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骄子》第21章 陌上桑| 秦汉朝历史

《天之骄子》第21章 陌上桑


天上的云彩很多,却又很薄,白白的如同片片棉絮,连缀在一起。日光偶尔从棉絮的缝 隙中伸出脚来,洒下几道黑白相间且带有棱角的光柱,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然而此刻,没有人去观赏太阳光线与云彩的合作。在一片浓绿的桑园之中,几朵游动的 花朵攫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一阵歌声从这游动的花朵中传来: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头。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随着辛延年来到桑园,首先他们被这美丽的歌声迷住了 。随着距离的缩小,他们看到绿园中的几朵花变成了五个美丽的少女,都在十六、七岁的年 龄,她们身穿薄薄的缃绮所织之裙,个个身材苗条,阿娜多姿。四个身着紫红的,分布在身 着朱红色衣裳的姑娘的周围,显然歌中唱到的罗敷姑娘,便是那个朱红色的亮点。

他们再向前行,渐渐地可以看到姑娘们的面孔。然而令他们吃惊的还不是姑娘们如何, 而是在姑娘们周围的旁观者。桑园边上有几个耕地的人,他们或举着鞭子,或靠着犁耙,或 坐在地上,都不再耕作,任着他们的牛儿吃地里的庄稼;正在锄地的两兄弟,一人把锄头高 高举起,不知落下,另一个把锄倚在腋下,都是两眼傻傻地看着罗敷。而从酒店附近赶 来专门看罗敷的少年们,三五成群,或躲在树林中,或远在阡陌上,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东方朔停了下来,捋着自己的胡须,边看边点头称好。他向自己的周围看了一下,只见 辛苦子已把头上的布帽子拿下来,露出了他那长长的、黑黑的、漂亮的头发,惹得罗敷看了 几眼,眉目颇为传情。不知是自己晕了头,还是不愿前行打搅姑娘们,辛苦子当即坐在地上, 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也像被钉住了一般,直直地视着那罗敷。霍去病同样呆坐在那里,眼 睛只管看这五位女子,不知如何是好。而那个辛延年,却流出了口水,直咽唾沫!

一曲既罢,姑娘们见周围的人太多了,就不再唱歌,急忙采桑。一会儿,各自手中的小 篮子便已采满。

这时,被凝固了的旁观者开始动弹。首先是靠着锄休息的哥哥,他推了弟弟一把,说道: "干活啦,看你那锄,落下来,砸着自己,怎么办?"

弟弟也不相让:"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傻呆了半天?"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耕地人,此刻恍然大悟:"哎呀,我的老牛,你把我的芝麻全吃光了! 驾!"

另外几个犁地人也发现了自己的牛在吃庄稼,急忙勒紧缰绳,或举起鞭子。

旁观的众人大笑起来。

东方朔看霍去病还在犯傻,就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霍去病一转脸,先是难为情,然 后却指了指辛苦子:"干爹,你看,辛苦子还在晾他的头发呢!"

辛延年用袖子抹了抹嘴:"是的,老爷,刚才,罗敷还看了他几眼呢。"

辛苦子高兴地脸都红了。"谁说的?你们看到了?"

东方朔也乐了。"傻儿子,你的魂,别让她给勾走啦!"

此时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有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校尉,向这边纵马而来。如此 大的动静,也惊动了树上采桑的姑娘们,她们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向来者看去。

骑马的校尉们头上都插着羽毛,一看便知道是霍去病的羽林军。为首的那个三十来岁, 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地下了马来,向着罗敷走去,两眼盯着她,直勾勾地看着。

辛苦子拍了霍去病一下,小声说:"喂,可是你的人啊!"

霍去病点了点头:"是的,他叫冯子都,是个校尉。"

东方朔知道,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那好,就让去病他看看吧。于是他关照两个年轻人: "你们都不许露面,看他要干什么?"

冯子都此时已走近罗敷。他涎着脸,搭话道:"喂,小娘子,你的歌唱得真好哇!"

罗敷白了他一眼,理都不理,手中继续采摘桑叶。

冯子都凑了上来:"小娘子,怎么不理我啊!你的脸蛋可真漂亮哇!"

罗敷转过脸去,刚烈地叫了一声:"滚!"

冯子都转过脸来,对后边的随从说:"哟嗬!你们看哪!本将军跟着大司马冲杀了好多 年,还没人敢对我说个'滚'字,这小娘子,要让我滚!"

霍去病想上前制止,却被东方朔拦住。

一个矮胖子士兵走上来,油腔滑调地说:"小娘子,我们冯爷可是霍将军家的红人。要 滚,你可得陪冯爷到床上滚一滚哟?"

罗敷将手中的采桑篮子一甩,打他一个趔趄。"滚开,你们这些无赖!"

另一个高且瘦的士兵也走过来:"好!骂得好!冯爷,咱们在匈奴窝里,搞了那么多女 子,还没一个敢动手打我们的。她都骂咱们了,还打了我,还不把她弄走?"

冯子都索性把那张肉饼一样的脸凑向罗敷:"小娘子,是你自己上我的马呢?还是要我 动手?"

罗敷叫道:"你们这些无赖,再纠缠,本姑娘叫人啦!"

冯子都大笑。"哈哈哈哈!你叫?你就是叫到天上,本将军也不怕!"他一招手,"来, 把她给我弄走!"

霍去病和辛苦子大怒,立即从地上站起,要冲上去。东方朔将二人都拦住,向后一拉, 自己向辛延年递个眼色。辛延年当然明白,便和他一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东方朔走到冯子都面前,冷冷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抢劫民女?"

冯子都看了他一眼,气愤地说:"你吃饱了撑的,还是活腻啦!哼,还要管本将军的事?" 东方朔倒不和他争。"我说将军啊,你要是看上了这个女子,可以到她家去,送上贺礼,明 媒正娶,何必做出这种粗事来?强扭的瓜不甜啊!"

冯子都觉得这老头儿说得有理,就问道:"你是说,我送上礼物,到她家中说媒,然后 娶她当夫人?"

"是啊,这样才光彩,堂堂一个将军,何必要做鸡鸣狗盗的事呢?"

听他这么一说,冯子都马上变了脸色。可他转念一想,和这个人争又什么用?我要的是 这女子!于是他露出笑脸,对东方朔说:"先生,您说,我这五匹西域良马,作为聘礼,是 不是可以啦?"

东方朔说:"这可是厚礼啊!西域良马,每匹千金哪!"

冯子都转向罗敷,卖个媚笑:"小娘子,你家在哪儿?我找你爹妈,下聘礼去!"

罗敷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众人大笑。

东方朔用手捅了捅辛延年,辛延年机灵得很,走过去对冯子都说:"将军,她的家,小 人知道。要是你赏我十缗钱,我就带你去。"

冯子都马上摸出一串钱:"都拿去!小娘子,我可要在你家里等着你了!"说完,将钱 往辛延年手中一扔,拉着他就走。

东方朔说:"我说将军,你也找个地方,打扮一下。就这样灰头土脸的,不是把一朵鲜 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冯子都不太明白:"牛粪?这儿有牛粪吗?"

众人大笑起来,包括他的部下,也都不禁大笑。

冯子都看了一下自己,对部下发怒:"混蛋,你们看什么?笑什么?还不快回去,给我 拿几件好衣服来!"

东方朔向辛延年示意,让他先将冯子都几个带走。

罗敷从桑林中走出来,仪态万方地向东方朔施了一礼:"小女子谢谢先生。"

东方朔问:"姑娘,那个将军,要欺负你,你不怕?"

罗敷说:"怕他做什么?他还真抢我不成?"

"要是他真的抢走你呢?"

"小女子,就和他拼命!"

东方朔笑着点点头:"哼,还真行。你今年十几啦?"

"一十六岁。"

"有没有许配人家啊?"

罗敷大大方方:"父母为我选了许多,小女子,一个都没看上。"

东方朔乐了。"哈哈!你倒会挑剔,啊?"他从人群中拉出霍去病和辛苦子:"你看, 这两位小伙子,可都是千里挑一啊,你喜欢哪一个?"

罗敷看了看霍去病和辛苦子,笑得灿若桃花。"这个好魁梧,那个真精神。"

东方朔说:"啊!不能两个都看上啊!"

霍去病和辛苦子都是不知所措,在一边傻笑。

罗敷却说:"小女子不敢做主,还要回家问我爹娘。"

"那好,老夫送你回家,省得那个将军,一会儿在你家里逞凶!"东方朔说。

罗敷大叫:"哎呀!那个鬼东西在我家?我不回去,他会把我吓傻的!"

东方朔向她摆了摆手。"怎么又怕了?别怕,那位面饼子将军,要是遇到这位魁梧的小 伙子,保准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罗敷高兴得直叫:"太好啦,等一下,我们一块儿走!"

秦家酒店就在中午东方朔三人吃酒的地方不远。这个酒店颇有规模,上下两层,堂面颇 大。罗敷之母胡氏,正在门口当垆卖酒。酒楼之上,罗敷之父秦全保,一个黑瘦的小老头儿, 正在陪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三人说话,罗敷立在一边,给他们倒茶。

别看秦全保其貌不扬,话里却透着精明。"多谢大人送小女回家。小女平时随意得很, 时常惹是生非,今天给三位大人添麻烦了。"

东方朔和气地答道:"别客气啊,店主!我们也是赶上了,就把她送回来了。这两位年 轻人,在京城里当侍卫,是皇上身边的。他们看到你家的罗敷啊,也都看傻了。看来,他哥 俩,在你这儿,都不想走了呢!"听了这话,霍去病转过头来,而辛苦子却不回避,瞪着眼 睛向罗敷看。罗敷却给他一个白眼。

秦全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高兴地说:"是的,是的。小女已经长大,我和她母亲,整 天给她找人家,可她一个都看不上。今天这两个,可都是天下难找的好男子,敷儿,你说哪 个好?"

罗敷却嗲嗲地说:"爹!依女儿看,哪个都不错。可女儿还不知道,他们哪一个,与女 儿有缘分哪!"

秦全保对东方朔说:"哟!她还要缘分!先生,你看,我这女儿,早就不由爹娘了,主 意可大着呢!"

他们说着说着,听到楼下闹了起来。秦全保急忙下楼。霍去病和辛苦子也想下去,东方 朔却要他们不急,指了指耳朵,意思是先用耳朵听就行。

冯子都带着四个士兵,在辛延年的率领下已经来到。冯子都穿个大红锦衣,在那张肿脸 的映衬下,更像油煎大饼,放在被窝里。

秦全保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夫人高兴地点点头。

冯子都嚷嚷起来:"喂!这里是罗敷的家吧!"

秦全保答道:"是啊,客官,你是喝酒?还是吃饭?"

冯子都却说:"我一不吃饭,二不喝酒。你看,这是几匹锦缎,外边还有五匹西域良马, 那可是价值连城啊!这些,本将军都送给你们啦!"

秦全保吃惊地说:"客官,小人无功受禄,这怎么行?"

冯子都也瞪大了眼:"哟嗬!还无功受禄?天上还掉馅饼哪!我是把这些东西,作为聘 礼。本将军要娶你的女儿,做夫人!"

秦胡氏大惊,叫道:"哟!客官!有你这么求亲的吗?对着老岳父,就扯着嗓子嚷嚷?"

冯子都说:"岳父?岳父又怎么样?本将军在祁连山,连抢了三个匈奴女子,她们的爹, 全让本将军给。"

秦全保大吃一惊:"啊?"

秦胡氏张口就骂:"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冯子都也吃了一惊:"啊?你说谁?"

秦胡氏见他火了,就急忙改口:"我说你,原来不知道南北东西!"

冯子都不明白:"什么是南北东西?"

秦胡氏来了劲:"你看看,说你不知道南北东西,你还真不知道南北东西。我的女儿啊, 南北东西,都有人来说媒,送贺礼!"

冯子都狂傲无比:"哼!有谁能送得像我这样多,这样珍贵?"

秦胡氏说:"有啊!刚才有位小伙子,比你长得帅气多啦,他送来的东西,把我家后边 的院子,都装满啦!"

冯子都眼睛都快跳出眼眶来:"哼!老爷我不信!你说说,他是什么人,送了些什么东 西?"

秦胡氏说:"咳!这小伙子,你就别提啦!他呀,在长安千军万马中,老走在头里。"

冯子都大惊:"噢?"

秦胡氏接着说:"他骑着大白马,马鞍子是黄金做的;他背的宝剑,是皇上赐给的,那 才叫价值连城,无价之宝呢!"

冯子都的嘴巴已经歪了:"哇!"

秦胡氏的嘴,如同连珠:"他十五岁就成了将军,十七岁就立功封侯,二十岁就当上大 司马啦!"

冯子都一听这话,这不是指我们大将军、大司马霍去病吗?他又笑了。"啊哈!你说的 是我们大司马,霍大将军!哼!别骗我啦!我是他的属下,还不知道这个?我们霍将军,早 被皇上的大女儿,卫长公主看上了,他们好着呢,还会要你家的女儿?"

听了这话,楼上的几个人,尤其是罗敷,都吃了一惊。辛苦子看了她一眼,倒暗暗得意 起来。

秦胡氏说:"你胡说!我家女儿,皇上看了都会动心的!我的夫婿,比你可要强多啦!"

冯子都大怒:"哈哈!你这个老母牛,你是在骗本将军!快把女儿交出来!"

秦胡氏也不相让:"你这个大饼将军,我女儿老在家里,也不嫁给你!"

冯子都冷笑一声:"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放着丈母娘不当,要当冤大头!来,给我搜!"

那四个士兵刚要往里冲,东方朔带着霍去病、辛苦子,从楼上走了下来。众军士大惊。

冯子都的霸道之气,蛮横劲儿,突然间随着他的魂儿一道,飞到了九天云外。他"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霍大将军,大司马,你真的在在在里头!"

霍去病大怒:"冯子都,你这狗奴才!"

冯子都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大将军 饶命,大司马饶命!"

秦胡氏走上前来,踢了冯子都一脚:"你这个大饼头,跟我们家的猪差不多!瘌蛤蟆还 想吃天鹅肉!"

冯子都又向秦胡氏跪下:"老娘饶命,老娘饶命!奴才是猪,是瘌蛤蟆,奴才看也不敢 再看天鹅肉啦!"

霍去病对士兵们说:"把他给我绑了,回府再说!"

那四位士兵二话没说,反过来把冯子都给绑了。

辛延年走向前来,惊奇地说:"原来你是霍大将军,大司马?啊!大司马,我师傅他, 他是?"

霍去病说:"这位是东方大人,东方朔!"

辛延年吃惊地说:"原来你是名满天下的智慧之星东方朔东方大人!?那我不姓辛啦, 让我姓霍,叫霍延年,或者,姓东方,东方延年。"

东方朔心想,谁的官大,你就要跟谁姓?到了京城,你还要姓卫,姓张,甚至要姓刘哪! 他冷笑一声:"你已经认了师傅,改了姓,没两个时辰,就要变卦?"

辛苦子提着辛延年的耳朵:"你就乖乖的跟我姓辛,再辛苦上几天吧!不然,你就在这 卖唱,别跟我们走!"

辛延年点头称是:"是,是!我要跟你们走,我姓辛,我就叫辛延年,那还不成?"

东方朔和霍去病、辛苦子哈哈大笑。

太阳升得好高,万里无云。又是一个酷热的天气。

东方朔在院内树下,在竹简上记录他听到的乐府诗。那边一捆,上面写着《出其东门行 》,自己手中,叫做《孤儿行》。他正写着,辛苦子急忙回到家中。

辛苦子叫道:"爹,快点,皇上叫你哪!"

"什么事?"

"皇上在建章宫,正和皇后及众位大臣,观看歌舞。他让你去,八成是乐府的事!"

听到这里,东方朔忙将竹简收起。"那好,你让皇上等着,我叫辛延年去!"

辛苦子笑着说:"爹,那是你的孙子,该我去叫。你快点!"

东方朔也一笑:"那好。你告诉皇上,我今天要让毛驴拉着车,进宫见皇上!"

辛苦子不干了。"我说老爹,骑毛驴就够慢的了,你还让它拉着车?"

东方朔说:"我要让它拉上乐府诗啊!你就别管啦!你告诉皇上,说我坐着驴车去的, 就行啦!"

建章宫中。武帝和卫皇后在一起,与众大臣观看歌舞。卫子夫的身边,坐着卫长公主, 她打扮得特别漂亮,比母亲还要引人注目。已有十来岁的小太子刘据,也像大人似的坐在武 帝和皇后中间。后边一排,是朝中大臣,依然是李蔡、张汤等文臣在左,卫青、霍去病等武 将在右。

众舞女跳的是《霓裳舞》,在武帝看来,陈旧而乏味。所以一曲既罢,他便挥了挥手, 让他们离去。此时辛苦子率领穿着一新的辛延年,走了上来。

武帝问:"辛苦子,你带的是何人?"

辛苦子说:"皇上,臣带的,是我爹新找来的唱乐府诗的,叫辛延年。"

武帝:"辛延年?怎么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啊。"

"禀皇上,他本来只叫延年,可他听到我爹叫我辛苦子,就以为我和我爹都姓辛,于是,他 自己要改成辛延年,说是跟我姓。"

武帝笑了。"哈哈,你小子,媳妇还没娶,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辛苦子也很幽默:"皇上,他比我还大,要是儿子,也只能是干儿子。"

众人大笑。

武帝问:"辛延年,你会唱什么曲子?"

"回皇上,小人会唱许多,这几天,我刚跟东方大人排练几次,我也不知该唱什么。"

武帝转过头来:"辛苦子,你爹怎么还没到?"

辛苦子想起老爹的吩咐:"皇上,我爹他今天是让小毛驴拉着车,他坐车来的!"

武帝:"噢?东方朔坐上驴车啦?哈哈哈哈!"

此时,东方朔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都在笑。

武帝说:"东方爱卿,听说你坐上驴车啦?怎么,摔了一下?"

东方朔气急败坏地:"皇上,您别提啦!"

武帝吃了一惊:"怎么啦?驴子也想害你?"

"可不是吗!这年头,我老被驴子害!"说完,他看了张汤一眼。

张汤把眼睛转向一边。

武帝明白其意,想把话题引到一边。"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今天,这驴子怎么害你 啦?"

东方朔认真起来:"皇上您想听?"

"朕当然想听。"

"既然皇上想听,我就说了。今天早上,皇上召我进宫,我刚要骑上它,它却跑了。一 下子,就把我的脚给崴着了。我想,你让我不能骑,我就让你拉着我,于是,给它套上一辆 车。坐上驴车,还挺舒服的!走在平整的长安大街上,一点也不颠,比骑马还舒服。走着走 着,我就睡着了。"

武帝听得有趣,便问:"后来呢?"

东方朔接着说:"等我醒来啊,车不走了!我一看,天哪!皇上,这驴子到了宫门口不 远,把摆在那儿供皇上观赏的一堆花草,给吃啦!"

武帝笑了笑:"吃了就吃了呗,那怎么办?"

东方朔说:"不行啊!门口的卫兵不干啊!他让我掏出钱来,让他去买。皇上您想,我 现在是执戟郎,一个钱都是好的。可那也不能不赔啊!这越想,就越气,我就教训了驴子两 下。"

武帝问:"你怎么教训它?"

东方朔说:"我拿着鞭子,抽了它两下,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将军? 随便到哪儿,吃什么都不要钱?你是功臣?你是吃皇粮的?逮着什么吃什么,没人跟你要钱? 老子可是要给你付钱的!'"

武帝和众人大笑起来。霍去病也跟着大笑,不过他的脸却是很红很红。

东方朔还有故事呢。"可是皇上,那驴子不听话,我打它,它就往巷子里钻。我拉着它, 往大道上走,呃!它就是不回头,还对着我直叫,分明是对我嚷嚷!"

张汤的位置离武帝很近。他还为不久前割牛肉的事对东方朔愤愤不平呢,此时见有了机 会,便对武帝说:"皇上,东方朔懂驴话,问问他驴叫嚷什么?"

东方朔随即而应:"哎,驴这话,不仅我能懂,大伙儿还都懂了。"

众人大笑,张汤无奈地摇头。

武帝说:"东方爱卿,你倒是说说你那头驴子,它为什么对你叫?"

东方朔却说:"皇上,它不是在叫,它是在嚷嚷!"

武帝顺着他说:"那你说,它对你嚷嚷什么?"

"皇上,我不是先骂它了嘛?说它不是当官的,不能白吃嘛!可它回过头来,跟我嚷嚷 道:我不走!我又不是军车,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卫子夫和儿女们都笑出了眼泪。

卫青首先止住了笑声,从座上走到武帝面前,郑重其事地向武帝跪下。众人止住了笑声。

武帝大惊。"卫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东方大人所讽刺的,都是实情。近来羽林军和西北战场得胜之师,在长安为所 欲为,是臣等约束不力,给百姓带来不便,怨言四起。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却说:"大将军,羽林军管得不好,恐怕不是爱卿的事吧。"

霍去病急忙上前,在卫青之后跪下:"皇上,都是臣治军无方,才使他们在长安横行霸 道,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点了点头。"去病,你不仅要知道爱兵,还要知道爱民,朕才能放心啊。军队是两 位爱卿所管,朕不多言。你们看着办吧。"

卫青随即立起,对公孙敖等将军说:"传我的令,军队车马,严加管束。再有吃拿百姓 钱物不付钱者,打一百军棍,除去军籍;有横行街市,伤人命者,立斩不饶!"

众位将军听此,无不悚然,纷纷应道:"是!"

霍去病这时也爬起来,叫道:"辛苦子,传我的令:今后羽林军中,有违犯大将军之令 者,除按大将军所定之法处罚外,罪加一等!"

辛苦子应道:"是!"

"还有!把那个强占民女的冯子都,给他阉了!"

辛苦子听了直乐:"那他不就"

霍去病说:"这种人,就是让他不能再残害民女!以后再有驾车在京城里面横冲直撞的, 统统给我阉掉,然后交宫中太监管辖!"

辛苦子高声叫道:"是!"

众士兵严肃地退下。

众大臣也是鸦雀无声。

武帝非常满意。他看了看东方朔:"东方爱卿,这回,你满意了吧!"

东方朔向前一揖:"臣东方朔谢皇上隆恩,也代京城百姓,谢谢两位大将军!"

卫青急忙还礼,而霍去病,则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武帝忙将话题岔开:"东方爱卿,下面,该听你的乐府新曲啦?"

东方朔起来,招呼辛延年说:"好!辛延年,唱起来,先来一段《战城南》!"

音乐声起,舞女环列。辛延年站到高台上,扯起嗓子,用回环重复的方式,唱起了《战 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只听这第一句,武帝便知道,这是一首厌战的歌曲。他的心中不禁烦了起来,立即叫道: "停下!"

东方朔说:"皇上,这"

武帝却不生气。"东方爱卿,今天皇后和公主都在这里,你就不能让他唱点高兴的歌吗?" 东方朔却说:"皇上,乐府乐府,民生疾苦。皇上,您花了那么多钱粮,养了成百上千写空 头文章,弹琴唱曲儿的,如果他们连民生疾苦都不知道,不能替老百姓说一句话,那不等于 养了一群白痴吗?"

武帝却不管他那么多:"朕就让他们白吃!朕今天啊,反正要听快乐一些的歌。"

东方朔说:"皇上,要想乐,那可以,臣可有一个请求啊。"

武帝笑了。"你终于有了请求。什么请求?是不是要朕给你官复原职?只要你说,朕就 准你!"

"臣谢皇上!"

"你请求什么,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谢朕啦。"

东方朔说:"臣这一请,就知道吾皇肯定恩准。臣不为本人自请,臣只请皇上让汲黯汲 大人他官复原职,臣当个执戟郎,也就够了。"

武帝吃惊地问:"什么?你不为自己请求,只满足于当个执戟郎就行啦?"

"臣东方朔只要能在皇上身边,也就够了。"

"你要汲黯官复原职,让他再来跟朕嚷嚷?"

"皇上,汲黯这种人,可就是朝中的乐府啊!"

武帝想了一想,心里明白,汲黯这种人,是天下第一号正直的人物,朕可不能没有他。 冷落了他这么长时间,汲黯本人,应该长记性了,众位大臣,也受到了警戒,是该让他出来 了。

"好,朕准啦,让汲黯官复原职。不过,你还是个执戟郎,兼管乐府。"

东方朔马上一揖:"臣谢皇上!不过,"他转向霍去病:"霍大将军,这首新歌,唱的 可是你羽林军的事,你可要受得住哇。"

霍去病爽快地说:"干爹,皇上都能从善如流,小子更该知错改错。何况我名字就叫去 病呢?!"

武帝和皇后,以及卫青、卫长公主,听到这话,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东方朔大声叫好:"好!辛延年,就唱《羽林郎》!"

音乐再起,舞女又上。辛延年再度出列,欢快地唱道: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
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这几声歌词,唱到高亢婉转,滑稽有趣,众人有的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毫不介意。 大家又被下面的歌词所吸引: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

唱到这里,武帝和众人都为他那优美的歌喉,和歌中优美的人物所吸引。霍去病与辛苦 子,更是回味那天的情景,沉浸在醉意之中。突然,音乐节奏转快,辛延年接着唱道:

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
银鞍何煜耀,翠盖空踟蹰。
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
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
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唱到此时,众人全部进入歌的情景之中,为其所动。卫长公主不时地偷看霍去病,看他 也入情中,不禁有些不快。

此时,辛延年歌喉一转,再唱:

胡姬前置辞,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妇,胡姬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今为大司马,专领羽林军。
为人洁白皙,髯髯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武帝先是沉溺于歌曲的优美和人物的情景中,一曲唱完,龙颜大悦。他大叫道:"唱得 好,唱得好!"

此时卫长公主却不干了,她红着脸,泪流满面地冲到霍去病跟前,用那一双稚嫩的小手, 像擂鼓一样,击打着霍去病的肩膀,边打边哭,嘴里还嚷嚷:"我恨你!我恨你!"

霍去病躲也不躲,任她双拳如雨点一般落下来。

武帝和皇后,更是茫然不知所措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之骄子 作者:龙吟
《天之骄子》第22章 白鹿币| 秦汉朝历史

《天之骄子》第22章 白鹿币


卫子夫的钟粹宫,这些年来一直是孩子的乐园。卫长公主和比她小两岁的平原公主,原 住在卫子夫寝宫左侧的一个大房子内,而太子刘据则住在右边的一个小间,后来为了太子的 学习,武帝专在距离钟粹宫不远的地方,新建一个旭阳宫,希望太子能像初日东升的朝阳, 日渐长进;并命公孙贺为太子太傅,除教他读书外,还把练武也作为太子的一项要务。太子 原来住的地方归了平原公主,卫长公主一个人,便拥有了更大的生活空间。

这几天,武帝经常到钟粹宫来,不是为了更多地宠幸皇后,而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儿卫长 公主。在前几天那次乐府歌会上,武帝和皇后才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女儿爱上了表哥霍去病。 可她还是孩子,才刚满十五岁啊!但武帝与卫子夫在一起,细细想一下,女儿从小到现在, 所接触的男人里头,首先是自己的弟弟,然后就是父皇,卫青舅舅,再其次就是表哥霍去病 了。

再说那霍去病,虽然比自己的女儿大了整整十岁,可不论是人品,还是用兵勇武之才, 都是天下一流的人物,何况他立下"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之大志,至今一直未曾婚配。

武帝再一细想,发现霍去病其实早就暗恋着自己的女儿。两年前,武帝、卫青和霍去病 谈到给他娶媳妇的事情,那时霍去病已是二十三岁,刚封冠军侯。可霍去病脱口便说出"匈 奴未灭,无以家为"一句誓言。当时武帝还为他这种将国家要务置于首位,个人婚嫁放在脑 后的壮举激动不已,却未曾想到,自己十二、三岁的小女儿,早是霍去病心上的人儿。皇后 卫子夫心里更是明白,他们两个虽说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霍去病是看着小表妹长大 的,小的时候他就抱着她,而且一直抱到七八岁,直到有一天,皇后说她长大了,男孩子不 能随便抱。可那时霍去病已经十七八岁了,于是他便在心里埋下了"非表妹不娶"的种子。 而后多年,霍去病每次征战沙场回来,总要先看看小表妹,给她和她的弟弟妹妹带来战场上 得到的好东西。而小表妹也在终日盼他来看自己,尤其是战场上烽烟叠起之时,心神更是焦 躁不安。卫子夫想,不管怎样,也要等女儿十六岁时,再向皇上明说此事,没想到,辛延年 的一曲《羽林郎》,将霍去病与公主的事情向朝野公开了。

武帝对这桩亲事,从心眼里高兴。这是他与卫家的第三次联姻。想到自己和皇后两个互 相信任,皇后对自己又特别体谅,他的心里充满感激之情。再想到卫青和平阳公主互敬互爱 的情景,他不禁会心一笑。这两天,趁着劝说女儿的机会,他居然情意绵绵地和卫子夫重温 起旧梦。

然而,皇后好像没他那么乐观。卫子夫心里总是觉得,卫家出身贫贱,如今又是皇后, 又是大将军、大司马的,够风光无限的了。她总觉得自己这些福分都是意料之外的,冥冥之 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不,有时是千万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以至于到了晚上,她看 到天上的星星,心里都有些发怵。见到女儿死心塌地爱着霍去病,她的心里又多了些忧伤,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当然,眼下让皇上和皇后最头疼的是那一首《羽林郎》,他们的女儿,误以为霍去病和 那个罗敷好上了,几天来,一直哭哭啼啼,不愿理睬霍去病。而霍去病也是心神不定,几次 进宫想探望卫长公主,都被她拒绝了!

这天午后,武帝又来到钟粹宫中,和皇后一起,看望女儿。都五、六天了,女儿还是满 面委屈的样子。武帝心里不仅心疼女儿,他还在心疼霍去病。这个小伙子,这几天还不知是 怎么度过的呢!

想到这儿,武帝就笑着对女儿说:"哎呀!辛延年那是编歌儿,那女子也是拿你表哥去 吓吓冯子都,去病他一点都没有要娶罗敷的意思!"

一听这话,卫长公主又流出了泪水:"不行!父皇,你要是让表哥娶了别人,女儿就不 活了。"

武帝禁不住笑了。"皇后,你也劝劝女儿嘛!"

卫子夫这几天看到女儿是如此痴情,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特别忧伤。听了皇上这话,她 便上前轻轻在抱着女儿的肩,但没说话。

卫长公主扑到母亲怀里,边哭边说:"母后,表哥是我的,不能让他娶了别人!"

卫子夫忧郁地问:"儿啊,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为什么偏要缠住你表哥呢?"

卫长公主大为惊讶:"母后,这天下的好男人,除了父皇,就是舅舅,还有表哥。我要 是不嫁给表哥,还有什么意思呢?"

卫子夫说:"你表哥都二十五岁了,他比你大十岁啊!"

卫长公主却说:"大十岁怕什么?"

"你还小啊!"

卫长公主不干了:"小什么,父皇说,他十三岁时就娶媳妇了。"

武帝苦笑了一下:"父皇那也是无奈,不娶不行啊!父皇后来后悔着呢!"

卫长公主的小嘴翘得好高:"反正我不许你们让表哥娶别人,也不许表哥和别人好!"

武帝心想,我这个女儿,用情专一,像她母亲;可生性有些妒忌,倒有点像阿娇了!霍 去病要是将来想娶一两个偏室,或者在外有两个相好的,她会气死的。心虽这么想。可他嘴 里却说:"好啦,好啦,父皇答应你还不行?"

卫长公主还是不依:"光嘴答应不行!"

武帝惊奇了:"那你说,还要父皇做什么?把表哥绑在你身边?"

出乎武帝和卫子夫的意料,卫长公主提出了这么个要求:"父皇,女儿求你,把那罗敷 给嫁出去!"

