来唱出的最美最好最顺口最称心最快意的就像婴儿时吃腻了奶时刚松开妈妈的乳头便不由自主地说出的伟大的赞美诗。于是他嗓子后边的那道闸门突然间失控了,仿佛他再也不会说出别的语言,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只会喃喃地重复着两三个字:"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在这时,未央宫的大门之外,走来一个由四五匹马和五六辆车组成的车队。那些马是汉家的马,和大宛天马比起来没什么稀奇,可那五六辆车却很是异常,很少有人见过车的式样。最后一辆拉着一个横倒于车上的大桶,更是奇怪。再看看前面车篷展开之处,只见五六个深目高鼻的西域人,还有八个扎着满头小辫儿的西域女子,向着未央宫的方向缓缓驰来。

万岁的声音自然消失了,猛浪一般的喧嚣转眼间被一道出奇的宁静所幕遮。随着那支队伍的前移,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走近武帝的那个人,那个人看似陌生,面孔却异常熟悉,他不是别人,便是出使西域四年多的东方朔,一个走的时候头发灰白而眼下却青丝如墨的东方朔!

武帝的眼睛也睁得好大好大。他觉得自己的面前,果然出现了他梦中无数次梦到的东方朔,出现了返老还童的东方朔。他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就像小弟弟迎接兄长一样迎了上去,不,像一个马上就要成仙了的人迎接前来接他飞升的神仙一样迎了过去。本来他想用栾大的宇宙语大声喊道:桃仙子,文曲星,太岁星!你是来接我的吗?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的还是大汉的言语--汉语,于是那话儿又变成至高无上的声音从三分清醒、七分沉醉的口腔中传了出来:"东方爱卿,朕等你等得好久啊!这是你给朕带来的昆仑仙人吗?"

东方朔未进大门,耳膜便被一片"万岁"的声音震得直往脑袋里边收缩。自从到了昆仑山,他便觉得自己的耳朵一遇声浪,便要往里收缩。于是他本能地用手捏住鼻子,让耳膜再次鼓起来,恢复正常的听觉。当他进了未央宫外的皇宫大门,便发现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痴迷的状态。看着武帝红光满面、奕奕神采的样子,东方朔积郁已久的愤闷,突如两千年后的一颗哑弹那样,引信失灵了。他不忍心上来就用昆仑山上的冰雪把这里的热浪扑灭,看着武帝扑面而来的样子,他便走上前去,与武帝拥抱在一起。

众人欢呼起来,仿佛看到了天神的使者和大地的首领在拥抱。

只有一个人心惊胆颤,那便是公孙卿。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神与人的交接,不,神与神的交结。

"东方爱卿,你给朕带来了什么?"

"皇上,您看!这是安息国送给您的黎轩幻术师,他们在乌孙国等侯一年多了,这次才随臣一块儿到来。来,尼龙袜·奇妙爱丝裤,你给皇上表演一个!"

"他叫什么名字?"武帝大为惊奇。

"他叫'尼龙袜·奇妙爱丝裤'!这是臣根据他自报家门,按照音译,给他取的汉语名字!"东方朔大声说。

武帝觉得这名字太长,但很有意思,便对那人笑了笑,示意让他继续表演。

尼龙袜·奇妙爱丝裤拿起一块红色的纱巾,在武帝面前抖动了两下,猛地一甩,只见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透明琉璃般的葫芦样的东西,里面盛着浓浓的琥珀一般的液体。

东方朔接过那玩意儿,对皇上说:"这叫'饱头',里面盛的全是好酒!"说完递给武帝。

武帝接过"饱头",拿在手中,转了又转,只见里面泛起许多泡沫。尼龙袜·奇妙爱丝裤走过来,在"饱头"下面猛击一掌,"饱头"上面的木塞子飞了,一股泡沫从上头直向外喷。

东方朔急忙按住武帝的手,防止"饱头"掉在地上,然后张开大嘴,对准那些喷出的酒,咕噜咕噜地全喝了下去。

转眼间,"饱头"不再冒沫了,东方朔用一只手抹了抹嘴唇,另一手将那"饱头"推向武帝:"皇上,您品尝一下吧,好喝得很!"

武帝见东方朔喝了好几口都没事,心中想,东方朔的头发变得如此之黑,莫非是此物所致?于是便拿起"饱头",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浓香,带着甜意,沁入心脾。

"好,好!这'饱头',还有没有?"武帝擦了擦嘴,急忙发问。

尼龙袜·奇妙爱丝裤指了指远处的车。东方朔笑道:"皇上,那一大桶里头,全是这个!"武帝大喜。"好!等会儿,让所有大臣们都尝一口!"

尼龙袜·奇妙爱丝裤又动了起来,他从武帝面前又甩了甩红绸子,突然出现一朵鲜花。

武帝大惊。他心想,这个尼龙袜·奇妙爱丝裤,远远比栾大更神。

公孙卿大惊,他想,幸亏让栾大去了泰山,不然的话,这个尼龙袜·奇妙爱丝裤会让他当场趴下的!

尼龙袜·奇妙爱丝裤再次抖动他手中的红绸子,然后用右手摘掉自己的高顶大帽,把帽子反过来,让武帝看了看,空空如也。他将帽子放在红绸子后面,再一晃,只见帽子中出现两只鸽子!他将鸽子交给吃惊着的武帝,武帝大喜。

东方朔大手一挥,两只鸽子飞上了天。

武帝大喜。"东方爱卿,就让这尼龙袜·奇妙爱丝裤别走了,留在宫中,给朕变出更多的东西来!"

东方朔苦笑一下:"皇上,他来自黎轩国,离安息国还有几千里。安息国又叫波斯国,离乌孙又是几千里。皇上,他的国王命他见了汉皇之后,便要回国呢。"

武帝怅然若失。

东方朔见这儿的气氛已经冷了下来,便说:"皇上,臣还带来了八个西域美女,她们跟着乌孙公主学会了唱汉人的歌,您是不是也想听听?"

"她们用汉人的话唱歌?是乌孙公主教她们的?那好哇!朕还以为是你从昆仑山王母娘娘那儿带来的呢!"武帝说。

"皇上,你要是听了她们的歌,可就是等于听了乌孙公主的歌了哇。"东方朔说。

"好,朕刚才听了汉家的男人之歌,就让朕再听听西域女子唱的汉人之歌!让她们快快唱来!"武帝坐到了龙椅之上。

那几个西域女子,显然是训练有素,她们手持琵琶,边唱边舞。腰肢松软,舞姿盈盈,早把武帝舞得意乱神迷。舞了几回,西域女子们轻启朱唇,用低沉哀婉的声音,唱起了汉人的歌: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室兮酪为浆。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仿佛一场暴雨从天而降,将刚才的热浪浇得灰飞烟灭。众人不知所措在看着武帝。

武帝全然忘记了昆仑山的事情,他的面前出现了他的孙女细君那楚楚动人的身姿,那娇小妩媚的神态,此刻变成了泪水浸透的蜡人儿一般,带着异域他乡的寂寞,怀着对故土和家人的思恋,在向东眺望。作为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他的心中泛起一阵同情孙女时才有的涟漪。

"东方爱卿,细君在乌孙,到底怎么样了?"武帝出自内心地关切地问道。

东方朔冷冷地说:"皇上,臣从大宛回来,再次路过乌孙,此时乌孙昆莫已经逝去,他的孙子军须靡继了王位,已改王位叫做昆弥。按照乌孙的规矩,前朝国王留下的妃子,必须嫁给新上任的国王"

武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口中喃喃地说:"那细君她,她是怎么想的?"

"皇上,细君她对臣说:'朝为继祖母,夕为孙媳妇',这是她所万万难以接受的啊!"

武帝想了一想,先是露出同情之态,然后他那坚毅的眉头突然一耸,说道:"东方爱卿,细君她已是乌孙国的人,朕只能让她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这是她生为汉家公主的不幸啊!"

东方朔觉得那刘细君甚为可怜,便想为她争辩一句:"皇上,那"

武帝急忙止住他的话:"东方爱卿,朕已经得到天马,朕还等着你的仙桃呢!看你的头发如此乌黑,分明已是返老还童,大概是西天王母的仙药起了作用吧!你是不是给朕带来了西王母的仙桃啊?"

东方朔急忙辩白:"皇上,臣到了昆仑山,臣还发现了大河的源头"

武帝又是止住:"这个朕已经知道了,朕已经把发现大河源头的孟晖加官进爵,并已让他和刘屈牦到了昆仑山,把朕的'大河之源'的碑刻立在了那里!孟晖可是你的徒弟孟喜之后,难道你还会与他争功?"

东方朔哪会与孟晖争功?他又解释道:"皇上,臣从昆仑下越过,便见到李广利他们出兵大宛,臣"

武帝接着摆手:"这个朕也知道了,朕已加封李广利为海西侯!李广利是你的徒弟,难道你还要与他争功吗?"

东方朔再次摇摇头:"皇上,臣与田仁二人"

"不要说田仁了,朕知道他很会卖力,朕已封他为城门都尉!朕只想问你,昆仑山西王母的仙桃,到底找到了没有?"

东方朔没有办法,只好说:"皇上,臣看那昆仑山,山上长年积雪,不可能长桃子;山下终年无雨,一片荒丘,也不可能长出桃子"

公孙卿却跟了进来:"皇上,有雪就有水,有水便长桃。在昆仑山的雪与土交界处,肯定有桃出现的!东方大人乌发童颜,分明是得到了昆仑王母的仙药,臣只怕是他私自服用了,反而回来蒙骗皇上呢!"

东方朔怒目而视:"公孙卿,你蒙骗皇上已久,还说我东方朔蒙骗皇上,你--"

公孙卿急忙端上一大棵草来:"东方大人,是谁蒙骗皇上,皇上心里自然有数。东方大人,您自称博学多才,没有东西您不知道的。这种仙草,就是一种祥瑞之物,您大概认识吧!您说说,它叫什么名字?说对了,下官甘愿认输!"

东方朔看了一下,信口说道:"这是瞿所。"

公孙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东方大人,您太健忘了!当年下官劝皇上去泰山封禅,上官桀发现了这个祥瑞之物,皇上要你辨别,你张口便说'善哉善哉!'皇上就信了你的话,把这'善哉'养在未央宫中。五六年过去了,怎么它就变成'瞿所'呢?皇上,到底是微臣蒙骗了您,还是东方朔蒙骗了您,这回不言自明了吧!"

武帝有些恼怒。"东方爱卿,朕盼你摘桃而来,望穿秋水。没想到你耍弄才智,却要骗朕!你说,这盆东西,为什么过去还叫'善哉',怎么眼下突然变成'瞿所'了呢?"

东方朔微动双目,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孙卿有些茫然:"你笑什么?东方大人,光笑没用,您可得给皇上说清楚啊!"

武帝也很生气:"对,东方朔,朕要你现在就说清楚!"

东方朔依然大笑,边笑边说:"哈哈哈哈!皇上,这有什么稀奇的!比如说,眼前这马,小的时候叫什么?叫'驹'!长大了才叫马。那牛呢?牛也一样,小时侯叫'犊',长大了才叫牛。人也一样啊!人小的时候叫'童',叫'孩';长大了才成人。就拿你公孙卿来说,你小的时候,你爹你妈不是叫你'孩儿'吗?"

公孙卿无言以对:"这"

东方朔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什么这?这个东西小的时候叫'善哉',长大了就叫'瞿所',神仙来了也这么叫!怎么能说我是骗皇上呢?"

公孙卿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皇上,既然他说'神仙来了也这么叫!'那您问问他,西王母的桃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在臣看来,西王母的桃子是肯定有的,而且他的头发这么黑,肯定是他把桃子偷吃了!"

武帝很困惑地问:"东方爱卿,你说说,你到底找到西王母没有,有没有弄到桃子?"

东方朔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皇上,没有什么西王母,没有什么桃子啊!"

武帝也很生气:"你胡说!你走了之后,朕好多次在梦中看到你在昆仑山上,和西王母在一起,谈笑风生。朕有些醒了,还记得一些,便把梦说了出来,让所诚他记下了呢!朕准备把这个东西叫做《别国洞冥记》,里面除了朕,就是你,还有西王母,还有其它的,就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了!难道朕的梦,也是假的?"

东方朔惊奇了,他从武帝的眼中,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梦肯定是做了,而且记下来了。可是,皇上做什么梦,难道我就得解什么梦?"皇上,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臣虽不敢说您夜里的梦是假的,可"

公孙卿坏坏地说:"难道皇上白天所想的便是假的?"

东方朔真的没词了:"这"

武帝简直有些愤怒了。"东方朔,你说,仙桃哪儿去了!你的头发怎么全变黑了?"

东方朔将帽子拿下,拉着一绺长长的黑发,无限感慨地:"皇上,臣这头发,是在昆仑山上,没东西吃了,吃那'何首乌'吃的啊!"

公孙卿嘲笑起来:"什么'何首乌'?没听说过!皇上,别听他的,要让他老实交待!"

武帝也随声附和:"对,东方朔!你老实说,没吃仙桃,头发怎么黑了?"

东方朔再次拉着一绺长长的黑发,大声叫道:"天哪,东方朔啊,东方朔,你这一头乌黑的头发,为什么只黑不白啊!是你让我蒙上了'不白之冤'啊!"

公孙卿更是哂笑:"哈哈哈哈!什么'不白之冤'?臣等想要这'不白之冤',还要不来呢!"

东方朔微动双目,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帝气得叫了起来:"别笑啦!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方朔想了一想,便说道:"皇上,就算您的梦是真的,就算西王母也有,可是,您光知道有西王母,有没有听说还有东王公?"

"'东王公'?听说过,那是东海边的神仙,这个朕当然听说过啦!"

东方朔接着说:"皇上,您想想看,天分阴阳,人分男女,神仙也是一样啊。有了东王公,才有西王母,他们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武帝点了点头,疑惑地说:"你这么一说,朕也倒觉得像是天生的一对。那跟桃子什么关系?"

东方朔嚷嚷起来:"皇上,人要男女结合,才能生儿育女;神仙也是一样的!您听说过王母娘娘生孩子么?没有吧。王母娘娘不生孩子,只种桃!您还记得臣三十多年前,给您和皇太后讲的那个种桃子的故事么?"

武帝依稀如梦:"记得,记得。"

这回是东方朔大叫起来了:"皇上!您的脑子可真好用!西王母的仙桃,为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那是她心血浇出来的果实啊!可是那桃,光她自己种就不行,只开花,不结果。必须东王公来和她一起那么着一回,才能结出果实来!"

武帝笑了起来。"哈哈!照你这么说,你知道西王母和东王公之间的'那个事'?"

"皇上!这岂用问?皇上,臣一到昆仑山,就感觉不对劲。看那山秃树童的劲儿,就知道大事不好,肯定是东王公那老头儿又犯倔脾气,又有一阵子没到西王母这儿来啦!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东王公大概有十年没到西王母那儿来啦,您想想看,西王母的桃子,三千年结一次,能结得成吗?"

武帝点点头:"好像是结不成。"

东方朔幽幽地说:"那就对喽!"他把嘴贴近武帝的耳朵说:"皇上,皇后多年来不让你去她的身边,您能怨她不再为你生儿育女吗?"

武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胡说!"

东方朔却一脸的认真,满是这么一回事地争执道:"皇上,这是一个道理啊!"

