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演义》第040回 驳百僚班勇陈边事 畏四知杨震却遗金| 秦汉朝历史

《后汉演义》第040回 驳百僚班勇陈边事 畏四知杨震却遗金


却说羌众奔渡浅水滩,被官军一声呼喝,已是心惊胆落;再加夜色昏暗,辨不出官兵若 干,但觉得刀槊纵横,旌旗错杂,吓得羌众拚命乱跑,所有辎重,尽行弃去,命里该死的, 统做了滩中水鬼,余皆逃散,再不敢还寇武都。其实这班官军,只有四五百名,由虞诩遣伏 滩旁,料知羌众必从此返奔,正好乘夜掩杀,果然不出所料,大获胜仗,官军奏凯还城。诩 犒劳已毕,复出巡四境,审视地势,添筑营垒百八十所,招还流亡,赈贷贫民,疏凿水道, 开垦荒田。初到郡时,谷每斗千钱,盐石八千,户口只一万三千,及任职三年后,米斗八 十,盐石四百,民增至四万余户,家给人足,一郡大安。此之谓为政在人。邓太后特简从兄 邓遵为度辽将军,邀同南单于檀,及左谷蠡王须沈,合兵万骑,同至灵州,击破羌豪零昌, 斩首八百级,有诏封须沈为破虏侯,并赐南单于以下金帛有差。至元初三四年间,中郎将任 尚,也遣兵击破丁奚城,乘势招募敢死士,往攻北地,得捕诛零昌妻孥,搜得零昌父子僣号 文书,把庐帐尽行毁去。尚再买结当阗种羌榆鬼等五人,使他投入杜季贡寨中,伺隙刺死季 贡,携首归报;由尚替榆鬼请封,得受封破羌侯。季贡遇鬼,安得不死?三辅一带,羌势少 衰。惟余羌流入益州,势尚蔓延,朝廷曾使中郎将尹就往讨,好多日不能荡平,乃将就征还 坐罪,改命益州刺史张乔代领就军。乔剿抚并用,羌众或降或逃,渐归平靖。任尚已进为护 羌校尉,再购募效功种羌号封,刺杀零昌,号封得受封为羌王。零昌虽死,尚有谋主狼莫, 拥兵北地,未肯降附。于是尚与骑都尉马贤,合击狼莫,相持至两月余,与狼莫大战富平河 畔,斩首五千,狼莫乃遁。诸羌自是知惧,次第诣邓遵营,檄械投降,陇右始平。惟狼莫在 逃未获,由邓遵募得羌人雕何,伪寻狼莫,幸与相遇,狼莫引为腹心,终被刺死,将首级献 与邓遵。遵报称大功垂成,且具陈雕何劳绩,诏封遵为武阳侯,食邑三千户;雕何亦得为羌 侯。惟任尚与遵争功,互有龃龉,遵劾尚虚报虏首,并受赃至千万以上,邓太后偏信遵言, 赫然震怒,竟派大员拘拿任尚,用槛车囚入都中。有司仰承凤旨,锻炼成狱,即将尚推出市 曹,枭首示众,家产俱籍没充公。尚有罪时,可诛而反赏,此次平羌,不为无功,且反弃 市,真正令人不解!看官听说!自从羌人叛乱十余年,调兵遣将,岁时不绝,军需用去二百 四十余亿,兵士死亡,不可胜数。至零昌狼莫刺死,群羌瓦解,三辅益州,方得不闻寇警; 但并凉二州,从此耗敝,就是国家府库,亦用尽无余,汉廷元气,已渐就销磨了。到了元初 七年间,立皇子保为太子,复改年号为永宁元年。皇子保为后宫李氏所生,安帝本欲立李氏 为后,嗣因阎姬入宫,阎氏名姬。饶有姿色,专宠后房,且与邓太后戚谊相关,遂得由贵人 进为皇后。阎姬为邓弘姨妹所生,已见前回。事在元初二年。阎后素性妒忌,视李氏如眼中 钉,竟将李氏鸩死,惟保得仅存。安帝待后生男,五六年不得一产,乃立保为太子。阎后无 法谏阻,只得由他册立。内外臣僚,方入宫庆贺,忽由敦煌太守曹宗,呈入奏章,请发兵击 北匈奴,并取西域。原来西域为汉廷所弃,各国复为北匈奴所制,连兵寇边。敦煌太守曹 宗,曾奏荐掾吏索班,使行长史事,出屯伊吾,招抚西域。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复闻风请 降。永宁元年,车师后王军就,连结北匈奴兵马,攻杀索班,并击走车师前王,略有北道。 曹宗乃表请北征,报怨雪耻。邓太后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召集群臣,会议进止。群臣以羌寇 初平,疮痍未复,不如闭住玉门关,免得劳师。太后犹豫未决,继思前西域军司马班勇,为 前定远侯班超次子,颇有父风,不妨召令与议。勇奉召入阙,独与众议未合,别伸己见,大 略说是:

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兼总百蛮,以逼障塞,于是开通西域,离其党与,论者以为夺 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嗣遭王莽篡逆,征求无厌,胡夷忿毒,遂以背叛。光武中兴,未遑外 事,故匈奴负强,驱率各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独抒庙 策,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间者羌人叛乱,西域 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逋租,高其价值,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 汉,其路无从;前所以时有叛者,皆以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而不 寻出兵故事,犹未度当时之宜也。夫徼功塞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所及。况今府 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音仆。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也!旧敦煌郡有屯 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 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置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然后可徐图招 怀,服西域而却北虏也!臣勇谨议。

这议既上,便由各尚书诘问道:"今立副校尉,如何称便?但置长史屯楼兰,有何利 益?"勇答说道:"从前永平末年,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将居敦煌,复置副校尉住车师,既 足节度胡虏,又禁止汉军侵扰,所以外域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为汉人外孙,若 匈奴得志,尤还必死。彼等虽行同鸟兽,也知趋利避害,若使长史出屯楼兰,楼兰与鄯善相 近,自足使尤还安心。故愚见以为便利呢!"道言甫毕,又有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母参, 司隶校尉崔据,同声出驳道:"朝廷前弃西域,无非因西域无益中国,反多糜费,所以决计 弃去。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未可保信,一旦反复,试问班司马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么?"口 亦厉害。勇复答道:"朝廷分建郡国,各置州牧,岂不是防寇诘奸,安民利国么?若州牧能 长保治安,勇亦愿拚此身首,长保匈奴不为边害!试想今日能通西域,北虏势必衰微,自不 致常为我害。若再不遣置校尉,分屯长史,西域诸国,更觉绝望;望绝必屈就北虏,合兵窥 我,恐沿边诸郡,将屡为所侵,河西城门,终日长闭,不能复开了!照此看来,为了目前惜 费,反令北虏势盛,难道是长久计策么?"驳得好。镡显等理屈词穷,只好默然。忽又有一 人出诘道:"今若更置校尉,西域必络绎遣使,要索无厌。若一概给与,必致耗费无穷;不 与便启彼异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又要向我求救,徒致烦扰,有损无益,何必多此一举 哩?"此说更属牵强。班勇瞧着,乃是太尉掾属毛轸,便开口辩难道:"今若将西域让与匈 奴,匈奴果肯感念汉恩,不再犯边,倒也罢了;否则匈奴得西域租赋,养兵蓄锐,来犯我 境,是适为仇仇增富,暴夷增势,如何可行?勇请再置校尉,意在令西域内向,杜北虏外 侵,免得费财耗国,常为我忧!且西域诸国,无他需求,不过使节往来,稍费廪饩;若为此 拒绝,俾归北虏,北虏必与西域并力,入寇并凉,那时不能不防,不能不御,劳师糜饷,不 可胜计!何止千亿百亿呢?"仍是引伸前意。毛轸听了,也只得哑口无言。邓太后见班勇所 议,确有至理,因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使居敦煌。鄯善诸国,始无异志。 惟匈奴与车师国,尚是连兵入寇,钞掠河西,待至班勇出屯,方见战功,后文再表。