卫子夫不高兴了:"女儿,你爱你表哥,与人家有什么关系?"

卫长公主撒起娇来:"就是不行嘛!表哥听到罗敷,就心神不定的;女儿听罗敷,就更 吃不下,睡不着!"

武帝自言自语:"看来,你这一点,不像你母亲,倒有点像阿"

卫子夫急忙拦住:"皇上,你说什么啊!"

武帝知道失口,急忙改过来:"好啦,好啦,朕不说啦,朕答应你,把人家的女儿先嫁 出去,把好的女婿留给朕的女儿!"

卫长公主高兴地叫了声:"爹!"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武帝高兴地直拍女儿那瘦削的肩膀:"哎──,这才对,不叫父皇,叫爹,朕才高兴哪!"

御花园内,霍去病终于和卫长公主见了面。别看不见面时,两个人一个哭。一个跳的, 到了一起,只要对视片刻,一切烟云片刻就被风儿吹散。

卫长公主背对着霍去病,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表哥,你生我的气吗?父皇说,我不让 别人跟你好,是妒忌。"

霍去病看着她那双充满乞求的眼睛,说道:"表妹,我这么一个大粗人,只知道打打杀 杀的,真怕对不起你。"

卫长公主眼睛动了一下:"怎么会呢?从小你就抱我,带我玩的啊!表哥,我要你答应 我,永远要和我在一起。"

霍去病点点头:"表哥答应你,等我把匈奴灭了,就回到长安,哪儿也不去,整天和你 在一起。"

卫长公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她吃惊地问:"为什么非要把匈奴给 灭了呢?"

霍去病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知道,那匈奴从有大汉那天起,就整天跟我们过不去。 不是表哥非要灭匈奴,皇上也是啊!"

"为什么不和他们和好,谁都不为难谁呢?"

霍去病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咳!这事,给你们女人说不清楚。"

卫长公主却高兴地问:"什么?表哥,你说我是女人了么?"

霍去病定睛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嗯。昨天你还是女孩,今天,好像你已经是女人 了。"

卫长公主激动地抱住他的脖子。"那,你就快点把我娶走,娶出这皇宫,到你的将军府, 像舅舅和姑姑那样。"

霍去病点着她的额头:"傻瓜,那也要皇上恩准啊!"

卫长公主说:"父皇他会很快恩准的。哎,父皇昨天恩准了我的一件事。"

霍去病问:"什么事?"

卫长公主嗫嚅地:"说出来,你可不准生气。"

霍去病笑了:"不会。我生气干嘛?"

卫长公主笑着说:"我让父皇把那个罗敷嫁给别的人。"

霍去病一惊:"嫁给了谁?"

"只要不是你,嫁给谁都行!"

霍去病一点也不生气。他紧紧地抱着卫长公主,说:"表哥有了你,这辈子谁都不要。"

卫长公主瞪大了眼睛:"表哥,你说的是真心话?"

霍去病发誓道:"如不是真心,表哥就在战场上被"

"不许你说!"卫长公主忙将他的嘴给堵住。

霍去病慢慢转开她的手,让自己的嘴亲吻着她的手背。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过, 那罗敷,不能让皇上随便将她嫁给别人,最好嫁给另外一个人。"

卫长公主问:"谁?"

霍去病说:"一个姓辛的。"

"辛延年?那个唱歌的?"卫长公主对他记忆犹深。

"去,去!那个穷酸,八辈子也娶不到老婆。"霍去病笑道。

卫长公主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是说,把她嫁给辛苦子!"

"对!辛苦子可喜欢罗敷啦!那天,他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好看的长发,罗敷还真 的瞧了几眼呢!"

卫长公主高兴起来,拉着霍去病就走:"那好,我们这就去找父皇,让他做主,把罗敷 嫁给辛苦子!"

霍去病同样是兴高采烈:"走!"

建章宫中。武帝正与张汤在一起,议论钱币改革之事。

"皇上,我大汉开国之时,任由各国铸造钱币。高祖时流行榆荚钱,吕后时又铸三铢钱, 文帝时改铸四铢钱。文帝之朝,铸钱最乱,私人铸币,竟然成风。蜀郡的邓通,个人便可以 任意铸币,货币之害,起于此时啊!"张汤近来对汉代开国以来的币制,作了很深入的研究。

武帝插话说:"是不是那个曾给先皇吸去疮毒的邓通?"

张汤说:"是啊!所以他才能得到铸币权啊!"

武帝恨恨地说:"这种奸佞之贼,父皇杀他,是便宜了他!"

张汤跟着说:"要是现在,皇上您不剐了他,臣也要剐了他!"

武帝放下这个话题,又问:"接着说,这钱币怎么办?"

张汤说:"皇上,您刚临大位时,曾经将钱改制为三铢钱;建元五年,又改为半两钱。 两种钱都通行天下,盗铸的人,想铸啥就铸啥,天下的物价,也被不法之徒,搅得非常混乱。"

武帝说:"朕早就想将铸币权从郡国收回了!"

"对啊!皇上!不仅要独断造币权,还要把币制改一下,分为三种。"张汤马上献策。

武帝惊问:"分为三种?这么多?"

"皇上,自从去年钱粮吃紧以来,臣就奉圣意,琢磨钱币问题。臣想,如果天下的钱, 都在皇上手中握着,想用多少,就铸多少,那多好哇!"

这句话又说到了武帝的心上。然而他还是担心:"是啊!不过钱太多了,物价就会 涨起来啊。"

张汤再激一句:"皇上,您铸得再多,也比天下郡国都来铸要少得多啊!"

武帝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他心头最担心的盗铸钱币总是还没解决。"可是,如果只有朝 廷才能铸钱,而朕又铸不过来,天下的钱不够用的时候,钱更值钱了,就会有更多的人去铤 而走险,盗铸钱币吗?

张汤自有办法:"皇上,臣有一计,既能让天下钱币都出自京师,又能让它足够用的。"

武帝大喜。"噢?那你说。"

张汤拿出了他的计划。"皇上,臣已想好,应把钱币分为三种。老百姓用的,还是铜币, 还用皇上您一即位时做的三铢钱。这样节省铜的材料。"

武帝点点头:"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叫白金币,由银子加点锡来铸成,可分上中下三品;上品重八两,上面雕龙, 面值三千钱;中品重六两,上面雕天马,面值五百钱;下品重四两,上面雕个乌龟,面值三 百钱。这些钱只能由皇上在上林苑的铸币坊铸出。"

武帝高兴地说:"四两便抵三百个钱,六两的抵五百钱,八两的抵三千个铜币,好!好! 这样就简便多了!朕再赏赐匈奴降臣,一次给一个白金币就行了,再也不必用车拉喽!"

张汤见武帝高兴,就把第三种也说了出来:"皇上,这第三种更简便,一个就抵四十万!" 武帝大为惊奇:"四十万?什么币呀,要是被伪造了,那还得了?"

张汤笑了:"皇上,臣设计的这种币啊,谁也伪造不了,叫做白鹿币。"

"白鹿币?"

"对,皇上,是白鹿币。这白鹿,只有仙人才骑。白鹿的皮呢,只有仙人和皇上才有。"

武帝怀疑地问:"朕有白鹿吗?朕没有啊!"

张汤笑了,笑得很得意。"皇上,您还记得,四年前,臣在上林苑中发现的白麟吧?"

武帝:"知道啊?有此祥瑞,朕才改元的啊。"

"皇上,臣那时动了个脑筋,让卜式用那白麟和他的羊交配,皇上,您猜怎么着?"

武帝急问:"怎么样?"

"那羊,生出来的全是白鹿!"

武帝大喜:"全是白鹿?有多少?"

张汤说:"到现在,至少已有三百只!"

武帝惊喜地问:"啊?这些白鹿呢?别人知道吗?"

张汤得意地说:"皇上,自从卜式被您差到河南郡当郡守后,这些白鹿,臣就让廷尉府 派人专门饲养,任何外人不准接触,一个鹿种都不让漏出去。"

武帝高兴地走过去,拍了拍张汤的肩膀。"张爱卿,你真有办法!说说看,一张白鹿皮, 可造多少币?"

张汤说:"臣算过,一张白鹿皮,可割出二十块白鹿币。二十块,可就是八百万啊!"

武帝也跟着他算起来:"一只白鹿八百万,十个就是八千万,一百只八万万。"

"皇上,三百只白鹿,可就能造出三个八万万啊。皇上,您再打匈奴,万一钱不够了, 多杀几头白鹿,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武帝高兴异常:"好!张爱卿,就这么办!不过,也不能乱杀。以后没有朕的恩准,谁 也不许动上林苑的白鹿。"

"臣谨遵旨。"

"朕正准备再次起兵,把匈奴斩草除根!先杀上一百只白鹿,有八万万,可能就够了!"

张汤应声而答:"臣遵旨。"

这时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结伴走了进来

武帝对张汤挥挥手:"张爱卿,你去办吧!"

张汤非常知趣,连忙退下。

武帝和张汤一起,解决了久困于怀的钱币问题,心情特别高兴。见女儿和霍去病和好了, 心情更是愉快。问:"你们两个,找朕何事啊?"

霍去病说:"陛下!臣和公主想请陛下"

"慢。去病哪,你们两个,今天该齐声叫朕一声爹,再和朕说话。"

霍去病看了看长公主:"这。"

卫长公主心想,皇上这不是恩准了我们的婚事吗?她高兴得很,连忙催促霍去病:"快 叫啊!"

霍去病走到卫长公主一起,站齐了,同时叫一声:"爹!"

武帝高兴地大声答应:"哎──!哈哈哈哈。去病,说罢!"

霍去病说:"陛下,臣与公主商量,想请陛下将那罗敷。"

"噢?你们要朕将那罗敷怎么样?"

"陛下,臣和公主想求您,以一道圣谕,叫辛苦子去迎娶罗敷姑娘。"

武帝大笑:"原来是这样!这样,我女儿就放心喽?"

卫长公主难为情地说:"爹!"

武帝见她那个样子,心里更乐。"好!好!朕这就下旨!辛苦子呢?辛苦子?"他大叫 了起来。

辛苦子从远远的殿外跑进来:"皇上,臣辛苦子听令!"

武帝说:"辛苦子,你小子好福气啊!公主和霍去病替你请求,让朕下旨,要你去迎娶 罗敷!"

辛苦子听了此话,嘴大大地咧开,高兴地躺到了地上。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朕还没见过人可以高兴成这样的!"

辛苦子爬起来,边跪边谢:"臣辛苦子,谢谢陛下,谢谢公主,谢谢大司马!"

武帝又说:"回去告诉你爹,说朕把天下最美的女子嫁给了你,别看只让他上朝时执戟, 朕的心里,总在想着他!"

辛苦子说:"是!臣辛苦子,一定转达陛下的圣意。"

武帝把目光转向霍去病和公主。"去病,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想完婚啊?"

卫长公主没想到父皇比她还急,便叫道:"爹!"

霍去病却还坚持他的理念:"皇上!臣以为,臣的天职,首先是陛下的天下大统之伟业。 匈奴还在,陛下不安,臣更不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武帝感慨地说道:"去病,你真是太理解朕的心思啦!"

霍去病说:"陛下!臣想请兵将匈奴彻底荡平,然后再与公主,永结百年之好,生死不 离!"

武帝走过来,将霍去病的头抱在胸前。"好哇!去病,你真是朕的千里马,朕的儿!朕 已经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钱粮,这次朕要卫青大将军和你一同出兵,把匈奴彻底荡平!朕在长 安给你准备好婚嫁盛宴,和公主一起迎接你的归来!"

霍去病挣脱武帝的怀抱,跪在地上,抱着武帝的双脚:"臣谢陛下!"

卫长公主看着他们两个,眼中流出了泪水。

东方朔刚刚从朝中回来,汲黯便前来拜访。

两位老朋友,两心相通,所以走动得也就不多,平时让孩子或者家人捎个信来,互报平 安就足够了。他们自己认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心里有对方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当然,东方 朔的路子比汲黯要多一些,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可用的玩意儿,常常给汲黯送上一点儿。 而汲黯则坦然受之,从来不露一个谢字。

今天汲黯登门,显然是要谢东方朔不谋求自己官复原职,而让老朋友重新回朝这件事了。 见到汲黯,东方朔便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一想到汲黯来谢自己,又觉得很不舒服。"汲大 人,你从来不谢别人,连卫青当了大将军,你不仅不致贺,还会给他点颜色看看,今天何必 来谢我这个执戟郎呢。"

汲黯乐了。"东方朔啊东方朔,你要还是在二品官上,解救汲黯,汲黯决不会前来致谢。 可你自己沦为个执戟郎,还要想法让我先官复原职,老夫不谢,心中不忍啊。"

东方朔可不这么认为:"咳!汲大人,只要能在皇上身边有机会匡正他的行为,给你个 执戟郎,你也干啊!"

汲黯点头称是:"这话倒不假。你以为老夫今天登门拜访,除了致谢,没有他事?"

东方朔想了想,说:"犬子近日蒙皇上赐婚,要迎娶采桑女罗敷,大人莫非先来致贺?"

汲黯不和他罗嗦:"好一个东方朔,你还蒙在鼓里!"

东方朔惊奇了:"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汲黯一语点破来由:"哎呀!最近,张汤主持制造新币,一个白金币就是三千,一块白 鹿皮,价值四十万!满街飞的都是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啊!"

东方朔心想,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改革币制嘛!"汲大人,你以为币制改了不好? 可我倒是觉得过去的币制太乱了,这改一改,说不定有些好处。"

这回是汲黯惊讶了。"好处?八成你的两车书中,也说了改币的好处了吧!你到大街上, 去看一看吧,旧币没有废除,新币满处都是。过去私铸钱的,要炼铜烧火,还很辛苦;如今 他们专造百钱以上的大币,轻松得很!这个张汤,先是卖官鬻爵,又是算缗告缗,再来一次 货币贬值,依我看,他不把老百姓给榨干了,不把我大汉给搞完了,他就不会安生!"

东方朔说:"这也是皇上的旨意啊。"

汲黯直言不讳:"皇上愈来愈好大喜功!他不仅要灭匈奴,还要除南越,收夜郎,归鲜 卑,打肃慎,近来他在上林苑修了昆明池,说是为了熟悉滇国大理的水战!"

东方朔说:"皇上要把中国给大一统了,这也是必需啊!"

汲黯气愤地说:"大一统,大一统,是不是你东方朔那三千破竹简中,都在说大一统! 大汉一统了,要民富国强才行。如果搞得民穷国衰,统了也会出乱子,有什么好处?!"

东方朔见他的火气这么大,也有点不解。"汲大人,你在家中呆得太久了,憋的气也太 多了,怎么把我当作出气筒?你就是对着我嚷嚷,把气都灌到我东方朔肚子里,成了一个吹 了气的死猪,又有什么用?"

汲黯却让矛头直接对他而来:"东方朔啊东方朔,自从那次你吃了三个大药丸以后,你 就没有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了!你要我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可你,为什么不跟皇上顶, 为什么不设法灭了张汤那奸贼?"

东方朔心里也火了。原来你不是来谢我的,而是来骂我的!我自己家中衣食不继,却先 设法让你出来,而你反过来却说我是要你汲黯出来跟皇上对着干,自己躲避在后。汲黯啊汲 黯,你对别人不近人情,可对我不能这样啊!想到这儿,东方朔对汲黯也没好气,他大叫道: "别嚷嚷了!汲黯,我看你有病!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皇上了,你知道吗?我们再硬着顶, 可能就会丧命!"

汲黯冷笑起来。"哈哈!我的大仙人,原来你也怕丧命?汲黯不怕!汲黯既然上了朝, 不仅帽带子是活的,脑袋也从来都是别在腰里头的!"

听了这话,东方朔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汲大人,你以为,你把脑袋丢了,就对得起 大汉江山,就对得起老百姓了?--你错了!别以为自古以来,只有奸臣才造就昏君,其实, 那些犯颜直谏的人,也是昏君的缔造者!"

汲黯大吃一惊。"啊?你说什么?我这种犯颜直谏的人,也会造就昏君?"

东方朔坚定地说:"一点都没错!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让君主跟着你的主意走?一个整 天直着脖子叫,硬说君主不是东西的人,他自己就不是东西!君主本来可能还是个东西,至 少能造就成个东西。可他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直通通不拐弯不是东西的人,他就会索性彻底 变成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夏桀不是如此么?商纣不是如此么?比干那拨人,直着嗓门对着君 主吼叫,却不料,到头来自己的心肝被剜去了。他们以为自己尽到责任了,他们的名节完成 了,世界上再有什么恶事,与他们无关了,他们的死,是值得的。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还有 千千万万个生命,也随着他们去了!这世界上再出现罪恶的事情,不会再有人来阻止了!昏 君就永远昏下去了!"说到这儿,东方朔心情颇为激动。他放慢了语速,比刚才平静了一点。 "汲大人,你我好容易遇到一个明主,一个既大有作为,又能听得进不同声音的圣君,干吗 要把他逼得发了疯,着了狂?要是你在那个位子上,有人这样逼你,你会比他还狂呢!"

汲黯被他这一席震聋发聩的话,说得有点泄气。他低下声音来:"那,你说,怎么办吧?" 东方朔也压低了嗓门:"大人,该争的,还要争。你怎么争我不管,只是不要把事情弄僵。 记住,大人,这做人做事,只要不闹僵,还有回旋余地,那就还有希望!"

汲黯却又有些不明白。"回旋?怎么个回旋?张汤这种人,你跟他回旋了十几年了,难 道你真的能将他旋回来?"

东方朔气呼呼地说:"那就让他自己旋死!"

汲黯又叫起来:"哼!就怕你我都被他旋死了,他还没事!知道吗?张汤本来就比我们 年轻得多,而他至今不娶妻室,不近女色,他的精神比谁都好,恐怕他才是个真正长生不死 的人呢!他把你我都给熬死了,耗干了,他还安然无恙,照样杀戮无辜,残害百姓!你自己 好好想想吧!"说完,他将门一摔,怒而离去。

看着汲黯远去的背影,东方朔长叹一声,气得坐在椅子上。

道儿走进来。"老爷,辛苦子娶媳妇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日子由您来定。"

"好啦!就由他妈做主看着办吧!"

道儿却说:"老爷,这么大的事,你?"

东方朔不搭话茬,却安排起别的事情。"道儿,辛苦你到临淄走一趟。"

"让我去看看蒲柳子,接他回来?"

"你还记得,我们弄去的那两只白鹿吗?"

道儿瞪大了眼睛:"知道啊!如今,可能有几百只啦!"

"你去告诉他,这些白鹿,还关在院子里养,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去拣大的杀两百 只,然后把鹿皮用快车运到长安!"

道儿这回瞪着眼,不是惊奇,而是着急。"老爷,杀那些白鹿多可惜啊!蒲柳子不会干 的!"

东方朔来不及细说那么多:"你告诉他,不杀白鹿,就会有几百几千几万人要死掉,杀 鹿,是要救人!"

道儿这才觉得事情严重,马上点头应承:"是。我这就动身。"

"慢着,明天再走不迟。先去把桑弘羊给我找来。"

"是。"

又是一个武帝宣布临朝的日子。东方朔在未央宫大殿执戟。今天,东方朔站得离大门很 近,距皇上稍远。反正那些执戟郎没有把他当作同类看的,大家都知道,皇上是和东方朔赌 气,说不定什么时候东方朔还要当他的二品大员。所以大家平时看他的眼色行事,只要不得 罪皇上就行。

武帝还未临朝,大臣们一个一个地鱼贯而入。东方朔手执长戟,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 果然,汲黯穿着朝服来了。东方朔高兴地把戟往身边士兵怀里一塞,自己迎了上来。

没想到武帝从后边的门中已经出来。杨得意正要叫喊,却被武帝止住。武帝挥挥手,让 众人都不要吭声,他要看看,东方朔和汲黯之间有什么交易。

汲黯还在生东方朔的气呢,便没好气地问:"东方朔,你不执戟,要做什么?"

东方朔笑了。"汲大人,那天你不是责问我,为什么还沦为个执戟郎吗?"

汲黯不想多言:"是啊,你爱执戟,就执呗。"

东方朔却缠住他不放:"汲大人,这些天,我琢磨着为什么要当执戟郎的事,就写了一 篇文章,想请大人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递给汲黯。

汲黯只好拿过文章:"好,汲黯回去好好拜读。"

东方朔说:"汲大人,您客气。"说完便回到执戟郎的行列,拿回自己的戟。这时他用 眼睛的余光往里看,才发现武帝已经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武帝向众人看去。只见汲黯在李蔡的背后,在看竹简。

武帝径从皇帝的宝座走下来,走到李蔡面前,双目直盯着汲黯。汲黯却全然不知,他做 梦也没料到,此刻众目睽睽,全在自己身上。

武帝见汲黯全然被东方朔的文章所吸引,就问道:"汲爱卿,朕让你官复原职后,你还 没说一句话呢。怎么?你准备好奏折了?"

汲黯这才惊恐地抬起了头。他跨前一步出列,躬身而答:"回皇上,这不是臣的奏折, 这是东方朔给臣的一篇文章。"

武帝故作惊奇:"噢?东方朔,你当了执戟郎,还在写文章?也不让朕先看?"

东方朔原地不动,哈了哈腰:"皇上,这些都是狗屁文章,我怕你看了,要把鼻子堵上。"

武帝笑了。"朕就想看你的狗屁文章!汲黯,念给朕听听,他写了什么?难道又是一篇 《离骚》吗?"

汲黯说:"皇上,东方朔写的是《答客难》。"

武帝更为惊奇:"答客难?"

汲黯解释道:"是的,皇上,他是这样写的,有个客人为难他:'人人都说你东方朔, 智能海内无双,尽忠以事皇上,可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这是什么原因呢?'"

武帝眉梢向上挑了一挑:"他文章上说什么?"

汲黯展开书简。"陛下,您听,他是这么说的:"他正经地念道:

"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 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 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

汲黯念得抑扬顿挫,武帝也听得真真切切。这文章既无贬抑皇上的话语,也没有什么自 怨自弃,文章在称赞武帝统一天下、扩大疆土之功时,在用人上说他"尊之则为将,卑之则 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武帝 心想,在张汤这个治鼠恶人的挤兑情况下我把他当作鼠来使用,是有些过分了。可是人在较 着劲的时候,谁也不能先认输啊!想到这儿他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一篇《答客难》, 写得好!东方爱卿,朕知道,你是一只虎,可朕现在让你做了鼠。那你为什么就甘愿当只鼠, 不求求朕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说'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还有一句没写。"

"噢?下面一句是什么?"武帝希望他求情。

'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下面一句是'臣却不在乎'。"

众人互相对视,心中都在想,这个东方朔,皇上给你台阶了。你还不下来?

武帝听他这么说,满脸泛出苦笑。"好,好,既然你不在乎,朕就更不在乎。"说完, 他走回皇座,向众人环视。

台下鸦雀无声。

武帝四周环视一遍之后,突然高声说:"众位爱卿!近日来,朕命张汤改制货币,命卫 青、霍去病修整兵马。如今新币已成,兵马练就,朕要再伐匈奴,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各位以为如何?"

自从公孙弘去世以后,朝内少了一个应声虫,多由张汤随声附和。可今天的事情,武帝 先表彰了张汤,张汤不好先说,便把眼光转向新任宰相李蔡。李蔡总觉得自己这个相位是张 汤推荐的,欠着他好多情,于是也就看着张汤的眼色行事。既然朝中无人说话,只好由他出 来应答了。可是卫青和霍去病两个大司马,他们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哦,近来东方朔一直唱 休战的调子,大将军和东方朔是结拜兄弟,大司马又是东方朔的义子,他们肯定是互相通气 的。我也不能得罪他们。

想了这么多之后,李蔡才上前一步,打破了持久的沉闷。"皇上!臣以为,我朝前番与 匈奴交战,多因匈奴骚扰边境,屠杀边民。如今匈奴已经逃到漠北,沙漠之南,没有一个匈 奴的王庭存在。这就可以啦,不必再打啦。"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丞相!依你看,没事就是安宁,安宁便可无忧。朕问你, 匈奴不除,南海之滨的番禺、儋耳,朕如何招降?还有,西南有个弹丸之地夜郎国,他们的 头领,竟然问我的汉使,是汉朝大呢,还是我夜郎大?听听这没长心眼的话。还有昆明的大 理洱海,朕想去那儿游泳!东北的长白山,鲜卑的天池,朕要去观光!还有西域的天马,朕 要让它们成为我大汉的良驹。再有,朕听张骞说,昆仑山后边还有个身毒国,朕也想派人去 看看哪!"

李蔡没想到,皇上的胃口会有这么大?"这皇上,那就只好打啦。"

张汤这时见到了说话的机会,便发话道:"皇上天纵之才,必将统领八方,只要灭了匈 奴,便能万寿无疆!"

东方朔在下面小声地说:"啧啧啧啧!我全身发冷,浑身筛糠!"

在他身边听清楚此话的人,都笑了起来。武帝知道他没好话,装作没有听见。张汤更是 不搭理他,继续说道:"皇上,臣已将钱粮准备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武帝从心里称好,他想,汲黯刚刚官复原职,今天第一次上朝,他总不至于反对朕的这 个主意吧!用汲黯,让他去运钱粮,也许会得到更好的效果呢。于是他说:"汲爱卿,朕这 次想请你帮助用钱收粮,不知如何啊?"

汲黯出列答道:"皇上,您让臣运送军粮可以,可是要让臣拿着钱买粮,臣可难以从命。"

武帝不太明白:"此话怎讲?"

汲黯说:"皇上,如今天下钱太多,长安街上随便一抓,就是百十万。可粮食嘛,庄稼 地里老不长啊。"

张汤听出了汲黯的弦外之音是讽刺新币。他愤怒而又委屈说:"皇上,这用钱买粮是天 下通理,汲黯这是故意在说新币的坏话。"

汲黯对张汤毫不相让,来个针锋相对:"张汤,你大肆造钱制币,弄得物价飞涨,民怨 沸腾,难道你还想骗皇上?"

武帝一时不知情理,向张汤道:"这"

张汤急忙接过话来:"皇上,这完全是污蔑!现在我大汉库府钱粮充足,别说是把匈奴 打败,就是把四方蛮夷全部消灭,也不在话下!汲黯这是在反对新法!"

汲黯急得面红耳赤:"皇上!去年黄河大水,今年中原久旱,老百姓缺吃少穿,度日如 年啊!"

听了这些,武帝觉得汲黯在夸大其辞。他震怒地喝道:"胡说!朕前几天,还和张汤一 块儿到洛阳视察,看那里麦子成堆,收成很好啊!"

汲黯再揭张汤老底:"皇上,那是张汤让官吏们把别的地里的麦子都堆到一起,蒙骗皇 上的!"

张汤急忙分辩:"皇上,汲黯他胡说,皇上你亲眼所见,到处都是丰收景象啊!"

汲黯气得脖子都红了起来:"张汤,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贼子,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如今我大汉杀戮四起,白骨遍野,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这几句话恰恰给张汤抓住了把柄。"皇上,你看,汲黯分明是大骂朝堂,坏我讨伐匈奴 的大业啊!"

汲黯也叫道:"皇上,不能信用张汤这种小人,再信用他,我大汉将无宁日!"

武帝气得站了起来。"混账!一让你说,你就胡说!什么'杀戮四起,白骨遍野?'你 这是对朕的辱骂!来人!把汲黯给拉出去斩了!"

众侍卫兵叫道:"是!"纷纷向前,欲拿汲黯。

东方朔将戟一扔,大叫道:"慢!"

张汤叫道:"东方朔,汲黯与你无关!"

东方朔冷笑声:"谁说与我无关?他怀中还有我的《答客难》呢!皇上!臣东方朔,愿 意出钱,买下汲黯大人这条性命!"

这回张汤不急了。"哈哈!东方朔,你连肉都吃不上,还有钱来赎人?"

东方朔也笑了。"张汤,别看我是个执戟郎,我虽吃不上肉,可是我有钱。你看,这一 张白鹿皮,价值四十万。"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白鹿币,在众人面前晃了又晃。

武帝见他手中真有白鹿币,便把汲黯的事暂放一边,惊问道:"东方朔,你哪儿来的白 鹿币?"

东方朔说:"我是神仙,还能没钱?皇上!您说,出多少钱,就能把汲黯汲大人给买下 来?"

张汤心想,哼!这白鹿币,除了我手中有,皇上和两位大司马,也只是各人一个样张。 他不知从卫青那儿还是霍去病那里弄来这一张和我耍贫嘴。我心中还能没数?于是他向武帝 说:"皇上,让他出四百万,拿出十张来,就让他赎回汲黯。"

武帝和张汤一个想法。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十张?恐怕这一张,还是向朋友,或向 他的干儿子借的呢!东方朔,朕要你拿出三张来,就行了!"

东方朔看了皇上一眼,突然从柱后面掏出一捆白鹿币来,足足有二十张。他挑出三张, 说道"皇上,您可是金口玉言啊!来,我先出三张,买下汲大人的性命。余下的钱,我想多 买点东西,行么?"

武帝早已大惊失色。他向张汤看了一眼,张汤早已惊慌失措。武帝问:"张汤,莫非你 的钱库被人所盗?"

"皇上!不可能,不可能啊!臣派吴陪龙和三百士卒,日夜看守,他就会飞檐走壁,也 不可能得到!"

东方朔倒一点不急,慢慢解释道:"皇上,这白鹿皮,可是我自己家里产的。皇上,你 跟我来看!"说完,他就向殿外走去。

武帝跟他来到殿外,只见东方朔的毛驴车上,装得满满的东西。东方朔扯下盖在上边的 布,人们都吃惊了,上面全部是白鹿币,还有几张完整的白鹿皮!

东方朔拿出几块白鹿皮来,扔到地上。"皇上,您看哪!一张白鹿皮,可以做二十张白 鹿币!皇上,我这一车,共有二百张白鹿皮,可制成四千张白鹿币。三张就能买下一个三品 的中大夫,皇上,我东方朔,今天可要买上他百十个一品二品的官,什么丞相啊,御史啊, 我全买了,臣要拿回去,送送亲戚朋友,表侄姨外甥喽!"

武帝气急败坏地指着张汤:"张汤,你是怎么搞的!"

张汤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东方朔却要继续调侃下去:"皇上,是不是舍不得卖?"

武帝瞪了他一眼:"哼!"

东方朔也卖个人情:"皇上,那好,臣从来都不会为难皇上。臣就用这全部的钱,买一 件东西,这该成了吧。"

武帝这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那你就说吧,你要买什么?"

"皇上,臣要买张汤这颗脑袋!"

张汤开始给武帝磕头:"不!皇上,不能啊!你让臣去查查,这白鹿币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帝稍微放了放那颗紧悬着的心,他看了东方朔一眼,又看看地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张汤。 "就算朕答应你!"

皇上的这话一出口,张汤就大惊失色。他急忙转向东方朔:"东方大人,我从来都是敬 重你的,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哇!"刚才还是凶神恶煞,转眼成了狗熊一个,众人看了, 不觉生厌。

东方朔不理他。可武帝却开腔了。"东方朔,朕什么都可以依你。但你要先告诉朕,这 些白鹿皮和钱是哪儿来的?"

东方朔拿起鹿皮:"皇上,这些鹿不是什么神鹿,全是我家老大和他媳妇在临淄喂养的! 陛下,您如果还想要,臣很快再给你弄回两车来!"

武帝看了张汤一眼,心里充满后悔之意。他对张汤说:"张爱卿,这回朕可要真的将你 交给东方朔喽!"

张汤大叫道:"皇上,皇上饶命啊!是臣考虑不周,没料到别的地方还有白鹿。臣请皇 上看张汤这么多年的辛苦,饶过臣了吧!"