武帝:"这"

公孙卿眼珠子一转,"哈哈哈哈!东方大人,您真是天上人间都难找得到的奇才,您肯定是神仙!皇上,既然东方大人他知道西王母和东王公的事情,那么,您何不让东方大人到东海边上,去把东王公给找回来,送到王母娘娘身边去呢?说不定东王公会送他一点不死之药,带给皇上您,那样,不就是和吃了王母娘娘的仙桃,是同样的效果吗?"

武帝恍然大悟:"对!公孙爱卿,你说得太对了!东方朔,朕再给你两年的时间,给你大船五艘,命你到东海去寻东王公,务必要来仙药。再过两年之后,也就是朕六十大寿的那一天,你一定要把仙药给我找到,不然,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啦!"

东方朔急忙拉住他:"皇上!"

武帝一甩手:"别说啦!起驾退朝!"

夜色已黑。长安城内。李广利家中。

李广利正与他的胖老婆在床上,两个肥肥的躯体,正在上演"二猪拱窝"。

突然一阵声响,有人进了外屋。

李广利一惊,大叫道:"谁?"

一阵悦耳且又刺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哈哈哈哈!李广利,你给我出来!"原来是珠儿,身后还跟着傅介子。

李广利急忙穿上衣服:"小师姐?你怎么来啦?"

珠儿冷笑着说:"李广利,你这头猪!你贪天之功,为己所有,欺师灭祖,封侯受禄,已是无耻之极,你说,我今天怎么处置你?"

李广利浑身发抖:"小师姐这"

珠儿拔出剑来:"我今天要替我爹爹清理门户!"

李广利的胖老婆衣服都没穿好,相扑运动员一般地跑了出来,上前一步,挡住李广利:"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李广利他是迫不得已啊!"

珠儿冷笑道:"迫不得已?你这只母猪,你说,他怎么迫不得已啊?说不清楚,我把你们一窝猪,全给收拾了!"

李广利老婆急忙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姑娘你听我说!这一呢,李广利他知道东方大人从来都是视王侯如粪土的,皇上几番给他封侯,东方大人都推开不要,李广利怕师傅不在时,让皇上硬给他封个侯,等于弄脏了东方大人的名声啊!"

珠儿将剑放下来:"你倒还挺会说的。还有什么说的?都放出来!"

那胖老婆连忙说:"还有,李广利他本来想向皇上表明姑娘您的功劳,是高于他的;他已经给我说了。可是我听说,皇上和太子到处找您,万一李广利说出您也去了西域,不就等于告诉皇上您的行踪了吗?"

珠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只猪婆,倒比你老公聪明!你以为我还真想杀了你们?别弄脏了我这把寒光剑!我是来告诉你们,李广利从今天起,已经被逐出师门。小师弟的名分,让这个傅介子给补上啦!"

李广利大吃一惊:"啊--?"

珠儿再次举起剑来:"我告诉你,你今后再敢声称是我爹的徒弟,我听到第一声,割了你的舌头;听见第二声,割去一只猪蹄;听到第三声,便砍去你的猪脑袋!听清楚没有?"

李广利老婆拉着李广利直磕头:"姑奶奶,我们听清了!"

珠儿将剑"唰"的一声,插进剑鞘,然后拉着傅介子:"走!"

二人转眼消失在夜幕之中。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
《天怒其虐》第25章 水熬火煎|秦汉历史

《天怒其虐》第25章 水熬火煎


茫茫大海,波浪滔滔。

大海上行驶着三条大船,便是东方朔的寻仙之船。

东方朔从汉之琅琊郡的琅琊台出海,向东北而行,不久便发现一个岛屿,海上有山,当地渔民称为灵山。时值盛夏,只见山上百花盛开,千草繁茂,珠儿和梅香二人更是欣喜异常。东方朔陪她二人在岛上周游殆尽,也没发现什么神仙的遗迹,于是回到船上,再向东北方向行进。

又走几日,到了一大岛屿,岛上还有人居住,一打听方知,此岛原来就是齐人田横所守之岛。一百多年前,高祖灭秦伐楚而得天下,命韩信东下攻取齐国,齐相田横自立为王,率领五百壮士东赴海岛,誓死不愿做汉之奴仆。后来高祖命人将此岛团团围住,断绝给养,逼迫田横到长安投降。那田横带着二人,伴作客商,便衣西行,刚行二十余里,便觉一股恶气郁闷于胸,无由化解,于是横剑自刎。留在岛上的五百壮士听此消息,或者横剑,或者仰药,个个都随田横去了。就连原居岛上之人,凡十六岁以上成年男子,也都跟着自裁;还有那些已嫁给田横随从的女子,竟然也在树上系起绳索,悬身殉葬。东方朔与珠儿等人到了田横岛上,只见人烟稀少,农田颇多;岛上之民,听说是汉家皇帝派人前来求仙,居然个个怒目而视。

东方朔命令士兵起船再向前行,三五日后,到达一个海角,远远看去,有一个岛,十分壮观。原来这里就是秦始皇游历荣成时所见到海中仙岛--成山岛。平日此岛隐于烟波浩渺之中,岛与陆地之间,波涛汹涌,小船无法驶过。所幸东方朔所用的是武帝造于昆明湖内的大船,名曰艨艟,船分三层,上面可容纳上千军马,房间也有几十个,于是乘着海潮上升时顺流而过,穿过巨浪,毫无震颤。东方朔命船绕岛一周,只见岛之东北,有一怪石,如龙探海,绵延水中。海浪腾啸之时,与龙首的巨石互相撞击,犹如游龙戏水,吞云吐雾,甚为壮观。东方朔与珠儿、梅香三个大发游兴,未等大船舶岸,便跳到岛上,纵观海浪与山石之消长,饱览造物与生灵之意趣。东方朔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向山之朝阳一侧望去,只见海浪之中,有两块巨石,如人而立;一个胖者,犹如帝王;边上一个瘦者,恰似随从。细细看去,那一大的石人居然与当今皇上相似。东方朔大吃一惊,再细看"皇上"身边那个人,身材虽然细高,个子却是很小,一点都不像自己,但觉得还是面熟。东方朔再一思量,那身边的小人不正是公孙卿那个狗贼么?想到这儿,东方朔没有吃惊,反而笑了起来。他的心中想到:皇上啊皇上,你就是在公孙卿的蛊惑之下,求仙求上一百次,最终化成巨石,也是不能成仙的!这里便是天的终极,到了这儿,你就望洋兴叹吧!想到这儿,他不由兴起,让珠儿回船上取来笔墨,他拿起笔来,饱蘸浓墨,在身边的石头上写上酣畅淋漓的三个大字:"天尽头"。

珠儿与梅香早已高兴地跳了起来,她们也觉得来到了"天尽头",应该好好玩上一玩了!

东方朔此时忘却了长安还有那么多让人烦心的事情,忘却了辽东郡还有龚遂与暴胜之在那儿相争;忘却了临淄和济南还有几个小孙孙,等候着爷爷领他们去长安

建章宫中,阴转多云。

武帝的病好了一些,但他觉得还有些昏昏沉沉。前几天,公孙敖派人来说,匈奴儿单于突然发病,一命呜呼。匈奴人也恨透了儿单于的暴虐,都不同意他那幼小的儿子继位,而把原来乌维单于的弟弟句黎湖立为单于;没想到那句黎湖也是个短命的,即位不久也就随兄寻侄而去了。匈奴人又把乌维的小弟弟且〖FJJ〗肵〖FJJ〗〖HT〗侯拥戴为新的单于。且〖FJJ〗肵〖FJJ〗〖HT〗侯的性格跟乌维单于有点相似,觉得自己不是大汉的对手,便把原来由儿单于扣留下来的汉朝使节和俘虏,以及在匈奴狱中的汉家将军,全都送还了汉家,并且让汉使汉将传话过来说:我且〖FJJ〗肵〖FJJ〗〖HT〗侯单于和乌维单于一样,都是汉皇的儿子辈的,应该以侄子之礼,敬事汉皇,干吗要和大汉皇上对立呢?

武帝一听匈奴的新单于如此说话,不由得一阵欣喜,龙体马上安康了许多。他觉得,如果匈奴人承认他们是子侄辈的,也就够了。这么多年的战争,打得兵也累了,将也疲了,百姓也苦了,朝臣也烦了,尤其是那个东方朔,早在朔方时就嚷嚷说,应该休战了。想到这儿,武帝便颁布了一道圣谕,把所有扣在汉朝的匈奴使节,也尽放了;边境上近来新抓获的匈奴兵士,都让回去。武帝想了又想,决定派前不久从西域回来的中郎将苏武为汉家使者,并命灵活机智的张胜作为副使,再让常惠充当假使(代理使者),更将那位曾经跟随车令出使过西域大宛的虞常,令作通译长,让他们共同率领一个百余人的庞大使团,到匈奴和谈修好去。

苏武接到这个诏命,全家人都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出使到匈奴国去的使节,大都是皇上最看重的身边要员,以前的任敞是位列九卿的大鸿胪;路充国是威震南越的名将,这回苏武出使,便把苏家在朝中的位置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苏武的父亲苏建虽然只有六十五岁,但人生沧桑已使他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样,腰驼耳背。他听说儿子要作为使团头领,更是百感交集。他把苏武叫到身边说:"子卿啊,为父曾和匈奴大军苦战几宿,三万兵马丢尽了,父亲也未投降匈奴。此番皇上让你出使,不论是吉是凶,可不要给你老爹丢脸啊!"

四十出头的苏武急忙点头称是:"爹爹,您就放心吧,苏武前番随您和任敞大人去过匈奴,又作为东方大人的副使到过乌孙,外番的规矩,孩儿还是知道的,就请您放心吧。"

苏武的哥哥苏嘉接替了霍光原来的职务,是奉车都尉,看到父亲如此担心,便安慰老人说:"爹爹,你从来都夸二弟比我有主意,怎么皇上让他做大事,你又不放心了呢?"

苏建颤颤巍巍地说:"不是对他不放心,老爹我一听说匈奴这两个字,心里就有许多说不清的烦恼啊!"

苏武的弟弟苏贤才三十来岁,是一员武将,眼下为骑都尉,也忙跑过来安慰老父亲:"爹爹,您就放心吧,二哥肯定不会辜负皇上的盛望、您的嘱咐的!"

正好,这时苏武的几个好友司马迁、任安、李陵等几个人前来看望,老将军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去。

几个朋友里面,李陵年纪最小,如今只有三十出头。他对皇上派苏武出使大为不解。"咳!跟匈奴那些人来往,只能像卫大将军、霍大将军那样,打!谈是谈不出结果来的,他们眼下单于新立,内部不稳,才要谈的;等到他们什么都安稳了,肯定不会让我大汉安宁!"

四十六七岁的司马迁劝说道:"李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匈奴要谈,就由子卿去谈;将来匈奴要打,再由你李将军出马。一文一武,一静一动嘛。"

任安也点点头,说道:"子卿兄,司马子长说得极是。你到匈奴只管理直气壮地与他们谈,谈不好,我们就与他们打,打败了他们,你再接着谈!这就叫--谈谈打打,打打谈谈!"

司马迁却笑了起来:"别,要打,也等子卿回来后再打,不然,不是让子卿兄没法做人么?"

"自古以来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匈奴单于再没有德行,也不会对子卿兄怎么样吧?"李陵不以为然。

任安笑着说:"好,好!你看我们四个,说是好兄弟,到了一起还得争!走,今天咱们到东市朱八开的那家东门大酒店,吃扒猪蹄去,我请客!"说完拉着苏武就走。

司马迁却有点不想去的意思。

李陵过来硬推着司马迁:"子长兄,您是大哥,我还没和您一块儿喝过酒呢!你要是不去,多没意思?"

任安回过头来,笑了一笑:"子卿,子长兄的夫人去世三年了,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家中还有女儿等着,我们就不强求他啦。对了,子长兄,家父新买了一个姑苏女孩子,原以为她会唱歌呢,后来一听,是个五音不全!哈哈哈哈!不过她年方十六,没有事做。过几天,我给爹爹说,把她送给你当妾,给你延续香火去!"

苏武笑了起来:"子长兄,这回我可要当证人,要是任兄说话不算数,他以后再请我们,我们谁也不去了!"

司马迁抬手作揖:"对不起了,各位,你们吃酒去,我真要回家看看小女啦,我要是不回去,她就不吃饭!"

李陵摇摇头,满脸的遗憾。

任安却伸出巴掌来,与他们三个各击一掌:"说话算话,过几天我就送人!不过,要是子长兄又生一个女儿来,你们两个可得再接着送哟?"

这句话,把司马迁说得面上微微发红,而苏武和李陵,却同任安一道,哈哈大笑起来。

辽东旷野,一片苍茫。

京房与隽不疑二人骑着四匹好马,从琅琊台而北上,一路上马歇而人不歇,风驰电掣,直向北行。他们走过青州,走过平原,再往北上,到了渤海郡的首府浮阳(今河北沧州东关镇),先到隽家祖坟上祭扫一番,然后北渡黄河,再经涿郡(今河北涿州)而抵广阳国(今北京市),二人稍作留连,然后过渔阳郡(今北京怀柔附近)而抵达右北平(郡府在今内蒙古宁城甸子镇)。

一过渔阳郡,进入右北平境内,京房只见茫茫大地,寸草无存,满目疮痍。这里的干旱并不太大,河湖里面仍有积水,只是蝗虫肆虐十分严重,盛夏之际,依然见不到任何庄稼,所过房屋,也是十室九空,居民不是死了,便是逃掉。京房十多年前和东方朔一道,亲历平原和泰山等齐鲁大地的灾害,然而他感到,面前这场出现于幽州和辽东的灾害更为严重,几乎到达灾难的地步,于是便与隽不疑二人快马加鞭,倍道而驰。

这天下午,二人刚刚吃点饭食,上马赶路,刚走不远,便遇到一座黑黑的大山和一条宽宽的河流挡住了去路。隽不疑路熟,说这座山名为黑山,河却叫白狼河。过去这里常有强人出没,如今年景不好,更要小心从事。二人正在寻船过河,果然见到远处河湾里拐出一条大船,一个中年人摇着船桨,划了过来。

京房二人慌不择路,便上了那船。不料突然从船舱内钻出十来个大汉来,有的牵住他们的马,有的在他们身边坐下。摇船的人朝他们两个看了看,还笑了一笑,然后摇着那船,竟然沿河而下,直向远处的黑山口而去。

隽不疑发现情况不妙,正要寻问,突然身边一位头目模样的人说起话来。

"哈哈哈哈!二位先生不要怪罪,小人在此等候多时,请二位随我上山。"

"你们是这儿的绿林好汉?"隽不疑说道。

"哈哈哈哈!这年头,还有什么绿林不绿林的说法?只要是活着的人,要么就是吃官府给的一点稀粥,要么就得上山落草为寇。我等乃是白狼河主与黑山王的部下,二位寨主要我在此河边,等候高人,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们二位。二位请随我走一遭,至于寨主留你们,还是放你们,那我可就不管了。"

京房和隽不疑来不及后悔今天没有卜上一卦,两人对视一眼,也不贸然与之争论,于是乖乖地随着他们到了山边。

白狼河边,旌旗摇动,早将消息传到山上。京房和隽不疑还未下船,便有两个头领模样的人在岸边恭候。京房抬眼看时,只见为首的一人,身高九尺,面若涂炭,立于当中,身边站着一个小个子,却生得白白净净。二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好像太极图掉了半个个儿,黑的全然压满了大部分。

"二位才子,我等恭候多时!"小白脸抢先说道。

大黑脸也是双手一拱:"二位才子,黑山王给你们施礼了!"