且说前大将军邓,自母丧还第后,与诸兄庐墓守制,还算勉尽孝思。季弟阊哀恸过 甚,竟至骨立,尤得时誉。及服阕后,邓太后召令复职,仍授前封,等固辞,乃止令并奉 朝请,遇有大议,方诣阙参谋。已而邓弘病逝,邓太后亲服齐衰,安帝亦服缌麻,并往吊 丧。有司请追赠弘骠骑将军,封西平侯,太后因弘有遗言,不愿加赠,但赐钱千万,布万 匹。等复辞还不受,乃诏令大鸿胪持节,就弘灵前,封弘子广德为西平侯。嗣因弘曾为帝 师,备有劳绩,复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都乡由西平分出,名为两侯,食邑实未尝加增, 不过虚示显荣罢了。旋复封邓京子珍为阳安侯,兼职黄门侍郎。不意邓弘殁后,未及三年, 邓悝邓阊,相继谢世,皆遗言薄葬,不受爵赠。早死为幸。太后并如所言,惟封悝子广宗为 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自是邓氏兄弟五人,惟尚存。何不速死?免有后责!子凤官拜 侍中,尝与尚书郎张龛书,极称郎中马融才能,说他应居台阁。又复受中郎将任尚赠马,尚 坐罪弃市,见上文。凤惧连坐,先在前自首,髡妻及凤,以谢天下,舆论称贤。邓太后 尝征和帝弟济北河间王子女,济北王寿,河间王开,俱见三十四回。凡四十余人,又邓氏近 亲子孙三十余人,为开邸第,教学经书,亲自监试,威爱兼施。且诏敕从兄河南尹邓豹,越 骑校尉邓康等云:

吾所以引纳群子,置之学宫者,实以方今承百王之敝,时俗浅薄,巧伪滋生,五经衰 缺,不有化导,将遂陵迟,故欲褒崇圣道,以匡失俗。《传》不云乎:"饱食终日,无所用 心,难矣哉!"今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食,乘坚驱良,而面墙无术,不识臧否,斯 故祸败所从来也!永平中,四姓小侯,皆令入学,所以矫俗厉薄,返诸忠孝。先公既以武功 书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孙,故能束身修心,不触刑网。诚令儿曹上述祖考休烈,下念诏 书本意,则足矣。其勉之哉!