众位大臣,都大笑起来。有的是出自内心,有的则是幸灾乐祸。

武帝觉得这样杀了张汤,确实也糟践了一个人才。他走到东方朔面前,说情道:"东方 爱卿,就算你钱多,你拿钱买一个脑袋,也太过分了。朕替张汤求个情,让他拜你为干爹, 这该成了吧!"

东方朔连连摆手:"皇上,我可不要这种干儿子,要他,我会挨骂千载啊!"他拉过霍 去病来。"这才是我的干儿子。这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他用手指了指张汤,"他是什么东 西,整天以杀人为乐,以窥探别人的隐私为乐,活生生地一条打洞老鼠,臣怎么会要这样的 干儿子?"

武帝双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非要他的人头不可?可朕以为,他镇压叛逆, 判案决狱,是个人才!"

东方朔说:"皇上,他对犯人,动不动就灭九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也是有功 吗?"

武帝替他辩解:"那是依法而定,不能怪他。这样吧,他这颗人头,暂且寄在朕这儿。 朕也不再治汲黯的罪,同时让你官复原职,把你'用之则为虎',这样行了吧!"

"不行!皇上,这太不值了!臣花了这么多钱,难道就为自己官复原职?既然陛下用臣 为虎,就让臣这只虎,先把他这只鼠吃掉!"说完他拔出剑来。

张汤求饶:"东方大人,你不能杀我!"

武帝挥手制止道:"停下!东方朔,你不就是为白鹿币的事吗?朕意已决,从现在起, 朕要废了白鹿币。你那一车鹿皮,拿回家做皮袄去吧,不值钱啦!"

东方朔马上向皇上作揖。"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臣愿拿这些鹿皮,做成皮背心,送给 皇上和诸位大臣,请你们永记,这钱币的事情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武帝却说:"你没钱了,也就别再买张汤的脑袋了?"

"不对啊,皇上!你刚才已经说了,张汤这颗脑袋,是先寄存着的。"

"好了!张汤,从今日起,你不得再干预铸钱和纳税征粮之事,管好你的廷狱决案就行 了!"

张汤急忙磕头:"臣谢皇上圣恩。"

东方朔则说道:"皇上,货币财税,非同小可。臣举荐一位理财高手,帮助陛下你统管 天下钱财,保证不用苛税暴敛,同样能使库府充盈。"

武帝点点头。"你说的是桑弘羊吧?

东方朔叫道:"皇上圣明!桑弘羊二十多岁了,用他理财之日,便是我大汉民富国强之 时啊!"

武帝问:"他人呢?"

"皇上,臣已让辛苦子带他在宣室恭候。"

"好!宣桑弘羊上殿!"

众人纷纷随着武帝,返回未央宫大殿。东方朔看了张汤一眼,"哼"的一声,将剑插入 鞘中。张汤在那里,已爬不起来。

大殿之内,二十余岁的桑弘羊,气宇轩昂地走进来,给武帝跪下。

武帝说:"起来吧,桑弘羊。东方朔向朕举荐你,说你是治国理财神手,要朕把国家财 税大权交给你。朕要彻底消灭匈奴,抚平东越、南越、西夷、大理、夜郎、鲜卑。你有什么 办法,帮朕搞到足够的钱粮?"

桑弘羊从容地说:"陛下,臣在长安,研习国之财税已有五年。臣有三策,可保陛下不 加赋税而军需足用,不强征敛收而物品自丰。"

武帝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啊?真有这么好的法子,那你快说。"

桑弘羊说:"陛下,今日天下,不是无财,而是钱财都把持在盐业和冶铁的富商手中。 盐为万民不可缺少者,却一直都被大盐商们专断着。如让朝廷专卖,便可多得天下赋税的三 倍之资。而天下炼铜冶铁者,制作兵器和耕作之具,其利虽稍次于盐业,却也是不同小可的 收益。皇上若将此项事务,也归于朝廷专卖,国家又将得到赋税的数倍。陛下何必再兴师动 众,算缗告缗。另外,这几年黄河水患不断,中原粮食歉收,而长安却酿酒饮酒风盛。皇上 若再将制酒卖酒者课以重税,不是既省下造酒之粮,又让府库中得到钱了吗?"

武帝的眼睛瞪得很大。"说得好,太好啦!桑弘羊,还有两个计策呢?你快说,快快说!"

桑弘羊觉得口干舌燥,但看到武帝急切的样子,只好继续说下去。"皇上,如今天下物 产,不可谓太多,但也已足用。可由于每年皇上都要诸国进贡,投机取巧者贩运贩卖,至使 物价飞腾。臣以为,货物粮草,不必由各国输送,而宜让他们以钱币纳奉,官方按所需在当 地购买即行。这叫平准均输。"

武帝连连点头:"对啊,朕要丝绸,自可派人拿钱到苏州去买,这能省下多少麻烦。"

桑弘羊接着说:"而货币一条,特别重要。臣以为,货币必须单一,愈简单愈好,但必 须由皇家铸造。臣建议在上林苑新铸五铢铜钱,让其铜的份量与其实际价值相等,五铢钱所 能买到的铜,只能铸五铢钱,份量轻了,一律不准流通!这样谁还会再去私铸铜钱?有此三 策,臣保陛下征服四海,钱粮足用,民不加赋,钱不变更,天下之人,额手相庆!"

武帝大叫:"好啊!桑弘羊,朕怎么就把你给忘了!你可是朕的又一个好帮手!"

桑弘羊谦虚地说:"陛下,臣也是到长安后,苦思力学所至。听说东方大人给您的两车 竹简中,也曾说过这些内容。"

"对,对!"武帝看了东方朔一眼,"可他说得太含糊,朕看不懂!今天你这一说,朕 才明白他所说的'国库专盐铁之利,赋税均于准平'的道理。好!桑弘羊,朕封你为大中大 夫,领大司农中丞之职,与东郭咸阳、孔仅三人,同领天下财税之事!"

桑弘羊跪谢:"臣谢陛下隆恩!"

武帝转而叫道:"卫爱卿,霍去病!"

卫青和霍去病早已准备停当。"臣等在!"

武帝说:"朕命你二人,分别从各路大军中挑选出精兵十万,分屯于朔方与河西,加紧 训练。一旦粮草齐备,就立刻出兵北上,痛击匈奴,务必捣其巢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卫青和霍去病双双跪下:"臣等遵命!"

东方朔走到武帝面前。"皇上,也许这是对匈奴的最后一战了,您赐臣的这把剑,也该 让它发挥一下作用了吧?"

武帝看了看东方朔,心中充满感激之情。他想,该让东方朔到战场上去试试剑了。可他 又一想,自己还想亲自率兵,扫荡匈奴呢,那个时候,再让东方朔伴随自己,该有多好哇! 想到这里,便说道:"东方爱卿,你想上战场,小试锋芒,朕答应你就是!但你刚刚官复原 职,还是先在宫中陪朕几天,等卫爱卿他们准备好了,再去不迟。"

东方朔跪而拜道:"臣谢皇上圣恩。只要皇上知道还有一把剑在这里,臣也就心满意足 了!"

武帝情动于中,不禁感慨万端:"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杀,岂 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佞;下 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啊!"

众人大惊。张汤更是张惶失措。

这天中午,霍去病身穿铠甲,来到钟粹宫中,要与卫长公主道别。公主早就知道了父皇 的命令,嘴上没什么说的,可一想到心上的人是到生死场中相搏,心中无限伤楚。就在宫后 的花园假山边上,她拉住霍去病狂吻一番。

霍去病心潮起伏。他小时候,曾受到自己母亲和卫皇后的抚摸,但自从穿上戎装,当上 将军,他还没有过一次与女人的接触。战场之上,得胜的将士们时而放纵一下,他也曾一笑 了之,但自己却认为那是件很严肃,很庄重的事,加之军营中大事甚多,无暇顾及,还有后 来霍光跟着自己,形影不离,对下属也是严加整治,所以霍去病更不会放纵自己。今天是他 第一次与一个女人亲密地接触,霍去病的心不禁咚咚地跳了起来,好像在战场之上,在千军 万马冲杀的时候,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时候,他的心也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卫长公主紧紧地抱着她的表哥,任他亲吻自己的额头、耳朵和脸颊。是她挑起了这场狂 风暴雨,她乐意接受这暴风雨般的吻的袭击。她只想眼前这世界没有别的人,只有她的表哥 在一起,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侍卫、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才好,甚至她想让父皇和母后也 离得远远的,只让她和表哥两个人呆在一起。她将表哥搂得愈来愈紧,他身上的铁甲透过她 身上薄薄的纱裙,挤得她有些发痛,她也全然不觉。

霍去病狂吻公主一阵,发现表妹的身体在颤抖,他却先自静了下来。我爱我的表妹,她 将是我的妻子,但这要等战场归来以后。舅舅的队伍昨天晚上就出发了,我为了和表妹告别, 才晚行了一天。而我这次是去西北远无人烟的地方,路途之遥,当是舅舅的多倍,我要出发, 我不能沉浸在儿女之情里,而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想到这里,他捧起表妹的脸,又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说道:"表妹,我要走了。 等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娶你,把你娶到我的大司马府上去!"

卫长公主早就盼着这句话。"那好,表哥,我明天就让母后给我准备嫁妆,只等着你回 来!"

她松开自己的双手,看看那上面勒出的铠甲的痕迹,心里漾起湖水般的带着光影的涟漪。 她歪着脑袋,灿烂地一笑说:"表哥,母后最近教我一支歌,我想唱给你听听,然后再走, 好吗?"

霍去病记得,只很小的时候听过姨妈无拘无束地唱歌,自从她当上皇后,从来再也没有 听到过那让人想飞想飘的曲子了。"好啊,皇后教你唱的歌,,一定是最好的歌!"

卫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唱了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公主一边唱着,一边流下泪水,霍去病听着听着,也激动得热泪盈眶。等公主一唱完, 他马上扑过去,再次与公主拥抱在一起。

只有"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歌声,还在上空中,在只有他们两个所拥 有的世界里,徘徊着,萦绕着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之骄子 作者:龙吟
《天之骄子》第24章 一以当十| 秦汉朝历史

《天之骄子》第24章 一以当十


由于对匈奴发动了规模最大的战争,也因为丞相李蔡曾经是一位将军,武帝近来将"中 朝"和"外廷"暂时合为一体,也不过是张汤和李蔡二人,将他们叫到建章宫议事便是了。 武帝心里知道,那李蔡不过是张汤的一个影子而已,"外廷"没什么作用。其实,眼下"中 朝"也没什么人了,东方朔、卫青、霍去病全部上了战场,如果不是李少翁和不死药的缘故, 武帝恐怕连见张汤的兴趣也没有。当然,除了成仙和不死之事外,他所担心的还是卫青、霍 去病和东方朔。

"丞相,两位大司马、大将军,部队开始行动了吗?"武帝问李蔡。

"启奏陛下,大司马霍大将军,早在整装待发之态,而卫青大将军,则还在准备。此役 至关重要,卫大将军是想万无一失啊。"李蔡所说的,是半个月前的消息。

武帝叹道:"这卫青啊,越来越谨慎。人的年纪一大,冲劲就不足啦。"

李蔡却会说话:"陛下,霍大将军骁勇无比,卫大将军沉稳周到,他们互相配合,可谓 无往而不胜啊。"

武帝见他说到了点子上,满意地点点头。"嗯。有他们两个,朕放心。只是,让东方朔 和狄山两个,各率三千人马,去与匈奴六万大军对阵,万一匈奴军马看出了破绽,可不得了 啊!"

张汤插话了:"皇上,您就放心吧。这回可是东方朔实现平生夙愿的时候,也是他显山 露水的时候,他能不使出看家的本事,立下战功吗?"

武帝接着说:"朕倒不担心东方朔的安危,担心的是那个狄山,一旦他那边吃不住,放 了水,东方朔就是神仙的本事,恐怕也难逃一劫!"

张汤有意把话题岔开:"哎,皇上,有件新鲜事,大概您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张汤神秘兮兮地说:"皇上,听说东方朔临出征之前,将您给他的三千匹军马,拿出一 千匹来,在长安城中换了。"

"换了?换了什么?"

张汤既惊又怪:"皇上,东方朔他把那一千匹强壮的军马,与长安的老百姓换成了一千 匹母马,老的老,小的小,而且是专拣没有怀上小马的挑!"

武帝也吃了一惊:"怎么?他要到战场上繁殖小马驹?"

张汤接着又为武帝宽心:"皇上,您别为他担心,东方朔肯定有奇计。"

武帝却担忧起来:"不行!不管什么奇计,都要有实力!他就三千人马,还换了一千匹 没用的,战场之上,岂能儿戏?匈奴一旦真的进攻,他的麻烦就大了!丞相!"

"臣在。"

"快快给朕催促卫青,告诉他这件事情,让他们快点出兵!不然,东方爱卿就要让匈奴 捉去了!"

"臣遵旨!"

李蔡刚走,胖胖的冯子都就把李少翁引了上来。那李少翁打扮得分外精神,手中还拿着 个药葫芦。

张汤见他们到来,装出意外的样子,远远地叫道:"李大仙人!你来得正好,皇上正想 问你长生不老的事呢!"

武帝虽然心里还牵挂着战场之事,却也同样放不下长生的念头。他向李少翁问道:"李 大仙人,朕现在疆域广有四海,政绩雄视千载。唯一的心愿就是不死。谁要能让朕长生不老, 朕就要封他为王,与朕共享千秋社稷!"

李少翁慢吞吞地说:"启奏陛下,这长生不老之事,不能性急。小侄少君,就是因为求 功心切,修炼无度,才不得不重回仙府,再度修身啊。"

武帝疑惑地说:"仙人,依你之说,朕该如何是好?"

"陛下,只要你心诚,小仙便可让你得到天的旨意。依天之意行事,大则羽化成仙,小 则长生不老哇。"

转眼间,李蔡回来复命:"启奏陛下,臣已安排快马,五百里加急,传皇上之命,让卫 霍二位大将军马上发兵,以免东方朔陷入匈奴重兵之下。"

"好!这下朕就放心啦!来,来,丞相,你来看看,这是李少君的叔叔,李少翁,李大仙 人!"

李蔡有点惊诧:"李大仙人?李少君?"

武帝见他以为这是李少君,就笑了。"哈哈哈哈!丞相,这你就不懂了,李少君是与刘 陵练功过度,重回仙府再行修仙去了。这李少翁是李少君的叔叔,是受少君之托,来向朕传 授长生不老之术的!"

李蔡没再说话,李少翁却盯住李蔡看了好一会儿。"丞相,看你有些面熟啊。"

李蔡实话实说:"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啊。"

李少翁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是小仙搞错了,搞错了!小仙认识的是一个叫李固 的人!"

李蔡吃惊了:"李固?李固是我的太爷爷啊!"

李少翁故弄玄虚:"我说呢!这一家人,长不出两付面孔。"

李蔡将信将疑地说:"我七岁时,我的太爷爷就去世了,你怎么会认得他?"

李少翁更加神秘地问:"你的太爷爷是不是个放牛的?"

李蔡也不忌讳:"是啊!听我父亲说,我太爷爷一边放牛,一边练"

李少翁抢着说道:"他在牛背上练了二十三年的箭,才练成你们李家箭法,是不是?"

李蔡更有些惊奇:"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一百年前,我骑鹤乘云,仙游来到云中草原之上,发现有个年轻人在牛背 上,边走边练射箭,很能吃苦,却不得要领。于是我便按下云头,教了他几招。他还想多学, 我便要他立誓,服从我一个条件。"

武帝见他神神叨叨,又说起了一百年前的事,便想验证一下真假。"慢!仙人,你不要 忙说出来。待我先问问丞相。"说完,他带着李蔡走隔壁的另一间房子,要李蔡说出实情, 然后再回过头来,看李少翁怎么说。

这边的李少翁和张汤对视了一下,两人窃笑一回。

来到隔壁房间,武帝悄悄地问李蔡:"丞相,你说,你太爷爷立下什么家法啦?"

李蔡面红起来,轻轻地答道:"皇上,我太爷爷立下的家法是,他的箭术,只传长子, 不传他人。皇上,臣的武功,不如臣的哥哥李广将军,概因为此啊。"

武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和李广将军虽是一母所生,武功和胆识都判若两家!"

李蔡的脸更加赤红起来:"皇上,我我"

武帝安慰道:"好啦!朕这会儿不是责怪你,而是要看看那个仙人说得准不准。你们家 中的规矩,外人知道吗?"

李蔡嗫嚅地说:"没有,只有自己家人知道。"

"那好,你随朕出来!"二人又来到大殿之中。

李少翁早是笑脸相迎:"皇上,臣接着说。李固当时缠着小仙,要小仙多教他几招神箭 之法。小仙说,我教你的箭法,可以百步穿杨,力大者能裂巨石,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你 要立下誓言,只传长子,不传他人!"

武帝见他所说和李蔡所讲如出一辙,不由大为惊奇,然而他还是要问李蔡一句:"丞相, 你家箭法果然只传长子?"

李蔡点头称是。他非常虔诚地说:"皇上,这位李大仙人果然了得,他是本人的前辈, 又是臣太爷爷的师傅,那臣如何称呼他为好呢?"

张汤随声附和说:"丞相,那你就叫他太师爷吧?"

李蔡竟然下跪求教:"太师爷,太师爷!孙儿给你磕头啦!"

"哈哈哈哈!本仙闲云野鹤,还管得上世人如何称谓,你叫我李大仙人就行啦!"

此时武帝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位仙人的真假。他颇为恭敬地请求道:"李大仙人,自从 李少君升仙后,朕这些年来求仙无路,连养生之药也无从找起。有时让宫中的太医学着炼上 一点,远远没有李少君炼的药有用。大仙,你能给朕找不死之药吗?"

李少翁从葫芦里拿出几粒药丸。"皇上,你看,这就是李少君给您的仙药。"

武帝接在手中,问道:"这药到底叫什么名字?能让朕长生不老吗?"

李少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真正的长生不老之药,要从太上老君的炉中倒出 来才行。李少君和小仙炼出的这些药,是祖传的春药。要说名字么。"

张汤尽力怂恿:"应该有个好名字,才能让皇上高兴,让世人高兴啊!"

李少翁边笑边说:"那好,那好!小仙这药,送给皇上,可以让后宫嫔妃觉得皇上伟大, 就叫'伟帝'吧!"

张汤随声附和:"好!伟大的帝王,就要服用'伟帝'!可是皇上服用时叫这名字好听, 要是世人服用,怎可用此名称?"

李少翁倒有办法:"张大人,皇上服了便是伟大的帝王;而世人服了,小弟弟也能'伟' 起来,那不就是'伟'了小弟弟的'伟弟'吗!"

武帝那份爱乐的天性,也被调动起来了:"好!好!李大仙人,朕请你教太医炼造此药, 还要赏赐从臣,让他们的小弟弟都'伟'上一回!"

匈奴太子在卑移山的军帐之中,正在对着小木几上的一封羊皮书信发愣。此时,他的姐 夫支楞儿却高兴地走了进来。

"太子,太子!听说父王派人送信来了了,是什么好消息?

乌维太子眉头紧锁:"算了吧!能有什么好消息?我早就说过,什么动静都没有,可能 就是坏消息!"

"什么?大王那儿有坏消息?"

乌维太子先信递给他。"你看看吧!当初我就说,我们会上当的!可父王偏偏不信!对 面的山头上根本不是什么卫青和霍去病的大军,卫青十万大军,已经出现在赵信城前,而霍 去病的部队在哪儿,父皇还没弄清楚呢!"

支楞儿大惊。"看来,汉军这回是调虎离山,让我们在这儿傻等,他却要攻我们单于庭 的大本营?"

乌维太子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是啊!所以父王才让我们快快回兵,救援王庭!"

支楞儿大怒,哇哇直叫:"真是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太子,你快快带兵回救单于。我 带本部人马,先将对面那两个山包荡平之后,出了这口恶气,再来追你!"

乌维太子想了想,还是要阻止他。"不行,我们不能分散兵力。再说,对面的敌军到底 有多少,我们还弄不清,说不定霍去病就在对面呢!"

支楞儿从怀中掏出卫律派人送来的绢书,递给乌维。"太子,我们是上当了!你看,这 是卫律派人送来的。对面山头上打着霍去病旗号的,是个没用的儒生,而那边打着卫青旗号 的,是个叫什么东方朔的鸟道人,一共才六千人马!"

乌维太子也吃了一惊。"我们知道得太晚了!那也好,你就留下,先灭了他们,以除后 患!"

"太子尽管放心!以我三万精兵良马,斩他六千弱旅,还不是切瓜砍菜?一天之内,我 就把那个东方朔除掉,然后活捉上那个儒生,再去追赶太子,共同保护王庭!"

自从苏武在狄山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后,东方朔尽管心存疑虑,却自己这边不敢怠慢,终 日和苏武一道,在山头前堆石积障,挖沟藏人,以防匈奴攻上山来。

苏武心中那个疙瘩也是解不开。这天两人向北了望,见敌军没有动静,苏武又提起这件 事来。

"东方大人,我那天在狄山军中,见他一反常态,对匈奴一点都不害怕了,心里觉得有 点不踏实。"

东方朔问道:"难道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卫律,教了他什么高招?"

苏武却说:"大人,苏武以为,那狄山可能会在卫律的撺掇下,向匈奴暗送秋波。"

东方朔摇摇头:"不会吧?儒者最讲脸面,他这么做,岂不是将孔夫子和董夫子两个人 的脸面丢尽了?"

苏武更进一步:"东方前辈,苏武也曾饱读儒家之书,苏武所担心的,可能正是狄山所 想的啊。"

东方朔没想到,苏武会对他如此推心置腹,连心中所想,也全盘托出。不过他还是以长 辈的身分说:"贤侄,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们为人,多想一点他的好处,他的难处,这样 就不会把他当恶人看待,也许他就能像好人一样,看重自己。如果把一个并不坏的人当作恶 人,处处和他对立,说不定就会逼着他走进恶人堆里,和我们势不两立。这可是我东方朔做 人几十年,遇到不少坎坷后的真心话。"

苏武点点头,他觉得得东方朔这么待人,又有些像儒者。对了,皇上都说了,东方朔是 个杂家,是个集大成者。我苏武能随他共事,也是三生有幸啊。

正在这时,三匹健骑,从山后飞驰而来。他们分明是绕匈奴军队,从大河边上赶过来的。 三马愈来愈近,果然是东方朔和苏武日夜盼望的任安将军!

苏武叫道:"大人,你看,任将军回来了!"

东方朔也很高兴,拉着苏武便走。"好!我们往山下走几步,迎接任安将军!"

任安还在三十步远之外,就翻身落马,从壕沟中走了过来。他急切地要与东方朔和苏武 见面,走得很急。东方朔和苏武本来就在战壕里面,于是便加快了脚步。

可是,任安走到离东方朔只有十余步时,却走不动了。

东方朔急忙上前:"贤侄,你太累了,快,快,坐下歇息一会。"

任安觉得有人在扯着他,急忙向后转身。不对啊!后边没有人啊!他再用力前行,却是 行走不动,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拽住了他!东方朔和苏武也觉得奇怪,急忙走过来看个究 竟。原来,任安的铁甲,被身边的一块大石紧紧地吸住,拉都拉不下来!

东方朔按住正在挣扎的任安,"不要动!你先告诉我,卫大将军何时动兵?"

任安兴奋地说:"大人,卫大将军和霍大将军早已发兵,这会儿,该把匈奴单于的老窝 给围住了!"

苏武指着远方:"大人,任将军,你们看,匈奴的兵,好像有一部分,在往后撤!"

三人远远望去,果然见到远处匈奴太子乌维的军队在向后撤,可自己对面的支楞儿军马, 却没有动静。

东方朔说:"不好,匈奴一定知道了我们的实情,他们回撤一半,去增援单于,那一半 留下的,可能很快要对我们进攻。任将军,准备与匈奴作战!"

"是!"任安起身要走,铁甲仍为石头所吸。他不禁愕然。

东方朔这回看清楚了,是那石头将任安的铁甲吸住了。于是他说道:"任安,你把铁甲 脱下。"

任安将铁甲脱下来,果然,他可以走开了,而铁甲却被吸挂在石头之上。

苏武大惊:"东方大人,难道这石头,出鬼了不成?"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奇遇,奇遇!"他忙将自己的剑放到石头上,却一点也不受 碍。

任安不解地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朔说:"来,把你的铁盔摘下来!"

任安将自己的铁盔摘下,递过去。东方朔将它放于石边,也被石头吸住。

任安也大吃一惊:"东方大人,这石头好怪啊!"

"哈哈!你们听着!我小时候,我师傅曾给我一本叫《山海经》的书。书上说,有一种 磁石,能将铁吸住。在那以后几年,我见到石头就试,可就是没有应验的!后来我在鞋上钉 了一块铁,见到石头就往上踏,结果是踏破铁鞋,也没找到。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 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

苏武看了看对面,惊叫道:"大人,匈奴剩下的人马,在向我们靠近!"

东方朔看了山下蠕动的军队,镇静地对任安苏武说:"好!我们有仗打了!"

苏武却很担心:"可是,东方大人,我们只有三千人,还有一千匹马,是不能用的!"

东方朔笑了。"哈哈!这你就不明白了。任安,你去指挥两千人马,守住前边的壕沟, 用箭射住他们,只要不让匈奴兵马冲上来就行。决不许短兵相接!等到匈奴士兵无马可骑时, 你便带兵冲杀而下,获胜即回,再守战壕,不许恋战!"

任安高声叫答道:"末将遵令!"

"苏武,你过来。"

"大人,要我做什么?"

"你看,这些磁石全能吸铁。你率领那一千个马匹不好的士兵,来这里挖开石头,把磁 石全挖出来。"

苏武不太明白:"大人,挖它干什么?"

东方朔先不理他这个茬,只是命令:"把这些磁石,搬到上面,下面挖成大通道,上边 垒成两个大石垛子。我们要设法让匈奴铁骑,从这里走过去!

任安和苏武眼睛亮了起来。苏武的话更显示出聪明:"好,末将让这一千兵马,不许带 铁器,就用木棒子把磁石撬开!"

东方朔看着他们,会意地点了点头。

大约在中午以后,匈奴支楞儿果然派军攻打东方朔的山头。他的先头部队五千人冲了过 来,却被任安以乱石和箭雨击退三回,人马损伤一堆。支楞儿大怒,亲自率领全部兵马,来 到山前。

山顶上,只见卫青大旗在两堆高石中间飘扬,而旗下站着一个高个子文人,身穿布衣, 手持长剑。

支楞儿停下马来,远远地喊道:"那旗下的人,可是冒充卫青的神道东方朔?"

东方朔却笑了起来:"哈哈!正是你爷爷!支楞儿,你还不快点回家救老爹,在这儿和 爷爷嚷嚷个啥?"

支楞儿大怒,你自称是我爷爷,让我回家救老爹,这辈份倒弄得挺清的!哼!不跟你罗 嗦,我要先把你拿下,祭我的军刀!说完他纵马冲上前来,却被一阵滚石和乱箭挡住。

东方朔又叫道:"哈哈哈哈!你们冲不上来!这样吧,爷爷我就一个人站在这儿,动也 不动。我让你放箭,你若能射中我,就算你有能耐!"

支楞儿停下马来,拈弓搭箭,口中叫道:"东方朔!我百步穿杨,从无虚发。只要你敢 不动,我只需一箭,便要了你的性命!"

东方朔说:"支楞儿!我神仙之躯,岂是你能射中?来吧!我不带铠甲,布衣于此,你 放箭吧!"

支楞儿搭弓便瞄,口中还在叫:"东方朔,有种的你别动!"

东方朔岿然不动:"哈哈哈哈!来吧!"

支楞儿对准东方朔的身影,略略偏左,手松弓弦,"嗖"地一声,一箭射出,快到跟前 时,箭头被左边石头吸附,箭头向上,挂住了。匈奴士兵大惊。

支楞儿看自己射得偏左了,于是第二箭便往右射一点。结果这支箭,又被右边石头吸住, 箭头向上,也挂住不动了!汉军齐声叫好,而匈奴将士,个个傻了眼!

支楞儿将手中那把不争气的弓摔到地下,用手一挥,让匈奴士兵齐射。东方朔岿然不动, 许多箭支全被左右石头吸附,那石堆如同长了一层硬毛。

东方朔顺手摘下一支箭来,叫道:"支楞儿!爷爷收到了你的礼物,多谢了!"

支楞儿急忙挥手,让士兵们停下,不要再射。

任安与汉家的士兵却齐声叫道:"好哇!神仙不过如此!"

苏武与正在开壕的士兵,此时都在观看,也齐声叫道:"好哇!东方大人是神仙,箭射 不中!"

支楞儿气急败坏地叫道:"东方朔,你这是妖术!有本事,你下山来,和我决一公母!" 情急之下,他把"一决雌雄"说成了"一决公母。"

东方朔笑道:"哈哈哈哈!支楞儿,我一共三千人马,你以三万之众恃强凌弱,还说我 不算本领!"

支楞儿想引他下山,便问:"你说我人马太多?那好,你说,我用多少人马与你对阵, 你才出来?"

"别看我兵马三千,却能对付你一万!支楞儿,你选出一万兵马,到山下的草地上摆开 阵势,我便下山,与你'决一公母'!"

支楞儿想了一下,只要你下山,我就是三千对三千,也不怕你!"那好!君子一言,驷 马难追!"说完,他指挥部队向后退去,退到山脚的一块开阔地带,布成阵势,然后对身边 两员偏将说:"你们,各率一万人马,回营休息。看我用一万人马,擒这妖人!"

一个匈奴偏将说:"将军,你别中了他的奸计!"

支楞儿大怒:"胡说!我这一万铁骑,马最精良。别说他三千人,三万人有何惧哉!"

二将军不得已,各领兵马离去。

此时日已西斜。

东方朔看到这情景,便叫道:"好!支楞儿,你还真有胆量。不过,今天太晚了,咱们 明天再打罢!"汉军一片笑声。

支楞儿大怒,狂叫道:"东方朔,你骗人!是你见到我这一万铁骑,害怕了吧!"

东方朔却说:"哈哈哈哈!我是担心,你的人马肚子太饿,没力气与我打仗!"

"少废话,你到底敢不敢出来!"

东方朔走了出来。"支楞儿,我想一个人和你一万人对阵,你敢玩吗?"

支楞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胡说!"

东方朔却叫道:"支楞儿,我不骗你。你让你那一万人歇歇脚,马喝喝水,我一个人下 山,与你决一公母!"

支楞儿乐了,要说单打独斗,很少人是我的对手!于是他笑道:"好哇!东方朔,大丈 夫说话算话!"说完,他手指匈奴士兵:"你们,下马休息,让马儿吃草,看我一个人,来 拿这个狂人!"

匈奴士兵打了半天,早想歇歇了,得了这一道令,纷纷下马而坐,而那些马儿,散在一 边,自行吃草。

东方朔一个人走下山来。走到半道,他又叫道:"支楞儿,看清楚了吧?我就一个人! 让你的兵士退后观战!"

支楞儿见他果然履约,就指示士兵:"你们退后,看我三剑便将他刺死!"

匈奴士兵遵命退后。东方朔一招手,自己那匹白花马跑了过来。他轻轻一跃,上了马身, 然后长剑一举,早有一千匹母马,被放了出来。

支楞儿吃惊地问:"你怎么带这么多马出来?"

东方朔笑了。"支楞儿,你有一万匹马在身边,多气派啊!我只带一千匹马来,为我助 阵,你就害怕啦?"

支楞儿哈哈大笑。"从古到今,本将军还没听说过,两个人只带着马来打仗的。这回算 是长了见识!"