京房和隽不疑知道,这两个人便是黑山王与白狼河主了,因他们甚为客气,便已不再担心。于是京房说道:"我与小师弟二人有急事赶路,不知二位大王有何事情,把我等拦住?"

"二位贤士,你听小的说。小的们原是黑山良民,只因这几年日子没法过,又不想去喝官家施散的稀粥寡汤,才到这黑山和白狼河上落草为寇。我等原想在此打劫些财物,让兄弟填饱肚子,等年景好了再到山下种地,从来没和官府对抗过。可是近日朝廷派来了个大官,叫什么暴胜之的,非要将我们剿灭不可,于是我们只好与官府做对了。听说那暴胜之手段很辣,已将多处反民捉拿去了,统统杀头,所以我们才想到,要找一两个有学问的,懂得对抗官府的人,为我们军师,以免被暴胜之捉去杀死啊!"

隽不疑看了京房一眼,说道:"师兄您看,龚遂太守还是很得民心的,老百姓不愿反他!只是那个暴胜之,也太暴虐了!"

黑山王早已等不及了,冲口便嚷嚷起来:"老子冲进辽东府,把那个暴胜之抓住,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看他还往哪儿暴去!"

白狼河主急忙说:"哎呀!兄长,您别急,听听这两位贤士有何话说嘛!"

隽不疑急忙向他们解释:"二位壮士,我们兄弟两个,正是去辽东郡解救龚遂大人的。那暴胜之残酷无道,将龚太守困了起来,我去齐国寻找高人,找到了我的祖师爷。祖师爷还有皇命在身,我便与我师兄先回辽东复命。你让我们先回去看看龚遂大人,然后再与你们一道想办法,成不成?"

"不成!既然你两个也恨暴胜之,干脆,就领着我们弟兄,打进辽东郡,杀了暴胜之,将龚太守救出来,那时我们宁愿跟着龚太守喝汤,不就成了吗?"黑山王说。

京房向周围看了看,这山上山下,确实有那么几百人马,"二位大王,你们知道么?辽东守军原是打高句丽时留下的,至少有五万人马。你带着这几百号人马去,不等于以卵击石么?"

黑山王愣了一下,很干脆地说:"那你们就留下来。帮我们出出主意,对付那暴胜之吧!"

京房和隽不疑都是一怔,心想,这回要被逼落草为寇了!

白狼河主毕竟有点头脑,便问:"哎--听说你们的祖师爷爷也要来,他是谁啊?他什么时候来到?"

京房这回找到了脱身之计:"哎呀,二位大王,我们的祖师爷爷便是皇上身边最有能耐的大臣,名叫东方朔,你们知道不知道?"

两个大王都跳了起来:"是那个东方第一剑,与郭大侠郭解是朋友的东方朔?"黑山王大叫起来。

"是那个以三千人马打败匈奴三万人马的智多星东方大人?"白狼河主知道得还要多。

京房点点头:"对,正是。他也要来辽东解救龚太守,龚太守是他的弟子,是我们的师叔祖!"

"那好,我们不去打辽东郡了,您二位就领着我们去迎接东方大侠吧!哈哈哈哈!"黑山王彻底地乐了。

京房和隽不疑又对视一眼,心想,这回更走不开了。

白狼河主接着要问个明白:"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呢!告诉我们,我们也好称呼啊!"

隽不疑告诉他说:"我叫隽不疑,这位是我师兄京房先生。"

黑山王又叫了起来:"隽不疑?渤海郡有位隽大侠,名叫隽无敌的,你认识么?"

隽不疑只好点头:"那是在下的父亲。"

"哎呀!"黑山王冲上前来,抓住隽不疑的手,高兴地说:"我黑山王原来和隽大侠一起打过高句丽,我们在军中都是他的徒弟啊!后来我们在打王险城时打散了,隽大侠在冰河上殉难时,我就在裂开了的冰上啊!你看,这是隽大侠沉江的时候,扔给我的宝剑!"说完,他把身后的宝剑,带着剑鞘,一块儿递了过来。

隽不疑看清了,这是他们隽家祖传的宝剑!小的时候,父亲曾多次让他看这把宝剑,并说这剑名为飞虹剑,是战国时吴地剑师所铸。这把剑,将来是要他来向下传承的!隽不疑一直把没有能够从父亲手中亲手接过宝剑而深深地遗憾,没想到父亲把宝剑遗在黑山王手中!如今见到宝剑,犹如见到父亲的面容,隽不疑就地一跪,大声哭叫道:"父亲!孩儿终于见到您的剑了!"

黑山王将剑交还给隽不疑,然后说:"兄弟,如今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拿着这把宝剑,去杀暴胜之,救出龚太守来,走!"

众喽啰们也跟着大叫:"走!走!"

隽不疑接过剑来,知道这回难以推辞了,便看了一眼京房说:"师兄,您看,我们怎么办?"

京房在一边呆了半日,看着隽不疑遇到了贼寇的故人,先是吃惊,后来却想出了主意。他对隽不疑说:"不疑,看来我们两个想同时去辽东,已不可能。这样吧,我对辽东不熟,我留在这里和二位大王一起,到南面的海边去等候东方大人,你一人独去辽东,设法与龚遂大人见面,然后耐心等待,我接到东方大人,便去与你会合!"

隽不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点头,手中还在摩挲着那把沉重无比的宝剑。

建章宫中,阳光明媚。

武帝的病终于好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腰,虽然那里还酸软得很,但直起来走路,已不成问题。痛定思痛,武帝知道,他的腰痛与他自己前一阵又服"伟帝",再次与邢夫人、尹夫人两个轮番幸会有关。这次轮番幸会之后,武帝才知道自己毕竟已是五十九的人了,再服药便要动着自己的根本了,于是觉得应把那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夫人关进冷宫里,什么尹夫人不尹夫人的,是称她为瘾夫人才对;而那个邢夫人的姓更不好,她对朕来说,简直是在用刑呢!想到这儿,他不禁哑然失笑。

由此他想到所诚的死是无辜的,当时他曾为是否让所忠的这个侄儿再无辜而死犹豫过。可他马上就不再犹豫了,他要用所诚这个无用者的生命,来检验一下霍光对他的忠心。他胜算了。自从霍云儿死后,武帝便怀疑霍光对他心存芥蒂,而珠儿的远走高飞,虽然武帝未将心中的事告诉太子和东方朔之外的第三个人,可霍光那份聪明,他是应该知道的。珠儿的出走,如果与东方朔有关,那也就罢了;如果与霍光有关,那珠儿的来历还是要认真考虑的!于是武帝便要试试霍光。他知道公孙卿和江充要除掉所忠,是想在朕的身边安上他们的亲信。不管你们谁安上亲信,最终都要成为朕的亲信--朕有这份自信!当年朕身边的庄助,不就是淮南太子的亲信吗?他后来也成了朕的铁杆保镖!好在霍光是个极为明白的人,他为了向朕表明心迹,不惜把自己的亲信也给杀了。这个霍光,远比东方朔要沉稳,要更少文人习气,是个可以大用的人;但他的城府如此之深,朕也须大大地提防啊。

武帝看了看身边的霍光和公孙卿,两个人都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尤其是霍光,像个木雕一般,如今没人问他,他决不会说话的。公孙卿好像也沉默了许多,可能他在盘算如何处置栾大吧。武帝觉得他现在任用这两个人,就像用两匹产地不同,性格不同的马一道拉车一样,虽然他们互相提防着,可谁都要比以前更卖力气。还有老丞相公孙贺,他如今就是一个修建宫室的总监工,朝政由丞相长史刘屈牦和少府上官桀管着,等于五匹马同拉一套车,人人都要小心翼翼。想到这儿,武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咕咚"一声,好像有个重重的东西摔倒了。他警觉地向外看去,只见那个非常伶俐、让武帝特别喜欢的太监苏文,扶着一个大胖子进来了。刚才的声音无疑是这个大胖子带来的,从他身上的泥土便可知道。

大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海西侯兼贰师将军李广利。

"皇上!好消息!好消息!"每逢有好的消息,李广利不是跌上一跤,就是要被撞一下。

"什么好消息,快快给朕说来。"武帝并不那么兴奋。

"皇上,赵破奴从居延关派快马来报,说匈奴的新任单于且鞮侯软弱无力,手下的将领四分五裂。且鞮侯单于为了削弱手下的兵权,将左贤王、右贤王改称左右两个大都尉,两大都尉极为不满呢!"李广利现在不仅会说话了,而且啰里啰唆,一说就是许多。

"这些就是你说的大喜吗?"武帝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于是就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是大喜啊!匈奴左大都尉手下有十万精兵,他原来是儿单于的心腹,早就对且鞮侯心怀不满,他已经派人向赵破奴联络,要率领他的部下,全部投降我大汉呢!"

"什么?匈奴的左大都尉要降我大汉?"武帝此时再也不能平静了,他"腾"地一下从宝座中站了起来。

"是的,皇上,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匈奴左大都尉把他的一半兵符都送来了!"李广利说着,将匈奴人学习汉人,用竹子做成的半个兵符呈了上来。

武帝拿起那半个并不怎么精致的兵符,但心中的喜悦却是异常浓烈。他曾经接受过匈奴太子于单的投降,可那个太子是个被匈奴挤压废黜了无用太子,他带来的人马也只有三万多人。如果匈奴的左大都尉能够降我大汉,能够带来十万人马,可能还有几千里的土地,我大汉便可趁机亡其匈奴了!且鞮侯啊且鞮侯,你连你部下的左大都尉都统领不了,还怎么和我大汉和谈呢?朕改元天汉,看来真是苍天助我大汉呀!朕这次不在长安接受匈奴的大队人马,这样会把长安民众折腾得很苦。朕要再去一次朔方城,不,朕要在朔方城之北,建立一个专门的受降城,在那儿接见匈奴的十万降卒,然后就让他们在那儿安家,让他们作为汉人的屏障!不,要让他们像一个大大的木楔子,楔进匈奴的腹腔之中!

想到这儿,武帝高声命道:"李广利!"

"臣在!"李广利双脚一并,马靴声音"咔"地一响。

"你传朕的旨意,让公孙敖率五万兵马,于朔方城北与匈奴的交界之处,连夜修建一座城池,名字就叫'受降城',朕要到受降城上,亲自接受匈奴左大都尉来降!"

"臣遵旨!"李广利犹如传令兵接到号令,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霍光却走向前来。"皇上,您刚刚派苏武等人前往匈奴议和,此番若是策动匈奴来降,岂不是要授匈奴以口实,陷苏武于困境么?"

武帝这下子被霍光幡然提醒。是啊,匈奴还称自己是长辈呢,长辈怎可一面和谈,一面策反呢?

公孙卿在一旁突然开了腔:"皇上,臣以为,这次匈奴左大都尉要降,不是我们策反,而是他们自己要反。我们只是受降。岂有敌人要降而不受之礼?何况匈奴左大都尉投降大汉之后,匈奴更会势单力薄,那样,苏武在匈奴与他们和谈,不就更有利了吗?"

武帝听了这话,不禁点点头。

"可是皇上!"霍光还是争辩:"万一匈奴听了这个消息,加害于苏武等人呢?"

"哈哈哈哈!苏武等人,不过一百余人!可匈奴来降的,却是十万多人!霍大人,您连这个账也算不过来?要不要找你的好朋友桑弘羊来算算?"公孙卿嘲笑霍光说。

霍光心中很是恼怒,可他不再与公孙卿争了,只是用眼睛期待地看着皇上。

武帝想了一下,冷冷地说:"这个时候,如果匈奴单于敢于加害汉使,那就要看看苏武他们的气节如何!"说完他又大声说:"李广利,就按刚才说的旨意办!还有,你传朕的旨意,让赵破奴率领他的部队,前往迎接匈奴的左大都尉,将他们一步一步地领到受降城来!"

"臣得令!"李广利觉得,天气从来没有这样爽过。

渤海湾内,波光诡谲。

仿佛大海也有附和人意的时候,她展开着起伏不定而又深邃激荡的胸怀,拥抱着、裹挟着驰骋其间的探索者。

东方朔与珠儿、梅香三人这些日子一直被大海所诱惑着,他们对海岛的兴趣,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们白天乘船出海,每见到一个大的岛屿,便登上去看看有没有仙迹。仙人们好像从来没有光顾这些荒岛,倒是岛上的许多奇花异草,惹得他们流连忘返。有的岛上还有许多毒蛇出没,吓得梅香一开始直叫唤,到了后来她也见怪不怪了。好在皇上派来的三条大船上,吃的用的东西多的是,还有那些士兵,对他们毕恭毕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如仙人调动手下的神兵。这样一来,东方朔和珠儿、梅香觉得他们过的就是神仙生活,于是探海登岛的兴趣一天比一天浓厚。清晨,他们可以看到一轮红日从海浪中跳出,或者从云雾中溜出,或者到了中午才从头顶上淡出;可到了夜晚,他们可以坐在船头,观看海上的明月的皎洁和妩媚。有时晚上没有月亮,他们便把白天的所见所感记录下来。最让他们兴奋的是,有一天狂风大作,海浪滔天,他们的船躲进一个岛边的港湾,呆了三天才等到风平浪静。当初升的太阳从海浪中露出红红的面庞时,他们发现海面上有一块浮着人的木板。他们救起了一个老人,一个年纪并不比东方朔大,但是当然要比东方朔苍老的渔民。那老人被救上船,不仅活了命,而且还过了几日神仙生活,于是便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用地道的成山话,说起了他所知道的关于海上仙岛的故事。那老叟说,他曾经乘船南下,到会稽之东的地方,在那儿往东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一个大岛,叫做瀛洲。瀛洲之上,长满了神芝仙草,上面还有玉石,高达千丈,其中泉水如酒,味道甘美,渔民们将那儿取名为玉醴泉,饮之数升辄醉,能使人长生。瀛洲之上有人烟,多像仙家一样生活,但风俗和吴越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山川也和中国相同。东方朔和珠儿、梅香都知道,瀛洲便是传说的海上三山之一,于是大为兴奋,又拿出许多好酒好菜,请老人再吃再谈。那老人说,有些地方他去过,但记不得名字,有些地方他也未曾去过,只是听老人们祖祖辈辈说过。东方朔说:那就请你拣有趣的说。老人说了许多,其中一件最有趣的是,他们当中有的人遇到大风,在海上飘了几十天,居然到过东边的扶桑国!他们说扶桑在东海之东岸,海岸很直,可以陆行。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那里林木丛生,树叶都和桑树差不多,上面还长着桑椹。最老的树有千丈之高,许多人都围不过来。更为奇特的是,这些树多是两两相依,同根而生,互相扶偎,因此便叫扶桑。去过那里的人都说,太阳每天都是从那棵最大的扶桑树上升起来的!那老人还听人说,这个扶桑岛上也有人烟,都和大汉朝的中国人差不多,据说他们便是秦始皇时徐福带过去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代,至今不过三四代人。他们还在扶桑岛上建有帝宫,供奉着太上真人和东王公!东方朔便请老人留下来,和他们一道在海边探游,不料那老人说,他在荣成还有老妻和儿女,他们还盼着自己回去团圆呢!那老人临别时告诉东方朔,从这儿往北叫北海,蓬莱仙山和方丈仙岛便在北海里头。穿过北海,便能到达高句丽,而在高句丽之西是西海,西海之内,还有许多仙山,大都没有人烟,有个岛上全是蛇的世界。再穿过西海,便可到达辽东郡了。东方朔没有强留老人,他与珠儿和梅香起船向西北方向行驶,果然三天之后发现了秦始皇射杀巨鱼的芝罘岛,然后再向前行,到了蓬莱仙岛,再往北上,发现方丈。东方朔将这些统统记录下来,他对珠儿和梅香说,我们把这些岛统统叫做洲,索性将所见所闻,凑足十个整数,然后成为一个书册,便叫《十洲记》。梅香说:我们是奉皇上之命来寻仙的,寻不到仙也不好交待,何不将道听途说的仙人故事也写进去呢?东方朔与珠儿听了,齐声叫好,于是这一老二小又过起了海上神仙的快乐生活。