邓氏子弟,素承训诫,虽似保泰持盈,有所顾忌,但声势已是赫耀,宫廷内外,无不曲 意趋承。时三公已皆易人,太尉李修,已经去世,后任为大司农司马苞,不久又殁,代以太 仆马英;司空张敏罢职,改任太常刘凯为司空;未几司徒夏勤免官,进刘恺为司徒,用光禄 勋袁敞为司空。三公为汉廷重官,故每有沿革,备叙不遗。敞为故司徒袁安子,廉正不阿, 与邓氏子弟有嫌。尚书郎张俊,有私书与敞子,述及省中秘议,当时尚无人知晓。俊有同僚 朱济丁盛,品行不修,为俊所嫉,意欲上书弹劾,偏两人得悉风声,转浼同官陈重雷义,代 为缓颊。陈雷俱豫章人,向系好友,并有义行,陈重得举孝廉,让与雷义,义当然不受,两 人交让数次,太守张云,因相继并举,均得入为尚书郎。乡里有谣传云:"胶漆自谓坚,不 如雷与陈。"随笔叙入雷陈交谊,是消纳法。此次为朱济丁盛所托,两人不知他品行失检, 只因同僚相委,不便固却,乃转告张俊,乞免奏弹。俊年少气盛,怎肯听从?雷陈亦乐得辞 退,复告朱济丁盛。济与盛越加衔恨,遂私赂侍史,使求俊短,得俊与敞子书稿,便即封好 上奏。朝廷因他漏泄省事,拘俊下狱,且责袁敞教子不严,交通郎官,策免司空官职。敞愤 急自尽,俊坐罪论死。亏得他文艺素优,在狱上书侃侃论辩,邓太后爱他文辞,特驰诏赦免 死刑。俊已被刑官推出都门,引颈待戮,死里逃生,可谓侥幸万分。敞子亦得免死,并赐复 敞官,仍用三公礼殓葬,继任为太常李郃。郃未几罢官,复另任卫尉陈褒。司徒刘恺,与李 郃同时罢免,特简太常杨震为司徒。震字伯起,弘农郡华阴县人,父名宝,习欧阳尚书,注 见前。隐居不仕。相传宝年九岁时,出游华阴山北,见一黄雀为鸱鸮所伤,坠落树下,被蝼 蚁困住,宝心怀不忍,将雀取归,置巾笥中,饲食黄花,百余日毛羽丰满,纵令飞去,是夕 有黄衣童子入见,向宝再拜道:"我乃西王母使者,蒙君仁爱,拯我灾厄,谨酬白环四枚, 令君子孙清白,位登三公,有如此环!"说毕,将环呈上,宝方才接受,转眼间童子已杳, 诧为奇事。后来娶妻生子,取名为震。震少年丧父,能承遗志,博通经籍,家贫无资,课徒 为生,暇辄亲植菜蔬,供养老母,门生替他种植,震却不愿,特拔起更种,免得弟子服劳, 诸儒交口相赞道:"关西孔子杨伯起。"嗣复有鹳雀衔三鳣鱼,飞集讲堂前,有都讲取鱼进 说道:"蛇鳣为卿大夫服,鳣数有三,便是三台预兆,先生当从此升迁了!"酬环衔鳣事, 趁手叙明。时震年已至五十,果由大将军闻名辟召,得举茂才。四迁至荆州刺史。调任东莱 太守,道经昌邑,县令王密,本由震举荐茂才,至是乘夜进谒,献金十斤。震勃然道:"故 人知君,难道君不知故人么?"密答说道:"暮夜进馈,何人知晓?"震摇首道:"天知地 知,汝知我知,共有四知,何谓无知?"说着,举金掷还,密怀惭引退。震就任年余,又转 为涿郡太守,持身廉介,不受私谒,子孙常蔬食步行。或劝震少营产业,留贻子孙,震正色 道:"使后世称我为清白吏,便是贻泽子孙,比较贻金积产,好得多哩!"四世贵显,赖此 余泽。元初四年,征入为大司农,永宁元年 升任司徒,朝野无不钦慕,就是邓太后亦另眼 相看。惟安帝年将及壮,邓太后尚未还政,临朝如故。先是郎中杜根,奏请归政嗣皇,语甚 切直,惹动太后盛怒,令用缣囊盛根,下杖扑死。刑罚亦奇。弃尸城外,竟得复苏,逃奔宜 城山中,为酒家保,埋名避难。还有平原郡吏成翊世,亦奏请太后归政,坐罪系狱。越骑校 尉邓康,因宗族盛满为忧,屡劝太后恬退深宫,太后不从,康谢病不朝。太后使侍婢探视, 侍婢本由康家入宫,服事太后多年,当时老年内侍,多称中大人,所以待婢奉命视康,及门 通名,亦以中大人自呼,康召婢入内,厉声呵叱道:"汝出自我家,敢自称中大人么?"说 得侍婢满面羞惭,回宫复命,便诬康心存怨望,诈称有疾。太后不禁怒起,竟将康罢免官 职;但存夷安侯旧封,遣令就国,削绝属籍。若非邓氏支裔,性命休矣。及永宁二年仲春, 太后不豫,欬逆唾血,尚力疾起床,乘辇出殿,召见侍中尚书,顺便至太子宫中监视。还宫 后大赦天下,赐诸园贵人,及王侯公主钱帛有差。到了春暮,病势日笃,竟尔归天,享年四 十一岁,临朝至十有八年。小子有诗咏道:

屈指临朝十八年,母仪虽美总贪权;
千秋书法留遗憾,何若含饴马氏贤!