东方朔更不答话,纵马前来,与之对剑。他的一把宝剑,电闪风生,招招疾利,刺得支 楞儿只有招架之功。支楞儿定下神来,也以快剑相抵,二人打了五六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两军将士,一边是在壕中观战,一边是在地上站着观赏。而两军之马,却不分阵线,混 在一起吃草。匈奴的马全是公马,转眼之间,便认出对面山上下来的全是母马,于是它们也 激起了长期压抑的豪情,有一部分,开始爬上汉马的后身。而其他的马,也纷纷骚动!

东方朔向马群看了一眼,于是卖了一个破绽,让支楞儿跟进。东方朔躲过其剑,从侧面 轻轻一砍,将支楞儿那剑,砍为两截。支楞儿一惊。东方朔用剑逼住他的咽喉。

东方朔说:"支楞儿,这下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带一万匹公马来,原来你是母的。"

支楞儿叫道:"东方朔!要杀就杀,不许羞辱我!"

"哈哈哈哈!支楞儿,我先不杀你。我要让你知道,我带来的一千匹马,全是母的,就 我一个,是公的!"

支楞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叫道:"东方朔!少废话,你就动手罢!"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公的杀母的,太没意思!你快回去,给你的士兵收尸吧!" 说完放下剑,让支楞儿走开。

支楞儿不明白地看着他,往回策马。双方的士兵也看呆了,不知怎么回事。

东方朔突然一个唿哨,自己策马便往回奔。他所带来的母马,见此信号,纷纷跟随奔走。 而匈奴的公马,岂能半途而废?它们全力追赶,未发情的,也趋之若鹜,一阵马蹄急鸣,转 眼之间,全部随东方朔进了南边的山涧!

匈奴士兵们高叫道:"我们的马,我们的马!"

任安这时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匈奴马没了,快上马,杀啊!"

汉军两千人,从壕跃马而出。匈奴士兵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建章宫中,一片笙歌。武帝与李少翁、李蔡、张汤四个在一起,听李延年唱歌。

武帝刚知道辛延年转认李少翁做干爹的事,心里倒没觉得奇怪。他笑着说道:"辛延年, 这回你认了干爹,是不是该叫了李延年了?东方朔不在这儿,你就别再唱那些苦大仇深的歌 了。朕要听开心的。"

李延年说话已经变成了娘娘腔:"皇上,臣李延年,不仅改了姓氏,还把男儿的身子, 也改成了女儿的身子。"

武帝大惊:"怎么?你也要当太监?"

冯子都在一旁答话:"皇上,李延年见奴才阉了身子,整天在皇上身边,便让奴才帮他 也净了身子。"

武帝觉得这样也好,身边多了一个会唱歌的,岂不是好事?"那好,朕就命你留在宫中, 在朕身边,为朕演唱吧!"

李延年跪拜下来,马上以武帝"奴才"的身分出现。"奴才谢过皇上。皇上,奴才有一 曲《北方有佳人》,献给皇上。"

武帝的心里正想着佳人,而且他知道南方的佳人很多,可南方的佳人太小气,整天要哄 着,费劲。北方的佳人,他有过阿娇,现在还有卫子夫,可她们要么妒意十足,要么徐娘半 老。今天再有北方佳人,也是件幸事呢!于是龙颜大悦:"北方有佳人?好啊,快快唱来。"

音乐起。李延年在廷中走了几步,动了动腰枝,然后唱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就这么几句,李延年反复吟唱。

武帝脑海中幻出阿娇、卫子夫年轻时的倩影。他为过去的美好所沉醉。李少翁与张汤相 对而笑。

乐声停止。李延年的歌声也随时停止。武帝突然站了起来。"李延年!"

"奴才在。"

"你所唱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北方佳人,真有其人吗?"

"有,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那她现在何处?"

"这这。"看看李少翁。

武帝转过脸来,问李少翁:"李大仙人,你知道那北方佳人的去处?"

李少翁"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皇上,天下事,岂有小仙不知的?皇上想 看北方佳人。跟小仙去就行了,来,小仙给您带路!"

战场之上,烈日高照。昨天败下阵去的支楞儿,今天又来叫阵。

东方朔从那两垛高石中间又露出头来:"支楞儿,还敢再来与我对阵?"

支楞儿气急败坏地大叫:"东方朔!你这妖人,你用什么邪法,勾引走了我的万匹良马!"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等我那些母马,产出了小支楞儿,就还给你!"

支楞儿更怒:"妖道!本将军不和你斗嘴!今天,我定要踏平你的山头!"

东方朔大声说:"好吧!任安将军,你千万守好了那条大通道!别让他们上来!"

任安在远远的地方应道:"大人,您放心吧,支楞儿闯不过我把守的这条通道,别想往 山上行进一步!"

支楞儿一怔,然后告诉他身边的将领:"你带上所有铁甲军,务必拿下他的通道!"

原来的磁石通道,经过一千士兵的一天一夜的挖掘,已比原来扩大了好多,他们越挖越 觉得有磁石的地方多,于是就把大石头撬开,垒在两边,形成一又宽又长、带着围墙的通道, 从头到尾,能容纳两千多人。这个通道前头便甚小,直到一个悬崖边上,就剩下一个人能走 过去的小路。苏武带领那一千名士兵,皆穿布衣,以滚石和铜剑为武器,严阵以待。有一名 士兵手中拿着大刀,被其长官发现。长官骂道:"你他妈的笨蛋!凡是铁东西,都不能用! 快去换把铜剑来!"

支楞儿催促着大兵,攻打到通道口。任安与他斗了几个回合,然后佯装不敌,向后退去, 边走边将盔甲扔掉。支楞儿大笑:"哈哈哈哈!原来汉军只会丢盔卸甲!兄弟们,前边路宽, 冲呀!抓住东方朔有赏!"

任安对他后面的几百名步兵叫道:"快把刀剑掷向敌人!穿铁甲的绕走两边,穿布衣的, 过磁石隧道!"

汉军兵马纷纷把手中的刀,向匈奴兵马扔去。匈奴兵士忙用盾牌挡住。有的士兵边追, 边从地上捡起汉军的大刀,将这些战利品插在背后,或双手各拿一把,然后向前猛冲。汉兵 装出逃跑的样子,将匈奴铁甲兵带入此道。

走在前头的匈奴兵,走着走着,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了,后来身子就被身边的石头吸住。

一位士兵戴着大铁帽子,被死死地沾到石壁上,自己怎么用手搬头,但搬不过来。

一位士兵举起大刀,突然,刀被沾到磁石之上。他惊叫着掰刀,头盔和身上的铁甲又被 磁石吸住。

转眼之间,先后涌上来的匈奴铁甲军,靠近磁石的全被吸住,当中和后边的也不能动弹, 乱成一团。支楞儿见到这个样子,大惊失色。

站在高崖上的苏武,心花怒放,对手下的布衣士卒们叫道:"匈奴全部不能动弹了,快 打呀!"

崖上汉军的滚石纷纷而下,匈奴兵马惨死壕中。

支楞儿大叫:"不好!我们中了妖术!快撤!"

撤?为时晚矣。汉军急石如雨。有几个匈奴兵挣脱帽子的,爬出来,却挥不动刀,被汉 军的铜剑斩首断手。有个匈奴将领的头盔没有系紧,被悬着沾在石头上。他于是将刀一扔, 刀也悬在石壁上;他急中生智,将铠甲也衣服全脱掉,只剩下一条裤衩儿,跑了出来。

支楞儿见他这样可以脱身,就大叫:"丢盔卸甲!脱掉衣服!往回跑!"他一边说,一 边自己如法炮制,还真的脱出了身子。

此时任安率领他的两千兵马,从两侧杀了出来!支楞儿光着膀子,怎可与汉军接锋?他 急中生智,将身边的一个匈奴兵推下马来,自己一跃而上,就往回奔。匈奴其他士兵见状, 全部往北逃跑。任安率军,好一阵追杀!快追到匈奴军营,东方朔便鸣金收兵。

毕竟匈奴还有一万多兵马,一旦回过头来,汉军是受不了的!

长安城中。李少翁和张汤、冯子都陪着武帝,在李延年的率领下,身着便衣,穿街走巷, 奔向风月巷李窕儿所在的妓院。

李少翁说:"皇上,这北方佳人,可有点羞答答的,不懂得宫中规矩啊。"

武帝说:"朕要的,就是和宫里不一样的!"

转眼到了妓院。还是当年接待司马相如的老鸨,不过她已成了老太太。她见这么多有身 分的人来此,高兴异常地前来招呼。冯子都将她推到后边,让武帝直接入内。

李窕儿看到此状,与李延年交换了个眼色,风情万种地说道:"哥哥,这位客官,是您 说的刘老板吗?"

武帝惊讶地:"怎么?你们认识?"

李少翁乐了:"老板,他们岂止是认识?他们都姓李,一个是小仙的干儿子,一个是小 仙的干女儿。不,现在都是干女儿。哈哈!"

武帝也笑了:"哈哈哈哈!'北方有佳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啊!佳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窕儿作出娇羞万般之态:"奴家李窕儿,在此三载多,只想遇到能让奴家中意的主子。"

武帝拣个椅子坐下:"你会跳舞么?本老爷想看看你的身段!"

李少翁说:"老板,跳舞可是她的拿手戏。李延年,给你妹妹伴唱!"

李延年再度唱起《北方有佳人》。李窕儿舞姿如仙。老鸨让使女献上茶来。李少翁朝武 帝看了一眼,将一粒药放入武帝的杯中。武帝笑了一下,将其一饮而尽。

匈奴军帐之内,支楞儿穿好衣服,在那儿发愣。

一个匈奴偏将来报:"报告将军,兵马清点完毕,我们还剩下九千多人!"

支楞儿大惊:"什么?只有九千人马?"

匈奴偏将说:"将军,那东方朔,诡计多端,每天都吃掉我们一万来人!"

支楞儿眉头紧锁:"这让我怎么回去面见单于啊!"

匈奴偏将说:"将军,说来也怪,我们跟东方朔猛打,可另一个山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支楞儿问:"你是说那边的狄山?"

"是啊?将军,听说那狄山是个儒生,胆小如鼠呢!"

支楞儿一拍桌子:"好!老子好几天都是人家的下酒菜,今天就拿他开开荤!"

他身边的卫兵提醒道:"可是将军,我们的使臣卫律,也在狄山军中,他已经跟我们联络, 如果去打他们,岂不是失信?"

支楞儿双目圆睁:"什么信不信?老子要立功!不然,我怎么回去交差?众将军!"

只有两三个匈奴偏将走进帐篷:"有!"

"马上就攻打另一个山头!务必取胜!"

三个匈奴偏将齐声应道:"是!"

狄山军帐之内,狄山坐立不安。

外边喊杀之声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狄山无奈,躲在大床底下,浑身仍在发抖。

卫律走了进来,见床底下有人在动,便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他拉了出来。

狄山拉着卫律的手,下面直尿裤子。"卫卫大人,怎么匈匈奴奴 攻上来了?你不是说,他们不不会打打我吗?!"

卫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能转过来攻这儿呢!"

"卫卫卫大人,快想办办法,救我我吧!"

卫律:"事到如今,只有投降匈奴了!"

"不不行!卫卫大人,你不能让我给儒儒家丢丢丢脸啊!"

卫律觉得好笑:"命都快没了,你还顾着脸哪!好吧!他走到帐外,一把拉过那个和狄 山一样穿着的老军来,送到狄山面前,叫道:"快把他给杀了!"

那老军原来以为自己很像狄博士,又被叫到大帐前听使令,觉得是件荣耀的事,没想到 如今自己要被杀死!他不由地跪下磕头:"二位大人,原来你们是要我扮作狄山博士,是要 我替死啊!可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小哇!"说完,他爬起来,想跑!

卫律一把将老军从后面抱住,恶狠狠地说:"对不起了,替狄大人死是小事,保全狄大 人的名节是大事!"他对狄山喊道:"快,快动手啊!"

狄山伸手抽出挂在一旁的剑来,却让剑锋朝地,浑身颤抖地说:"我我我 不敢"

卫律将那老军往剑上拼命一推一送:"挺住!狄大人,你将剑挺住了!"

狄山拿好了手中的剑,剑锋对着老军,浑身仍然颤抖。"老老军,狄狄山 与天下儒儒者谢谢你了。"卫律硬将老军推到剑上。老军泪流满面,含恨而死。 卫律将狄山的印信放到老军尸体边,然后拿出一套匈奴的衣服来。"快,快换上这套匈奴的 衣服,和我一道儿走!"

狄山一边发抖,一边换衣,嘴里还说道:"孔夫子啊,不是后学不争气,是皇上逼我来 这儿的,是匈奴逼我向他们投降的啊!"

山上山下,多日素无训练的狄山的军队,如同鸟兽,一哄而散。

支楞儿举起带血的剑:"哈哈哈哈!什么博士,简直是一堆踏上去都臭脚的'薄屎'! 来,兄弟们,我们一鼓作气,把那个东方妖道也踩平了!"

匈奴偏将说:"不好!将军,东方朔派兵来救这边了!"

众匈奴将士转过身来,只见东方朔已率两千人马,从对面山上杀下来。

支楞儿大笑:"哈哈哈哈!东方朔,你终于下山了!兄弟们!他才两三千人马,我们是 九千多人!只要他们下山,就别想回去!不怕死的,给我上!"

东方朔和任安率两千兵马,来到山下,两军相对。

支楞儿狂叫:"哈哈!东方朔,你还真讲义气。可惜,你们汉家的'薄屎',弄得我的 脚都臭了!"

东方朔说:"支楞儿,我两次饶你不死,今天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支楞儿却说:"东方朔!来到平地,你就别想占便宜!我要你有来无回!兄弟们,杀啊!"

两军交战,汉军英勇抗敌,无奈寡不敌众,东方朔率领将士,且战且退。

建章宫中,武帝与李少翁在一起。

李少翁见到武帝精神疲惫的样子,便问道:"皇上,昨天晚上一幸'北方佳人'感觉如 何?"

武帝得意地说:"太好了!仙人,不知是你的仙药管用,还有那佳人好生了得,朕昨晚 好像寻找到了十多年前的感觉,都要飘飘欲仙了!"

李少翁接着说:"好啊!皇上!这就是成仙的前兆哇!只是。"

"只是什么?"

"刚才张汤大人说,您昨天到妓院去的事,让汲黯他们知道了,他们商议要联名奏本, 和皇上您过不去呢!"

武帝大惊:"啊?是谁走漏了风声?张汤!"

张汤急忙跑上来:"臣在。"

武帝又急又气:"张汤,你说,是谁走露了风声?"

张汤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您身边有个多年跟随你的人,昨天怎么没让他去啊!"

武帝大惊:"你是说杨得意?我是担心他会。"

张汤坏坏地说:"皇上的行动,谁能干涉呢?可那杨得意,今天将消息泄露给汲黯他们, 明天还会再告诉东方朔,那时,皇上您就高兴不起来啦!"

武帝怒道:"这,去!把杨得意、冯子都、李延年,都给我叫上来!"

张汤得意地说:"是!叫杨得意、冯子都、李延年!"

杨得意、冯子都、李延年三人很快都跑了过来。

李少翁说:"皇上,那个地方您去了,是要招风惹草的。"

"大仙,你的意思是?"

"皇上,您喜欢的人何不招进宫来?"

"她是这个出身,这。"

张汤说道:"皇上,卫皇后出身草野,也曾为奴仆歌女,皇上不照样立她为后吗?"

武帝想了一想,嘴角一动,露出了坚决的神态:"好!朕就封她为李夫人,正式纳入后 宫!张汤!"

"臣在。"

"这件事,是朕的私事,谁也不许管,谁要是以此事作话题,跟朕过不去,你就全权处 置了他!"

"臣遵旨。"

武帝又转过身来,对李少翁说:"李大仙人。"

"皇上,小仙在。"

"朕命你现在就去把朕的李夫人,给接进宫来!"

李少翁却不动身:"皇上,小仙领旨。可是,小仙无官无职,办起事来,名不正,言不 顺,恐怕连那老鸨,也不听小仙的啊。"

武帝乐了:"哈哈哈哈!原来李大仙人也要向朕要官职!朕这就封你为文成将军,率五 百御林军,迎娶李夫人!"

杨得意在一旁,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武帝马上察觉到了。"噢,得意,你觉得吃惊啦?"

杨得意吱吱唔唔:"皇上,我我。"

"有话直说吧。"

杨得意小声地说:"皇上,奴才以为,有人在战场上舍命杀敌,还没封将军,可皇上您 对李大仙人张口就封将军,所以有些惊讶。"

武帝怒斥道:"大胆!朕想封谁就封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得着你管吗?"

杨得意诚惶诚恐:"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张汤却在一旁开了腔:"杨得意,你不要太得意!你说,是不是因为皇上昨天没让你跟 着出去,你就把皇上去见李夫人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杨得意急忙辩解:"皇上,我没有,我冤枉啊!"

武帝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从今天起,你不要在朕身边啦。冯子都,李延年!"

冯李二人同声而应:"奴才在!"

武帝说:"从今以后,你们二人,在朕身边侍候!"

冯子都李延年高兴万分,齐声说道:"奴才遵旨!"

匈奴兵马仗着人多势众,将东方朔逼到山脚之下。东方朔与任安两个,一剑一刀,奋力 厮杀。任安着急地说:"大人,你快撤吧,我在这里顶住!"

东方朔剑法丝毫不乱,他说:"不要着急。听我口哨,你我就向两边闪开!"

支楞儿的剑又逼了上来。"哈哈哈哈!东方妖道,快快下马受降!"

东方朔纵马来战支楞儿。"支楞儿!这回我让你真的尝尝'东方第一剑'的厉害!"

二马相交,两人大战起来。汉军和匈奴部队不禁停下,看他二人斗剑。两人大战四十回 合,支楞儿渐渐不支。他也卖了个破绽,往后一闪,将剑一挥,匈奴众兵一齐扑上。任安率 众来挡,却被匈奴逼得步步后退。

东方朔见时机已到,便打了一个唿哨,与任安向两边散开。

早在几天前,苏武就听东方朔说过,他梦见了楚服。楚服何人?苏武不知道!东方朔也不 告诉他,便让他造了一大批巫师鬼怪的衣服。直到眼下,苏武才明白"楚服"的妙用,于是 他率领着一千兵士,头戴着鬼怪面具,顺着东方朔和任安让开的缺口,"呀呀"地冲下山来。 匈奴将士不知是何怪物,纷纷逃走,急乱之中,自相践踏。

支楞儿见状,更是大吃一惊,停下剑来,不知所措地问东方朔:"妖道,难道你真有神 兵?"

东方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算什么!你再抬头看看,你的头上,还有天兵天将呢!"

支楞儿抬头看天:"哪儿?哪儿有天兵天将?"

东方朔上前一剑:"我就是天兵天将!"说完,将剑插入支楞儿胸中。

匈奴兵士更是大乱,自相践踏,夺路而逃。

汉军以"鬼兵"开道,一路追杀。

支楞儿全军覆没。

天近傍晚,东方朔见战场上已无敌人,便停了下来。任安和戴着面具的苏武,均已来到 他的左右,二人兴高采烈。

东方朔说:"任安,你随我一道向北,追击残敌,然后去会合大将军。"

任安高声应道:"末将得令!士兵们,快点准备,去跟大将军会合喽!"

汉军鬼怪齐舞,高兴异常。

东方朔对苏武说:"苏武,你检查一下战场,还有那边!"他指了指对面的山头。

苏武摘下面具,高兴地说:"东方大人,太过瘾啦!我也想跟你一道去会会大将军!"

东方朔说:"你还是先去看看,那位博士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再说,你还要把支楞 儿全军覆没的消息,报告给皇上!"

苏武无奈地放下面具,眼看着东方朔和任安,纵马追杀而去。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之骄子 作者:龙吟
《天之骄子》第23章 儒道守关| 秦汉朝历史

《天之骄子》第23章 儒道守关


这些天来,张汤的日子实在难过。

自从他那急功近利的白鹿币计策被东方朔否定,被武帝弃用之后,张汤就一直处于忐忑 不安的状态。在东方朔面前丢人现眼,那倒不是什么太丑的事,有时皇上都要被他捉弄,何 况是我张汤呢?能被东方朔捉弄的人,别人都要刮目相看呢!问题在于皇上对东方朔说的那 一段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张汤的心头。"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 杀,岂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 佞;下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

张汤深知皇上与东方朔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君臣关系,东方朔不用下跪,已经享有 人间殊荣,他在皇上心目的位置,远比张汤重要,甚至比卫青、霍去病还要重要!内戒奸佞、 上慰苍天这种话,似乎是确有所指,但绝不会指东方朔!张汤听到这几句话,先是惊颤,多 日之后,心中还似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汤认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觉得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并没有对不起皇上的 地方。当然,老百姓和一些自视清高的官员都在背地里骂他、恨他,可他想,只要皇上高兴, 笑骂尽由你们。连公孙弘都说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何况我张汤呢?那次使用三百多个 男孩作为钓铒诱杀郭解,张汤也觉得过分了一些,可皇上并没有因此怪罪他。后来在长安和 各地算缗告缗,虽弄得鸡飞狗跳,然而最终让皇上的库府丰盈无比,皇上还大大地嘉奖了自 己。皇上做事从来只要结果,而不计较过程中有多少损失的!白鹿币之事,本来也是好意, 皇上也大大赞赏过,可是造钱这玩意儿道太深,一开始很好玩,张汤设计完三种货币后,还 喜滋滋地以为自己会得大奖呢。谁知会出了这么多假币,他的廷尉府禁令和严格盘查都不管 用,仍然止不住假币的泛滥。唉!还是桑弘羊那小子,他想出的三个招数真神奇。看来我那 一套硬性搜粮敛财的方法真过时了,桑弘羊的理财思路才是皇上的最佳选择!

张汤又认真地想了好久,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是信任和袒护的。东方朔要买自己的人头, 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还让我主持制定法律和管理刑狱,可见皇上他还是深知我的才能在 何处的。想到这儿,张汤很有些感动,也有些失落,他觉得过去一边抓人杀人,一边敛财收 钱,两条腿走路,两方面收获。如今敛财之事旁落他人之手,如同自己断了一条腿,有些站 不稳当了。

张汤清楚地记得,他那三年溘然死去的胆小如鼠的老爹,临死前还要他夹着尾巴做人。 张汤自小就反感这句话,我分明是人,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夹着尾巴便是做狗,怎么还能做 人?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当一只聪明的狗也不容易。一只聪明过人的狗,它想得到主人的 宠爱,首先要会看眼色。凡是主人看不顺眼的人,它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死他,然而单靠 这一点,也还是只凡狗,至多不过是条凶狗。真正狗中天才,是永远不得罪主人,还要频出 新招,投其所好,让主人赏识自己,要有些别的狗所没有的能耐!张汤心里并不想当狗,因 为自小他就鄙视那些吃屎狗。那时候,他曾喜欢猫,可自己生性凶残,缺少猫的媚态。长大 后他梦想当狼。在杜县当法曹的日子里,他体会了当狼的快意,可当他发现皇上喜欢自己之 后,他却拿定主意在皇上面前当狗了。他拼命练习狗性:龙颜相悦时,就摇摇尾巴;龙颜大 怒时,就夹紧尾巴。但是他转过脸来对其他人还要当狼。因此,对上为狗,对下变狼,这是 张汤多年来最为得意的人生体验。面对下面形形色色的或人或狗或牛或鹿或猪或羊,张汤真 想高高地翘起尾巴,疯狂地大叫:我是一只来自草野的狼!

心中大叫两声之后,张汤还没从郁闷中解脱。皇上确实喜欢狗,可他更喜欢马和灵物。 他常说霍去病是他的千里驹,而卫青更是他的天下奇骥。如今的桑弘羊虽说不是骏马,却像 白鹿一般精明,一看便知道是灵性十足的坐骑。还有那个东方朔,他更像一只灵猫,他总是 把皇上引到自己设好的圈套里。他又像一只神狗,高兴的时候也会摇尾巴,可它从不夹尾巴。 他还像一头仙驴,动不动就给皇上来一脚,可他总会聪明地踢在皇上的痒痒窝里,决不像汲 黯那种犟驴。他的脑袋像鹿,身子却又像条滑滑的鲇鱼;他跑起来像马,跳起来像兔,咬起 人来像豹,藏起来又身陷五里雾中啊原来他也是一条龙怪不得,淮南王手下人 受审时招供说,淮南王曾将东方朔比作龙,说皇上与东方朔在一起,便是二龙戏珠天哪, 难怪主父偃临死时要喊的那句话,"既生东方,何必王臧"?

他又联想到了公孙弘。公孙弘有什么本事?他的最大本事便是狡猾,像狐狸一样狡猾。 可他自有他的能耐,我不是曾给他归纳过三句话吗:对皇上投其所好,对同僚终日陪笑,对 下属神色高傲。是啊张汤,你瞎清高什么,就不能学学公孙弘的绝招,对皇上投其所好?

想到这儿,张汤的眉头舒展开了。张汤毕竟是张汤,他用不着请人医治,自己便调理好 了一腔愁绪。他又变得自信和从容起来,他让吴陪龙帮着找公孙弘的遗著,又让他寻一些董 老夫子的文章,然后,一个人钻进廷尉府的档案室,关门独处,看起那些他最喜欢的各类档 案来。

未央宫大殿之上,今天气氛非常特别。一是上朝的官员很多,几乎没有告假的;武帝又 开恩让一些平时轮不着上朝的小一级官员也来旁听,所以,即使卫青、霍去病等武将不在, 大殿上还是挤得满满的;其二是大臣小臣们都很严肃,没有一个敢大声地喘气儿。就连刚刚 复职的东方朔,也一反常态,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凛然不动的样子。

原来是匈奴单于"一只鞋"派使来汉,要求讲和来了!这可是自武帝登基以后,双方进 入战争状态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是匈奴人主动来求和。谁都知道,卫青和霍去病,已按皇上 的安排,一个自河套的朔方城北上,径抵匈奴重兵所在的赵信城,另一个自河西走廊包抄, 由祁连山东直插匈奴老巢,如今粮草已齐,可能都已经出发了!匈奴单于一定是闻到了风吹 草动,不敢应战了。这种场合,正是武帝大扬国威之时,也是众大臣大长志气之时。遥想当 年,高祖雄风为匈奴军臣单于所压,吕后悍妇不敢狮吼,文帝频送珠宝美女,景帝也是一味 和亲,那时匈奴使者一到,汉家大臣们面如土灰,只有讨价还价,求匈奴不要再战而已。眼 下大为不同,匈奴使者谦逊异常,美女好玩带上几车,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 转到汉家的陵墓头上了。

匈奴这次派出的使者,全身匈奴的着装,但看起来有些像汉人。他四十多岁,长得颇为 敦实,一举一动都很老练。在一阵"宣匈奴使者上殿!"的高叫声中,他低着头,跟随引导 步入未央宫,见到汉家武帝威风凛凛地坐在皇座上,面前群臣,个个都是气宇轩昂。

匈奴使臣不由跪倒在殿,双手捧起用匣子装着的国书:"匈奴使者卫律,参见大汉皇上。" 武帝让杨得意接过国书,并不急于看它,只是不太经意地问道"怎么?匈奴'一只鞋'单于, 要和我大汉讲和?"

匈奴人听不懂"一只鞋"和"伊稚斜"的区别,但听到汉皇公开呼叫单于的名字,便不 由得一惊。但这个自称叫卫律的人,微微抬起头来,应道:"是的,汉皇。我们大王以为, 两国连年征战,彼此都没好处,特派微臣卫律来此请和。"

武帝禁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大汉与匈奴对峙数十年,今天,朕终于听到匈奴人说, 不打了,我们求和了!"

"启奏汉皇,匈奴与大汉交战,概由匈奴前王军臣单于引起。今日匈奴单于伊稚斜,乐 善好生,不想使两国子民都处于战火之中,故请汉皇,重议和亲,再结秦晋之好。"

"哈哈哈哈!你们'一只鞋'还乐善好生?他为了单于之位,把于单太子逼得无处逃生! 他要与我大汉再结秦晋之好?恐怕是他知道了我大汉两位大司马,卫青和霍去病,正在边关 练兵,准备北上的缘故吧!"

那卫律却振振有词:"汉皇陛下!小臣以为,匈奴与大汉十多年来,互有胜负。虽然大 汉近年来取胜较多,可是,国之所需,大都作为战争费用;两国子民,从军数十年而不得返 家者,不计其数。请汉皇陛下为民生考虑,暂时休战,让小民有繁衍生息之日吧!"

武帝觉得这位使者的话还有点道理,不由有点惊诧。他根本不接使者的话茬,而是问道: "你叫卫律?朕听你说话,和长安人差不多。你告诉朕,你到底是汉人,还是匈奴人?"

卫律说道:"启奏汉皇,臣原为汉之儒生,生长于云中,自幼熟读诗书,粗知礼乐。后 为匈奴所掳,匈奴单于佩服汉朝的大将军卫青,便将身边的许多汉人都改姓卫,赐臣名为卫 律,命臣用大汉语言和诗书教育匈奴弟子。今日匈奴议和,便派小臣前来了。"

"你原来是大汉的儒生?如今给匈奴人为师?那于单太子,你认识吗?"

"启奏汉皇,于单太子曾随小臣学习汉人语言和诗书,臣多教他忠孝仁恕之道。后来于 单过于懦弱,朝中大臣多怪罪于小臣,说是小臣用汉家弱学毒害了他们的太子。后来于单投 降了汉皇,小臣更成了众矢之的。不料伊稚斜继任单于,不仅没治小臣之罪,反说小臣有功。 今日汉皇大兵压境,匈奴便以为小臣是最好的媾和使者,便让小臣来了长安。"

汉武帝龙颜大悦:"哈哈哈哈!这么说,你不仅是匈奴的功臣,也是大汉的功臣了!幸 而我大汉,没用儒者之术,治理国家。如果是那样,岂不也育出许多懦弱之虫来?那好,朕 念你多少有点功劳,暂不杀你。你可以去长安之郊,看看你的学生,太子于单。听说他最近 病得不轻呢!"

卫律却问:"启奏汉皇,这两国讲和之事?"

武帝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管啦!三天之后,朕自有国书回复!"

卫律跪而再拜:"小臣谢汉皇不杀之恩。"说完便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退出大殿。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哈哈哈哈!匈奴也害怕了,'一只鞋'要和朕讲和!众位爱卿, 如今两位大司马都在边关准备战事,你们说说,朕是和,还是战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武帝看了丞相李蔡一眼,问道:"丞相,你是战将出身,曾随你兄李广将军,亲临边关。 你说,匈奴主动求和,朕是和亲,还是继续讨伐呢?"

李蔡有些回避地说:"皇上,我大汉立国以来,匈奴要求讲和,这可是头一回啊。"

武帝有些不以为然:"头一回,又怎么样?"

李蔡不敢直说,便绕起了圈子:"皇上,不战而屈敌者,是为大胜。何况我方粮草吃紧, 兵马疲惫。"

他说的也是事实。武帝还想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叹息。武帝耳朵对这声音熟得 很,它出自东方朔。

"东方爱卿,你叹什么气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只是叹息,可臣听见,有人在痛哭呢!"

大殿的人都静了下来,武帝也直起耳朵,听什么人在哭。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惊奇地 问:"有人在哭?是谁?朕怎么没有听见?"

东方朔上前一步:"皇上,臣听到一个人在哭。这个人,纵横飞驰于大漠之上,大小数 十战,都因匈奴太强,自己的运气也不太好,没能立下大功,皇上也没给他封侯,至今他含 恨九泉之下啊。而他的弟弟无功受禄,却当上了丞相,不知继承其兄之志,见到匈奴要和亲, 便想躺着睡觉了。皇上您想,他能不失声痛哭吗?"

武帝听了这话,面容为之耸动:"你说的是李广将军?"

东方朔顺口说道:"李广,李广,效命疆场;李蔡,李蔡,护着脑袋!"