但是,他们并没能忘记京房和隽不疑。他们的船,还是一天一天地向辽东郡移近。

长安大街,人流如织,鼓乐齐鸣,十分热闹。

长安市民们今天又开了一次眼,纷纷来到长安大街上翘首观望。除了街心皇上车马专用的驰道上没有人敢站以外,处处都拥挤着看热闹的大小官员和百姓。上了年纪的人都说,过去只有两次这么热闹,一次是三十多年前皇上的舅舅田丞相奉皇太后之命娶燕王之妹为妻,结果那次婚宴让灌夫给搅了,最后灌夫带着老臣窦婴一起进了地狱,田鼢也没有好下场;第二次是整整二十年前,皇上带着大女儿卫长公主到渭水边上迎接霍去病,还让东方朔家的辛苦子与长安美女罗敷同日成亲,长安街上万人空巷,争睹汉家大司马冠军侯的英姿和长公主与罗敷的美貌,不料后来倾城大哭,天地号丧。如今长安街上又有了这么大的动静,这样的热闹,市民们以为只有皇太子娶亲,才能有这等光景。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住在东市口的贰师将军、海西侯李广利的女儿要出嫁,而西边闹市街的丞相长史刘屈牦刘大人的儿子要娶媳妇。虽然李广利离大将军的位子还差一步,可他是皇上的小舅子,尽管刘屈牦离丞相也差一步,可他却是皇上的亲侄。皇上听说他们两家联姻,一阵高兴,给两家各赐黄金千两,车辆百乘,并命文武百官,前往致贺。这一下长安街快给挣破了,官员们一大早要去东市口送贺仪,中午时分要到闹市街喝喜酒,长安大街是他们的车马必经之地,而刘家的迎亲队伍原来就有华车百乘,鼓乐无数,再加上皇上的赏赐也要显摆,于是使长安街更是拥挤不堪。好在长安执金吾赵禹是个很识相的人,他知道等送亲的队伍出来,车马还要再增一倍,于是急忙调来手下所有的警力,三五步便设一个岗哨,先把长安街上皇上专用的驰道给护住,不让他人践踏;然后又将李家到刘家这一段子大约六七里路全用彩带拦上,并有兵士看护,老百姓可以观看,不准过线。这样一来,倒也是一路畅通,只见宝马奔驰,红旗猎猎,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就连李广利和刘屈牦的心腹和来往奔波的官员们见了,也都对赵禹手下的士兵们连连挥手致谢,同时向两边老百姓挥手致意,仿佛他们也得到了长安民众的无比拥戴。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长安老百姓眼中的焦点是李广利的女儿,大家听东市上的人说,这胖丫腰如酒桶,面如柿饼,还比刘长史的儿子大出四岁,长安人也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是"女大四"便要"死没治"呢!

当然,李广利的女儿坐在车中没有露面,有人说他看到了最大的车中有个人蒙着红盖头,只觉得车过身边,有股猪圈中的异味。还有的长安人说话更逗:他们说新郎骑的马太高太大了,弄得本来个头就不太高还有一头卷毛的刘公子,倒像一个刚从泥水中跳出来的大尾巴寒羊一样!

这些都是长安百姓侃大山时侃出来的,少听些也罢。其实那天酒筵是极为丰盛的,皇上虽然没有亲自光临,却让太子刘据出面代表,自然又让刘长史家门楣放光。宴席之上,更没有人再敢去做灌夫那样的傻帽儿,众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却也饮而有度,没有人敢在这个非常时期大胆闯祸。

霍光也是恭恭敬敬地先到李家拜贺,然后又去刘家赴宴。他是个礼数甚为周到的人,不仅自己备了一份厚礼,还代替东方朔也送上了一份,因为辛苦子娶罗敷时,朝廷大小官员,多是送了礼的,尽管十八年前礼数很薄,可是要按今天的规矩还要还上的。霍光除了恭恭敬敬外,近来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他知道因为武帝不再信任栾大,公孙卿在怀疑自己,而且从所诚被害之事上也已看出,公孙卿与江充、刘屈牦和李广利已经结成同盟,自己将是他们的第一个攻击对象。

霍光与上官桀、金日磾被安排在一个席位上。上官桀和金日磾是霍光向皇上推荐的,说什么他们三个都被人家视作同出一门。其实自从金马门学艺之事暂告段落之后,霍光与金日磾的来往都少了,那个曾经奔赴西域的上官桀与他更是难得一见。

年近八十的公孙贺被推作主婚人,大媒人公孙卿当然是证婚者,他们那个地方自然是宴会的中心,霍光三人这里倒也清净。这时桑弘羊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席地一坐,便向霍光等人敬酒。

如今公孙敖远在朔方之北修建受降城,朝中与霍光渊源最近的,当年要算搜粟都尉兼大农令桑弘羊了。可桑弘羊也是老练得很,这些年来很少到霍光府上串门,二人相逢也是会心地一笑。一杯酒饮完,桑弘羊却问起金日磾来:"日磾仁兄,你那一对小儿女,如今是不是更可爱了?"在场的人都知道,金日磾到汉家后不久,武帝便将汉家宗室一个女子许配给他,而且不久便为他生下一男一女双胞胎,跟辛苦子和罗敷一样。

"两个小家伙,都九岁了,跟霍大人的千金一样大小。"

"那好啊,我看,在今天这个婚宴之上,还不让你的公子与霍大人的女儿,结成儿女亲家?"桑弘羊说得特别轻松。

"不敢,不敢。小人乃胡人,怎敢向霍大人高攀?"金日磾看了霍光一眼,很谦虚地说。

霍光看了金日磾一眼,心里好不自在。其实他特别喜欢金日磾的儿子金日明,他的夫人霍显也时常说,金日磾那对宝贝儿女深目隆鼻,皮肤白净,把汉人的漂亮和匈奴人的奇特都现了出来,要是能将女儿嫁给金日明,当是一件好事呢!可是这个金日磾,为何要躲着我霍光呢?

桑弘羊知道金日磾只是托辞,这事情只要霍光点头便好办,于是想继续撮合,不料此时公孙卿走了过来,要给诸位敬酒。桑弘羊急忙向公孙卿点了点头,回到自己与司马迁等人一起的席位上。

"来,来,霍大人,上官大人,金大人,公孙卿敬你们三兄弟一杯!"公孙卿把"三兄弟"说得很重,然后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霍光等人也不好推辞,于是个个一饮而尽。

"霍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霍大人能否赏光?"公孙卿放下杯子说。

"公孙大人,您太客气。只要霍光能办的,定会尽力。"

"好!霍大人,如今皇上对您极为器重。公孙卿有一堂兄,名叫公孙度,便是前丞相公孙弘大人的长子,不知霍大人记得否?"公孙卿笑着说。

"记得,记得。下官听说公孙度为人木讷少言,与世无争,眼下正为太常寺丞,不知对否?"霍光的记性特别好。

"不错,不错。霍大人果然记性极好。你看,他这个书呆子,如今也在宴席之上,居然不知来求大人。"公孙卿向远处看了一眼,想把公孙度找出来。

"不用,不用,公孙度大人既然面皮很薄,何不由大人您说出来呢?"霍光笑道。

"那好。"公孙卿正色地说:"霍大人,其实这也不是下官的意思。公孙丞相临终时,曾向公孙度说过,要他以后为官处事,多多倚重霍光大人您的意见。"

霍光有点吃惊:"公孙丞相如此看重,霍光难以担当。"

公孙卿笑了。"霍大人,堂兄公孙度在太常丞这个位子上坐了十多年,就是升不了一阶。下官若向皇上亲自提起,自然是有举贤唯亲之嫌。这件事情,在下想,既然公孙丞相都有遗言,还是由大人向皇上举荐为好呢。"

霍光想了一想,连连点头:"大人放心,霍光一定从命!"

公孙卿拱手一谢,然后又将两个人杯中的酒斟满,与霍光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霍光自然也喝光了杯中的酒,定下神来再看眼前,只见公孙卿已得意洋洋而去。

上官桀却把霍光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双双斟满,双手端起霍光的杯子,说道:"兄长,小弟也有一事相求。"

霍光不以为然地说:"上官桀,我们之间,何必客气?"

上官桀却认真地很:"兄长酒量如海,何多小弟所敬的这一杯?如果兄长饮下此杯,小弟便将心中要事相告。"

霍光见他说得认真,便端起杯来,再次一饮而尽。

上官桀再次把霍光的杯子斟满,然后说:"兄长,小弟也有一子,今年十岁,不知您忘记了没有?"

霍光笑了:"你的儿子生下时,我与金日磾一同看望过,你就是那天给儿子取名,叫做上官安,我等如何会忘呢?"

"兄长,您没忘记就好。可是,前日刘屈牦刘大人告诉小弟说,他有一女,年纪十岁左右,言下之意,要与我上官家也结秦晋之好。"

霍光把杯子一放:"上官桀,这是你自己的事,何必问我呢?"

上官桀看了看金日磾一眼,然后说道:"刚才桑大人作媒,欲将兄长之女许与日磾兄,而日磾兄却不给面子。据小弟所知,皇上也特别喜欢日磾兄的一双儿女,想来日磾兄还有难言之隐。在下以为,你我既是兄弟,何必让我儿子,娶他刘屈牦之女?如果兄长愿意,上官桀愿将犬子上官安与兄长之女结为连理!"上官桀说得情真意切。

霍光看了一眼金日磾,再看一眼上官桀,然后笑着说:"二位兄弟,儿女之事,还要等我回家与内人商议一下再说。来,喝酒!"

金日磾与上官桀一饮而尽。

三天之后,霍光面奏武帝,荐举公孙度为山阳太守,武帝当然应允。

五天之后,霍光终于说服了夫人霍显,同意了上官桀的请求,将他们的十岁的长女霍虹霓许配给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上官安。

天苍苍,野茫茫。

苏武和张胜、常惠、虞常等人到了匈奴的单于庭。

匈奴大约有几百人马,有骑马的,有骑骆驼的,纷纷站在大门前老远的地方迎接。那位自称是老朋友的卫律,再次出现在苏武的面前。

卫律急步上前,真情的拥抱住苏武说:"哎呀,我说子卿呀,我们又见面了!"

苏武只好拍了拍卫律的肩膀:"是啊,卫大人,我们还真有缘分呢!"

卫律看了一眼张胜、虞常,发现不认识,便说:"子卿,这回你当了正使,东方大人不愿意来匈奴?"

苏武笑了起来。"哈哈,卫大人,汉人有句俗语你不知道吗,'杀鸡焉用牛刀?'这两位便是我的副使,张胜大人,虞常大人。"

卫律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张大人好,虞大人好。我叫卫律,卫青大将军的卫,法律的律,乐律的律。我们还有一位副使,他今天晚上才来见你们。"

苏武笑了起来:"卫大人,你说的那位副使,八成又是那个白天不敢见我们的马马维奇吧!"

卫律点点头:"说得对,说得好!可是如今新单于即了位,过去的大臣都封了王,马马维奇他被封作缑王,如今再要见面,你得叫他缑王了!"

苏武知道匈奴的王特别多,就像汉家封的什么爵一样,不值钱。但他还要恭维卫律一句:"卫大人,像您这样的匈奴老臣,该是个更大的王了吧。"

卫律知道苏武的话中不无嘲讽,也就顺势谦虚一回:"好说,好说,单于封我为灵王。"

苏武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两个,一个是猴王,一个是灵王,好像在匈奴就数你们两个会钻营了!"

卫律这回正色地说:"我说子卿呀,马马维奇给我再三申明:缑王的缑,是丝字边,再加上个诸侯的侯!"

苏武心想,匈奴的文字和我们汉字不是一码事儿,他们自己倒会按着发音挑好字儿!想到这儿,他笑着说:"嘿!他倒是好,王也当了,侯也有了,丝绸的衣服也穿上了,在大汉那边还留了个美名,真是全不耽误!卫大人,你看看,人家不愧是博士出身啊,咬文嚼字,都嚼到匈奴来了!"

卫律见苏武说话也很风趣,便知道他大受东方朔影响,谈锋甚健。可是卫律仍然提醒他说:"苏大人,东方大人这次没来,我们还是都正经一些为好。如今的单于,为人宽厚,不苟言笑,你可要小心,别跟他开玩笑啊!"

苏武点点头:"好吧,到这儿,就听你灵王的!"

二人说笑着,便来到单于庭的大帐之外。此时只听里面呼唤道:"大王有旨,宣汉使进见!"

卫律急忙领着苏武和副使、假使,进了单于大帐。苏武双手一拱,略施一礼,然后说了声:"大汉使者苏武参见匈奴单于阁下!"

通译长虞常用匈奴话大声复述一遍苏武的问候。

可是单于没有回音。

苏武吃惊地抬起头来,只见匈奴且鞮侯单于满面春风地看着自己,频频点头。

副使和假使也学着苏武的样子,齐声说道:"大汉副使张胜、假使常惠参见匈奴单于阁下!"

通译长虞常再用匈奴话大声复述一遍。

匈奴单于还是不作回答,然后离开座位,走到庭中,围着站在前头的苏武转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哈哈哈哈!大汉的使者,果然是风流儒雅,风度翩翩啊!苏武先生,本王以前对汉家习俗,早有耳闻,汉家语言,也常习学。本王以为灵王、缑王,便是汉家臣子的风范了,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你,便觉得他们寒酸得很!苏大人,汉皇让你给本王说些什么呢?"

虞常见匈奴单于用流利的汉语与苏武对话,自己只好退到苏武的身后,与张胜和常惠站到一起。

苏武觉得眼前的匈奴单于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便相信匈奴人拥戴了一位明主,于是坦然对答道:"启禀单于,汉皇说:'大汉与匈奴,均为炎黄子孙,只是习性相异而已。过去双方相互征战,都是劳民伤财,有害无益。既然匈奴单于愿意修好,何不撤回重兵,让百姓往来,一如邻里?'"

这些话,有几句是武帝让人写就的国书中就有的,有些则是苏武自己加上的。

且鞮侯单于拍着手说:"说得好!说得好!本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率先放回汉家的兵士和使臣。苏武先生,你就留在我的大营之中,与我们的灵王、缑王好好商议,制定出一些条例来,本王同意了,再请汉王恩准,以后两者相安无事,让百姓永享太平!"

苏武连连点头。他相信,匈奴单于这话是真的。

然而正在此时,一个匈奴大将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高声大叫道:"大王,不好啦!不好啦!"