马氏指明帝后。

欲知邓太后临终后事,待至下回再详。

黩武穷边,古有明戒!然既已奏功于当日,不应隳绩于后时!试思班超以二三十年之劳 苦,得定西域,而却北虏,乃以后任非才,一旦轻弃,岂不可惜?勇承父志,再议屯边,朝 臣多以为非计,即史家亦谓其复图西域,致贻河西以寇虏之忧。不知西域不通,河西亦未必 免寇,勇之驳斥群僚,并非强词夺理。且观其后来出屯,终复父业,坐言起行,勇固为定远 肖子乎!杨震不受遗金,四知之言,可质天地;并欲清白传子孙,卒能贻泽后人,休光四 世。后之为子孙计者,何其熏心富贵,但知贻殃,未知贻德耶?而关西夫子杨伯起,卒以此 传矣。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后汉演义 作者:蔡东藩
《后汉演义》第041回 黜邓宗父子同绝粒 祭甘陵母女并扬威| 秦汉朝历史

《后汉演义》第041回 黜邓宗父子同绝粒 祭甘陵母女并扬威


却说安帝永宁二年三月,邓太后驾崩,安帝方得亲政。尊谥邓太后为和熹皇后,与和帝 合葬慎陵。自从邓太后临朝以来,连年水旱,四夷外侵,盗贼内起,几至岌岌不安。还亏邓 太后宵旰勤劳,知人善任,每闻民饥,辄达旦不寐,减膳撤乐,力救灾厄,故天下复安,岁 仍丰穰。平时施恩布惠,常有所闻,就是废后阴氏家属,本已由和帝诏命,充戍日南,见三 十六回。邓太后不念旧恶,仍令赦归,给还资财五百万。这都是太后宽仁,非寻常妇女可 及。平望侯刘穰,尝上书安帝,请令史官著《长乐宫圣德颂》,虽不免献谀贡媚,却也非全 出虚夸。不过临朝日久,未肯还政,邓氏外戚,总不免加恩太厚,遂致见讥当世,贻祸母 家,下文便见叙明。小子且说安帝亲政,已将太后梓宫,奉葬慎陵,当即有一班希旨承颜的 大臣,请追上安帝本生父母尊号。奏疏有云:

昔清河孝王至德淳懿,孝王即清河王谥法,见三十七回。载育明圣,承天奉祚,为郊庙 主。汉兴高皇帝尊父为太上皇,宣帝号父为皇考,序昭穆,置园邑,太宗之义,旧章不忘。 宜上尊号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孝德皇母宋贵人,追谥曰敬隐后,以存《春秋》 "母以子贵"之大义,并彰陛下孝思维则之隆规,谨此奏闻。