众臣大笑起来。李蔡这回不是护着脑袋,而是低着脑袋了。

武帝见李蔡那副熊样,也觉得可气,但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朕刚 让你官复原职,你便和朕兜起了圈子。你就直说,是和,还是战呢?"

东方朔的言辞,由缓慢而转为激烈:"皇上,臣以为,我大汉与匈奴,能和亦是好事。 两国互不开战,边境自由来往,人民安居乐业,这是臣的梦想啊!可是,如今匈奴不是为这 些而和,不是从内心求和。而是他们害怕大汉马踏沙漠,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啊!"

武帝频频点头,自己也发表了见解:"好!东方爱卿,说得好!还有,那匈奴'一只鞋', 要与我结秦晋之好,动不动还以两国相称。朕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大汉才是天下惟一的 帝王之国,他匈奴'一只鞋',有什么理由和我分庭抗礼?"武帝心中想的,却与东方朔不 完全一样。

东方朔正想分辩,突然,一个四五十岁的儒者出列了。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少傅、 儒学博士狄山。

那狄山文质彬彬地进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武帝见他说了话,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噢?原来是狄山,狄博士。自从公孙弘向朕引 荐了你,太子的学业不断长进,可朕还没听你在朝上说过一句话呢!好哇,你说吧!"

狄山从容地说:"皇上,您刚才说得极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 那匈奴远在沙漠,也不该称王,更不该用国的名义,来和皇上议和啊。"

武帝心想:此话甚合朕意。"狄山,那你说怎么办?"武帝让他接着说下去。

"皇上,臣以为,匈奴要和,也不是不可以。陛下您要让匈奴不再称国,而是向您称臣, 陛下您再封他为王。那样,匈奴不就是皇上您的一个藩王,匈奴不就也归顺大汉了吗?"

武帝想:天下的事,有这么容易?"狄博士,你说,怎样才能让匈奴甘当大汉的臣子, 永远归属于朕呢?"

狄山振振有词:"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能不战而屈敌者,方圣人也。匈奴要求与 我大汉和亲,不就是要一个公主与匈奴为妻么?高祖和孝文皇帝之时,时常将宗室公主下嫁 到匈奴,皇上您何必不效法此事呢?"

武帝有些不高兴。"狄博士,你让朕把公主送给'一只鞋'那个糟老头子,与他和亲?"

狄山看到了皇上的脸色不好,便说道:"皇上,没必要!臣以为,将宗室的一个公主, 嫁给匈奴足矣!这样,我们就可不动大兵,不战而胜啊!"

"宗室公主?你说,哪一个可以?"武帝见他说不是将自己亲生女儿许给匈奴,面色稍 有好转。

"皇上,江油王刘建,因暴虐成性,被皇上赐死。皇上你仁心宅厚,不忍将江都王之女 刘细君赐死,于是将她收养在宫中。皇上何不将她,赐给匈奴,以换取一世安宁?"

不料武帝大怒:"胡说!细君是朕的孙女辈的,年纪很小,朕岂能将她送给匈奴的'一 只老鞋'?"

众人听皇上把那已经很老的伊稚斜说成"一只老鞋",不禁想笑。可他们看到,连东方 朔都没有笑,于是又都将面孔板了起来。

狄山见武帝连刘细君都不愿拿出来,心里当然犯怵。"皇上,过去大汉与匈奴和亲,是 迫不得已;如今匈奴是自己要求和亲,只要他放弃国号,俯首称臣,尊皇上为天子,何必不 可呢?"

武帝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东方朔慢慢走过来,走到武帝与狄山之间。"皇上,臣以为,匈奴要求和亲,分明是缓 兵之计。如果按狄博士的话去办,我大汉分明是将一只小天鹅,要往癞蛤蟆嘴里送啊!"

狄山不敢和皇上争,却敢和东方朔辩。"东方朔,你不要如此说话!我们儒家大师,过 去屡次被你羞辱,可现在不行啦!我也是为皇上好,为大汉江山的稳固,为了皇上成为千古 一帝而考虑!什么叫将一只小天鹅,往癞蛤蟆嘴里送?臣听说,癞蛤蟆还能制药哪!"

东方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没想到,公孙弘荐来的这个谷梁学博士,还真的有点血 性!既然如此,有来无往非礼也。他走向武帝,说:"皇上,我们何不多给卫青和霍去病一 点时间,准备充足一些?"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将计就计,和匈奴周旋一番?"

东方朔点点头:"是啊!人家有来使,我们不回答,那不就在理上吃亏了吗?派个使者, 一来看看匈奴是不是真的想臣服,二来,也为卫青、霍去病他们争取时间啊!"

武帝问道:"那,如何回答和亲之事?"

东方朔知道武帝的意思是,用什么女人和亲,于是便走向狄山。"狄博士,请问你有没 有女儿?"

狄山没有好气地说:"有,又怎么样?"

武帝明白了东方朔的意思,便亲自问道:"那太好啦!狄博士,你的女儿多大?"

狄山只好回答:"一十七岁。"

武帝高兴地说:"好,太好啦!狄山,朕这就收你的女儿为义女,命为天鹅公主,你以 为如何?"

狄山大为吃惊,只见他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了复杂多变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突然 "扑通"一声跪下:"臣谢皇上隆恩!臣知道,您是要臣的女儿作为公主,下嫁匈奴单于。 臣的女儿,能做陛下的女儿,能到匈奴当王后,那是臣的造化啊!"

东方朔还不明白他的路数?"哈哈!看来,狄博士不仅是个明智的儒者,还是个明智的 爹呢!皇上,您何不再让他做一回更明智的大人物:让他出使匈奴,回复匈奴单于,也顺便 去见见匈奴单于'一只鞋'那老儿,说不定他会高兴做狄博士的女婿呢!"

听了这番嘲笑,狄山的脸由红而紫,特别难堪。

武帝却不管他,继续问道:"怎么样?狄山?朕这就封你为"

狄山跪下,膝行而前,几乎是哭着说:"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哪!臣可以献出女儿,可 是臣手无缚鸡之力,身体也不太好,一经沙漠,可能就要死去啊!皇上!臣还要为您,到宫 中教太子读书呢!"

东方朔觉得,这下热闹了。于是更加嘲讽地说:"怎么啦?狄博士,把女儿嫁出去,你 都舍得,自己走一趟,便不行啦?再说,不看看未来的女婿,你心里也不踏实啊!"

狄山爬跪向前:"皇上开恩,一切由皇上做主!那匈奴,动不动就杀使者,或者将使者 扣留。小人不敢去匈奴啊!小人要为您,到宫中教太子读书啊!"

武帝愤怒地站了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这副样子,朕怎么能让你出使匈奴?败了朕的 声望!朕也不再让你教太子读书啦,你先歇着吧!"

狄山仍然不起:"臣谢皇上恩典!臣的女儿"

武帝没好气地说:"你的女儿,你暂且养着。如果匈奴单于真的归顺了,那朕再封她为 天鹅公主,嫁给匈奴不迟!"

狄山这才起身:"臣谢皇上恩典!臣谢皇上隆恩!臣"他不知再说什么是好,一边 嘟囔着,一边退到大臣之中。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众位爱卿,哪一位愿为朕做使臣,到匈奴去走一趟?"

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走出行列,他便是负责礼仪邦交的大鸿胪任敞。"启奏皇上,出使敌 国,是臣职份所在,臣任敞愿前往匈奴!"

武帝看了他一下,心中大喜。但他还是问一句:"任敞,出使匈奴,你不害怕?"

任敞坦然地说:"皇上,过去出使匈奴,那时敌强我弱。如今我强敌弱,有何惧哉!"

武帝拍案称赏:"说得好!那你要些什么人同行?"

"皇上,臣的好友苏建将军,前次因赵信投降匈奴,而被贬为庶人,他对匈奴情况,颇 为熟悉。臣想请他一道前往。"

"好!朕准啦!你为正使,让苏建先做中大夫,为副使!你要多少人马?"

任敞淡然一笑:"皇上,人马再多,也多不过卫大将军和霍大司马的人马啊!那是战争! 臣一行只要四人,八匹快马,保证半个多月,便可复命!"

武帝惊奇地问:"就四个人?那还有两个,是谁?"

任敞从容地禀奏:"皇上,苏建的次子,名叫苏武,其志高远,甚有文才;而臣的长子 任安,在公孙贺将军手下任侍卫之职,武艺颇为精通。臣与苏建,只带两个儿子同行!"

武帝点了点头,他觉得任敞和苏建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们的两个儿子,也一定都是 好材料。他看了一眼东方朔,东方朔向他频频颔首。

"好!那你们四个,轻车简从,明天就出发。如果你们能在一个月内返回,朕就不急于 发兵;如果一个月内,你们不能返回,朕可要挥师北上了!"

任敞半跪承命:"臣尽力而为,请皇上放心!"

廷尉府内,档案室中。

张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天来,他没事就到这里翻啊找的,终于找到了自己所 要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搜集到一起,一遍又一遍地看,越看心里越亮堂。

原来这些都是与皇上安全有关的档案。廷尉府的事情很多很多,其中最重要也最隐密的 一件事情,便是在保卫皇上安全的同时,密切注意皇族王子、诸侯们的动向。从汉高祖刘邦 的时候开始,廷尉府便奉命这么做了,吕后时对诸位王子盯得更严;文帝时稍微宽松一些, 可景帝之际,发生了同姓诸侯王的七国之乱,于是廷尉府对诸位王子和诸侯的行踪,监察得 更为严格起来。今天的皇上不是先帝的嫡出长子,太子原是刘荣。皇上原名刘彘,四岁时被 封为胶东王。所以廷尉府的档案上还保留着当年对胶东王重要行踪的详细记载。

有一个人引起了张汤的注意,那便是皇上的外祖母臧儿。臧儿原来是有些出身的,她的 祖父名叫臧荼,秦末时期的猛将,被西楚霸王项羽封为燕王。项羽被高祖所败,自刎于乌江, 臧荼当然也就当不成燕王了,全家四处离散。那臧儿流落到长安西边的槐里村,嫁给了姓王 的,生了一儿二女,大女儿便是王脅〗。王脅天生丽质,难以自持,便早早嫁给了同村的另 一个衰败贵族子弟金王孙,并与他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今天的修成君),后来她冒充处女, 参加太子嫔妃遴选,没想到一选就中,并在景帝当上皇帝不久便生下了当今的皇上。这些事 情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可在张汤看来,还像搜到传奇故事那样充满激动。

更让张汤好奇的,便是臧儿生命力的旺盛和笃信鬼神。臧儿的前夫名叫王仲,早早就死 去了,臧儿没事便和一位名叫宛若的邻居呆在一起。突然有一天,那宛若又哭又笑,说她已 是"神君",她死去的嫂嫂李仙姑灵魂附到了她的身上,她可以知道人的福祸吉凶。臧儿便 问:我的女儿如何?我没了男人,今后又该怎样?那宛若笑着说:你的女儿先嫁王孙,后嫁 天子,将来定能大富大贵;而你呢,还得再找一个好人家,还能再生儿子呢。自幼饱受颠沛 流离之苦的臧儿听了这话,坚信不疑,她自己时隔不久就嫁给了长陵附近的田洪,替他生了 两个儿子,那便是田鼢和田胜。而槐里有个名叫做金王孙的男子,有一天说要迎娶王脅,臧 儿便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给了他。几年之后,王脅大胆入宫,受宠于太子,后来又为即了位 的景帝生下了儿子,臧儿更是对那位"神君"宛若感激不尽,没事儿就去供奉她,有时她甚 至把女儿送给她的许多金银珠宝,全都献给了那位"神君"。

从档案上看,臧儿在当今皇上刚生下来不久,便经常出入宫中的。景帝四年,皇上被封 为胶东王,臧儿进宫的次数就多了。景帝六年,臧儿带着胶东王到长陵去祭扫高祖坟墓,然 后便拉着他去看望了神君。那位神君到底给臧儿和她的外孙说了些什么,档案上没有记载, 反正到了第二年,王美人的死对头栗夫人便被废黜了,她的儿子刘荣也被废掉太子,年仅七 岁的胶东王刘彘易名刘彻,被立为太子。从那以后,臧儿每年都带着小太子去见神君,从未 间断。那神君也因此名气大振,四方求拜者络绎不绝。景帝去世,今上即位,他做的第一件 不关朝政的事情,便是把老外婆和神君一起,接到了宫中。好在太皇太后窦氏信奉黄老,也 喜欢神仙,听说小皇上把神君接到了宫中,她便也来求拜。太皇太后的眼睛十年前就什么都 看不见了,只能用耳朵聆听神君的声音。此事后来传到宫外,长安人把神君说得更神了,说 她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仙。又过几个月,臧儿死了,神君也没了,听说年轻的皇上到 长陵前痛哭了好半天,人们都以为皇上去哭汉高祖刘邦呢,张汤至今才弄明白,皇上那时哭 的是外祖母,同时也在哭他至为信奉的神君!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二年春天,也就是张汤二十出头便被皇上挑到长安廷尉府任职后不 久,他跟随着皇上到古雍之地去祭天神。古雍便是凤翔,那儿是张汤长大的地方,一切都是 那么熟悉,他在皇上的鞍前马后跑得特别欢,各处警戒,安排得井井有条。皇上当时好像根 本没有注意这些,他在祭祀天神时,那种专注,简直到了精诚专一的地步。在回长安的途中, 皇上特意让张汤到长陵附近,把神君使用过的器皿全都搬到上林苑的蹄氏观中,用香火供奉 着。张汤当时有点不太理解,这些破盆烂碗的,有什么神妙之处?当他安排停当,回到武帝 身边时,武帝便将他官升二级,命他为廷尉长史,也就是两千年后的政法委秘书长。到了今 天,张汤才明白,原来那次他的提升,也是沾了天神的光,神君的光!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四年秋天,深泽侯赵修(也就是赵信的父亲)送来两位侍从,一个 叫做万鸣,一个叫做万熊。兄弟两个都是秃顶,脑袋上仅有几绺头发,瘦得皮包骨头,可四 只眼睛却像珠子一般地转动着,张汤一见便知他们不是好人,只待皇上脸色一变,就拿下他 们。谁知那万鸣说起话来神神秘秘,万熊则神侃起来吞天含地,他们自称会神仙之术,能知 天下未知之事。武帝为了试验他们,便指着远处的一个下面是木头上面是青铜的器皿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万鸣马上就说:这个玩意儿,臣在齐桓公的时候就见过,是齐桓公赐给管仲 的东西!万熊接着补充说,对,这个东西上面像砚台,下边又像棺材,管仲把他称作"柏寝 台",齐桓公就以此物作为权力象征,赐给了管仲,让他主持发展齐国经济;管仲拿到这个 东西,就开始对外广招客商,那时客商还犹豫,管仲便命令齐国宾舍客店,都要安排漂亮女 子坐台,所有外地来的客商,只要在齐国做成了生意,便让这些女子陪他们同宿共眠,就这 一招,使天下的客商像蚂蚁钻蜜罐子一样,纷纷涌向齐国,把他们的钱财和肉体都献给了齐 国,从此齐国成了春秋王霸之首,直到秦始皇时还是小兄弟中的大拇哥儿。武帝派人取来那 件器皿,见上面果然刻着齐桓公十年的字样,于是龙颜大悦,当场命令万鸣为上林苑制碗署 署长,万熊则被派到齐国去监管盐铁。后来赵信一上书,皇上立即重用了他,还不是因为皇 上对他老爹赵修送来的仙人奇人大大地满意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末年元朔初元年,李少君来到长安时,张汤也以为这个人是个妖孽。 他那个神仙印记,让一般的狱卒都能看出,分明是用铁錾子凿出来,然后又弄旧了的。可是 皇上非要信他,东方朔也不细辨,就信口开河,说是驴蹄印子,后来竟被李少君蒙混过关了。 张汤心想,幸亏当时我没上前揭穿他,万一他再来个金蝉脱壳,皇上还是那么信任他,我张 汤可没有本事和他周旋啊。李少君最拿手的事情,便是给皇上制药。皇上服了他的药,便来 了精神,像个公鸡一样神情亢奋,扑闪着翅膀到处去找母鸡。皇上从这种亢奋中找到了主宰 的感觉,就像张汤他见到了罪犯就有了宰人的欲望一样。主宰女人,主宰犯人,主宰他人, 主宰世界,最后还要主宰自己的生命永远不死。皇上所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么?是啊,谁要 能让皇上不死,让皇上像神仙一样永远地主宰着这个世界,那么谁就会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最有用的人。皇上那么重视东方朔,难道不就因为东方朔能给他以永远不死,给他成仙的希 望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五年夏天,李少君突然死了,皇上偏偏说他没死,而是成仙而去, 弄得东方朔哭笑不得。这时,亳县有个叫做谬忌的人上了一个奏折,说泰一神是天下最为尊 贵的神仙,泰一是五帝的辅佐之神,古时天子在春秋二季,都要到城的东南角去祭泰一神, 用牛、羊、猪三牲全备太牢大礼,祭上七天七夜。还要在祭坛上开出八条让鬼神来去自由的 通道。皇上当时就同意了这个做法,下令在长安城东南堆建高坛,来行此事。当时东方朔就 大声反对,可他拗不过皇上,最后还是与皇上妥协了,改成每三年祭祀一次。但是三年之间, 皇上还要穿插着搞一些小的祭神活动,比如用一只大枭和一个破镜子去祭黄帝(原来说要用 金镜子,东方朔非说用破镜子有意思,破镜意味着希望重圆好梦,皇上也就依了他);用羊 去祭冥羊神,用纯黑的马去祭马行神;用猪去祭皋山山君;用干鱼去祭武夷神;用一头牛去 祭阴阳使者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末年元狩之初,霍去病在上林苑中射杀了李敢,东方朔和卫青都主 张将他治罪。这时张汤从老卜式那儿找来了一个白鹿,说是白麟,是上天赐与的吉祥之物, 皇上那个高兴劲哟,马上传诏天下,改元,大赦!皇上喜欢霍去病,不愿处罚他,可是皇上 更喜欢神仙,只要是神仙的旨意,就是要他到天涯海角,皇上也会去的!秦始皇不也是这样 么?难道一个人要到了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他的时候,他便没了主张,便要找天神来替自己 主张?秦始皇是不是小的时候也求过神仙,才从他的亲爹吕不韦那儿夺回了政权的呢?不然 他为什么如此求神问仙,最后非要自己成仙?秦始皇的时代远了一些,就说当今的皇上吧, 他肯定是一求神君,便从胶东王变成了太子;再三企求神君,便登上了皇上大位的!如今神 君已经遥远了,那个神灵附体的女人即使还在,也与皇上的地位不能相配了,皇上要的是自 己能与天神沟通,自己能够成为不死的天神!

张汤依然记得,元狩三年也就是前年冬天,原济北王刘勃的儿子、身为周坚侯的刘道远 信奉方术,他与中山靖王刘胜的第四六个儿子刘苏(皇上原来封他为柳宿侯,与刘苏二字读 音相同,真有意思)联合上疏,请求皇上去泰山封禅,皇上龙颜大悦。只因匈奴"一只鞋" 蠢蠢欲动,皇上又筹划着打仗,这个奏议便被搁置了起来。刘道远的弟弟、常山国的荣简侯 刘骞以为皇上不信这一套,便上疏反对封禅,结果刘骞马上就被皇上废黜,常山国被皇上转 封给了刘苏,不久皇上又把常王国改为真定常山郡,加封刘苏为真定王,刘道远晋升济北王。 这还能说明什么呢?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劝皇上信神,不管他有没有本事,姓刘的可以升侯 为王,不姓刘的,升官发财!

皇上还有许多拜神求仙的故事,张汤依然记得,张汤依然记得

整理好那么多的竹简,整理乱作一团的思绪,张汤异常地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下面该 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进驻档案室之前,他已经让吴陪龙送出加急公文,让廷尉府驻齐国的 官员速速寻找神仙和言行特异的人,不知道这事办得怎么样了?只要自己能找到李少君那样 的神奇之人,自己便又成了两条腿走路,说不定一加一大于二,张汤还能长出两条半腿来呢! 还有一条,要想办法让那个整天想去战场打仗的东方朔离开长安,离开皇上的身边,那样自 己的计策更容易实现!

正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吴陪龙走了进来。

张汤摊开自己全是尘土的双手,满脸堆笑,抱歉地摇了摇头。

吴陪龙却满面春风地说:"大人,有好消息!"

"什么?齐国那边,有信了?"

"大人,您所要的那种人,齐国多的是!我要他们捡最有本事、最像神仙的送来。刚刚 接到的消息说,他们找到了李少君的叔叔,名字叫做李少翁!"

"啊!天助我也!"张汤听了这话,高兴地一下子把吴陪龙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口 中喃喃不止:"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建章宫中。还是那个亭子,武帝正在做射覆游戏。不过他的对手不是东方朔,而是一个 新来的美人儿--邢夫人。武帝自从知道自己搞这个不是东方朔的对手后,倒不气馁,没事 就和几个妃子来一块儿练,他以为这样,一是有乐趣,二是练熟了后,再与东方朔较量一番。 杨得意在一旁冷眼旁观。武帝将一个蛐蛐放入盂中,让邢夫人猜。那美人儿猜了半天,却猜 不着。

武帝将盂揭开:"哎呀!你真笨。这么个小东西,你竟然猜不着?"

邢夫人却不相让,娇滴滴地反唇相讥:"哼!皇上就会说我们笨。上次,东方朔在这儿, 和你一起射覆,怎么皇上你也是输多赢少啊?"

武帝禁不住笑了。"噢!你输了,就说朕赢不了东方朔。那好,朕今天就要赢东方朔给 你们看看!得意!去,叫东方朔去!"

杨得意高兴地说:"奴才遵命。"

此时张汤带着一个白髯老人走了进来,还未到亭子边,张汤就跪下说:"皇上,臣张汤 给皇上请安。"

武帝头也不抬,"张汤,你可是好久没到朕这儿来啦。理不好财,没关系,你能治好狱, 朕就放心啦!"

"臣谢皇上。皇上,臣以为,微臣不仅要治好狱讼,还要为皇上着想啊。"

武帝摇摇头:"那你说说,除了治狱外,你能给朕想出什么事来?"

张汤大声说:"皇上,您看,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武帝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张汤身边,站立着一位白发萧然、须也萧然的老翁,那人红光 满面,身板挺直,一看便知非同一般。武帝不禁一惊,"这,你是"

那位老翁张口便道:"陛下,别来无恙?"

武帝自言自语:"朕没见过你啊?可是朕又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白发老翁说:"陛下,你见过李少君,就等于见到了我。"

武帝更为不解:"你?李少君?你是李少君?"

老翁笑了。"陛下,李少君是我的侄子。我叫李少翁。"

武帝更不明白:"你是李少君的叔叔?那李少君不是死了吗?"

李少翁摇摇头:"陛下,李少君怎么会死?他那是成仙。前些天,他还来看我呢!"

"李少君果然成了仙?那他怎么不来看朕?"

李少翁说:"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他不能随便下来。再说,陛下身边有个东方朔,他们 两个人相冲,李少君不敢冲撞东方朔,所以就让老叟代他,向陛下问好啊!"

武帝还是不解:"怎么,既然李少君都成仙啦,还不敢得罪东方朔?你先给朕说说,东 方朔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陛下,那东方朔,就像我侄李少君说的,既是文曲星,又当过桃仙。可那时我侄李少 君眼力不够,还没把他看透,成仙之后,才知道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陛下,东方朔原来是太岁星!"

武帝眼睛瞪得更大:"啊?太岁星?"

李少翁点点头,神气活现地说:"是啊,他是太岁星。太岁星,太岁星,神仙都要躲, 不能和他冲!"

武帝吃惊地说:"怪不得田鼢、司马相如、主父偃、义纵、李少君、还有刘陵,刘赐! 他们没听他的话,有的还和他对着干,都没得好死!"

李少翁接着说:"是啊,太岁星就是木星,木是长在土中的,谁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是不要命了吗?所以李少君至今不敢再来看你,都是躲着他!老叟本来也是躲着他,不愿 来的,可是,既然张汤大人再三请我,李少君又托我向陛下问候,所以我就来此一趟。"

武帝还有疑虑:"既然如此,少翁也是仙人了?"

李少翁大笑。"哈哈哈哈!小仙八百年前和黄石公一块儿在太上老君那儿学道,同时升 天。只是黄石公凡心未尽,非要到人间收徒不可,他就教了张良几招,帮助了大汉一把,后 来他去游齐鲁平原,又看到赤松子在教一个徒儿练剑,那人就是东方朔。黄石公又教了东方 朔兵法,然后又去了昆仑山。我是看着他立功,眼馋啊。可太上老君不愿意,说天下最多只 能有他一位徒弟。十年前,该我下凡啦,李少君这个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先溜了出来。皇 上,您说,我还能和小侄相争吗?这不,他因冲撞着了太岁,跑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这一席话,不仅说出了自己的来历,还把东方朔学剑和兵法韬略的师承于谁,都和盘托 出。让武帝既是惊讶,又是不能不信!他真诚地走向李少翁,急切地问道:"大仙,那眼下, 就你一个在人间了?大仙,你不要走,你就留下助朕一把吧!"

李少翁"嘿嘿"一笑:"皇上,张汤找臣,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皇上,你如今,文有东 方朔,武有卫青霍去病,治吏有张汤,理财有桑弘羊,史臣的司马氏,邦交还有张骞。至于 后宫佳丽,更是成千上万。您还缺什么呢?小仙能为你做什么呢?"

"大仙,朕要不死!朕广有天下,国富民强。朕什么都不缺,可朕就是舍不得这个天下! 朕想要长生不老!大仙,你能帮朕么?"武帝急不可耐地将心曲和盘托出。

李少翁有点为难。"这个。"

张汤见来了时机,便做出了求情之态:"大仙,张汤辛辛苦苦找到你,也是为了皇上啊! 小臣求求你啦,就留下来吧!"

武帝唯恐他不答应,又接着说:"大仙,你留下来,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李少翁看了张汤一眼,发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奸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 嘛。小仙只想在皇上的宫中,辟一个清静的地方,修道练功;再。"

武帝见他允了,忙说道:"好的,大仙,这建章宫内,朕新建一个凌霄宫,就归你用!"

李少翁还有迟疑,他慢慢地说道:"还有,皇上,最好不要让小仙和东方朔两人相 犯。"

武帝情急之下,自有办法:"这个,也容易。朕不让他看到你,还不行?"

李少翁又向张汤使了个眼色,说道:"可是,小仙与他同在长安,仙人都是互有感应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哇。"

张汤献策说:"皇上,你就让东方朔离开长安,比如,去打打匈奴,出使什么的,不就 行了吗?"

武帝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打匈奴,不是东方朔的一个宏愿吗?他肯定会非常乐意前往的。 想到这儿,他连连点头:"好!朕同意啦!大仙,这样,你就长期留下来,教朕不死之法吧!"

李少翁摆出一副将就的样子:"那小仙可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此时,杨得意领东方朔,从远处走了进来。

张汤吃了一惊,小声地说:"皇上,东方朔来啦!"

武帝忙说:"你们先退避一下!"张汤带着李少翁,急忙从亭子的另一侧走开。

东方朔来到亭子中,眼前却留下两个人影。他有些怀疑地问:"皇上,臣看见刚才张汤 和那个人在一起,有点像李少君啊!"

"你真行!还真有心灵感应不成?"武帝发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东方爱卿,李少 君早已死了,你不是亲眼看到的?那是个老太监!"

东方朔虽然还有点怀疑,但也不好再问。"皇上,你让臣来,又是为了射覆猜谜?"

武帝差点忘了这事,经他提起,才说:"是啊!那几个美人,一玩不过朕,就拿你出来 说事儿。朕今天非要赢你不可!"说完,他便拿出盂钵来,要与东方朔射覆。

此时有个小太监过来,有事向杨得意急报。

武帝看了杨得意一眼:"又是什么事?"

杨得意不好隐瞒:"启奏皇上,那个狄山,又跪在大门外,求见皇上。"

武帝生气地将盂钵放下:"他都连续跪了三天啦,怎么还不走?"

东方朔知道,他说的是博士狄山。刚才他进建章宫大门时,见狄博士还在那儿跪着。

"皇上,这个狄博士,您不让他教书,他可就没了魂啊。"

武帝很为难:"可是,让他再教朕的太子,是要误朕大事的啊!"

杨得意插话道:"可是,赶他又赶不走。他说,就看他愿把女儿献给了皇上的份上,请 求让他进宫教书。"

武帝气愤地将盂钵推得好远:"不玩了!他胡说!他女儿,是他自愿献给匈奴单于的, 不是朕要他的女儿!"说到这儿,他静下来,想了一下。"对啦,一个月快到了,任敞和苏 建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东方朔见皇上心不在焉,便说:"皇上,既然您不想玩了,那就让狄博士进来,见一见 他吧。"

武帝脸转向一边,"好,让他进来!"

狄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进来便给武帝跪下。"皇上!皇上可以骂臣,打臣,处罚臣。 可是皇上,你不能不理臣,让臣没事干啊!臣宠辱都能耐得,就是耐不了寂寞啊!"

东方朔点点头:"儒者难耐寂寞,这倒是句真话。皇上,别让他跪了,给他点事做做吧。"

武帝没有好气:"你说说,你除掉能说几句诗云子曰,还有什么能耐?还能把女儿献给 匈奴的癞蛤蟆!"

狄山却不以为错:"皇上!要是匈奴单于同意放弃国号,甘当臣子,臣的女儿,可是立 了大功啊!"

武帝被这话弄得更是烦恼:"朕问的是,你除了教书,还能做什么!朕不想让你再误人 子弟,将太子领入歧途了!"

狄山见到这个样子,心想,既然皇上这么小看我,还不如打肿脸充胖子,豁出去了!于 是他抬起头来,大声答道:"皇上!只要你给我点大事,我就能做!孔子执法,便能诛掉少 正卯啊!"

东方朔在一旁大笑起来。"皇上,他要学孔子,去诛少正卯!正好,张汤最近不是心气 不高吗,让狄山去试试,当一回廷尉的副手吧。"

武帝直摇头:"胡闹。让他去陪伴张汤?朕怕他的脑袋要不了两天,就搬家了!书都教 不好,还要干大事?!"

此时又一个小太监,急向杨得意报告什么事。

杨得意不等皇上问,便过来禀告:"皇上,任敞他们四人,刚到长安,要见皇上。"

武帝眉间舒展开来:"好,快让他们前来见朕!"

东方朔拉了狄山一把,"起来吧,狄博士!要是匈奴愿意娶你女儿,你就有事干啦!"

说话之间,任敞和苏建、任安、苏武四人,风尘仆仆地走过来,给武帝跪安。

武帝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任爱卿,说用一个月的时间,你们三十天内,果然回来了! 快给朕说说,那匈奴愿意永世称臣吗?"

任敞沙哑着嗓子说:"启奏陛下,匈奴一只鞋,一听说汉使到匈奴,以为是为和亲而来, 甚为高兴。"

武帝不快:"朕要他称臣,不单是和亲!"

任敞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陛下,可那匈奴'一只鞋',只愿和亲,不愿称臣!"

武帝觉得出乎意料:"啊?为什么?"

任敞高声回答:"'一只鞋'说:'和亲自古有之,称臣却自古没有。'臣等当廷说明 厉害,劝他不要执迷不悟,可他竟要将臣等扣留,说等汉朝放了他们的卫律,再放我们回国!"

"岂有此理!朕将卫律留下,是让他伴伴匈奴太子!他要你们留下,做什么?"

"陛下,一只鞋留下我们,想要我汉朝不敢发兵!我等大笑说,两军相争,不斩来使。 你们若将我等扣留,吾皇马上便会出兵,扫平匈奴!若让我们回归,汉皇还会宽限你们一些 时间。

'一只鞋'慑于皇上的威严,便将吾等放了回来。不过"

武帝追问:"不过什么?"