且鞮侯单于并不惊慌:"斡式子,出了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那斡式子原来就是匈奴大将斡离不的儿子,虽还年轻,如今也已是一员大将,他大叫着说:"大王!左大都尉他果然有叛逆之心,我的亲信刚才来报,说左大都尉已经率领他的十万兵

马,向东南方向行进,说是要向大汉投降呢!"

且鞮侯单于很纳闷地看了苏武一眼,然后说:"我与大汉正在议和,他们的使者还在此处,大汉怎可接受左大都尉的投降?斡式子,你有没有搞错?"

斡式子却说:"大王!千真万确啊!我的那个心腹,如今是左大都尉身边的校尉,他的消息,保证没错!"

且鞮侯单于又向苏武走了过来:"苏武先生,你说,你们大汉皇帝,会一面派人与我议和,一面又策动我大部人马,投降你们吗?"

苏武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不会!我大汉皇帝,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如今单于愿以子侄之礼侍奉大汉皇帝,汉皇怎可再接受您的部下投降呢?"

且鞮侯单于点点头:"我想也是啊!"于是他转向众人:"你们说说看,没有我的命令,左大都尉为什么会发兵?难道他要自作主张,去攻打大汉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又一战将慌慌忙忙地跑了进来:"大王,不好啦!"

且鞮侯单于仍然镇定得很:"支双儿,又出了什么事,你也这么急?"

那支双儿却是支楞儿的儿子,与他父亲一般模样,只是头脑不再那么愣了:"大王!前方快骑来报,说汉将赵破奴率领两万人马,进我境内,要接应左大都尉,到汉家投降去!"

且鞮侯单于这才急起来:"此话当真?"

支双儿叫道:"如有半点儿搀假,大王可以杀了我!"

且鞮侯单于愤怒地对苏武等人说:"苏武先生,汉使大人,看来你们大汉皇帝做事,有时候还不如子侄小国呢!"

苏武根本不相信匈奴将领们的话,于是争辩道:"大王,请您把事情弄清楚,再怪罪大汉好不好?"

且鞮侯单于瞪了他一眼:"本王会弄清楚的!我要亲自去把情况弄清!来人!"

十余名侍卫齐齐出列。

"你们几个去领三千人马,跟我走一趟,看看有谁愿意投降汉人?"

支双儿见匈奴单于带人如此之少,便劝说道:"大王,你带的人马太少,危险啊!"

且鞮侯单于不以为然地说:"人少?左大都尉手下不是有十万兵马么?要是他们真的愿意投降,那我带的人再多也没用!斡式子,你把这几位汉使,还有他们随行的百十个人,都替我看管好了,等本王弄清情况,再来与他们理论!"

斡式子点点头说:"大王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汉之辽东郡,治所在襄平,也就是今天的辽阳市。

辽东郡府中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人们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焦灼的。连年旱灾蝗灾,已经让辽东郡处于水不深却火很热的情形之中。自从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那时叫绣衣直使)暴胜之到来之后,一直开仓济民的辽东太守龚遂被软禁了起来,罪名是他对造反的民众心慈手软,只知道拼命地放粮施粥,不知道以铁腕来镇压暴民。那暴胜之不仅是个铁腕人物,而且手段之"酷",罕有人比。他的手法极为简单:以暴治暴,比暴赛暴,看谁能胜过我暴胜之!暴胜之铁了心,要在对付民众这一点上和杜周等人比个高低,他只怕民众不暴,唯独天下到处是暴徒,他暴胜之才有用武之地。他的暴行当然受到表面上不急不躁的杜周的激赏,于是也引起皇上的青睐。于是杜周从廷尉府派了许多以暴著称的人来辽东助暴治暴。于是武帝赋予暴胜之更多的权力,给他调集正规军,给他输送许多军粮,允许他将太守之类的官员先行关押,只要能把暴乱平定便可。暴胜之终于有了大施暴政的机会,来到辽东一年有余,先后将数万暴民关进暴氏刑狱,所杀暴徒更在万名之上辽东郡中,原来是灾民遍地,如今却是暴乱四起,暴风频吹,暴徒满山,暴尸遍野。

可是,如今暴胜之有些累了。

暴胜之的脾气已经不再暴躁。

暴胜之是个很瘦的人,瘦得像从长沙国到长安城又到平原郡的那个申猴子。然而就是瘦人,才有炯炯有神的眼睛,才有旺盛无比的精力。暴胜之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只长着火眼金睛且有灵牙利爪的猴子。在他的眼里,暴民只不过是一只只跳蚤,他们在草中寻不到食吃,便会跳起来咬人。跳蚤是不能喂养的,龚遂犯了致命的错误!跳蚤只能捕捉,可是像龚遂那样只知无为而治的人,决不能捉到跳蚤,只有自己这样心狠手辣且反应迅疾的人,才能够把跳蚤一一抓到。当他轻轻地用一个指头碾死一只跳蚤之后,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来,看看案板上那些再也跳不动了长脚微虫时,暴胜之的快意,胜过神仙。

然而他没能快意多久。辽东的跳蚤太多了。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十个指头按住了十个跳蚤,然后用力一碾,有的死了,有的却还能逃掉。他再次用许多指头一齐捉拿,但他的指头已经不听使唤。

是的,跳蚤愈生愈多,愈来愈多!

而他身边的军队却不够用的了。辽东的地方军队本来是准备对付鲜卑人、高句丽人、肃慎人的,让他们捉上一阵子跳蚤还行,可让他们长期如此,他们早已不愿干了。何况有些跳蚤与他们同窝而生。暴氏刑狱再也无法扩张了,暴家粮草也已不够了。暴胜之从长安带来的"捉蚤队"--称为"暴家军"更合适一些,他们也已疲乏了,而且开始担心辽东的军队想把他们作为跳蚤来捉。

几天之前,杜周又派人送来皇上的旨意,要他速速解决辽东平暴之事,然后并将平暴良方送达长安,让廷尉府推而广之,让天下郡国,效而行之!

暴胜之近来经常进入梦幻状态。他在梦中,看到皇上坐在高高的山上,指挥着杜周放开一个大铁笼子。铁笼中跳出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猛虎,一只生来便要残害弱小生命的野兽。而在笼外,却放着千千万万只四处觅食、你争我跳、你鸣我叫的雄鸡和母鸡、小鸡。那猛兽跳了出来,扑向鸡群。一阵子鸡飞虎跳。虎跳着,咆啸着,贪婪地吞噬着。然而它身边的鸡太多了,它们先是惊叫、悲啼,然后便是停顿、观望,接着又是麻木、困惑;再往后,雄鸡们觉醒了。它们弄明白了,一只恶虎不可能将它们全部消灭,它们可以趁虎歇着的时候快点交配,扑朔迷离地交配,然后让弱小的母鸡生出更多的小鸡来,雄的便可鸣叫,便可跳起来撕咬;便可以再与雌的扑朔迷离,于是又产生许多可以鸣叫可交配可以产蛋的生命。这些生命打不过恶虎,但它们可以轮番进攻,去啄恶虎的眼睛,至少让恶虎睡不着觉。最后,就是用尸体堆成一道肉山,也可以把这个残恶的东西压死,让这个可怕的东西窒息!

在梦中,他发现放开虎笼的杜周,还有高高坐着的武帝,都在哈哈大笑。

暴胜之大梦醒来,竟忘记了自己的姓,依稀觉得那铁笼子上贴着一个大字,既像是"暴",又像是"愚"--两个字上头都像是日头。后来他才分清,下面水深火热的那个字叫暴,下面有私心暗藏的便是愚。

管他是暴是愚,我都得担着。暴胜之心地坦然。

这天早晨,暴胜之刚刚来到辽东府衙,他脱下靴子,坐到几案前,下意识地轻轻地动弹着十指,琢磨着该让它们如何运动,却听到大门之外熙熙攘攘。

不论在长安还是在辽东,自己的官府外面很少听到这种声音。暴胜之于是连帽子也没戴,鞋子也没穿,便跳了起来,要到门前看个究竟。

只见一个身材瘦高、衣着得体、仪表堂堂、身背宝剑的年轻人,被多名卫士拦在衙前。

那人正是隽不疑。原来隽不疑到了辽东,先回家看望老母,老母既惊又喜,泣涕涟涟。老母问他求来何人,有何办法来救龚遂及辽东民众?隽不疑一时无言以对。隽母大悲,深究其因。隽不疑是个大孝子,只好将一路上如何与师傅冷寿光到齐国,冷寿光如何死于寿光,如何在海边见到东方朔,东方朔又如何被皇上所逼,必须到海上求仙,让京房先陪自己先行一步;京房又如何被黑山王相留,黑山王又如何归还父亲宝剑将这些说完,已是半夜。母子二人拿出宝剑,见那剑于烛光之下,放出耀眼的光芒。隽母大惊,对儿子说:"不疑啊,你父说过,只要此剑放光,便有大用之处。当年你父亲看见此剑放光,才去从军;如今你又见此剑放光,它警示你要担当辽东大任啊!不必等东方大人了,你天明之后,便只身去救龚遂大人吧!"隽不疑连连点头,答应母亲。然后他苦思冥想了半夜,觉得自己既有曼倩之美名,何不以东方曼倩之神勇,仗剑闯关而说服暴胜之?眼下只有此计可行了,纵然自己也被暴胜之杀了,那也对得起这把宝剑,对得起父亲和老母,对得起师傅和祖师爷爷,无愧于曼倩这个美名了!于是他又细卜一卦,竟是上上大吉。天明之后,隽母为他亲自洗面更衣,一如她也看到儿子的卦象一样,竟然没再流一滴泪水。

隽不疑还怕什么?辽东曼倩要独闯虎穴!

"你要做什么?"卫士们排成几排,面对着这个奇特的闯入者,又一次大声吼道。

"我要见暴直使,见暴胜之大人!"那年轻人说。

"要见暴大人,可以商量,可不许带剑进去!"卫兵们说。

"哈哈哈哈!暴大人作为皇上的直使,拥有生杀予夺之权,身边虎豹成群,难道还怕一支剑么?"那人哈哈大笑。

"你带剑入衙,与暴民何异?"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叫道。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我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磊落光明,像个暴民吗?如果我这种人也是暴民,那么你们统统都是暴官了!"那人笑得潇潇洒洒。

"那也要把剑放下!不然,我们就动手了!"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喝道。

"君子仗剑而行天下,只有奸恶才惧而怕之!昔日东方曼倩仗剑入朝,皇上视之如同仙人;没想到今日辽东曼倩仗剑入庭,却要被人挡住。那好吧,你们要是夺得我手中的剑,便自上来抢夺;若是夺不了我的剑,我可要长驱直入了!"说完便将那剑"唰"地拔出,平地生风地舞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为他的剑光所震惊。

那是一把让人目炫的宝剑。

而舞剑之人又是一手独到的剑法。

众卫兵和官员们围成一个圈子,既像阻挡,又似观赏。

暴胜之知道来人决非凡人,看样子也没有什么恶意,于是大叫一声:"不要阻挡,请他进来!"

众人听到暴直使的声音,当然让开。

暴胜之一低头,方才发现原来自己帽子也没戴,靴子也没穿,于是急忙跑到案前,戴上帽子,穿上靴子,然后很恭敬地再到门前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隽不疑早已在众多官兵的簇拥下,走进门来。

暴胜之双手合拢,对他一揖:"请问义士高姓大名?"

"小民姓隽,名不疑,字曼倩。"

"是东方曼倩的曼倩吗?"

"正是。"

暴胜之一惊:"请问义士与东方大人是何关系?"

"东方大人乃小民的祖师爷。小民之师冷寿光,为孟喜之徒。"隽不疑从容答道。

暴胜之与孟喜、龚遂等人同时被推荐给皇上,只是自己是丞相公孙贺所荐,又跟着杜周在一起,孟喜和龚遂同为东方朔之徒,与自己不是同门而已,如何不知?"我与孟喜大人原是故交,东方大人也是我的先辈,既然如此,请看座。"暴胜之说道。

隽不疑大大方方地在辽东随臣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下。

"辽东连年饥荒,盗贼四起。辽东太守龚大人与我同年,然而心慈手软,致使此地不能太平。曼倩先生既然前来,必有良方妙计,暴某人洗耳恭听。"暴胜之所说,倒也句句是实。

隽不疑说道:"暴大人,您如今作为皇上的绣衣直使,巡按辽东,驱虎豹而入羊群,万民丧胆,天下耸动。然而隽不疑以为,暴大人如不改弦更张,仍按此道而行之,恐怕辽东之民,蚤跳鹰扬,难以抑制;而皇上与廷尉府也不会为区区辽东而耐心等待。虎可搏鸡食羊,然不可绝鸡灭羊。隽不疑何出此言?鸡与羊者,皆为虎豹之食,然而也是圣人盘中之餐。如虎豹将鸡羊尽行灭绝,圣人盘中没有美味,恐怕只能食虎而餐豹了!"

暴胜之毛骨为之悚然。隽不疑所比喻的,竟与自己的梦境相类;然而他所说出的,竟是自己意料不到的!他急忙跨前一步,恳切地说道:"曼倩先生,您说的太对了!请问先生有何良方,可以教我?"

就连暴胜之周围的那些随员,也都睁大了眼睛。从他们急切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和暴胜之一样着急,他们还算不上虎豹,至多是豺狼而已,如果皇上怪罪下来,首先遭殃的可能是他们这些走狗!

隽不疑觉得周围的人太多,还又觉得有些话,说了不如让他自己琢磨更好,于是从怀中掏出夜间刻写好的三块竹简,逐一递给暴胜之。

暴胜之接过竹简,依次看来,只见简上刻着三九二十七个字:

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

暴胜之是个很坦然的人,只要他觉得有道理,便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同样,只要认为对自己有利,也不会考虑自己的面子。他觉得竹简上的话,说得十分有理,自己如今已是威名远播,就是防止物极必反呢!是的,到了"施之以恩"的时候了。可他觉得这二十七个字,还不过瘾,远不及隽不疑刚才说的深刻,何况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近来也都是六神无主的样子,也需要聆听高人指点呢?想到这儿,他第三次起身,向隽不疑再作一揖,然后说道:"曼倩先生,我等从长安来到辽东,以为以暴易暴,易如反掌。没想到一时间暴风四起,正如先生所言,'辽东之民,蚤跳鹰扬,难以抑制'。我等也如羊角插进篱笆里,进不去,也出不来了!而廷尉杜周,又再三相催,要我们将辽东平暴良方呈送皇上,以向天下郡国推而广之。我等处于进退维谷之际,请先生多多赐教!"

暴胜之身后那些官员,见到暴大人三番折腰,于是纷纷俯下身子来,准备洗耳恭听。

隽不疑毫不犹豫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坚定有力地说出不可动摇的请求:"暴大人,请您放出龚太守,我与龚大人可与你们彻夜长谈。"

暴胜之却笑了一下。"曼倩先生,龚大人与我有同年之谊,我与他只是政见不同,岂会怠慢?只要您说得有道理,能让我暴胜之和众人茅塞大开,那我马上便请龚大人出来,还政于他!"

隽不疑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与暴胜之和众位官员展开长谈。

班固在《汉书·隽不疑传》中写道:"(暴)胜之(深)知(隽)不疑(决)非庸人,敬纳其戒,深接以礼,(坚)意(询)问当世所施行(良策);门下诸(多)从事,皆州郡(优)选(之)吏,侧听(隽)不疑(之言),莫不惊骇;至(黄)昏(深)夜(方才)罢去。"

当天深夜,暴胜之亲自带上辽东府的官印,陪着隽不疑来到郡府衙门后边的小院里,将软禁其间的龚遂请了出来。

长安城上,阴霾四起。

建章宫中,武帝面带怒容。

杜周和赵禹跪在武帝脚下,由杜周禀报着如何平叛诸方暴乱之事。赵禹只是低头不语,而杜周则一面看着皇上的脸一边说,随着那长脸愈拉愈长,愈来愈加阴沉,杜周的声音也愈来愈低小,到最后,竟然连武帝也觉得有点听不清了。

武帝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拍面前的案子,怒道:"不要嘀嘀咕咕了!你干脆给朕明说了,天下一百零三个郡国,有哪些地方还算平静,哪些地方盗贼四起?你如实说来,一点不许隐瞒!"

杜周抬起头来看看武帝,知道再不说实话不行了,便稍微提高声音,说道:"皇上,天下一百零三个郡国,只有徐伯代理的东海郡,还有卜式治理的临淄,没有暴乱。其余各个郡国,都有乱民出现,然而都是小股暴徒,成不了气候。唯有辽东郡、右北平、平原、南阳及楚国,暴徒最多,为首者聚啸山林,从者风靡。"

武帝冷笑起来。"哼,哼哼哼哼!朕一心想着北灭匈奴,南平两越,西征大宛,东荡夷狄,没想到朕的大一统天下,居然也到了盗贼四起,聚啸山林,从者风靡的地步了。你再给朕说说,天下哪些盗贼,势力最大?"

杜周毫不隐瞒,说起来如数家珍:"皇上,天下盗贼大者,南阳有梅免、百政二人,率万人打家劫舍;楚有段中、杜少,隐入芒荡山中;青州平原一带,有个徐勃,也在海边一带出没;而燕赵之间,还有坚昆、范主等人,带领数万人在梁山附近,与官府对抗。而辽东盗贼群起,就不用为臣多说了。"

武帝怒而问道:"你这个廷尉是怎么当的!非要到天下大乱的那一天,你才告诉朕这些实情吗?还有那个暴胜之呢?他不是要以暴胜之吗?为什么区区辽东,盗贼还没有平息?"

杜周倒是不隐人善:"皇上,暴胜之已经竭力而为,剿杀盗贼数万,无奈天下之盗,愈剿愈多啊!"

武帝大怒起来:"那是什么原因?难道你们就不会想一想么?还有赵禹,你们都想过没有?"

赵禹何尝没想?赵禹自从没能当上廷尉,只做长安的执金吾以来,便整天在看,整天在想!是什么原因致使老百姓造反,难道皇上您不知道么?对匈奴连年征战,刚刚平息,您又要攻取大宛;动用了半个国家的人力财力!趁着汲黯不在了,东方朔被你远支出去了,没有人敢再进谏了,您还要重新修建未央宫、建章宫、光明宫、甘泉宫;仅建章宫内,又建了通天台、柏梁台,还有仙人观、石阙观、封峦观、〖FJJ〗肶〖FJJ〗〖HT〗观;建章宫已经够大的了,你还在其中修建了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四座仙山;近来你又下令,在未央宫北边修了个规模更大的桂宫,宫中处处悬明珠、置金案、列玉帐、设宝床,要建成"四宝宫";你还让那个惟命是从的老丞相公孙贺用地道将未央宫与建章宫、明光宫、长乐宫连了起来,还将连着高祖时未建成的北宫,这需要多少钱啊!桑弘羊有本事,能够敛来足够的钱物,可是天下的人心,全都被敛到了肚皮之外啊!可是赵禹抱定了一个宗旨,长安没乱,便是我赵禹的功劳;长安最多就有一个所谓京都大侠朱安世还在时不时的杀人。可他杀得有理。朱安世便是张安世,他盘根错节,与张汤关系自不用说,与你杜周更是根根相连,而且他与霍光、与东方朔、与公孙敬声、与江充,全是连着的!你杜周心里明白,我赵禹更是明白,谁也不愿动这根大钉子!除此之外,长安的治安没得说,皇上没办法怪罪我赵禹!

正在此时,杜周的脑袋也像两千年后地球那一边的人造出的芯片一样,在快速奔腾着,运转着。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不如张汤。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廷尉这个职务不是人干的。但既在其位,就要深谋其政。他来不及去想张汤当年是如何用许多便衣侦知天下情况的,他只知道目前只有暴胜之的做法,最为果断,最为铁腕。于是他冷静一下,向武帝陈述起他的谋士减宣给他出的一个绝妙的主意。

"皇上,臣身边有一儒生博士,名叫减宣,他给臣讲过天下贼寇的来历。那减宣说,天上之盗,无时不有。尧舜之时,也不能免。《战国策》云:'跖犬吠尧,各为其主。'便说明跖与尧同时。而《庄子·盗跖篇》还说,盗跖是当年大贤人柳下惠的弟弟,还与孔夫子在一起辩论过呢!皇上您纵然圣如尧舜,贤如柳下惠,仁德像孔夫子,也不免要与盗贼打交道。区区蟊贼,本来难成气候,不足为患。当下要务在于如何不让盗贼势力大炽,如何除去这些盗贼。"

武帝听了这段话,面上略有霁色。"这个减宣真是高人!他还怎么说呢?"

杜周侃侃而谈:"皇上,减宣说,盗贼蜂起,天灾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武帝急于知道,下边该是"人祸"了,一提到这两个字,武帝便觉得有些不安。

"其二,便是各郡官吏,捕盗不力。"杜周聪明得很,他决不会说出"人祸"二字,尽管他知道,官吏们有错也是"人祸",但还是免提为佳。

"对,就是各郡捕盗无力!"武帝站了起来。"听说那个暴胜之,就是先将心太软的龚遂,先给免了职,才开始的四处搜捕盗贼的!"武帝觉得有了共鸣,于是长长的脸上出现了一点阳光。

"皇上,臣从暴胜之关押龚遂,想出了一个主意,如果皇上恩准,肯定能让各个州郡,盗贼灰飞烟灭。"杜周这时全然自信。

"噢?有如此高招,何不早早说来?杜爱卿,你说吧!"

杜周头一回听到皇上称自己为爱卿,高兴得像张汤一样口若悬河,声音也高了许多:"皇上!臣以为,各地盗贼,原先不过是三三两两,如夜半鬼火,不成气候。都是各地郡国,懒于捉拿,致使贼人愈来愈多。而各郡国从来向皇上都是报喜而不报忧,盗贼多了,生怕皇上治罪,于是更加隐瞒。隐瞒久了,养成大患,纸中包不住了火,于是贼火四处蔓延,才形成如今难以收拾的局面。臣以为,只要从郡县吏治入手,严格督促大大小小的官吏,他们如果不去捕拿盗贼,皇上便饶不了他们!只要他们能将夜半鬼火浇灭于欲燃未燃之际,天下方可安定啊!"

武帝不断点头:"说得好,杜爱卿!朕知道你说得句句在理,朕只想快点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让郡国大小官吏都去拿贼呢?"

"臣请皇上颁布一道新法。"杜周笑了。

"什么新法?只要能治盗贼,朕这就颁布!"武帝说得斩钉截铁。

"皇上,臣与那减宣一起,起草了一个'沉命法'。"杜周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来。

武帝将竹简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简明扼要,全文不过二十六字:

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两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哈哈,杜爱卿,'沉命法'就如此简单?你还是给朕细说一番,如何实行?杜爱卿,你说清楚了,朕这就下诏!"武帝也不是不解,只是他没那么多心思再去动脑子,他知道一旦"沉命",天下便要死不少人,但是只要能让自己高枕无忧,死便死罢,汉家别的不多,有的是人。

杜周今天得到那么多的"爱卿"称呼,声调不由得更加亢奋起来:"皇上!沉者,坠入水中也。人溺于水,称为'沉命'。东方朔在金马门作歌,说'神州陆沉'。盗贼四起,便是'神州陆沉'的前兆啊!可我大汉决不会陆沉!要沉的话,也得让那一帮子只知吃官粮、不能让一邦安定的无用之官先沉命!那些不能发现盗贼、不能根治盗贼的官员,不就是只配'沉命'的料么?皇上,臣的意思就是说,有了盗贼,地方官员发现不了的,便要他们'沉命',发现之后除不尽的,也要他们'沉命'!"

武帝一拍案子:"说得好!连盗贼都拿不到,朕还要这些狗官做什么?还不如让盗贼来当官呢!朕已经明白了'沉命法'的意思,杜爱卿,你说,从哪一级官员开始,实行'沉命法'呢?"

"皇上:臣起草的'沉命法'简明扼要:'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两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也就是说,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便是诸侯和王公大臣。除了这些人可以不死,其他人,只要俸禄达不到两千石者,包括一些官品不高的小郡太守在内,连同郡丞、县令、亭长、兵士,一律处死!皇上,让这些无用的人统统'沉命',臣再给您找有用的官吏来!"

"好!杜爱卿,朕的想法也是这样,不能光让小民饿死、冻死,要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也死上一大拨儿!反正朕的官也多的是!朕这就准了你的'沉命法',还要让天下郡国大大小小官吏都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的属下出了盗贼,他们隐藏不报的,两千石以下的大官小吏,一律处死;发现了盗贼而又不能清剿干净的,也要处死!这就是我大汉的'沉命法'!哈哈哈哈!赵禹!"

赵禹此刻像大梦初醒:"臣在。"

"你把长安治理得不错,好歹没有那么多盗贼出现。"武帝慢腾腾地说。

"都是皇上威德所致。"赵禹急忙拍一下马屁。

"可是,朕早就知道,在长安还有个京都大侠,名叫朱安世,他越俎代庖,居然连长安城内的官员都敢杀,为什么你不将他捉拿归案?"武帝转而怒斥。

"皇上。臣一直派人捉拿,只是那朱安世过于奸滑,拿他不到。这一点,连杜大人也是知道的啊!"赵禹生怕自己一人被陷下去,于是伸手抓住了杜周。

杜周愕然地看了赵禹一下,自己觉得无话可说。

"朕要杜周从今天起,在全国推行'沉命法';朕也要你赵禹从今天起,就去捉拿朱安世!朕给你半年时间,如果拿不到朱安世,朕便要你先'沉命'!"

赵禹听了,吓得面无人色。

正在此时,公孙卿和李广利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先说话。

武帝最关心的是战场上的事,于是问李广利道:"李广利,是不是赵破奴大破匈奴啦?"

李广利"扑通"一声跪倒,然后哭道:"皇上,大事不好啦!"

武帝自然也要大吃一惊,但他看到李广利那个样子,便镇静了下来:"看看你,还像个将军的样子么?有什么事,快快说来!"

李广利哭泣叫着说:"皇上!赵破奴他率领两万兵马,与匈奴左大都尉接上了头,于是左大都尉带着匈奴的十万大军便随他而来了"

武帝打断他的话:"这好啊!"

李广利接着哭叫:"皇上,我还没说完哪!那赵破奴一路上趾高气扬的,匈奴许多大将都不服气,左大都尉好容易才将手下的人控制住,没想到这事让匈奴且鞮侯单于知道了!"

"那就与他们打呀!赵破奴不是要破奴的么?"

"皇上!赵破奴打西域人像个英雄,谁知一遇到匈奴人,他就要尿裤子了!"李广利开骂了。

武帝心中一急,知道大事不好:"你快说,赵破奴怎么了?"

"皇上,匈奴单于只带几千人马前来追赶,赵破奴便带着两万汉军与他厮杀,没想到左大都尉手下的十万大军,有八万人马去救且鞮侯单于,反而把赵破奴给围在当中!"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赵破奴就就"

"他战死在疆场?"武帝希望他能够这样。

"没有,赵破奴他,他投降了匈奴!"

"那两万汉家将士呢?"武帝瞪大眼睛问。

"凡是不愿降的,全被匈奴杀死了"

"混账!"武帝大怒,顺手将案上的一个绿色的玉如意拿了起来,朝地下猛地摔去。

那如意,碎声琅然,块落满地。

"皇上,皇上息怒啊!"杜周和赵禹高声叫道。反正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的叫声里,无非全是同情。

武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问:"匈奴人马现在到哪儿去了?"

李广利还是不敢抬起头来:"皇上,匈奴且鞮侯单于一怒之下,已带领那十多万人马,围住了公孙敖将军正在修建的受降城!"

赵禹看了武帝一眼,他心想,这回好了,受降城不是接受匈奴投降,该是匈奴单于接受汉人投降的地方了。

武帝此时倒一点也不慌乱,他镇静地问:"李广利,你知道公孙敖手下有多少人么?"

李广利说:"五万将士,还有三万工匠。"

"那好!就传朕的旨意,让公孙敖别再修城,把工匠也编入军队,就在那里,务必把匈奴且鞮侯单于给我拖住!李广利,朕再给你十万大军,星夜兼程,赶到受降城去,与公孙敖形成合围!"

李广利急忙点头说:"臣遵旨!"说完就想走。

"慢!"武帝止住了他,然后走到他的面前,眼睛里露出冷冷凶光:"李广利,这回你要是还不能取胜,朕就把赵破奴的账,和你一起算!"

李广利只好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江充急忙跑了进来:"皇上,北军督尉李陵将军求见皇上!"

武帝正是用人之际,便点点头:"让他进来。"

正值壮岁的李陵身着铠甲,一副要去战场的样子,进来之后,便往武帝脚下一跪:"皇上,臣李陵请求率兵,出击匈奴单于!"

武帝看了看眼前瘦高精干的李陵,又看了看无比臃肿的李广利,他的心头突然一横:"不行!这次出击匈奴,必须让李广利去,而且只许胜,不许败!李陵将军,你与任安加紧训练兵马,朕有重用你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

李广利不敢对皇上怎样,却对李陵盯了一眼,朝他"哼!"地一声,走了出去。

李陵只好讪讪而退。

杜周和赵禹也向皇帝揖了一下,然后退下。

武帝这时才将脸转向公孙卿。"怎么样?栾大回来了?"

"是的,皇上。"公孙卿不知再说什么为好。

武帝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起来:"哼哼哼哼!怎么,你还等着朕再次下诏,用他栾大的'天兵'去灭匈奴么?"

公孙卿说:"皇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想问问,到底怎么处置他呢。"

"朕不是在建章宫内,离金马门不远,给他建了一座柏梁台吗?朕要把他腰斩了,然后再挂在柏梁台上,看看有没有仙人来救他!"

公孙卿吓得直打哆嗦。

"怎么,公孙爱卿,你怕啦?你不想让他死?"武帝又冷笑起来。

"不,不,不是的,皇上,臣在想,栾大被腰斩之后,长公主怎么办,您又得怎么样给皇后交待呢?"

武帝这回犯了难。朕定要杀了栾大!难道朕为了女儿,还要把栾大留下?不行!朕的女儿已经被他糟蹋得不像样子了,听说最近她在太医们的治疗下,换了药,已经有些好转,再将她交给栾大,就会回复到从前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了!不能再让她与栾大见面了!皇后那里,朕再想办法吧!

公孙卿以为这下子说到了皇上的痛处,便又说:"皇上,处死栾大,臣公孙卿一点都不可怜他。他栾大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公主,她这一阵子一直和皇后在一起啊。"

武帝想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让太子去把长公主接到金马门中安置,就说朕已找来天下名医,给她治病。让阳石公主一块儿陪着长公主,人手要还不够,就从太子的东宫里调,不许用皇后身边一个人!"