任敞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苏建一旁插言:"皇上,匈奴'一只鞋'已做好了准备, 他让自己的小儿子乌维和女婿支楞儿,各率精兵三万,说是护送我们出关,实际上是加强边 关把守,准备对我用兵!"

"哗啦"一声,武帝将那个盂钵扔得好远,跌得粉碎。"混账!白耽误功夫!本来朕想 让卫青和霍去病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都是和亲这一招,让匈奴做好了防备!狄山, 你说,朕要你这等腐儒,这种博士,有什么用处?"

可能是在大门外跪了几天,狄山的胸中还存了一点不平:"皇上,那匈奴一只鞋甚是可 恶,可是臣也是为了陛下和大汉的江山着想,才愿将十七岁的女儿,嫁给那个七十来岁的糟 老头子的啊!"

"哼!亏你还有个女儿,不然,你什么办法都没了!朕不许你再提你的女儿,朕要你给 我亲自到边关去,与那匈奴对峙一回!"武帝气呼呼地说。

东方朔听此话,急忙插言:"皇上,这一招高啊!匈奴先行出兵守关,皇上,咱就来个 将计就计,先派小股人马,打着两位大司马的旗号,先到边关与敌周旋,而卫青他们大军, 仍可出其不意,直插匈奴老巢!"

武帝本来是说气话,吓唬狄山一下。不料东方朔接着说出的下文,确实让他心头一亮。 好主意!不愧是黄石公的兵法!不过武帝毕竟是武帝,他要把这话说圆了,说成是自己的谋 略。

"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已与匈奴周旋了,朕就索性与他周旋到底。东方爱卿,你 以为如何是好?"

东方朔说:"皇上,臣明白您的意思。臣请陛下派臣和狄博士二人,各带三千人马,打 着卫青和霍去病的旗帜,到关边迎接匈奴的乌维,还有什么支楞儿!"

武帝笑了,这笑有多重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好--!从 朕即位之时起,广招贤良,儒者们便整天嚷嚷,要朕将儒者定为天下至尊。而东方爱卿,你 和儒者的争论至今未曾停止。朕不要你们再打嘴仗,而是要你们到边关之上,一试高低!能 克敌制胜者,便是尊者;有辱朕的脸面,就别回来见朕!"

东方朔兴奋异常:"皇上,您这一招太高啦!臣终日想去战场,试试剑锋,如今能独自 领兵,真是终生大幸啊!两个顽敌,臣让狄博士他先挑,剩下的,由我对付!"

武帝看了看狄山:"狄博士,你敢去吗?"

狄山知道,自己今天说去也得去,说不去,皇上会把自己派人押着去,不如充一回英雄, 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到这儿,他便低声下气地说:"皇上,既然臣对皇上来说,已是 无用之人;既然东方朔他以道家神仙之流,与我儒者对立,那我狄山,还有别的选择吗?臣 只有一个愿望,如果臣战死疆场,就请皇上给臣立一块碑,说是儒生狄山博士,第一个战死 在边关,以便后世留传。能如此,臣就死而无憾了!"

谁都没能料到,狄山会说出这一段话来。连东方朔都觉得有些惊讶。武帝的脸色,全然 变了过来:"嗯。你还有点骨气。朕听说过,儒者,人之需也。如果只劳心而不劳身,就成 了心之需,那就不是儒,而是懦了。今天看来,终于有个不懦之儒了!"

狄山很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皇上,臣知道,你刚才说的,正是东方朔以解字方式, 戏弄儒者的言论。臣狄山,这回非要为儒者洗刷这个'懦'的恶名不可!臣要以此一战,换 得大汉百年以来信奉黄老而轻视儒家之习!"说着说着,他还真的有些慷慨激昂。

武帝点点头:"要是你能不让朕失望,也就算朕起用儒者,没有白费心机!东方朔,你 可不能让道家丢脸哟!"

东方朔说:"皇上,臣可不是道家,不要以为臣胜了,便是老子胜了孔子啊。"

武帝笑了。"哈哈哈哈!朕从来都不以为你是道家。你是杂家,什么家你都有,是集大 成者!可是,人人都说你是神仙,刚才还有人说你是太岁。朕要你保证,不管是输是赢,你 可都要回来,不许悄悄地溜回天上,或回到西王母身边!"

东方朔动情地说:"皇上,臣怎么会舍得您呢?就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也得想着皇上 您啊!"

武帝也乐了:"是吗?哈哈哈哈!"

狄山却一本正经地问:"皇上,儒者历来注重名分。臣去边关,请与匈奴太子对阵。臣 还请皇上,将那卫律交给为臣,以便了解匈奴内情。"

武帝想了想,说道:"朕答应你!东方爱卿,你就对付匈奴的女婿支楞儿吧!你要朕给 你什么吗?"

东方朔说:"皇上已经给臣三千人,足矣,足矣!"

不料,任敞的儿子任安却走向前来,给武帝跪下。

武帝分不出这两个年轻人,哪个是任安,哪个是苏武。他惊奇地问:"你是?"

"陛下!臣任安,随父出使匈奴,恨透了匈奴的嚣张与狂妄。臣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 人一道对敌!"

一旁的苏武也向前一跪:"臣苏武,也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人一道出征!"

武帝这回认了真:"朕要东方大人和狄博士,以三千人,对付匈奴三万人,你们不怕?"

任安苏武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臣等为国效命,死不足惜!"

武帝高兴地说:"好!朕全准啦!朕命你们三天之内,就得启程,前往边关!"

众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任敞、苏武父子退下,那个狄山也悻悻地离开。而东方朔却没走,自己留了下来。

"东方爱卿,盂钵都被朕摔烂了,还怎么玩射覆?"

东方朔说:"皇上,臣本来就不想玩那个。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陛下。"

"什么事?"

"陛下,您刚才说,今天有人说臣是什么太岁星,这个人是谁?"

武帝装糊涂:"噢?朕说过吗?没有啊!"

东方朔当然不能相逼,只好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您让臣去边关,了却了臣平生夙愿, 臣感激不尽。只请皇上运筹帷幄,千万不要轻信什么小人神仙之言,再起事端啊。"

武帝挥了挥手:"好,好。朕明白了,朕不再信什么神仙,朕把你这神仙,都给送走啦, 还有什么说的?快,快回家和夫人告别吧。再等,我也没药给你!"

长安的风月巷内,还是那个妓院,还是琴施褒呆过的小楼。只是那琴施褒已不知何处去 了,楼内的女人也不知易了几回,司马相如早已入土,才子佳人难得再觅。

没有凤凰,鸡也风光。辛延年这些天吃上了官粮,虽说不算富裕,可风流是个啥滋味, 他总要亲口尝一尝。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经过一番打听,还真探到了司马相如当年泡 妞的地方。虽然找不到琴女伴歌,可他还是在那块专养美人的宝地,遇到了给他一生未曾有 过的销魂的人。

她就是李窕儿。李窕儿虽然是个妓女,但她却与普通妓女有所不同,她不仅会唱歌,更 擅长跳舞,那枝弱柳从风一样的细腰,走起路来便如风荷飘举,让人心醉神迷。

辛苦子随着霍去病的羽林军去了边关,东方朔听说也要率兵临敌,辛延年有了从未有过 的轻松。他用当月的薪俸,给自己换了件光亮的衣服,余下的全部变作首饰,带进风月巷来。

"美人儿,我没有好的首饰给你,这是小人头一个月的薪俸,全部给你,以表仰慕之意。" 李窕儿岂没见过这些?她把钱递了回去。"公子,何必呢?你叫我窕儿就行啦。窕儿听得出, 你的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你来到这里,给窕儿我带来了欢乐,只要你能常来,窕儿便高 兴。"她的话里,既有忧伤,又有体贴。

辛延年深情地说:"窕儿,谢谢你的夸赞。不瞒你说,我是在皇宫的乐府中做事,是唱 曲儿的。皇上也喜欢我的曲儿呢!"

李窕儿那双媚眼中放出了期盼已久的光芒:"我看公子也不像一般客人!公子,皇上爱 听什么歌?爱看什么舞?"

辛延年摇摇头。"皇上也和寻常的人一样,爱听甜蜜蜜的歌,爱看软绵绵的舞。可是, 小人身在乐府,偏偏那个管乐府的东方朔,专让小人唱什么《孤儿行》、《东门行》一类的 苦歌,皇上也就不爱听了。"

李窕儿兴奋地站了起来:"公子,你若能唱些情歌,再把窕儿弄到皇上跟前跳舞,说不 定皇上会喜欢呢!"

辛延年也是眼前一亮:"窕儿,你真想到皇上那儿跳舞?"他转念一想,不禁自己惊叫 了起来"天哪!要是皇上见到你,喜欢上你,那"

李窕儿笑着问:"那又怎么样?"

辛延年跳了起来:"那我就飞黄腾达了!"

李窕儿却想得更远:"你先别高兴。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窕儿先好上了,说不定会杀了你!" 辛延年刚刚还是喜不拢的大嘴,这回是惊怖地合不上了。"是啊!窕儿,你说的对!我不能 让你去见皇上!"

李窕儿嘲笑他说:"看你这点胆子。我李窕儿在此巷中,苦等数载,就是想,能够像琴 施褒那样,碰上个司马相如那样的郎君。没想到,公子的琴不仅弹得不如司马相如,胆子也 比司马相如还小!"

"窕儿,你不知道,那东方朔太厉害了,司马相如当年三番五次讨好皇上,都被他弄得 灰头土脸。如今他又管着小人,小人怎敢。"辛延年倒也是实话实说。

李窕儿问:"他就没有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你就不能再找一个高手,出出主意?"

辛延年被她这么一提,倒也醒了。"对啦,那东方朔,刚刚被皇上派到边境上,去打匈 奴了。听说宫中前几天来了个李少翁,特别神,我何不去找找他呢?"

"李少翁?还与窕儿同姓呢!你去找找他,碰碰运气吧。"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堆 珠宝:"来,这是窕儿的一点薄礼,请公子带给李少翁!"

辛延年看着珠宝,吃惊地瞪大眼睛。

汉家这次大兵出征,走的是东西两路,卫青十多万大军从朔方城、五原郡(今内蒙乌拉 特前旗和包头附近)西北而上,以汉家降贼赵信所筑的城防为主攻目标,准备得胜之后再向 北移,再抵匈奴单于的巢穴;而霍去病的十万精锐之师则从祁连山北的居延(今嘉峪关和酒 泉一带)出发,向东北方向突袭,矛头直接指向"一只鞋"的老窝。这种布局是对付匈奴最 厉害的招数。匈奴大军势必为声势浩大的卫青部队所吸引,而卫青以稳见长,大都以静至动, 时不时地拿出他的武刚车与匈奴对阵,再不利时就布出东方朔教他的八卦图来,匈奴屡屡吃 亏,不敢和他贸然相拼,所以也就被他拖住。那赵信深知这一点,他在投降匈奴之后,向" 一只鞋"献策,在汉家的朔方城北一百里处,临湖建造一座城池,要和卫青打阵地战,可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匈奴人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便将此城命名为赵信城,屯重兵于此城之 中,由大将军葫契和赵信二人共同率领,目的是把汉军挡住。殊不知这便中了卫青的计策, 他们双方对峙。欲战不行,欲罢不能;而在此之际,霍去病那些比匈奴轻骑还要快捷的骑兵, 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快制胜,像尖刀一样插入匈奴的心脏。对于汉军来说,麻烦的 是两支大军,沟通起来比较麻烦,虽然事先约定了时间,但一向沉稳的卫青仍不放心,还要 派人了解霍去病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总攻,这样就会耽误一些时间。

匈奴当然并不知道这么多。"一只鞋"自从知道汉武帝要重兵来犯以来,他一方面通过 和亲的路子赢得时间,让太子乌维和驸马支楞儿各率三万骑兵,到与汉朝接壤最近的卑移山 (后称贺兰山)和灵武(今宁夏银川以西)进行防备;同时命令葫契和赵信在东部加固城池 ,作好防备。匈奴人把灵武一带作为西线,他们哪里知道,霍去病的西路军,远在数百里的 沙漠之都居延,开始了长途奔袭!

乌维太子是"一只鞋"的小儿子,虽不及其死去的哥哥伊稚正凶残,但在智谋上却远远 过之。他离开单于庭后,总是担心自己的后方;当他与姐夫支楞儿抵达卑移山,发现前面并 无汉家大军,更是吃惊不已,于是一方面让部下回去禀告,同时让支楞儿与他分别在两个关 隘处扎寨,观察汉军动静。

直到二十天后,乌维太子和支楞儿才发现,对面的两个山头上,昭然竖起卫青与霍去病 的大旗。支楞儿是个有仗打就兴奋的人,力主先战一场。乌维却心中充满怀疑:汉家大军, 尤其是卫青,只应河朔一带出现,怎么在这里有了他的旗帜?面对着嚷嚷要打的支楞儿,乌 维说道:要是卫青和霍去病全部在此,我们的六万兵马,岂不是以卵击石?一句话问得支楞 儿没了词,急得呀呀直叫。乌维急忙又派人到单于庭报告,说出自己的疑惑,会商对策;自 己只是与汉军对峙,按兵不动。

东方朔和狄山各率三千兵马,几乎同时到了卑移山。两面大将军与大司马的旗子,真为 他们大壮行色。来到山间侯亭,只见匈奴分兵而列,于是二人便分别在两个山头安营扎寨, 狄山打着霍去病的大旗,非要与乌维的大旗相对,东方朔也不与他计较,便在支楞儿营寨相 对的山头上安营。

第二天清早,东方朔便率任安、苏武二人,戎装齐整地出现在卫青大旗之下。一阵凉风 吹来,他们觉得这里比长安要爽得多。而三人精神更爽,尤其是任安,他在三年前便向父亲 任敞再三请求,要去霍去病的羽林军中,结果未能如愿;如今能随东方朔来到战场,他心情 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相比之下,苏武倒是老成持重地多。

"东方大人,怎么匈奴没有一点动静,而对面的狄山,也没有动静?"苏武已经将两面 的情况看了一遍,而且还进行了比较。

东方朔继续观察,没有回答。任安接过话来:"匈奴太子他们,只不过在试探我大汉的 虚实,他们不会先行开战。而那位狄山博士,恐怕还在被窝里发抖呢。"

东方朔拍了拍任安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打着卫大将军和霍去 病的旗号,匈奴太子,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犯。"

苏武则又提出了新问题:"可是,东方大人,皇上让我们来边关御敌,如果不能交战, 岂不也是遗憾?"

东方朔对他一笑。"不用担心。既然来了,不与匈奴交战,我也于心不安啊。可现在, 匈奴是六万人,我们才有兵六千,再加上那个博士,肯定到时候就软蛋。我们要对这六千士 兵的性命负责,不能以卵击石。"

任安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我们只能以智取胜,不可与匈奴蛮干。"

过了一阵,东方朔将全部地势观察完毕,就对二人说:"任安,你带上我的密信,火速 穿过沙漠,到卫大将军大营,说皇上让我们在这里牵制匈奴太子,要他和霍去病突发奇兵。 请大将军和我们约定行动时间,等到匈奴后方一乱,我们便将匈奴太子等人咬住不放!"

任安面带欣喜之色。东方朔提醒他:"从卑移山到朔方城,要沿大河而走,而河西便是 匈奴之地,河东也还有匈奴人出没,你要小心!"

"末将得令!"任安将面色板了起来,悄悄地走下山头。

东方朔看了苏武一眼,便说:"苏武,你负责山上的工事修建。另外,抽空到对面狄山 狄博士那儿看看,检查一下他的布防,告诉他眼下不要动兵。"

苏武有些不解,问道:"东方大人,皇上让他与您来战场比试比试,这可是儒道两家的 本事之争啊!您何必管他呢?"

东方朔语重心长:"苏公子,不管他是儒是道,他也是人,也带着我们大汉的兵马!我 们不能让他一到这儿,就死于非命,更不能让他手下的三千士兵,也死于非命啊!如他同意, 你就留下来,帮他一把!"

苏武点点头:"苏武听令。"

这天晚上,李少翁正在他那偌大的凌霄宫内躺着,双手抚摸着那被山珍海味填得鼓鼓囊 囊的肚子,心中好一阵子快意。这时,张汤径直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捆书简。"这是丞 相李蔡的家谱。你可要看好了,别出什么破绽啊!"

李少翁笑了。"大人放心。小仙定会让他无言可对,让皇上深信不疑!"

"那好。你第一件事,就是要讨皇上欢心、放心!"张汤再三叮嘱。

李少翁还想说话,却被张汤止住。他一抬头,只见大门之外,有二人跪着求见。张汤认 得,他们是已成太监的冯子都,还有在乐府唱曲儿的辛延年。

李少翁不解地问:"你们是谁?"

张汤对霍去病跟前的人,还有东方朔身边的人,从来都颇恭敬。他向李少翁介绍道:" 噢,大仙,这是冯将军,冯子都,原来是霍大司马的爱将,如今做了宫刑,在宫中侍候皇上。 这一位是辛延年,皇上让他唱曲儿的。你们有什么事,来找大仙?难道也要长生不死?"

冯子都嘟嘟囔囔:"张大人,小的只因那次调戏罗敷,便被霍大司马行了宫刑,如今男 不男,女不女的,度日如年,还要什么长生不死啊!"

张汤却不这么看。"哎,话不要这么说。你看那个杨得意,也是太监,不在皇上身边很 得意吗?冯将军,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能和杨得意平起平坐,比在霍大司马处,更有出息!"

冯子都知道张汤的本事不小,能得到他的帮助,说不定自己还会有出头之日。于是他躬 着腰致谢:"谢张大人栽培!张大人在宫中有什么事,尽管安排小人,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张汤心想,你应该自称奴才!他见冯子都已经上钩,便又打起了辛延年的主意。他挖苦 地说:"还有你呢,辛延年?听说你根本就不姓辛,偏偏要上东方朔的当,还没能跟他姓东 方,却跟着他家老二辛苦子,姓了辛?"

辛延年的脸都红了起来:"张大人,小人那时是病急乱投医。如今小人和冯将军拜了兄 弟,特来找大仙,求他帮我们荣华富贵。"

张汤点点头,"这,你就找对人啦。"他转过头,对李少翁说:"大仙,你在宫里宫外, 也正需要眼线呢。"

辛延年拿出那些珠宝:"小人给大仙请安,这些珠宝,请大仙笑纳。"

李少翁这一辈子多见水银、矾石,这么多的珠宝,还真是头一回看到。他用手轻轻地摸 着珠宝,口中说:"哈哈!果然都是好东西!这些珠宝,可不是寻常人所有的,你自己穿戴 得如此寒酸,如何有这些珠宝?"

辛延年大惊,于是急忙说出自己的心事:"大仙果然厉害!小人有一妹妹,长得一副羞 花闭月之貌。可怜她红颜薄命,沦落红尘。她朝思暮想,要进宫中,为皇上献上一曲歌舞, 可就是不能如愿。"

李少翁说道:"这还不容易?她叫什么名字?"

"李窕儿。"

"李窕儿?她和你姓都不一样,是什么妹妹?分明是相好吧。"李少翁一眼看穿。

辛延年无奈地说:"大仙明察。可是,小人本来就不姓辛。"

李少翁见他的心在动,便点点头说:"那好,那好。李窕儿,李窕儿。本大仙姓李,李 窕儿也姓李,你何必不跟着我们姓李呢?"

辛延年疑惑地:"您让我再改一次,跟着您姓李?"

"不仅是跟我姓,还要跟你妹妹李窕儿一个姓啊!如你和李窕儿都想荣华富贵,何不双 双拜我为干爹呢?"

张汤在一旁撺掇:"是啊!还有冯子都,你也是被东方朔给整的,那么惨,何不同时拜 李大仙人为干爹,一来荣华富贵,二来长生不死呢?"

辛延年最痛快:"好!小人李延年,拜见义父!"说完就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冯子都看他如此行动,心想,小人既与他结为兄弟,就是同一个爹娘。管他呢,只要有 奶,哪怕他是老母猪,也没什么可怕的!想到这儿,他也随之跪下。

李少翁见一下子便收了两个能接近皇上的人,当然大为高兴:"好。外面有张大人相帮, 内有你们二位相助,我李大仙何愁不能大展宏图?不过,延年啊,你光改了姓,还不行。李 窕儿进了宫,你和她断不了情,将来不仅你自己会掉脑袋,还会误了我和张大人的大事。"

"李延年"也知道这一点,李窕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实在不敢往下想,只是硬着头 皮说:"大仙,干爹!您说怎么办,小人就怎么干!"

李少翁很干脆:"你必须像冯将军一样,把身子给净了。"

他们果然所见相同!李延年吃惊地问:"真的让我做太监?"

冯子都见此情景,心里倒是痛快:这样我们才扯平了!"当太监又怎么啦?整天在宫中, 接近皇上,比在外头舒服多啦!"他好像从来都没痛苦过。

李少翁更进一步:"你不当太监,你窕儿妹妹进了宫,你还能管得住自己?那样,你会 死于非命!"

李延年没词了:"这。"

半天没说话的张汤,开起口来就有点意思。"李延年,当太监有什么不好?我现在缺的, 就是好的太监!这叫忍痛割爱,升官发财!"

李延年见大家都说应该如此,便开始讨价还价:"张大人,如果我真的忍痛割爱,您和 大仙,能让我升到什么样的官,发起多大的财?"

"哈哈哈哈"!张汤大笑起来,然后神秘地说:"本大人可让你们两个,官运亨通,达 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延年和冯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丞相!我们的祖坟, 就算是开始冒了烟,看到我们把传宗接代的家什都丢了,还不得再把火给熄了?

张汤见他们不信,就煽动地说:"丞相有什么用?如今那个李丞相,还不是个摆设?你 们要看看,皇上身边那个杨得意,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那个狗监,我早就想收 拾他了!你们两个若能当上贴身太监和秉笔侍卫,岂不是比丞相差不了多少?"

李延年和冯子都,好像要晕了过去。

李少翁更进一步:"还有,要是那位李窕儿能进宫,得到皇上的宠爱,再给皇上生个儿 子,说不定你李延年,将来就是国舅呢!"

张汤接着说:"那你这位仙人,就成国丈喽!"

李延年很兴奋,而且带着惊慌说:"那,小人今天就忍痛割爱了,张大人,大仙干爹, 你们不可食言!"

张汤面色冷峻地说:"你们听着,我张汤从不食言。今天这事,谁也不可向外泄露一点, 尤其对那个东方朔。"

冯子都讨好地说:"张大人有所不知,那东方朔要上战场,皇上只给他三千兵马,可他 还要在长安贴出告示,把那些好好的雄壮的三千匹战马,拿出一千来与老百姓换,全换成了 没有怀孕的老母马和小母马!"

张汤惊问:"这东方朔,他用母马去和匈奴的铁骑对阵?"

李少翁倒是高兴。"张大人,管他呢。那东方朔原随黄石公学过兵法,肯定有他的高招。 要是他用母马下崽,再打匈奴,那得一两年时间。他不在长安,皇上还不就是咱们的了?"

张汤点点头:"对!对!趁着他不在长安,我们四人,说干就干。你两个听好了,我张 汤可不是随随便便,说了不干的人!"

再说儒学博士狄山,自从来到山亭,就终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被他硬拉到此的卫律, 只好在一边好言相劝。

"狄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卫律也是儒生,深知汉皇他,从来都没有重用过我们儒者, 从来也没把我们儒者的命看得很值钱,所以我才到匈奴,当了臣子啊。"

狄山说:"咳!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儒者的命,从来都是很贱很贱的。命贱倒是无所 谓,可这名节,至为重要啊!"

卫律蚩然而笑:"狄大人,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名节?汉皇他逼你一介儒生,到边关来 驻守,便是将你送到火坑!卫律在匈奴,官位不高,却因识得汉字,胸中有些文墨,便受匈 奴单于的重视。两相比较,狄大人何不降了匈奴,保全性命?"

狄山跳了起来:"胡说!人死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不管怎么说,我狄山也是个汉 家的臣子,怎么可以轻易投降匈奴?"

卫律觉得他很可笑。不愿"轻易"投降,死到临头时,你可能跑得比谁都快!还"人死 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你的性命比谁都宝贵!"狄博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管了, 仗打起来,要么你把我杀死,要么我自己逃回匈奴!"

狄山见他生了气,也就不再坚持。"卫大人,你看,我请求皇上,要你随我同行,图的 是什么?除了知道匈奴情形之外,还不是在危急时候,求你帮助疏通疏通?我说的名节,是 我们儒者的名节。我们儒者,已经被东方朔歪曲成'懦者',如果我这回投降了匈奴,不就 让天下的儒者全部背上卖国投敌的不忠不孝之名吗?"

原来如此!好一个名节!不过卫律自有他的办法:"狄大人,既然你如此看重名节,又 如此惜命,卫某倒有些想法,不知大人是否爱听。"

狄山急切地等待下文:"大人请讲。"

"狄大人,你既不想自己送命,也不想让这三千汉兵,随你一道送命。而带着这三千人 马投降匈奴,一来是士兵们未必愿意,二来你还要落个好名声。卫某所说,是不是实情?"

"对!对!知我者,卫律也!"

"狄大人,卫律有两条妙计,不仅可以救你一条性命,还可以保全你所率领的三千汉军。"

狄山高兴得手舞足蹈:"先生快讲,先生请讲!"

"狄大人,你放我卫律先回匈奴大营,我会告诉匈奴太子,说你无意与他抗争,让他们 集中兵力,用六万兵马,去对付东方朔那三千士兵!"

狄山眼睛一转,点点头说:"嗯,这个主意,有点意思。那第二条呢?"

卫律从容地说:"这第二条妙计,只能关键时狄大人自己使用。这条妙计,可在危难时 刻,以一条性命,换回你手下三千士兵性命。"

狄山吃惊地说:"难道你让我一死以谢皇上,以谢匈奴?"

卫律急忙摇手:"非也,非也。狄大人,你要想保全性命,何不在三千人中,找一个和 你长相差不多的老兵,弄在身边,让他穿上和你一样的衣服?一旦到了危难时刻,你就由着 三千兵马,自己去乱;而你却将那老兵杀死,说是你自己自刎了,以此保全你的名节;然后, 你就到对面的大营来找我,投奔匈奴。将来,皇上肯定说狄山战死沙场了,说不定还会为你 树碑立传呢!而你,便可改名换姓,在匈奴弄个更大的官当当"

狄山高兴地眉飞色舞。"卫大人,你真厉害!那东方朔号称智多星,也不见得有你的主 意高妙!只是我的妻子女儿。"

"咳--!到了匈奴,我帮你换一个,尝尝新鲜的,还不成?"

狄山站了起来:"卫大人,我狄山枉为博士,根本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今天,我要拜你 为师!"

卫律急忙止住:"大人言重了!卫律只是看你,终日以泪洗面,于是惺惺相惜,才出此 主意!"

狄山想了想,突然脸色由红变白,顿时勃然大怒起来。"卫律!你别小看了我狄山!"

卫律不知所措:"大人,你。"

狄山冷笑起来。"哈哈哈哈!卫律,你的主意是不错。可你,也别把我狄山当成傻瓜! 我让你回到匈奴大营,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你把我大汉只有六千人马,只由一 儒一道两人率领的事儿,一旦告诉匈奴人,我们就统统玩儿完!"

卫律急忙争辩:"大人!我卫律可是讲信用的!只要你肯放我回匈奴,我就会全力以赴, 让你弃暗投明!"

狄山大笑:"哈哈哈哈!哪是明,哪是暗,现在还看不清呢!我狄山毕竟读了那么多书, 不傻!"

卫律也怒了:"大人,是你求我帮你的,不然我才不说呢!罢了,罢了,是死是活,你 自己定吧!"

狄山见他生了气,自己便缓和下来。"卫大人,你要真的有心助我,现在你就给匈奴的 两位将军写封信,告诉他们,说我这边的山头上,是真真的霍大将军,山后面有十万人马。 而对面那个山头,不是卫青,卫青已在朔方城那边!对面山头上只是东方朔那个道人,领着 三千人马。如果你能让匈奴大军,只攻对面的东方朔,那我才信你!"

卫律万万没有想到,狄山会有这么坏。要是这样做,一来泄了汉家军机,二来将置东方 朔于死难之地;其三才是帮了他狄山自己。于是卫律嗫嚅地说:"大人,这。"

狄山眼里露出阴冷的幽光。"这什么?如果这回,我能逃过一劫,回到长安,我就在皇 上面前,保你大功;那时,你愿回匈奴也好,愿在汉朝当官也行。"

"大人,要是东方朔他败了,你也败了,汉军全部被吃掉了呢?"

狄山将脸转向一边:"那我就按你卫大人的第二条计策行事。"

卫律看着他,会意地冷笑起来。他咬了咬牙,拿过桌子上放着的绢帛。"好,好,我这 就写信。大人,没想到,你虽然比不上东方朔的智慧,可狡猾狡猾的,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

狄山摆摆手:"卫大人,不说这些。现在我跟你啊,是老鳖拴在鹰腿上"

卫律接着说:"飞不了我,也爬不了你!"

没有后顾之忧的狄山,不禁哈哈大笑。

他们两个,在一块咬文嚼字,好半天才将那封密书写完。刚要抄写,突然士兵在外边叫: "苏武大人求见博士!"

狄山惊慌地站起来,先对卫律说:"卫大人,苏武可是那个誓死不降的苏建将军的儿子, 快快收好帛书,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刚才的事啊!"

卫律狡猾地点了点头,将帛书掩在自己怀中。

此时苏武已经到了大帐门前。

"狄大人,狄博士。东方大人让我相告,请你坚守侯亭,不要出兵,等待时机。"苏武 一副后生见前贤的样子,谦恭地和狄山说话。

狄山却趾高气昂地说:"苏武,你这个小后生,读过几捆书简,还来教训我?难道我就 会率易盲动,以卵击石吗?"

苏武忙说:"狄大人,你误解了。晚生和东方大人的意思是。"

狄山不耐烦地,边说边挥袖子:"好啦好啦!皇上说了,这次是儒道相争,谁也不要帮 谁,谁也别去坑谁,咱们看本事,公平竞争!回去告诉那个东方朔,本博士已经做好了为国 捐躯的准备。如果两军相交,就请他多多保重!还有,你告诉东方大人,如果他有幸活着, 还有你,有幸活下来,就来这边寻找一下本博士的尸体,回去告诉皇上,我是为国而死的! 要皇上善待我的妻女!如果他能为本博士树碑立传,那本博士就感激不尽了!"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之骄子 作者:龙吟
《天之骄子》第25章 封狼居胥| 秦汉朝历史

《天之骄子》第25章 封狼居胥


建章宫中,这天颇有喜庆气氛。武帝春风满面地看着风尘仆仆的苏武,听他讲述东方朔 怎样用计,只用三千人,和匈奴猛将支楞儿周旋的情形。他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紧张 得不得了。当苏武说道东方朔用一千母马将匈奴的近万马匹全部"拐走"时,不禁乐得前仰 后合。而当苏武说到最终东方朔用"天兵天将"将敌人全部消灭时,武帝站起来大叫:"好! 好!不是神仙,谁能晓得调用天兵天将?驱鬼神之兵于掌中,非东方朔者,无能为之!"

苏武见状,心中暗暗想道:东方大人,看来你回来后还要被皇上加倍当神仙看呢!他看 到武帝还在瞅着他,还等着更加有趣的下文,于是用这样一句话结束禀告:"皇上!东方大 人这几个计策,匈奴就是十万兵马也不够他打啊!"

武帝兴奋地以掌击案:"是啊!朕以为,东方朔文能胜司马相如,武能敌卫青郭解。他 既是文豪,又是武侠;文而侠者,千古罕见!各位爱卿,你们说,这么个文武双全的东方朔, 朕该怎么封他呢?"