公孙卿只好点点头,然后向江充看了一眼,才转身而去。

"让刘屈牦跟你一起去,你要是下不了手,就让刘屈牦下手!"武帝在公孙卿的身后叮嘱了一句。

江充知道今天皇上心情特别不好,就跑过来给他捶捶背,捶得武帝闭目欲睡。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充见皇上睁开了眼睛,才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您真的要把栾大给斩了?"

没想到武帝心中的火不仅没退,反而突然间火山爆发一样喷了出来:"混账!朕不斩了他,留着做什么?明天午时三刻,朕要亲自监斩,你派人通知丞相和霍光,明天所有大臣,都到建章宫的柏梁台下,看朕怎么处死这个妖人!"

渤海之滨,风平浪静。

海岸如痕,出现在珠儿和梅香的视线之内。

三条大船轻轻地驶向海边,为首的一条船上,船舱中躺着黑发满头、但面孔已被海风吹得黑红的东方朔。

珠儿与梅香二人从船头上走了进来,对东方朔说:"爹爹,你说我们这船,靠岸有什么意思?还有很多仙岛,我们没去呢!"

东方朔皱了皱眉头,没有理她,继续躺着,想他的心事。突然,他抬起头来,问起了梅香:"梅香,京房离开你这么久了,难道你就不想见他?"

梅香微微一笑,然后说:"东方大人,梅香前日算了一卦,卦象说京房他们稍有挫折,可是再往后便是一帆风顺呢。"

"可是你们别忘了,辽东还有个龚遂,还被暴胜之关着;辽东还有那么多灾民,吃不上饭呢!"东方朔忧心如焚。

珠儿笑了起来。"哈哈,梅香,你说我爹这个人怪不怪。在海里头,在岛上头,他就像个老小孩,无忧无虑的,要是真有仙人来带他走,他保准早就跟着去了。可一到岸边,一见到有人的地方,他就皱起眉头,悲天悯人了。好啦,好啦!让他在这儿悲天悯人吧,我们两个再到船头,看风景去!"

两人再次来到船头,发现这里的海水,如和这几十天在海上遇到的大风大浪比起来,真是犹如镜面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梅香的心思还在东方朔的身上。这个女孩子说话很有分寸。"珠儿,东方大人的心事重着呢。你看,皇上让来求仙,仙却没求到,向皇上没法交待;隽不疑来求救,他又没能及时赶到辽东,没能去解救自己的徒弟,他的心里能平静吗?"

珠儿笑了起来:"哈哈,梅香,看来你还真的了解我爹。可我告诉你,我爹这个人,就算他解救了自己的徒弟,他还想着要去解救辽东万万灾民。你说,他的事,还有完没完呢?他的心,和别人的心不一样!"

"不一样?难道他的心是别样的?"梅香笑了起来。

"对,梅香,我告诉你,我爹他有两颗心。你信么?"

梅香摇摇头。"人怎么会有两颗心?"

珠儿却认真地说:"我爹这种人,和我给你讲过的郭大侠、雷大侠、傅介子那些武人相比,就是多了一颗心,一颗司马相如那样的琴心。"

"什么?琴心?"梅香兴致大增。

"对啊!像我爹这种人,胆略过人,剑法高妙,却整天藏着,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出手。为什么?就是那颗琴心在作怪。他的心,像琴弦一样,在那里张着,世界上一有不平的事,他的心就动啊,动的。要是郭大侠那种人,早让宝剑出手了!可爹这种人,要用琴弦在肚子里面一动再动,不是动成乐曲,便是动成文章。乐曲也好,文章也好,还要说出来,写出来,弹出来,去让人听,让人看。我爹的话,你会听腻么?不会。皇上都听不腻!我爹的文章,虽然不多,可也是人人爱看。可是我爹弹的曲子却很少。可惜啊,这世界上能拨动他的琴心的人,已经不在了!连我也不明白他现在心里又奏着什么乐曲,写着什么文章呢!"珠儿说着,露出满脸的幽怨来。

梅香点点头:"我和京房也一起议论过,觉得东方大人与汲黯大人也不同,两个人都有胆子,都是剑胆,可汲黯大人却少了点什么,原来他缺的是琴心!"

珠儿得意起来:"梅香,这世界上,真正剑胆琴心的人没有几个,你,我,京房,都要学着点啊!"

梅香觉得好玩。她又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珠儿忙问:"梅香,你又笑什么?"

梅香向船内看了看:"我想东方大人当年在长安,身边一年换一个美人儿,也是因为他有两颗心,于是便二心二意了罢!"

珠儿这下子被梅香问了个脸红。她想了一想,便说:"梅香,你别说,你刚才说的还真有道理。我爹他对女人,是有些二心二意。可他对有的人,却是二心一意呢!"

"二心一意,没听说过!不过,要是一个人把两颗心都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也是太执着了!珠儿,你说,东方大人对谁,能这个样子?"

"对三个人。"

"哪三个?"

"我爹啊,对皇上便是二心一意,什么事情都挂着他。"

"嗯,有道理。所以皇上也离不开东方大人。"

"第二个,是对我大妈,齐鲁女。"

"东方大人对夫人也是二心一意?"梅香有点不信。

"你别看我爹当年在长安一年一个美人,十二年凑够了一打的,他对那些女人,全是三心二意!是我大妈齐鲁女让她这么做的,他对我大妈可从来都是二心一意!到后来,我爹连对阿绣,对我娘,都没能二心一意呢!"珠儿说到这儿,脸上有些不平。

"那,还有谁能让他二心一意的呢?"

珠儿脸上放出了光彩:"本姑娘呗!"

梅香非常羡慕地点了点头。她往船舱里看了看,只见东方朔还在那儿躺着,痛苦地沉思。

梅香接着感慨地说:"珠儿,我们这些女人,一辈子能有人用两颗心来爱你,那也是太幸福啦。"

珠儿:"是啊,梅香,我有时想,要是我不是我爹生,那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梅香惊奇地看了看珠儿,又看了看船舱中的东方朔,然后悄悄地说:"珠儿,你说这话我信。别说你爹显得这么年轻了,当年我和荷艳跟着汲黯大人时,汲大人满头白发,我们还觉得,要是他喜欢我们,我们都可以嫁给他呢!"

"那你怎么又嫁给了京房呢?"珠儿笑问。

"还不是汲大人只把我们当作孙女看?"

"对啊!我有时,真希望我爹他不是我的亲爹!"珠儿叹了一口气。

"好啦,他不是你的亲爹,还会对你二心一意?说不定将来太子对你也能二心一意,傅介子对你也会二心一意呢!"梅香安慰她说。

珠儿闭上眼睛,一直摇着头。

这时船上的一个头目跑过来:"二位小姐,你们看,快看岸上!"

珠儿和梅香转过身来,向已经变得清楚的岸上望去。只见那里聚集着许多人,有的人拿着没字的旗帜,还有的人举着刀枪,在那儿又跳又叫。

海边早有几只小船,开始向这个方向驶来。

"强盗!"珠儿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碰上了贼人。

梅香跑进舱中,拉起东方朔说:"东方大人,快点起来,我们遇上贼人了!"

东方朔这回不敢再躺了,急忙跑到船头,果然见到远处人声鼎沸,举着高低不齐的刀枪棍棒,在岸边直嚷嚷。

早有一条小船,箭一般地向大船驶来。

珠儿拔出剑来,一道寒光指向那船:"别过来!再近一些,你们过来就没命啦!"

只听那船上远远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香!珠儿,东方大人,我是京房啊!"

长安城中,金马门内。

一阵凄惨的叫声,从金马门的小院中传了出来,让这个久已无人居住的地方,平地增添了少许戾气。

后房之中,太子刘据和他的二姐阳石公主和两个宫女,围着口吐白沫、四肢颤动的卫长公主,在那儿呼叫。

"快,快,快把她抬到床上去!"阳石公主指挥说。

"孟晖,孟晖!快拿点水来!"太子叫道。

因为刚从钟粹宫搬到这儿,大家对这儿都不太熟,所以有些手忙脚乱。卫长公主向来是由阳石公主侍候的,而阳石公主也不知道金马门是空的,只带来两个侍女。太子刘据为了让更少的人知道自己姐姐的病情,根本就没叫什么佣人,只把他的伴读孟晖叫了过来。

孟晖对这儿毕竟还有点熟悉,便拿着一个大碗,盛了点水,走了过来。

阳石公主急忙从身边拿出一袋子药,放在水中,用手指头搅拌了一下,然后给卫长公主灌了下去。

卫长公主的手与脚都不动了,一会儿便平静地进入了梦乡。

太子看着自己的姐姐,看着她那瘦弱的身体和疲惫的面容,一股怒气从心底泛起。"都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栾大!父皇今天要杀他,我一定要去监斩!"

阳石公主点了点头:"好吧,弟弟,你去吧。这里有我带着人照看着。"

太子听了姐姐的话,抬起腿来便往外走,他又看了孟晖一眼,孟晖却不知是跟着太子去看斩杀栾大是好,还是留在金马门内是好。

"孟晖,你还是留下吧。这里得有个男的,万一公主醒了,有点什么事儿要做,总得有个男的照应一下。"太子说。

孟晖本来就不乐意去看杀人,于是点了点头,留了下来。

阳石公主看了长公主一眼,便对孟晖说:"没事。这阵子,我姐姐一两个月才犯一次病,吃一次药,就能好上很长时间。"

"可是,皇上将栾大处死了,这药"孟晖担心地说。

"这药,没什么稀奇的,太医都能照着样子配出来。只是我姐的心病,没人能解啊。"阳石公主说到这儿,又看了孟晖一眼。

孟晖被阳石公主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她是高贵的公主啊。

又过了一会儿,阳石公主问道:"孟晖,你成家了没有?"

"小人已经娶妻,可是"孟晖觉得还有话说,可是没说出来。

"可是什么?"阳石公主追问道。

"可是我娶的人,没有经过父母之命。"这是孟晖心中的一个疙瘩,他如实地讲了出来。

"你还行啊!娶个老婆,连父母之命也不要?"

"非也,非也。"孟晖直摇头,"小人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阳石公主这回来了精神:"孟晖,你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三岁。"

"哦,你和太子一样大!比我小三岁,比我姐姐小五岁!"阳石公主算得特别清楚。

孟晖有点不解:"公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阳石公主是个心里有话便存不住的人,于是冲口说道:"孟晖,你看我姐,也真够惨的。我姐比我可温柔得多,漂亮得多!要是我和太子一块儿向父皇保举,让父皇命你为新的驸马公,你会愿意么?"

孟晖直摇头:"公主,这个,孟晖没有想过,没有想过。"

"你这个小白脸儿,你是害怕呢?还是高兴呢?"阳石公主单刀直入。

孟晖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既有高兴,也有不安。以前他从来都没敢往这方面想,最多是太子身边那个妙兰让他心动不已,觉得宫中的花朵远比荷塘的花朵更为艳丽,所以也就不管荷艳愿意不愿意到自己的官邸居住了。如果真的能做驸马,真的能娶眼前这位病美人为妻,孟晖觉得他的老祖坟都会生烟的。自己曾在父母的坟头苦苦地守了几天,眼睛都看直了,也没见到坟头上冒过青烟。如果皇上要是真的恩准我孟晖为驸马,那我的老祖坟上肯定会冒出浓浓的青烟来!然而孟晖也很担心,他不知道世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还有京房,东方大人,还有那个不想当官,只愿意在东市上摆摊算卦的焦延寿,他们会怎么看呢?至于荷艳,那只好委曲她了。如果她愿意,还可以作为小妾;如果她愿意与许广汉好,那就成全他们俩吧

阳石公主的眼光锐利!她知道孟晖是个见到女人便眼睛不好转动的人,也知道这种人见了名利和宝贝如乞丐见了金子一般。阳石公主笑了,她为自己的姐姐能够摆脱栾大这个妖人而高兴,也为公孙敬声这次在识破栾大的事情上立了大功,从而让皇上能够认可他与自己的恋情而高兴。

既然高兴,阳石公主便把姐姐自小就和霍去病相好的许多故事,一一讲给孟晖听。

建章宫中,时已近午。

高高的柏梁台下,端坐着满脸怒容的武帝。公孙贺也从建筑工地上走了过来,弯着腰,站在武帝的身边。霍光、上官桀、杜周、赵禹等人两边分立。这时太子也悄悄地来到武帝身旁。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发现公孙卿和刘屈牦二人不在这儿。

原来公孙卿和刘屈牦按照皇上的旨意,正在建章宫大门之外,准备把栾大解押进来。对于刘屈牦来说,这事还算容易;毕竟对他来说,栾大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可对公孙卿来讲,这确实是在要他的好看。在武帝面前,他可以义无反顾地抛出那个一点分寸也不懂的栾大,可在众位官员面前,他又觉得自己那张脸,最好能用什么东西遮起来。当然,栾大之死尚不足惜,可那个彻底识破栾大诡计的公孙敬声,最为可恨。公孙卿觉得自己美好的未来全让那个公卿给搅了,于是心里许多的忌恨,包括过去对东方朔的,对霍光的,全部转加到了公孙敬声的身上。于是就在关押栾大的隔壁房间里,公孙卿将栾大讲给他的关于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的事,还有公孙敬声为了买董偃的小别墅而挪用北军的钱粮之事,全部告诉了刘屈牦。刘屈牦得到这两个消息,高兴得所有的头发和胡须全部卷得像大尾巴寒羊一样,顿时觉得他那丞相长史之职,明天就会把长史二字拿掉。公孙贺啊公孙贺,你这个老不死的,你都七十八了,还要挡着我的道,这回我看你还能挡道不?看到刘屈牦这个样子,公孙卿也高兴得大笑起来,他这一次大笑,居然停不下来了,那张嘴先是大笑,后是傻笑,以后便再也合不上了,说什么都是一副永不收敛的笑脸。刘屈牦突然害怕了起来,要么公孙卿被什么魂灵附体了,要么他已是个疯子!

时辰已近午时,午时三刻就要斩人了,刘屈牦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已经被绑好了的栾大押了出来。公孙卿还是什么话也不说,依然笑容可掬。刘屈牦无奈,只好让两个军汉架着他,在后边跟着。

众人看着刘屈牦押着栾大走过来。栾大由于几个月的奔波,再加上几天的关押,已经很不像样子,头发披在肩上,脸上还有泪痕,确确实实像长安东市里的泼皮一个,哪里还有五块将军金印和一块乐通侯印悬于腰间的那种气派?武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多年来压抑于心头的那把无名火,又都冒了起来。这就是朕相信多年的仙人,这就是朕委任的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还有乐通侯!这就是朕给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找的夫君,是朕的驸马!武帝想到这儿,恨不得自己亲自持刀,将他一砍两段。

栾大早就知道自己少不了一死,自从长公主只有服他的药才能安宁之后,自从他觉得长公主一天一天地向一个木偶变化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好在他已经享受了人间的富贵荣华,他曾经六枚金印悬于腰间,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如果天下要有什么急你死的记录,栾大肯定会让许多人都急死的!一朵美丽的鲜花被他蹂躏死了,肯定他走后这几个月,太医无法配制栾大的仙药,长公主已经死了!他回到长安,一被皇上派来的人抓起来,他的心中就已有数。他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琢磨着这回要仔细一点,千万不要在地狱的边缘去喝迷魂汤,这样就可以看一看,是不是人死了还能还魂托生,自己二十年后真的能变成一条好汉。连这些都想透了,所以栾大走起路来,倒也不慌不颤。

可是,等他来到天神般威严、满面杀气的武帝面前,他突然害怕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栾大,你这个妖人,你骗了朕这么多年,你说,这次去泰山,找到神仙了吗?"武帝怒喝道。

听到武帝开口便问这个,栾大倒有些高兴了:"皇上!小仙在泰山真的看到了天神啊!白天,在泰山顶上,太乙真神正与那少昊二人在山上下棋,别人看着是两块大石头,可小仙看得清楚,他们可是仙人啊!于是小仙与他们约好,夜里在泰山脚下的皇上行宫相见。夜里,我被两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惊醒,果然是二位大仙降临"

"你有什么凭据么?"武帝怒道。

"有啊,有啊!"栾大急忙从怀中掏出他所画的画符来,上面还有两块三块唾痕。"皇上,这就是小仙与大仙们约定的画符,地下跪着的是小仙,前面站着的两个便是太乙真神和少昊大仙啊!他们还亲自盖了印哪!您要是不信,泰山郡里还有两个人,可以作证!"栾大这下子来了精神。

"是嘛!公孙敬声,你那儿是不是也有一块画符,拿出来,让栾大仙人看一看?"武帝转向一边说。

公孙敬声急忙从身上拿出一块同样的画符来,交给武帝。武帝将两块画符凑到一起,还真是一块布上扯下来的。武帝斥责栾大道:"你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一块?"

栾大急忙磕头:"对啊,皇上!太乙真神和少昊大仙说,他们要拿回去献给天帝的,没想到皇上您就是天帝,他们将这块画符献给您啦!"

武帝早已听腻了这类的吹捧,恼怒地说:"朕这儿岂止是有画符?神仙就在朕的身边,还要你做什么?公孙平,公孙能,你们出来!"

殿后突然闪出头戴面具的公孙平和公孙能。一个青面雷神,一个猫头鹰的样子,一如那天夜里的妆扮,居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栾大这回傻透了。"你,你们"

公孙平和公孙能拿下头上的面具,露出了本相:"我们是皇上派去的,跟着公孙敬声大人,摸你底细的!"

栾大双腿无力地软了下来,颓然瘫倒在地上。

"把他拉出去,腰斩于众人面前,然后再吊到柏梁台顶上,他要真是神仙,就等着神仙来救他罢!"武帝怒吼道。

四个刀斧手走了过来,提起已瘫成泥的栾大就往外走。

公孙卿还是那副笑脸,对着栾大笑逐颜开。

栾大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武帝却看得清楚,于是叫道:"公孙卿!"

公孙卿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武帝觉得他那副笑容,让人想吐,于是强忍着胃中的酸水,叫道:"把栾大的尸体挂在柏梁台上,让他的师兄弟公孙卿看守着,晚上点燃火把,看他能不能成仙而去!"武帝说着,转身便要回宫。

公孙敬声却站了起来:"皇上,臣"他要皇上兑现他的承诺。

武帝停了一下,然后说:"传朕旨意,封公孙平等几个人都为将军,加封公孙敬声为太仆。其它的事,过两天再说!"

公孙敬声也知道此时不是宣布让他与阳石公主成亲的时候,于是深深地谢了一下皇恩,站到父亲身边去了。

殿外传来一声猪脖子挨刀时的嚎叫,一声还没叫完,便没了。

武帝觉得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然而还有许多东西堵在其间。他用灼人的目光再向面前扫了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还在自己身边站着的公孙卿。

公孙卿也看到了武帝那喷火的目光。他的心中猛跳了一阵,觉得大事不妙。然而公孙卿毕竟是公孙卿,自从武帝要处死栾大的那一天起,他便想好了几百条对策。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争辩都是徒劳无益的,唯一的方法是用阴阳移置之法,转移皇上的视线。趁着皇上还没有作出决定的时候,公孙卿将一只手放在背后,然后将咚咚直跳的心声转化为满面可掬的笑容,从从容容地从武帝身边走开。他一边走,一边扭动着屁股,两只脚却重重地打在地上,发出"叭哒""叭哒"的声音。

武帝觉得公孙卿像一条狗。可不是嘛,他就是一条狗,你看,他那只背在后腰上的手的胳膊,在屁股扭时一摇一摇的,多像一只狗的尾巴!是的,公孙卿曾经说过,他是一条天狗,当朕和东方爱卿要升仙的时候,天狗要留在自己的脚下呢!

就在武帝犹豫之际,公孙卿走到了另外一个人身边。

随着狗的肢体的扭动,武帝看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小个子矮老头。那是丁义,世袭乐成侯的丁义。就是这个丁义,是他把栾大当作异人献给朕的!朕最心爱的女儿,就死于这种奉献之中!难道高祖欠下丁公的往日旧债,还要朕来偿还么?

丁义这时也看到了公孙卿。这是公孙弘的爱侄公孙卿,是自己将他和栾大一道献给皇上的,为此我丁义就没再寂寞,乐成侯才有了真正的快乐。看哪,这公孙卿面上的笑容,可以像纱皮狗一样,掬起一捧的笑皮来。可丁义觉得这笑皮,让他碜得慌!

丁义再转过脸来,发现武帝那双射出闪电之光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那眼光似乎可以穿透他的胸膛。丁义过去曾做过一个噩梦,在梦中,所有的佞幸之臣都被天雷劈死。没想到今天,这梦先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不,不行!要劈,也得先劈死公孙卿!

丁义转向皇上,扑倒于地,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想张口说话,可他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天边的雷吼却于此刻传了过来:"将乐成侯丁义,拉出去斩了!"

公孙卿带着咚咚心跳和凝固了的笑容,一只眼睛瞅着奔向宫中的武帝,另一只眼睛盯着被拉向宫外受刑的丁义,把他们送了很远,很远。

金马门中,蜡炬高烧。

太子刘据正对阳石公主绘声绘色地说着栾大如何被公孙敬声识破、如何被腰斩的事情,说得阳石公主也是眉飞色舞。孟晖在一旁听着,心里咚咚地,像鼓点再敲。他不知道为什么驸马被杀了,太子和公主竟会如此高兴;由此,他又觉得当驸马未必是件好事,心头竟然郁闷起来。

这时卫长公主在床上动了一下。

太子悄悄地问:"二姐,大姐姐该醒了么?"

"都半天了,也该醒了。"她走了过去,看了一眼,看到卫长公主还在睡着。

"可能今天给她喝的药太多了,我老担心太医配的药,药效不够。"阳石公主说着,有些不安的神色。

刘据却过来问起了孟晖:"孟晖,你真的愿意娶我的姐姐?"

孟晖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阳石公主,于是点了点头。

"太好啦!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姐夫,就放心啦!"太子一向喜欢儒生,特别喜欢孟晖。

"弟弟,你要知道,除去栾大,还有你二姐我的功劳呢。"阳石公主不甘寂寞。

"对,对!姐姐你,还有公孙敬声--公孙表哥,他做得太棒了!父皇今天当众加封他为太仆,虽说不是要职,也是位列三公啊!说不定父皇明天就会下诏,让公孙表哥与你成亲呢!那就是喜上加喜了!"

"看你!"阳石公主打了弟弟一下,然后高兴地说:"弟弟,这事情也该让母后早一点知道啊,母后也是见过孟晖的!"

太子觉得二姐的话有理,便说:"那,孟晖,你和二姐在这儿等着,侍候着大姐姐,我先向母后禀报一下,然后再多带几个使唤的人来!"

阳石公主一边推太子走,一边说道:"用不着人,这里是金马门,是皇宫中!我这儿还有两个使唤的呢!"

不料太子刚走不久,外边便传来叩门声。一个宫女前去开门,然后便笑着走了进来。

阳石公主忙问:"是谁?"

那宫女小声地说:"是公孙大人家的阿顺,他说公孙大人请你过去,有好事给您说。"

分别了好几个月,阳石公主如何不想念公孙敬声?可她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睡着的姐姐,又看了一下在一旁站着的高高大大的孟晖,便放了心,于是走过来对孟晖说:"我出去一会,太子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要是长公主他醒了呢?"

"你给她水喝,给她说温存的话啊!你都是过来的人了,难道还不会这个?你别不好意思,我把两个宫女都带走,就你和我姐姐两个人在一起,这回你就能放开手脚了吧?"阳石公主要给孟晖留下足够的空间。

"那万一公主她不肯"

"你放心,我姐姐已经好了,她也是好几个月没见过男人了,你对她好一些,说明你是谁"

"她要是赶我走呢?"孟晖还是担心。

"你就说你是服侍她的太监,她还会赶你吗?"阳石公主有些不耐烦了。

孟晖再也没词了,只好躲到一旁,目送阳石公主带着两个宫女出了金马门。

孟晖感到百无聊赖。他搜肠刮肚地去想,想一想先哲们在这个时候会说些什么,会让他怎么做。

可是他搜遍了肚子中的《论语》、《孟子》,就是没有句适合的话。

要是京房在就好了。他可以给我算上一卦。管它《易经》上怎么说的呢,算了一卦,心里就踏实!可是京房远去海边了。那么去请荷艳算一卦?不行,这事一对荷艳说,那不就等于要砸锅?荷艳还能饶过自己?对了,长安还有一个算卦大师,那便是自己父亲的徒弟焦延寿!

想到这儿,孟晖心中一阵狂喜。

他很想这就去找焦延寿,因为他知道,从金马门到东市焦家,没有多少路程。

可此时长公主又动了一下。

孟晖不敢走。他觉得长公主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她醒了,见一个人都没有,是不合适的。哪怕自己将来不是驸马,只是太子侍读,这样做也不合适。不急,不急,还是等太子或者阳石公主回来再说吧。

不一会儿,外边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孟晖欣喜地走向大门前,轻轻地将门拉开。

整天地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中书令公孙卿,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他面前。

"公孙大人,你怎么来了?"孟晖吃惊地说。

"怎么,孟侍读,太子和公主都走了,怎么你还在这儿呆着?我怕你寂寞,想找你聊一聊啊?"

孟晖提醒她:"卫长公主还睡着呢,小声点。"

公孙卿笑了笑:"孟侍读,你好福气啊,竟然一个人与皇上最心爱的长公主在一起?"

孟晖急忙辩解:"公孙大人,这本来不是我的意思,是阳石公主非要我做驸马"

公孙卿何等聪明?他早就猜了个差不多!自从江充告诉他说,太子把孟晖带进了金马门,他就想到了这步棋!公孙卿面带微笑:"孟侍读,别不好意思。皇上明天可能就要让您跟长公主成亲呢!你看,"他从大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来,从中一个一个地倒出来十块金锭子:"这些金子,都是皇上赏赐给你的。皇上知道你家里很穷,便让我给你送些金子来,让你找个人,置办一点聘礼,至少给自己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好当新郎啊!"

孟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子,眼睛都放了光:"公孙大人,孟晖多谢了!"

"不要谢我,要谢皇上。"

"是谢谢皇上!公孙大人,您说这些金子,是收到这儿,还是先拿去置办呢?"孟晖心想,应该把这些金子交给焦延寿,让他替自己置办,而且再请他帮自己算上一卦。

"你在长安还有亲人吗?"公孙卿问。

"有,有!我师傅的徒弟焦延寿,就在东市!"

"那你就去吧,说不定皇上明天、后天就召见你了呢!"

"那,这儿"孟晖看了看长公主,有点不放心。

"我帮你看一会吧,不行,我就让江充派几个太监来!"

"谢谢公孙大人。"孟晖拿着金袋子就走,他的脑子里,除了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这么多金子,便是焦延寿将要给他算出的八卦图像。

公孙卿看着孟晖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笑了一笑,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床边,拿过卫长公主那软绵绵的手,在她的虎口上轻轻地一捏。

卫长公主马上醒了过来,她见到身边不是妹妹,也不是太子,便一下子爬了起来:"你是谁?"

公孙卿更是笑逐颜开:"公主,我是栾大的兄弟公孙卿啊,难道您连我也不认识了?"

"那,栾大,栾大将军呢?他回来了吗?"卫长公主心急如焚。

"回来了,早就回来了。"公孙卿说。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长公主急着下床找鞋子。

"公主,皇上让他在柏梁台上,求仙呢!求不到仙,不让他下来!"

"柏梁台?我知道!我和栾大一道去过那里!"公主穿上了一只鞋子,另一只却找不到了。

公孙卿从地下替长公主找到鞋子,帮她穿上,然后说:"公主,你慢点走,出了这个大院,就能看到柏梁台了,那上边灯火通明的,栾大将军正在那儿求仙呢!"

卫长公主不知哪来的那么多的力气,一阵风地跑向大门,拉开大门,然后冲到金马门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柏梁台上的灯光,又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

公孙卿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当他看到长公主并没有跑错路,于是脸上笑容停止了,他要马上去找江充,他们约好了,一块儿去见皇上。

卫长公主没命地跑啊,跑啊,那只由自己穿上的鞋子跑掉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觉得自己还像当年在渭水之滨,跑向自己表哥所乘的武刚车一样,跑得浑身发软,跑得飘飘欲仙。

她觉得她生来就是要这么跑的,她的父皇为她设计好了目标,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从渭水边的得胜台上跑下去,这一次是从宫殿之中跑上高高的柏梁台。

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力气,她从台下一阶一阶地向几十丈高的台上跑着,跑着,竟然一点也不累;更让她惊奇的是,和上次在渭水边奔跑一样,也没有一个人敢于阻拦她。

她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少个台阶,终于跑到了柏梁台的顶端。她转身看了看四周,只觉得月亮和星星全在自己的周围旋转。

她推开台顶阁楼群的门。她看到的,是她作为梦幻中的大将军的那个栾大,头被一根绳子吊着,脚也被一根绳子吊着,分作两截,悬在阁楼顶端。

一声凄厉的惨叫。

柏梁台四周的黑夜,被她叫成了白天。

武帝刚刚在邢夫人的抚慰下,悠悠进入梦乡,突然听到外边有人急急地叫唤。他心中一惊,总觉得还有大事要发生,于是急忙披衣而起。

邢夫人急忙给他披上夜晚用的袍子,打开房门。这时公孙卿和江充二人已经跪在房门之前。

"皇上,大事不好啦!太子他们没有看好长公主,长公主独自上了柏梁台!"江充急急地说。

武帝只觉得眼前冒起一串金花。

邢夫人急忙将他扶住,苏文和江充两个也上来把他扶住。

武帝什么也不想问,他在江充等人的架扶之下,飘飘欲仙地直到了柏梁台下。

此时只见长公主独自一人,站在柏梁台上。柏梁台下,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将建章宫照成了白夜。

长公主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火把,披头散发,大声地叫着:"哈哈哈哈!父皇!你来看啊!栾大将军他成仙了!女儿我也要成仙了!"

武帝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对身边的人狂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上去,把她拉下来!"

公孙卿脸上没了笑容,第一个冲了上去。

众士兵也拿着火把冲了上去。

卫长公主一面大笑,一面用火把将楼阁里的锦帘绣幕,一一点燃。

她那一阵阵让人泪水簌簌的哈哈笑声,夹杂在熊熊燃烧的火苗所发出的劈里啪啦之声中,渐渐消失在沉沉遥夜。

随着渐渐远去的声音,武帝只觉得脚下一软,再也没能站立起来。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怒其虐 作者: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