苏武应答说:"陛下,依战功,东方大人可以封侯啊。"

李蔡总是随声附和:"是啊!杀敌上万,便可封侯。可怜我兄长李广,沙场一生,也没 有立此大功啊!"

张汤却说:"东方朔他是神仙,在他眼里,万户侯又是什么?粪土而已!要封什么,等 他回来,由他自己要吧。"

武帝点点头:"也好。哎,苏武,那位狄博士,怎么样啊?"武帝担心的倒不是狄山本 人,倒是他那三千士兵。

"陛下,东方大人多次派臣帮助狄山,无奈狄山博士毫不领情,龟缩不动。支楞儿战东 方大人,两次丢马丧师之后,便转攻狄山博士。狄山三千军马,没有任何抵抗,就已分崩离 析!"

"这个耍嘴皮子的博士!白白丢了朕给的三千人马!"武帝有点愤怒。

"不过皇上,狄山博士本人尚有气节,他没有投敌,而是身死边关军帐之中。"

武帝有点怀疑:"是这样么?那卫律呢?"

苏武说:"卫律已经不在,可臣亲眼看到一具尸体,很像是狄山博士。"

武帝叹口气:"也罢,也罢!狄山不能胜敌,在朕意料之中;虽然死于军帐之内,而非 战场之上,那也是为国捐躯了!一介儒生,能做到如此,难能可贵!传朕旨意,厚厚抚恤他 的家人!"

冯子都应声而答:"是!"

苏武却又说:"皇上,东方大人说,如此宏大规划的战役,胜败关键之一,取决于粮草 供给。这次我军粮草供应富足有余,东方大人请皇上重赏桑弘羊等人!"

武帝说:"好!此话正合朕意!张汤。"

张汤听到说桑弘羊的好处,马上有些不安。听到皇上叫自己,便仓促地应道:"臣在。"

武帝不管他高兴不高兴,硬给他安排了一个脸上更难以挂得住的差使:"你去桑弘羊处, 传朕的旨意,正式命他为大农令,他手下所有官员,官加一级,俸添三月!要他们再接再厉, 确保朕的一切钱粮之需!"

张汤不得不朗声答应:"臣遵旨。"

却说卫青和公孙敖等众多将领,率领十五万大军,由河朔而北上,一路所向披靡,直指 一座城池之下。

那城门和朔方城非常相似,楼门上大大地书写着三个汉字:赵信城。

作为先锋,公孙敖率先来到城门之下。他见赵信如此为匈奴人出谋划策,不禁大怒。他 大声叫道:"叛贼赵信,还不快快出降!"

赵信好像早有准备,此时他从城门上露出半个脑袋来。他根本不把公孙敖看在眼里,而 是和稍远的卫青搭话。"哈哈!原来是卫大将军。大将军,别来无恙?"

卫青只好答话:"赵信,皇上如此重用你,你有何面目再见汉人!"

那赵信的脸皮却厚得很:"哈哈!大将军,汉皇确实重用过我,他以为我是个能打仗的 儒将!可是大将军,当时粮草不济,大将军你都不能取胜,我有什么办法?"

卫青说:"可是苏建将军他能宁死不屈,为什么你就不能冒死突围?"

赵信说:"大将军,我没他那个本事啊!再说,本将军能屈能伸,先做几天匈奴的降臣, 也是为了保命,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能相见啦!"

"既然如此,还不开门投降?"

赵信笑了。"卫大将军,你以为我赵信还是那个满腔热忱,向刘彻上书的赵信吗?刘彻 他杀了我全家,满门抄斩啊!我纵是假投降,如今也是汉家的铁对头了!如今我们各为其主, 这赵信城,是匈奴的第一个城堡,我是按朔方城修建的,跟你的武刚车一样,坚不可摧!大 将军,你就攻城吧!"

卫青骂道:"叛贼!你助纣为虐,不会有好下场!"

赵信却说:"哈哈!卫大将军,你以为,你这么为刘彻卖命,就不是助纣为虐?你将来 就会有好下场?恐怕你的结局,还不如我赵信呢!"

卫青勃然大怒:"混账!给我攻城!"

公孙敖率领汉军攻城,赵信乱箭如雨。

长安城的大农令府内。桑弘羊正与孔仅、颜异在翻检各地帐本。一群人做成几排,都在 快速地拨着算盘,响声远在数十步之外即可听见。

桑弘羊问道:"颜大人,河南郡的盐铁税可曾上交完毕?"

颜异的个头不大,但说话声音却很响亮:"禀大司农,天下的盐铁之税,只有河南欠得 最多。"

桑弘羊皱了皱眉头:"孔大人,东郭大人前往河南,难道还没有消息?"

孔仅说:"东郭大人已多日不见消息。那个老卜式,牧羊是把好手,可让他收税,他却 不干。听说他还要给皇上上书呢。"

这时,张汤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听到桑弘羊和颜异的对话,发现是个插嘴的好时机, 便从面上挤出笑容,说道:"二位大人,河南的税收不上来,何不找我来帮忙呢?"

桑弘羊略有吃惊:"张大人,您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让下官去迎接?"

张汤这回是真笑:"哈哈!这长安城中,大到皇宫,小到民宅,我无处不在,无人阻拦。 难道说来大农令的衙门,就得通报?"

颜异却对他这副傲慢很生气:"你!大司农以礼相待,你怎么恶言相加?"

张汤眼睛直视着他:"你是谁?"

桑弘羊忙说:"张大人,他是我的副手,颜异颜大人。他为人耿直,请别见怪啊。"

张汤自言自语:"又一个为人耿直的。汲黯未死,又冒出来一个。"

听他口中对汲黯和自己恶言相加,颜异更为愤怒:"你!"

他刚要走上前来,和张汤理论理论,不料张汤突然掏出圣旨:"大农令等人接旨!"

桑弘羊等人见状,无二话可说,急忙跪下听旨。

张汤拿足了官腔,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权大农令桑弘羊等人,倡盐铁专 营,立均输之法,利国利民,府库充盈,对朕讨伐匈奴,实有大助。特命桑弘羊为大农令, 府内官员,官加一级,俸添三月!唯尔等再接再厉,确保北方战场一切钱粮之需!"

桑弘羊等人叩拜再三:"臣等谢皇上隆恩!"

张汤将圣旨一边递给桑弘羊,一边像个长者似地对他说:"桑弘羊,本官大动刑具,多 方搜求,最终于钱粮方面,未能令皇上满意。你到任不到半年,便使府库充实,真是后生可 畏啊!"

桑弘羊还是非常谦逊:"张大人,臣托皇上圣恩,只不过是找到收税良方而已。"

张汤冷笑:"收税良方?你以为,实行盐铁专卖之法就一通百通了?刚才他们还说,河 南的卜式,至今未交盐铁专营之税款,再过几天,还有人要抗税呢!你这个秀才,怎么来对 付他们?"

"桑弘羊年轻学浅,还请大人指教。"

张汤这回高兴了。"哈哈哈哈!这治世之道,要软硬兼施。有了良方还不行,还要有铁 腕!本官前些时的算缗告缗,动用的刑法虽酷了一些,但天下人人自危,没人敢说不字!" 颜异刚才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哪能再买他的账?他跨前一步,与张汤争辩道:"张大人, 你的算缗告缗,弄得天下怨声载道,小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难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 作不知?"

张汤怒道:"我和大农令说话,没你的份!"

颜异还要与他争论,却被桑弘羊止住。"颜大人,不要争了。张大人,桑弘羊正为卜式 不交盐铁税的事,费心琢磨。大人与卜式向来交往甚深,请您指教一二。"

张汤见桑弘羊出自真心,便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给桑弘羊。他说:"还是 大农令明白道理。为保盐铁专卖顺利实行,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份名单。如果你用这些人推 行新的税法,保证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桑弘羊打开帛书,见上面写着一大堆酷吏的名字,原来张汤是要把这些算缗告缗中大动 刑具的酷吏,加到桑弘羊的税收队伍中来。桑弘羊不禁大惊:"张大人,杜周、赵禹等人, 审案决狱,是其专长,若用他们来收税,可能会使天下农商,不寒而栗啊!"

"哈哈哈哈!要的就是他们不寒而粟!谁不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就让杜周、赵禹灭了 谁!这样,你的好税法,不就畅通无阻了吗?"张汤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忘形。

被桑弘羊劝到一边的颜异,对张汤如此骄纵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猛拍自己面前的桌子, 把桌上的算盘震得跳了起来。"张汤!不要用你的一帮酷吏,来干扰我们大农令之事!你们 残暴有余,恶贯满盈,难道让我们的手上也沾满老百姓的鲜血吗?"

张汤的脸上也变了色:"哈哈!果真是个不怕死的。桑弘羊,你的意思呢?"

事到如今,桑弘羊当然不能再忍让下去。他将帛书往张汤手中一交,冷冷地说道:"张 大人,下官暂时不能从命。等到新的税法行不通时,下官会禀告皇上,如果皇上同意使用张 大人之法,那时再用杜周、赵禹等人不迟。"

张汤气哼哼地:"好!桑弘羊,咱们骑驴翻竹简,走着瞧!"说完转身便走。

颜异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啊呸!"

蒙古高原的北部,有一座横亘南北的高山,叫做肯特山,山上的高峰名叫阿萨拉而土, 犹如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东南方向的暖风热流和大海的气息,更能挡住汉家大军的数十万 雄师。远在西汉时期,肯特山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狼居胥。"胥"是观察、等待的意思, 群狼居此,虎视耽耽,伺机而动,那是一幅多么让人惊怖的场景!一向在草原沙漠上纵横驰 骋的匈奴单于,大本营就在狼居胥山的后边。那儿有条大河,名叫余吾水,意思是上天赐给 我们宝贵的水。狼居胥山上有终年不消的积雪,雪水融化后,沿山东去名叫马卢水,直接流 入今天的呼伦湖和贝尔湖;而雪水沿西山坡而下,即成余吾水,北上之后直入浩翰的北海, 也就是今天波光万顷的贝加尔湖。匈奴单于王庭,东方以狼居胥山为屏,南以余吾水为障, 占尽天时地利。老谋深算的伊稚斜单于,在狼居胥山的东南修建起赵信城,让汉军在那儿便 被阻住,而自己在水草肥美之处休生养息,只待汉军攻城不下,久而疲惫,士无战心,粮食 馈乏之时,自己再如肥狼一样,猛扑过来,将汉军作砧上之肉,饱餐一顿。好一个如意算盘, 拨拉得比桑弘羊还精!

伊稚斜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一只精锐的汉家部队,突然间出现在余吾河边!

这是霍去病的军队,是霍去病以三千羽林军为主干的十万铁骑!他们绕道汉家最西侧的 敦煌和酒泉,沿着弱水东侧再到居延关,然后向北面一望无际的沙漠行进,他们在沙漠中走 了七天七夜,吃光了马背上所有的粮食,喝光了水袋中所有的水,喝厌了马尿和人尿,终于 在第八天清晨,在太阳从大漠上快要升起的时候,看到一座座绿油油的山峰!当几十座披着 幽幽夜色的匈奴帐篷露出形状时,连羽林军的马儿,都用嘶哑的喉咙狂叫起来!一支生命垂 危之旅见到了生命再造之源,一支行于茫茫沧海的孤舟见到了长满绿树的彼岸,那种疯狂是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疯狂的结果是,几十个帐篷中的生命转眼化作乌有,满圈牛羊顷刻变 作十万壮士饥饿的腹腔之物。霍去病只留下一个老人,让他作为带路的向导。他从老人口中 得知,这儿便是燕然山。霍去病叫来霍光和辛苦子,让他们在燕然山的一块大石头上刻下" 汉大司马霍去病西征北上到此"的十三个大字。看着这十三个大字,所有将士个个鲜血沸腾。 踏过瀚海,能到此地,简直是绝地逢生!也许他们到不了匈奴单于的王庭,就消失在茫茫沙 漠之中,然而,只要后人知道,他们曾经来到燕然山下,那就够了!

休息三天,养足精神之后,霍去病采用霍光的建议,部队开始昼伏夜行,向东行进。无 奈那个匈奴老人,三四天来粒米不沾,滴水不进,除了说出他居住的叫燕然山外,再也不愿 多说一个字!军中的通译劝他不行,打他也不行,只好将他缚在马背上。又过了一天,他们 来到一条大河旁。那老人突然失声痛哭,然后一跃而下,带着绳子跌进了滚滚河水之中!

到了河边,定会有人居住!霍去病命令部队深深地伏在河边山旁,白天不许任何人出动。 偶尔几声马的嘶鸣,那在草原之上,没人怀疑。到了夜间,霍去病亲自率领辛苦子等三千羽 林军前行,终于发现一个军营。突袭军营之后,他们才得知,他们身边的是余吾水的一个大 支流,这水是从燕然山上流下的,再往前走一百里,就和狼居胥山流出的水汇合了!

霍去病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他叫来霍光和辛苦子,让他们帮自己想一个计策。辛苦子 说:从刚才被袭敌军的反应来看,匈奴对西路没有一点防备。霍光则不吭不响地拿出他刚从 战利品中搜来的一块绢帛,上面画着匈奴腹地的山川河流!就在这个图上,在两河相汇以东 三百里的地方,在河流的北岸,画着一个王冠。霍去病和辛苦子不禁齐声叫了出来:

"单于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霍去病大叫道:"这两句话,从今天起,便是我大军口令。 不捉到匈奴单于,这个口令不许更改!"

建章宫中,歌舞升平。武帝正与李少翁一起,观看李夫人款款而舞。李延年在一边吹笙。 那李夫人腰如绵柳,舞姿佳妙,媚态万方,让武帝心旷神怡。

李少翁说:"皇上,如此妙舞笙歌,就是神仙的日子,也赶不上您啊。"

武帝点点头,知道这位大仙表面上称赞自己,实际是给自己表功。他已经给自己要了许 多东西,仙人怎么也有贪财之心呢?武帝心中不禁有所疑虑。但是,面对着曼舞多姿的李夫 人,武帝还是满足了大仙的愿望:"多谢大仙相助。朕已备好豪宅一座赏给你。"

李少翁的眼里,露出如愿以偿的神情:"小仙谢皇上隆恩!"

李夫人见到皇上对她的干爹又有赏赐,突然停了下来。她走到武帝身边,翘着小嘴说道: "皇上,还有我哥哥呢!"

武帝不解:"噢?你哥哥?不就是李延年吗?朕刚刚封他为协律都尉,要当乐府令,还 得再等几天啊!"

李夫人抱住皇上的胳膊:"皇上,李延年只是我的干哥哥!臣妾还有个亲哥哥呢!"

"什么?爱妃还有个亲哥哥?他叫什么?在哪里?"

李夫人停了一下,看了看李少翁和辛延年,然后面色飞红地说:"皇上,臣妾的哥哥是 个杀猪的。"

武帝为了让她开心,忙说:"杀猪的有什么不好?屠夫之勇,有时也了不得啊!朕的高 祖起兵时,有猛将一员,名叫樊哙,他就是个屠夫,专门杀狗的!他不也是屡立大功,封了 侯嘛!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叫李广利。"

"李广利?这个名字不错啊!既有李广将军之勇,还能多多获利,这个名字,朕喜欢!"

李夫人见皇上真的高兴,脸就不红了。"皇上,我哥哥不懂朝规,你怎么用他呢?"

武帝笑了。"既是一介武夫,朕就找个机会,让他去战场,博取一下功名,说不定又是 朕的一个卫青呢!哈哈哈哈!"

赵信城前,卫青的大帐立于城门不远的地方。汉军已不再攻城,而是与公孙敖等人一起, 研究对策。

"大将军,赵信他们十万兵马,被我们围困半个月之久了,好像并无缺水少粮的迹象啊。" 公孙敖说。

"我也正在纳闷。公孙将军,你不妨派出几路人马,到四周探视一下,看看这赵信城, 水源是从哪儿来的。还要探得,一旦城被攻破,匈奴会从哪里逃掉,哪里地势,适合布下我 的武刚车阵。"

"是,末将听令!"公孙敖在军中,从来不敢马虎,连接卫青的令,都是恭恭敬敬。

公孙敖走后,卫青独自一人,又打开那一大把桃棍儿,摆起八卦图阵来。

突然李沮和李陵二人从帐外进来:"报大将军!"

"李沮将军,李陵将军,什么事?"

"禀告将军,探马来报,东方朔大人以三千将士,将匈奴驸马支楞儿的三万兵马打得七 零八落,几乎全军覆没!"李陵喜形于色,抢先说道。

卫青高兴地站了起来:"怎么样?李沮将军,我说过,不要为东方大人担心吧!"他想 了想,又问:"那匈奴的乌维太子呢?"

"乌维的三万兵马,已被单于调回,正在赶来援救赵信城!"李沮补充道。

"那好!李沮将军,你带着我的六百四十辆武刚车,到城南乌维太子的来路上,布好阵 式,准备痛击!"

"末将遵命!"围城半月以来,汉军将士没有仗打,很是烦躁。一听要迎击匈奴太子, 李沮非常高兴。

"大将军,我也要去!"小将李陵激动得脸上红扑扑的,他初次随大军作战,很想事事 抢在前头。

卫青心想,李陵是李广长子李敢的儿子,他这次不记父亲被霍去病射杀的前嫌,主动请 缨来到战场,肯定有种急于立功的心情。但他不想让李陵过多地抛头露面。李广将军的后人, 就这一个有出息的,我不能再负李广将军了!

想到这儿,卫青说:"小将军,我料定东方朔大人取胜之后,不会回朝,而是沿着大河 西侧,来找我们。你可带领三百快马,沿着河朔方向,迎接东方大人,然后再和他一道,加 入我们的攻城的阻击大战,你看如何?"

"末将听令!"李陵听到让他去迎接东方朔,嘴都合不上了。不过,他走了几步又回过 头来,叫道:"大将军!"

"还有什么事?"卫青将手中的桃棍儿放下。

"请大将军以后叫我李陵,或者叫李将军,不要再叫小将军!"李陵说着,脸上更红, 红得像醉了酒。

"好,好!本将军叫你李将军。将来,希望也能叫你大将军!"卫青感慨地说。

日落时分,余吾河边。匈奴单于的大本营。

这里虽然不像长安城内的歌舞升平,却也非常平静。单于王庭在此已有一百多年,河边 除了帐篷林立外,也有了一些简易的汉家建筑。在众多的蘑菇堆一样的帐篷里,有一个非常 显眼、比正常帐篷大五六倍的牛皮帐篷,便是匈奴单于的主帐了。

"诸位将军!"伊稚斜在帐内摆下酒宴,正在款待手下诸将。"汉大将军卫青劳师远征, 居然深入到我匈奴境内五百多里,包围了赵信城。真是自不量力啊!今天,本王就让一个汉 人,用他大汉的城池,与汉家的兵士对阵。哈哈,再等三天,我儿乌维太子就会赶到赵信城, 与赵信形成里外夹击。待卫青筋疲力尽的时候,众将军再随我全力出击,这次,本王一定要 把卫青拿下,叫汉家交出我匈奴叛逃的废太子!来,众将军,今天本王与你们一醉方休,明 天以后,全军禁酒,准备与汉军一决高低!"

"大王!虽说卫青被拖在赵信城,可是支楞儿三万人马,被一个叫东方朔的在河西给吃 掉了。听说东方朔已率兵北上,不可不防啊!"单于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说。

"斡离不将军,你说得好。本王以为,那支能打败支楞儿的部队,可能就是霍去病的部 队。太子的信中不是说,东方朔是霍去病的干爹吗?有其父才有其子!本王已得到确切消息, 这支部队,也奔着赵信城去了!"

"大王,狼居胥山就是我匈奴的天然屏障,他卫青和霍去病就是攻下了赵信城,也要葬 身在狼居胥山下!"另一位矮胖矮胖的将军说。

"对,对!斡离不将军,你不必多虑,来,干,干!大家一醉方休!"

匈奴王庭,好像连帐篷都醉了,沉醉在巍巍狼居胥山西侧,沉醉在清清的余吾水边。黎 明时分,当霍去病站在余吾水旁,看着晨曦中倒映在水里的歪歪斜斜的狼居胥山和匈奴众多 的帐篷,他的心也醉了。皇上啊皇上,我来到了匈奴王庭!再过两个时辰,匈奴就要覆灭在 我面前!

天光渐亮,一个大帐篷的模样也开始映入眼帘。霍去病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霍 光一句:"兄弟,你说,这是匈奴单于的大帐吗?"

霍光认真地看了一下,点点头说:"从大帐和左右的布局来看,与俘虏所说,正相吻合。 将军,我敢肯定,这儿就是匈奴伊稚斜的单于之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霍去病牙一咬:"好!点起火把,烧起火箭,准备进攻!"

霍光伸手相拦:"慢!"

霍去病不解地问:"怎么?"

霍光说:"大司马,我们这样一攻,匈奴单于肯定会逃。何不分兵到那个山包之后。"

霍去病击了霍光的肩膀一下:"真有你的!"说完他看了一下地形,然后指着西边的一 个山包,对辛苦子说:"你带领一万人马,到那个山包之后埋伏。等我将匈奴大军冲散,他 们必向那个方向逃走。你定要在那儿死战,把'一只鞋'给拖住!"

辛苦子二话没说,招呼手下的兵就走。

霍去病低声说:"烧起火把来!"

霍光与众兵士将火把燃起,又将箭头上包着火。

霍去病大叫:"好!对准帐篷,射!"

汉军士兵以火箭射烧敌营,敌营起火,一时哭叫之声大作。

霍去病大叫:"弟兄们,捉拿单于的时候到了,抓虎崽子的时候到了!别让'一只鞋' 跑啦!"众将士一拥而上:"冲啊!别让'一只鞋'跑啦!!"

晨光之中,霍去病在匈奴大营中拼命砍杀,敌将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睡 梦之中匈奴兵马,大都没有反应,就被烧死在帐篷中,逃出来的,又被汉军砍杀,一时血染 余吾河水,在朝霞映衬之下,红彤彤地让人心颤!

然而,霍去病还是遇到了猛烈的抵抗。

反抗首先来自匈奴单于的卫队。单于的卫队共有两千多名卫兵,他们平时饮酒作乐,吊 儿郎当,可打起仗来,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昨天晚上卫兵们也喝得很多,许多人没有解衣便 在帐中睡去,今晨一见火起,便激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随即醒了大半。他们见到汉人杀到了 自己的老巢之内,怎不拼命抵抗?就连有些跟着老单于共事,对伊稚斜篡位大为不满的卫兵, 也二话不说,拿起他们的刀戈剑戟,与汉军拼起命来。这一打杀,也唤醒了许多匈奴的平民, 他们的帐篷被火烧得晚一些,他们没有急于逃命,而是与汉军开始了生命与生命的肉搏!

霍去病看到匈奴在顽强抵抗,索性大开杀戒,自己带着头,见到匈奴人便砍杀起来。士 兵们见到大司马那一支剑搅得匈奴大营天翻地覆,于是个个将二十多天来沙漠行军时积聚的 怨气,在匈奴人身上,匈奴人的物品上发作起来!九万人马,多半围住单于庭厮杀,更有一 部分人开始清剿外围的残敌。他们在初日的照耀下,先是将箭瞄准一个个帐篷的门帘,出来 一个,他们便射杀一个;然后再将箭头上绑起棉球,向帐篷射去;然后再将外逃的路堵死, 用他们的剑,把外逃者一个一个杀掉!过去攻打祁连山时,他们只杀男人,留下妇女,可这 次,他们连妇女小孩也不放过,只要是生命,就要消灭他们!仿佛这些经历了沙漠九死一生 的士兵,非要把对死恐惧转嫁到匈奴人的身上,他们心头的压抑才能被释放!

太阳高高地照在余吾河上,远处狼居胥山上的白色雪峰泛起清光。余吾河水红了起来, 红得无法看到狼山雪峰的倒影;到处都是剑在闪光,是鲜血在喷射,是人的生命垂危时的哀 鸣!一个时辰之后,河边铺满了一具具尸体,所有帐篷都化成了灰烟。

匈奴伊稚斜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自己遭到了突袭,他终于明白:是那位让匈奴人胆颤心惊 的霍去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率匈奴将士们抵抗一阵后,深知无法打赢面前这一战役,于 是便让斡离不领着卫兵突围。斡离不就是昨晚在酒宴上唱反调的那个将军,他是伊稚斜大儿 子伊稚正的结拜兄弟,他对伊稚斜的忠诚无人能比。他带着四员战将环护在单于身边,猛杀 一阵,终于撕开重围,有两万兵马随之向西逃去。

辛苦子等人奉命在三里多远的两山口外埋伏。他们没走多远,就听到了汉军的喊杀声和 匈奴人的鬼哭狼嗥。士兵们走几步,往回看看,真不想离开那个最刺激的地方。有的战马也 不愿行走,仿佛它们也知道,他们是奔着什么来的!可是军令难违,辛苦子狠狠地挥起鞭子, 将马猛抽几下,一口气躲进两座小山之后。而远处的喊杀声更为猛烈,一万名将士说是在这 儿埋伏,分明是在受煎熬。

他们在煎熬中度过了进入沙漠后最难过的一个时辰,这时听到了激烈的鼓点般的马蹄声。 辛苦子将剑一举,往下一压,示意士兵们退到隐蔽处。两山口顿时没了声音,只有地上躺着 的几根粗壮的绳索,充当着大地上最残酷的琴弦,等候着东边渐近的鼓点,等候着急飞猛逃 的马蹄来拨弹

伊稚斜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的家门口受到重创;更是万万想不出来,自己出入狩猎的两 山口上,是一万汉军兵马在等候着他。跑在伊稚斜前头有几百匹快马,像平日一样,在自己 熟悉的山地上奔驰而前,不料一阵怪叫,前头的马全被绊倒,后边的则滚在一处,而伊稚斜 和斡离不等人急勒缰绳时,他们的马都不约而同地直立了起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杀呀!别让'一只鞋'跑啦!"汉军冲杀过来,从翻滚在地的人马上踏了过去。

伊稚斜还没定过神来,他的马便向东跑去。那位斡离不果然临危不惧,他勒回马头,镇 静地对东面的匈奴士兵叫道:"弟兄们!只有这一条路,保护大王,冲过去啊!"

匈奴人马被他镇住了,胯下的战马也开始听话。斡离不指挥匈奴将士分批杀向山口,自 己更是一马当先,驰入汉军阵中!

好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辛苦子和一万汉军,仗着以逸待劳之势,与匈奴短兵相接。他 见到匈奴单于顺着山口的右侧,在往外运动,于是便剑如旋风,先将自己面前的匈奴将领放 倒,奔向匈奴单于。

斡离不的目光何等锐利,他让身边和三名护卫拥着单于的马出逃,自己和另外两位,截 住了辛苦子,展开厮杀。辛苦子见单于逃出,而自己却被围住,于是将剑对着左边的斡离不 冲过来。斡离不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一躲,殊不知辛苦子早将那剑翻转过去,直刺向右边一 位卫士。那人猝不及防,早已应声跌落马下。斡离不大惊,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左挥右砍, 想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不得游刃有余。辛苦子却不惊慌,避过他的几个狠招,准备抓住破 绽,结果了他,再追单于。不料旁边还有一位卫士,也是个高手,他舞动着手中的双锏,像 两条青蛇一样,向辛苦子袭来!

要是平日,辛苦子一个顶俩,倒也轻松。可是今天,他的心不在面前的两个将领身上, 而是惦着匈奴单于!他想将这两个缠住他的人解决掉,于是便一个闪身,躲过斡离不的大刀 劈砍,马一回头,正好与那手持双锏者贴在一起。那人原将双锏直刺过去,情急之中抽不回 来,辛苦子便使出杀招,那只宝剑轻走龙蛇,闪电般地穿过了那人的右肋。那人双锏一扔, 却用右臂死死压住辛苦子的剑,让他抽不出来,而斡离不的大刀,却当头劈了过来!辛苦子 急忙弃剑,只是为时已晚,眼看那把大刀带着呼啸,落到自己的右肩上。他本能地以极快的 速度向后仰身,只觉得自己右肩一麻,翻落下马,不知人事。

霍去病率领他的大军也已赶来,远远地,他亲眼看到辛苦子的剑被一个匈奴人夹住,而 辛苦子却被一个匈奴大汉砍下右臂。他飞马前来,那个挥刀大汉急忙逃走,霍去病无心追赶, 急忙跳到地上,将辛苦子抱起。再看看地上那位用手臂夹着辛苦子剑的匈奴将领,只见那剑 是弯着从他后心出来的,原来他被刺中时还猛地转身,硬将那把绕指柔肠之剑,弯弯地吸在 了内脏里面!

霍去病让霍光清点了一下人马,发现自己损失了八千多人。而匈奴被杀者多达六万,估 计随"一只鞋"外逃的只有几千人。

霍去病无心再去追赶一只鞋,他一面派人向皇上急报战功,一面派人打听舅舅那边的消 息,让霍光代他休整部队,自己则整日守候在辛苦子的身边。

卫青在大帐之内,正为攻城不下而沉思。那一把小桃棍子儿,有几根已被他捏断,成为 几截。此时李陵带领着东方朔悄悄地走了进来。卫士欲报,东方朔摆了摆手。轻轻地走到卫 青身边。卫青听到有动静,原以为是卫兵,但一听脚步声不对,于是急忙抬头。"兄长!你 来了?这么快啊!"

东方朔笑道:"还快?你知道么,去病已经把单于庭给袭了!"

卫青笑道:"是啊!小儿子辈们,把功立到我们前头了。兄长,你来得正好。这些年来, 我一直琢磨着沙漠野战,没想到赵信会在这儿筑起城来!我的武刚车,只是和匈奴太子打了 一仗,吃了他那三万人马,可赵信他们躲在城中不出头,我绞尽脑汁,还没想出好办法。" 东方朔说:"我在路上就问李陵了,这座赵信城,不是建在沙漠之上吗?"

卫青想,你干嘛明知故问?可他心中一亮,一定他有了办法!于是急问:"兄长,你的 意思是?"

东方朔说:"我问你,城中之人,靠什么饮水?"

卫青说:"我已让公孙敖打听清楚,这城的北边有一个湖泊,我已经将水道切断。可赵 信他们,好像仍然有水喝!"

东方朔追问:"那他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卫青说:"我和公孙敖都怀疑他有地下水道!"

东方朔说道:"既然他能搞地下水道,我们何必不也搞一个?"

卫青不解:"兄长,我们十五万大军,看着个湖泊,弄水道干什么?"一旁的李陵也觉 得莫名其妙。

东方朔笑了:"我的卫大将军啊,你也有不熟悉沙漠之战的时候!"

卫青坦诚地说:"兄长,请你教我。"

东方朔说:"兄弟,这赵信把城建在沙漠之上,城基不论多深,底边也是沙子。"

卫青点点头:"对啊?这与吃水何干?"

东方朔拍了拍卫青的肩膀:"我的卫大将军,你让士兵在沙子里挖洞,将湖水从地下灌 他的沙基,他还能保得住这城吗?"

卫青大惊,用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

李陵也高兴得很,他的脑瓜子一动,忙请战道:"大将军,让我率一万士兵,在地下掏 洞,请您另派一万人去引湖水!"

卫青点头同意,又说:"快叫公孙敖!"

建章宫中。武帝仍与李夫人在一起,就在厅堂之中,卿卿我我起来。

这时李蔡跌跌爬爬地跑了进来,一见皇上那姿态,便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于是进退 两难地说"皇皇上!"

武帝不大高兴地问:"何事这么慌张?"

李蔡这回不管不顾地冲到皇上跟前:"皇皇上!前方快马来报:霍大将军率兵突袭 匈奴单于庭,单于几乎全军覆灭!"

武帝惊得坐了起来:"那你还不早说!那匈奴单于'一只鞋'呢?"

"匈奴单于仅率数千人,夺路而逃!"

"那,卫青呢?卫大将军怎么样?"

李蔡说:"皇上!卫大将军包围了赵信城,将匈奴二十万主力,全部困在城中,所以霍 小将军才得以成功啊!"

武帝纠正道:"丞相,是霍大将军,不是霍小将军!"

李蔡笑着应答:"对,霍大将军。"

武帝又想起一个人:"那,东方朔呢?"

李蔡说:"皇上,东方朔的三千军马,快到赵信城了!"

武帝宽慰地点点头:"那朕就放心了!那你用快马告知卫大将军,让他务必把那个赵信 城给我摧毁了,将那赵信给活捉来,朕要亲手处死他!"

"臣遵旨!"李蔡说完就要走出。

"回来!"

"皇上!"李蔡又转过头来。

"再传谕霍去病,说朕大喜过望,准备重重嘉奖他!让他再想办法,找到匈奴单于,至 少是要防止那个'一只鞋'跑到赵信城去,给卫青添乱。"

"是。"李蔡应答道。

武帝回过身来,双手搂住李夫人的细腰,真想一用劲儿将她的腰勒进自己的腹中。

"皇上!臣妾有一请求。"李夫人说。

武帝放松了她:"噢?你求什么?"

"皇上!臣妾请求,让臣妾的兄长,随东方朔大人的兵马,去打匈奴。"

武帝乐了:"为什么要跟东方朔去?"

李夫人说:"皇上!臣妾知道,卫大将军和霍去病,都是皇后的亲戚。"

武帝乐了:"哈哈!你还知道避讳?"

李夫人接着说:"臣妾听说,东方大人智谋天下第一,而臣妾兄长是个粗人,让他随东 方大人去砺炼砺炼,也许"

武帝没想到,她一个女人家,竟也有如此见识。他又把李夫人抱起来,放在木榻上:" 爱妃,难为你一片好心!你哥哥的事,朕会安排!"

李夫人跪谢:"臣妾谢过皇上。"

武帝习惯地叫道:"得意,得意!"

走过来的不是杨得意,而是冯子都。冯子都怯生生地说:"皇上,杨得意他已不在这儿 了。"

武帝若有所失,但他还是想起自己要嘱咐的事:"那你,快去叫张骞前来见朕!"

"奴才遵命!"

武帝转过头来问李夫人:"爱妃,你的哥哥呢?"

李夫人高兴地爬起来:"皇上,臣妾这就叫李延年去找!"

不一会儿,张骞和李广利前脚跟后脚地来到庭前,二人并排跪在一起,叩见皇上。武帝 抬头一看,那李广利身材魁梧得很,脸上更是一副屠夫模样。

武帝也没叫他们爱卿之类,只是说:"起来,起来!"

二人急忙站起。从个头上看,那李广利,居然比张骞还要高大一些。

武帝走过去,用手击了李广利的肩一下。"哈哈!朕倒是看不出,朕的李爱妃如此弱不 禁风,却有这么个雄壮的哥哥。"

李广利有些害怕:"皇上,奴才只会杀猪,不知皇上要奴才来做什么?"

武帝觉得有趣,便说:"哈哈!你的妹妹要我将你送到战场上立功,让你去杀人!"

李广利浑身抖了起来。"杀人?皇皇上,奴才不不敢啊!"

"哈哈哈哈!你能杀猪,就能杀人!杀的是敌人!"

李广利哆嗦起来:"皇上,你饶了奴才吧!奴才实在不敢!"

武帝不高兴了,他冷笑一声:"哼!你连你妹妹都不如啊!"

李广利分辩说:"皇上,我妹妹她心气太高,她老要我干这干那"

武帝怒道:"干什么,不比你杀猪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一个大男人,竟然 没有一个弱女子有上进之心!算了,朕把你阉了,当个太监吧。"

李广利又叫道:"不能,不能啊,皇上!奴才家中还有一妻两妾,奴才不愿当太监!"

武帝见他那副模样,觉得可笑,但他一见身边的李夫人非常尴尬的样子,心就软了下来: "那好!朕就让你跟随张骞到西域走一趟,帮朕弄些大宛良马来!"

李广利想了想:"皇上,奴才做这个可以。"

武帝转脸对张骞说:"张爱卿!"

张骞忙答道:"臣在。"

"你的匈奴妻女,可好么?"这句话一问,二人的心都踏实了下来。

"谢皇上,蒙皇上赏赐之恩,他们都很好。"

武帝语重心长:"你知道,朕这次为什么不让你去打匈奴么?"

张骞说:"臣知道,皇上想让臣再度出使西域,摸清西域各国的情况。"

"说得好!自从上次大宛送了朕几匹良马,朕就没有沾过别的马!那真是天马啊!张爱 卿,你这次帮朕多要些大宛良马,再要几匹母马来。"

"臣谨遵旨!"

武帝接着说:"上次朕听你说,大宛之西,还有个大食;大宛之南,还有个身毒。朕听 说,那身毒国王颇有野心,还派人到西南的大理来活动过。朕要在玉门关那儿,建立一个都 护府,专门控制这些西域小国。张爱卿,你这一行,责任重大啊!"

张骞向前跪下:"皇上有此宏愿,臣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帝重重地加上一句:"好!你的所作所为,朕心里感激,皇后也在感激你啊!"

张骞伏地而拜:"皇上!您对为臣如此知遇,为臣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

武帝让他起来说话。"起来吧。带上这个李广利。你看,他比你还壮,但听说要上战场, 居然要尿裤子!张爱卿,你带他去砺炼砺炼,说不定将来,又是个卫青将军呢!"

张骞狐疑地看了看李广利:"臣谨遵旨。"

一夜大风,将沙漠上昨日的痕迹掩盖得干干净净,风又在沙堆上刻画出无数新的波澜, 既似往日,决非依旧。大战之前的平静,有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壮。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卫青和东方朔、公孙敖三人来到城前,开始和赵信的最后一次对 话。赵信还是那种岿然不动的样子,这个躺卧于沙丘之上的怪物,依然向汉军露出嘲讽的笑 容。公孙敖是个喜欢叫阵的人,今天有两位兄长在面前,叫阵的事情更是非他莫属,他扯着 嗓门,对城上喊道:"叛贼赵信!你快出来!"

赵信已经知道了卫青他们在城下,便又露出一颗脑袋,不无嘲讽地说:"啊,公孙将军, 卫大将军,你们好早啊!"突然,他发现卫青身边,多了个他不认识的瘦高个子,于是便问: "大将军,你身边的是谁?"

公孙敖说:"你有眼无珠,连东方大人都不认识?"

赵信大惊:"原来是东方朔啊。赵信没在朝廷呆过,不过也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东方朔说:"赵信,你身为名将之后,竟然投降匈奴,难道你不知道耻辱吗?"

赵信笑了。"哈哈哈哈!东方朔,你说耻辱?什么是耻辱?你们攻不下城来,这才是耻 辱!告诉你,我可不是支楞儿,会中你的计策!"

东方朔并不着急。他对赵信说:"听说你读过不少书,我有一个词儿,你能解得了吗?"

"东方朔,你倒是好兴致。你攻不下城来,还要考考我的学问?说吧!"

"汉人与匈奴,百年以来,誓不两立。你无奈之中,为了保命而投降匈奴,也许你自己 还能原谅自己。可你今天反过来为虎作伥,抗拒汉兵,不仅违背了圣人的忠孝之道,也违反 了汉人不可助纣为虐的信条。你的做法,我有一词相赠,请你笑纳。"

"好啊!你说我背叛了汉人,能得到个什么说法?"

"汉奸。"

"哈哈哈哈!东方朔,你别咬文嚼字了,汉奸就汉奸,不就是骂我为大汉之中的奸贼吗? 这回我在历史上,也有个前无古人的名分了!"

"没想到你饱读诗书,却不知道还有两个字!"

"除了'汉奸',还有两个字?东方朔,你再教教我啊?"

"好的,我再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就是人间还有'羞耻'二字!"东方朔生气得很, 他觉得眼前这赵信,简直比主父偃还要坏得多。

不料赵信也叫了起来:"东方朔!你别再这儿说什么诗书、忠孝、廉耻那一套。这些我 在小儿时,都读过了!你在朝中不是老跟儒生过不去么?我赵信不仅是一代儒生,还是一代 儒将,今天咱们比试比试!"

东方朔有些愤怒:"呸!你也配称儒将?赵国是出了不少大将,可像你这样的儒将,没 有第三个!"

赵信倒不生气:"噢?那说明还有过一个。那是谁啊?"

东方朔笑了:"战国时纸上谈兵的赵括,不就是你的前身吗?"

赵信知道他在揭自己给武帝献了好多计策的事,这些计策虽得到武帝的欣赏,可到了战 场上一个也没用上,自己反过来降了匈奴。可赵信如今并不是满面羞惭,只是略带不快地说: "东方朔,就算我纸上谈兵不行,可这赵信城,也是按我纸上画的建起来的,有本事,你就 攻上城来!"

东方朔骂道:"叛贼!不用我攻,你自然会下来的!放心吧,皇上还想见你呢!"

赵信也嚷道:"别来这一套!那刘彻,杀了我全家,还想亲手杀了我?只要这城存在一 天,你们就别想靠近我!"

东方朔笑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这时城楼上一阵骚乱。

赵信回头喝道:"嚷嚷什么?再乱嚷嚷,立斩不饶!"

一个匈奴偏将急切地说道:"将军,不好啦!我们的城墙根儿,坠下去啦!"

众人一看,可不是么!这个高大城墙的底部,流沙在往上冒,已经渗出水来!先看到这 个情景的匈奴士兵大叫:"不好了!城墙底下冒水了!"

东方朔大笑:"哈哈哈哈!叛贼!汉奸!你只知道筑城,岂不知沙漠之上盖城楼,是没 有跟基的!"

赵信这才勃然大怒,搭弓射箭,说了声:"东方朔!我先杀了你!"说完将箭放出。

东方朔一个闪身,伸出右手,将赵信的箭轻轻抓住。"哈哈哈哈!赵信!你就坐以待毙 吧!"

卫青将剑一指:"将士们,城墙一坍,就攻进去!"

他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赵信城慢慢地向下塌垮下来。垮塌之时,沙尘四起。

卫青和东方朔指挥大军,踏过城墙。

那赵信走投无路,对天长叹一声:"赵氏列祖列宗,赵信死不足惜,不该留下'汉奸' 这个骂名啊!"说完拔剑自杀。

天蓝蓝,草青青。

霍去病大帐中,面色焦黄,如同蜡纸的辛苦子醒了过来。霍光等人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哎呀!兄弟,你终于活过来了。不然,我向干爹怎么交待啊!"

辛苦子瞪大眼睛:"我爹他"

霍光点点头说:"嗯,东方大人与卫大将军在一起,已经攻下了赵信城!"

霍去病叹息地说:"只可惜,匈奴单于'一只鞋',还是溜啦!"

辛苦子面有愧色:"都是我没能拦住。"

霍光见他们这个时候,还为逃走了匈奴单于而后悔,心中颇不高兴。却对霍去病说:" 大司马,这么多天,辛苦子能活过来,已是奇迹,你还跟他说什么'一只鞋'?"

辛苦子伸出自己的左手,摸了自己的右臂,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没了。他突然发出一 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啊!我的臂膀!"大叫之后,他又昏了过去。

霍去病急忙过来抱住他,边摇晃着,边叫道:"好兄弟,不要伤心!我一定要让匈奴人 加倍偿还!"他把辛苦子交给霍光,转身叫道:"黄恩浩!"

一员面目黝黑的战将应声而至:"末将在!"

霍去病狠狠地说:"为替辛苦子将军报仇,把匈奴单于后宫老小,给我斩尽杀绝!"

霍光连忙阻拦:"大司马,你何必妄杀无辜呢?"

霍去病叫道:"无辜?我辛苦子兄弟丢了一只胳膊,血都快流干了,难道不是无辜吗?"

霍光站了起来:"反正这些人,你不能妄杀!"

"不杀,还要养着她们不成?"

"她们也是俘虏,要押到长安听皇上发落!"

霍去病一拔长剑:"好!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再率兵马去追单于,把他们一网打尽!"

霍光见他怒气难消,就把他拉住,强行将他按在凳子上。他冷静地叫来军中医士,对他 严肃地说:"辛苦子将军没什么大事,你们好好养护,准备好一辆车,派人送他先回长安。" 那医士点点头,随手端过身边的马奶,给辛苦子喂下。

霍光拉着霍去病走出帐篷,走到蓝天白云之下。军营在草原上散乱地树立着,好像绿草 中开出的一片蘑菇。霍光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这草原上特有的景色,他一句话也不说,一 直走到不远的一个小山之巅。

霍去病无聊地跟随其后,自己倒像小弟弟一样。是啊,这霍光,太有主意了,霍去病有 时觉得没有他在身边,就像没了主心骨。

到了山项,霍光才开口说话。不过他还是非常正经地说:"大司马,你是一军主帅,不 可鲁莽行事啊!"

霍去病不再那么嚷嚷,却还是气哼哼:"你一不让我杀人,二不让我追匈奴,舅舅那边 也用不着我增援,你说,我在这儿憋得多难受啊!还要我怎么样?"

霍光心想,要你怎么样?要你沉静一些!可他又觉得这话不该自己对兄长说。他把目光 转向远方,转向东北不远的狼居胥山上。高高的狼居胥山,如今好像一个俯首称臣的降将一 样,他的头不再那么高昂,但骨子里还有一股傲气!

看到了狼居胥山,霍光想起了汉家的泰山。突然,他想起了司马相如的《封禅书》,想 起了秦始皇当年将放在长安不远的华岳视而不见,一心要到泰山封禅的事情,想起了当今皇 上,要在匈奴被灭后,到泰山去告天封禅。他心中在想,也许那座泰山,就和眼前这狼居胥 山一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

想到这儿,他的眼前不禁一亮。封禅!封禅是大功告成的标志,是向苍天告白盖世之功 的时刻,也是止住人间拼命厮杀的大好时机!何不就在狼居胥山,简简单单地把禅封了,让 霍去病那颗飘荡的心有所收敛,也让皇上不必再兴师动众,远巡东岳呢?

霍光觉得自己的主意太妙了。这是狼居胥山给他的启示!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笑 容;他又像小弟弟一样,对霍去病露出真诚的笑容。

霍去病见他笑得很灿然,便知道这位小兄弟有了新的主意,于是就不紧不慢地问道:" 想好啦?说吧。"

"哎,兄长。司马相如曾劝皇上到泰山封禅,你说,那要花多少钱啊!"

霍去病觉得这件事情不仅和自己无关,而且和眼下的任何事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于是 将眼睛一瞪:"你给我说这个干啥?"

霍光不管他怎么个反应,还是平心静气地说下去。"皇上原来说,等到灭了匈奴,他就 封禅。我们今天端了匈奴的老巢,何不在这狼居胥山封禅,上告天地,下安万民,祭奠死难 将士呢?"

霍去病眼下无聊得很,觉得这个主意是不坏。但他却又担心地说:"我们代皇上封禅, 皇上会高兴?"

霍光自信得很:"皇上肯定会高兴!说不定,他就不去泰山封禅了呢!那样为朝廷节省 多少钱啊!我们还已经在燕然山上勒了石,这回再在狼居胥山上,记下汉军的功绩和威名! 这样做,东方大人和卫大将军也会高兴的!"

霍去病眼睛也亮起来:"那样,我就可以班师回朝,与公主成亲了?"

霍光笑了。"兄长,弟弟知道,你之所以无聊,之所以心里烦闷,不仅是因为没仗打, 还因为你不能快点回长安,不能马上和公主拜堂成亲!"

霍去病觉得自己已被他所洞穿,于是追上去,打了霍光的屁股几下:"胡说!再胡说, 老哥就用大司马的鞭子打你!"

兄弟两个,在山顶之上,放松地闹了一回。

当天晚上,霍光就为霍去病起草了一份文书,让大将黄恩浩带上他,同时将辛苦子送到 长安,去见皇上。

辽阔的草原上,一群群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兴奋的、悲哀的吟鸣叫。

卫青与东方朔面对着一片颓然倒下的赵信城,面对着城中到处倒下的匈奴将士尸体,久 久都不说话。

公孙敖和李陵二人从荒城中走过来,李陵那稚嫩的面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他还离 老远时就大叫:"大将军!匈奴十五万大军,没逃出几个,全被歼灭在赵信城中!"

卫青并未说话,眼睛看着公孙敖。公孙敖面带倦意,沉痛地说:"禀大将军,清点完毕, 我军死伤接近三万人。"

卫青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对公孙敖说:"让士兵们休整十天,把所有尸体都埋了,就埋 在这废城之中。"

公孙敖点头,没有说话。

建章宫中,今天没了歌舞,也不见李夫人在场,武帝与李蔡、张汤二人,像在正儿八经 地议事。

武帝面色不太好看:"丞相,听说外面有人议论纷纷,是什么事?"

李蔡轻描淡些地说:"陛下,没有什么,只是长安有些童谣。"

武帝一惊:"童谣?童谣便是民心!你说,童谣唱了些什么?"

李蔡张口结舌:"这个还是让张汤大人说吧。"他还是把球踢给了张汤:

武帝直截了当:"张汤,你说!"

张汤看了武帝一眼,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没什么大事。这几天长安城中有人散布谣 言,哄无知小童唱些儿歌。"

"那些童谣,到底是唱些什么?如实说来,一句话也别隐瞒!"

张汤嗫嚅地说:"小儿们唱什么:'东方朔,离长安,皇上请来李大仙。又吃药,又游 玩,君臣一齐逛妓院。'"

武帝大怒:"混账!还唱些什么?"

张汤只好接着说:"皇上,还有的小童唱:'卫将军,打匈奴;卫皇后,宫中空;李窕 儿,正走红;杀猪的,要高升。'"

武帝的面色气得发白。

张汤急忙说道:"皇上,臣以为,这些儿歌童谣,分明是有人存心编造出来教小儿唱的。 长安城中,早有不法之徒想鼓动臣子和小民闹事啊。"

武帝一拍案子,斥道:"你这个廷尉是怎么当的!是谁在败坏朕的声誉,难道你不知查 办?"

张汤早有对策:"皇上,臣只怕查了出来您不治罪。"

"不管是谁,朕都要治他们的罪!说,是谁?"

"皇上,据臣所知,有三个人,值得怀疑。"

"三个人?哪三个?"

张汤说:"第一个便是汲黯!这个直脖子,近来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武帝一怔。是没有听到汲黯的声音了,不过,他也没机会见到朕了。他心里一沉,觉得 这样并不好。可是他的嘴里还在问:"还有呢?"

张汤接着说:"还有一个,叫做颜异,是个舞文弄墨的。"

武帝根本不知颜异是何许人也。"颜异?他是谁?他在哪儿?"

李蔡插话道:"皇上,颜异是桑弘羊的红人,眼下正在帮桑弘羊算帐啊!"

又是一个难办的。武帝知道,桑弘羊眼下可比张汤还重要。"嗯!还有一个呢?"

张汤慢吞吞地说:"皇上,最后一个,可是曾被您深信和重用的人。他知道宫中的事情 最多,而且对东方朔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武帝大吃一惊:"什么?你是说杨得意?他会?"

张汤添油加醋:"皇上,人心隔肚皮,神鬼未能知。要是这样下去,皇上您的圣君明言 之誉,可就被这些含沙射影的人给毁了啊。"

张汤知道,武帝最恨搞阴谋诡计的人,最恨有人诋毁他圣君明主的声誉。果然武帝听了 这话,怒火中烧,狠狠地说:"你给我查下去!不管是谁,只要有证据,格杀勿论!"

"是!"张汤重复着武帝的话:"臣遵旨,不管是谁,只要有证据,就格杀勿论!"说 完,他拉着李蔡走了出去。

武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正在这时,扁脸太监冯子都率一 个军士,探个头进来,见武帝面带怒容,又缩了回去。

武帝有点疑神疑鬼:"是谁?"

冯子都急忙进来跪下:"皇上,是奴才。"

武帝怒犹未释:"什么事?"

冯子都说:"皇上,霍大将军派人送来战报,奴才不知该不该报。"

武帝叱道:"糊涂!边关大事,还不快报上来!"

"是!边关大事,快快报来!"冯子都边叫,边向外招手。

黄恩浩满面尘沙地走进来,给皇上跪下。"末将黄恩浩参见皇上!"

武帝认得这个羽林军的将领。"黄恩浩?卫大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黄恩浩回答说:"皇上!卫大将军一举攻破赵信城,匈奴大军十五余万人被全部歼灭!"

武帝面上兴奋起来。"好!霍去病呢?"

"皇上!霍大司马一直派人,四处搜寻,要活捉'一只鞋!'"

武帝叫道:"好小子!可别让那个'一只鞋'躲过这一劫!"

黄恩浩将文书呈上:"皇上,霍大将军渡过大漠时,曾经勒石燕然,结果士气大振。今 天,霍将军想在狼居胥山上,先行封禅,上告天神,下示匈奴民众,追悼阵亡将士,振我军 威,灭敌士气,请皇上恩准!"

武帝看了看霍光那娟秀的字迹,心中大为喜悦。"好!让霍去病先在狼居胥山封禅,敬 告上天,我已灭了匈奴;等他班师回朝,再跟我上泰山!"

黄恩浩吃了一惊,但他又不知如何劝说皇上。他只恨自己没有霍光的本领!他想了半天, 才说道:"皇上,辛苦子阻击单于,身负重伤,九死一生。霍将军让臣将他送来长安,正在 外边等候!"

武帝非常着急:"辛苦子伤了?快,快抬上来,让朕看看!"

一帮满面尘土沙的士兵将辛苦子抬了上来。辛苦子昏昏沉沉,躺在担架之上。

武帝叫道:"辛苦子,快,你快醒醒啊!朕在叫你!"

辛苦子睁开眼睛:"皇上"一句话没说完,他又昏了过去。

"辛苦子,辛苦子!"武帝一边叫着,一边亲自为他揭开臂上的伤口,发现那儿已经腐 烂!他瞪大眼睛:"啊?都成这个样子啦?快叫太医,叫太医!"

冯子都倒是听话,急忙下去找太医。

武帝后退了几步。辛苦子那溃烂的伤口,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离开时,他还是个欢 蹦乱跳的小伙子,都是匈奴,万恶的匈奴!想到这儿,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黄恩浩面前。 黄恩浩知道皇上有话对他说,便跪下听命。

武帝拉起黄恩浩来,郑重地说道:"黄恩浩,你快快回去,告诉霍去病,让他在狼山封 禅后,务必将匈奴'一只鞋'捉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朕从今天起,就给卫长公主办嫁 妆,等他大战告捷回来迎娶长公主,辛苦子也同时娶罗敷,他们四个,一块成亲!"

狼居胥山下,迟缓地行走着一大队骑兵。这队骑兵前头已到山间,后边还在残破的赵信 城内。这是卫青的兵马。他要到被攻陷的单于庭那儿,和霍去病一道,封禅告功。

面对着高高的雪山之巅,卫青有点晕眩。他对身边的东方朔说:"兄长,你看这些士兵, 这些年来,疲于奔命,太辛苦啦!"

东方朔点点头:"是啊,这回我们是毕其功于一役,让他们回家,娶妻生子吧。"

卫青担心地说:"只怕去病这小子,没捉到匈奴单于,不会死心呢。"

东方朔说:"不怕。霍光让他封禅,是个绝好的主意。"

卫青有点不解:"绝好的主意?封禅还是好主意?"

东方朔向他解释道:"兄弟,霍光这一封禅,往大了说,可以代替皇上兴师动众,封禅 泰山;往小里看呢,可以让霍去病相信,讨伐匈奴,到了封禅告天,勒石纪威的时候,就已 经大功告成了。"

卫青明白之后,由衷地叹道:"好个霍光,他能想得如此之远,难得,难得!"

东方朔说:"好兄弟,这个霍光,将来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卫青不大相信:"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别说你看不出,恐怕皇上,也未必能看得出啊。"东方朔有些 慨叹。卫青觉得不可思议,摇了摇头。

苍凉且雄浑的狼居胥山,高耸入云。面对着雪山,有一个无雪的石峰,上面可立脚之处, 都被汉军站满。这山峰上有块巨石,石上已盖着一块黄布。

林立不动的汉军将士,表情严肃。

鼓手守候在战鼓边。

一个巨大的牛头被端了上来。东方朔和卫青、霍去病三人并排走过。

鼓声大起。东方朔以司仪身分,先行登坛。他一挥手,卫霍二人走过,一人捏起黄布的 一角,将大石展现在众人面前。石头上刻着个四行二十四个大字:

大汉元狩五年
汉大将军卫青
大司马霍去病
  剿灭匈奴于此

鼓乐喧天,将士高呼雀跃。

东方朔上前一步,双手高擎,对着狼居胥山,深深一揖,然后说道:"苍天啊!我大汉 正义之师,自元光二年起兵讨伐匈奴,至今整整一十七载。两兵相交,天昏地暗,国库将枯, 黎民蒙难。今日幸能击垮匈奴,从此草原安宁,大河平静,耕者乐其田,牧者乐其原。只愿 永世息兵,与民休息,天下共享上天之德,万民与天子共创伟业!幸甚至哉,特此封禅!" 鼓声再起,将士欢呼。

卫青也上前一步,如东方朔之法,开始了他的祈求:"苍天啊!我卫青自元光六年,奉 皇上之命,讨伐匈奴。十三年来,沙场征战,将士效命,汉军死者几近十万,匈奴被杀被掳 者,多达三十万人。恳请上天饶恕臣的罪孽吧!从今之后,卫青愿铸剑为犁,耕种为生,敬 事天地,了此残生!"说完涕泪泗流。

鼓乐悲鸣,将士们的泪水,纷纷夺眶而出。

霍去病不解地看了舅舅一眼,自己也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前来。他双拳一抱,像是结 拜兄弟一般说开了:"苍天啊!我霍去病十四岁起,随大将军出征匈奴。如今十有三载。去 病在草原沙漠,纵横十余万里,攻城七十,拔寨六千,斩杀匈奴大将一百二十四员,斩获匈 奴士兵十余万人。今日能将匈奴老巢覆灭,实乃上天之意!匈奴已灭,臣始有家。微臣此生, 上对皇上无悔,下对士兵无怨。只愿匈奴从此消声匿迹,我与公主共享人间太平!"

鼓声大起,将士欢呼。东方朔和卫青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霍去病顾不上这些,他的脑海里突然荡出一首歌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是公主的歌声,是公主期待自己返回长安的歌声,是让自己今生今世,永享幸福和欢 乐的歌声。霍去病闭上眼睛,他觉得此时自己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一个懂得人生真谛的人。

此时山下传来一阵叫声,原来是奉命去长安的黄恩浩,又是风尘满面地赶了回来。霍光 跟在他的身后,用手扶着他。

霍去病问道:"黄恩浩,你回来啦?辛苦子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黄恩浩气喘吁吁: "启奏大司马,皇上命太医亲自给辛苦子疗伤!"

"那封禅之事呢?"

"皇上说,霍将军封禅于狼居胥山,既合天意,也是皇上之意。皇上还说,等到匈奴被 斩尽杀绝,他要亲自到泰山封禅,敬告上苍!"

听了这话,东方朔和卫青、霍光都瞪大了眼睛!

霍去病只听清楚一句话。"什么?皇上要把匈奴斩尽杀绝?"

黄恩浩朗声高叫:"是啊,皇上要我告诉霍大司马,务必将匈奴'一只鞋'捉到,务必 将匈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霍去病也是大惊。"啊?皇上他还说了什么?"

"皇上说,他从末将离开长安的那天起,就给卫长公主办嫁妆,等霍大将军回去迎娶卫 长公主,辛苦子也同时娶罗敷,你们四个,一块儿成亲拜堂!"

霍去病激动得涕泪横流。东方朔也是热泪盈眶。

霍去病南面而跪,哭叫道:"皇上!臣愧对你的知遇之恩啊!匈奴单于,还在逃亡之中, 臣并没有把匈奴彻底剿灭啊!"

霍光却上前一步,抓住黄恩浩:"你说,这是皇上的原话吗?"

黄恩浩脖子一直:"末将有几个胆子?末将所说,句句是实,没一个字搀假!"

霍去病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纵身跳到大石之上,高声叫道:"将士们!皇上有令,务必 将匈奴'一只鞋'捉到,务必将匈奴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你们快快整肃兵马,随本将军剿 杀匈奴残部,务必找到'一只鞋'!"

卫青急忙上前阻止:"慢!去病,大军连年征战,这次数千里外偷袭敌巢,已是大获全 胜。皇上身在长安,不晓军中实情。茫茫草原,浩浩沙漠,去找几千名残敌,无异于大海捞 针。眼下人心思归,不如先回长安。此地留下守兵,一有匈奴消息,你再发兵前来,岂不更 好?"

霍去病将头一甩:"不行!匈奴不灭,我无法回长安!舅舅,大将军!你率兵马回长安 吧,去病誓将匈奴斩草除根之后,才能无愧地面对皇上,才能有一颗赤诚宁静的心,面对公 主啊!"

东方朔也劝说道:"去病,你对皇上已经是问心无愧了!听大将军的,先回长安吧,匈 奴残部,留下两万人,由一个偏将率领征讨便行了!"

黄恩浩主动请缨:"启禀大将军、大司马,末将愿留在此,剿灭匈奴!"

霍去病却不理这些,独自扯着嗓门大叫:"不行!匈奴不灭,我心不宁!我定要亲自捉 到'一只鞋',亲手送他进地狱!"

卫青站了出来,坚定地说:"我是大司马大将军,全体将士听令!除黄恩浩留此搜剿残 敌外,其余将士一律班师回朝!"

众将士们听到此令,人人欢呼雀跃。

霍去病激动地嘴唇发抖。"好!舅舅,你是大司马,还兼大将军。你管得了所有兵马, 可你管不了我的三千羽林军!他们听皇上的指挥,听我的指挥!羽林军将士们,你们还记得 我的号令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千羽林军齐声高呼。

"哈哈哈哈!"霍去病大笑。笑声惊得狼居胥山簌簌发抖,惊得东方朔和卫青心里发颤。 他们来不及反应,只见霍去病大手一挥:"好啊,你们随我,进军沙漠,深入虎穴,把'一 只鞋'这只快要断了气的老虎,给我捉回来!"

说完,他急急地冲下了山!那三千羽林军将士,也一声不吭地,随之而去!

荒凉的草原,秋风瑟瑟。

卫青大营之中,东方朔与卫青在争论,公孙敖和霍光在一旁更是着急。

"兄长,你不是边关大将,朝廷中时时刻刻少不了你。再说,辛苦子伤势如此严重,你 也应回朝看上一眼啊!"卫青说什么,都要东方朔离开。

东方朔却坚持下去:"不行。去病虽说是你的外甥,可他也是我的干儿子。你知道我待 他比辛苦子还亲哪!辛苦子已由皇上看管,肯定会万无一失。可去病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我又如何向皇上交待啊!"

卫青不再争执:"那好吧。兄长,你在这里帮我守着大营,我去将霍去病找回来。"

东方朔高声叫道:"别争啦!卫大将军,军中那么多将士,盼望回乡,归心似箭啊!这 样,让公孙敖和李陵二人,先率大部人马班师回朝;你在此坐阵接应;我和霍光,前去寻找 去病!"

"这。"卫青看了看公孙敖和霍光。

霍光觉得东方朔这个计策,三方都不误,于是急忙呼应说:"大将军,如此安排,最为 妥当。公孙将军,你回到长安,不妨将这里情况,向皇后娘娘,公孙贺大人都说一下,让他 们劝劝皇上。"

公孙敖点点头:"好的,我会想办法。"

卫青掏出重拳,狠狠地击在面前的案上,冷峻地说:"那就行动吧!"

案子被他一拳击得粉碎。


分类:秦汉历史 书名:天之骄子 作者: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