安帝得奏,当然准议,遂告祠高庙,使司徒持节,与大鸿胪奉策书玺绶,至清河追上尊 号;并添置园邑,号孝德皇墓为甘陵;又追封敬隐后父宋杨为当阳侯,予谥曰穆,杨四子皆 封列侯。孝德皇元妃耿姬尚存,尊为甘陵大贵人。嫡母为贵人,生母为皇后,嫡庶倒置,究 属不宜。耿贵人为牟平侯耿舒孙女,舒即故好畤侯耿弇弟,两姓袭封;孙耿宝尚嗣侯爵,为 耿贵人兄,乃召使监羽林军,侯封如故。又封帝妹侍男等四人,皆为长公主,锡类推恩,备 极优渥。句中有刺。惟因中常侍蔡伦,前承窦后意旨,附会成狱,逼令宋贵人自尽,即敬隐 后事,见前文。此时回溯前冤,特令伦自诣廷尉,追究罪状。伦料难免辱,即沐浴整衣,饮 药毕命。伦与剿乡侯郑众,皆为邓太后所宠,尝受封龙亭侯,众已早死,伦尚为长乐太仆, 时人因他功足抵罪,颇为叹惜。原来伦有才学,并有巧思,在宫中监作器械,无不精工;且 有一种特别的制造,流行后世,就是古今通用的字纸。古时书契,多用竹简编成,笔或用 铁,或用竹木,蘸墨为书。自秦蒙恬用兽毛作笔,柔软耐用,于是竹简亦改为缣帛。但简重 缣贵,总嫌未便,经伦独出心裁,采用树皮麻头,及破布鱼网,捣煮如法,摊晒成纸,遂为 后人所利用,时称为蔡侯纸。嗣伦且奉诏校书,监同通儒谒者刘珍,与博士良史等,并诣东 观勘正经籍,功亦颇多。只为了屈死宋贵人一案,遂至不得令终,咎虽自取,但宦官中却也 不能多得呢!褒贬得当。一蟹不如一蟹,果有中常侍江京李闰等,相继并起,取悦安帝,得 窃政权。还有安帝乳母王圣,盘踞宫掖,亦得肆行无忌,与江京等朋比为奸,遂致兴起大 狱,要推翻那邓氏外戚,乘间徼功。

先是安帝兄平原王胜,多病伤生,殁后无嗣,邓太后令千乘王伉孙得过继。伉系和帝长 兄。得父宠已改封乐安王,得因过继与胜,袭封平原王。未几得又病逝,亦无子息,乃再命 河间王开子翼为平原王,仍奉胜祀。翼容止翩翩,温文尔雅,邓太后受他韶秀,留住京师。 安帝少时,亦号聪明,所以得立。及年既逾冠,喜昵群小,失德颇多,转为邓太后所嫌。乳 母王圣,常恐安帝被废,密与江京李闰等,伺察太后颜色,报闻安帝,语中免不得带着蹊 跷,叫安帝预先加防。安帝还道他是好人,引作心腹,暗中却怨邓太后寡恩。及太后既崩, 加封宋耿二族,尚先封邓为上蔡侯。嗣由王圣等妄想图功,屡谈邓氏短处,再加后宫女 寺,从前受过邓太后责罚,正好乘此报怨,遂诬告邓悝邓弘邓阊,曾从尚书邓访,查取废帝 故事,谋立平原王。王圣与江京李闰,复从旁煽惑,不由安帝不信,况安帝素有心迹,自然 一齐发作,便嘱令有司追奏邓氏兄弟,尝图废立,罪坐大逆。当日即有复诏批准,废去邓弘 子西平侯广德,都乡侯甫德,邓京子阳安侯珍,邓悝子叶侯广宗,邓阊子西华侯忠,一古脑 儿俱为庶人。邓氏子弟封侯,俱见前回。邓本应连坐,因前时未曾与谋,但徙封罗侯,遣 令就国;宗族一体免官,勒归原籍。并抄没邓等资财田宅,充戍尚书邓访,及访妻子等至 远方。郡县官吏,更仰承上意,迫令广德及忠,并皆自尽。惟广德兄弟,与阎后有中表谊, 因得不死,寓居都中。阎后母为邓弘姨,见三十九回。邓见家族被诬,无从诉枉,又闻王 圣等从中媒孽,料知将来亦多凶少吉,一时忧愤交并,索性不饮不食,由他饿死了事。子凤 见乃父绝粒,也即断食,一同毕命。从弟河南尹邓豹,度辽将军武阳侯邓遵,将作大匠邓 畅,得知同宗并坐大罪,吓得心绪不宁,辗转图维,还是速死为上,免得逮系取辱,因皆服 毒而终。只前越骑校尉邓康,前被太后削去属籍,徙往夷安,此时却得特邀宠命,征为太 仆。邓康被黜,见四十回。平原王翼,也坐贬为都乡侯,遣归河间。亏得翼闭门谢客,不再 与闻政事,方得幸免。朝臣自三公以下,莫敢进谏,惟大司农朱宠痛无辜遇祸,不忍不 言,乃舆榇诣阙,肉袒上书。书中说是:

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功 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之祐。而横为宫人单词所陷,利口 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鞫,遂令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死非其命,父子 及豹遵畅与广宗忠,并死七人。尸骸流离,冤魂不返,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 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臣自知言出必死,但愿陛下俯纳臣言,臣虽碎首,亦无遗 恨矣!舆榇待罪,生死唯命。

这封书奏,却是激切得很,安帝颇为动容。偏故司空陈宠子忠,劾宠党同邓氏,竟致免 官。从前和熹皇后初正中宫,三公欲追封后父训为司空,陈宠时亦在朝,谓无故事可援,打 消廷议,因此邓氏与宠有嫌。宠子忠素有才誉,父殁后浮沉郎署,不能得志,所以朱宠上 言,忠不愿为邓氏洗罪,竟将朱宠劾去。统是器小不堪。哪知人心未死,公论犹存,百姓也 为邓氏呼冤,连上封章,吁请公卿代陈。安帝不得已加谴郡县,责他逼迫广宗等人;且令 等遗榇,还葬洛阳,派使致祭,祠以中牢;邓氏宗戚,亦使还居都中,这且无庸细叙。惟邓 氏既除,安帝得报复私嫌,遂改永宁二年为建光元年,大赦天下,封江京李闰为列侯,且令 阎后兄弟阎显阎景阎耀,入为卿校,并典禁兵。中常侍樊丰刘安陈达,皆为京闰羽翼,互作 党援;乳母王圣,权势甚盛,甚至圣女伯荣,亦得出入宫掖,交通贿赂。妇女阉寺,互相炀 蔽,累得安帝昏迷日甚,耳目不聪。太尉马英,已经病逝,再起前司徒刘恺为太尉。恺与司 空陈褒,不过以资格充选,无甚材能;独司徒杨震,看得妇寺干政,忍不住热忱上进,即抗 疏上奏道:

臣闻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俊在官,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 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 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嘱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 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昔郑严公即郑庄公,明帝讳庄,故改庄为严。从母氏之欲,恣 骄弟之情,几至危国,然后加讨,《春秋》贬之,以为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 怒,实为难养。《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 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尤愿陛下绝婉娈之私,割不忍之 心,留神万机,戒慎拜爵,减省献御,损节征发;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 兴于今,劳止不怨于下。《鹤鸣》《小明》《大东》《劳止》俱诗名,并见《小雅》。拟踪 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

这疏呈入,安帝竟取示王圣。圣略通文墨,看到这奏,自然忿懑得很,佯至安帝面前, 自陈被诬,且泣请出宫。安帝正加宠遇,怎肯听她出去?反用好言劝慰,待遇益优;圣女伯 荣,当然照常出入,毫无禁忌。时有泗水王刘歙从曾孙瓌,久居京师,生成一副媚骨,专与 王圣母女交通。泗水王歙,为光武族父,传国至孙护,无子国除。伯荣年已及笄,见瓌放诞 风流,惹动情窦,免不得与他笑谑。瓌正欲挑逗伯荣,凑巧针锋相对,自然不待媒妁,先偷 试雨意云情,枕畔密盟,愿与偕老,然后向王圣说明,再行六礼。好一个自由结婚,若生今 之世,必称她为文明女子。一对野鸳鸯,变作真鹣鲽,卿卿我我,越觉情浓。伯荣遂替瓌入 宫乞封,居然得邀恩准,使袭故朝阳侯刘护封爵,并官侍中。可谓妻荣夫贵。护为刘歙曾 孙,且年龄比瓌为轻,不过早殁无嗣,因致绝封;瓌为护再从兄,怎得牵合过去?司徒杨 震,又不禁愤激,再行上疏道:

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见诏书 封故朝阳侯再从兄瓌,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 专爵,爵有德。今瓌无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 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览镜既往,顺帝之则,勿使贻讥将来,则表率 先端,垂誉无穷矣。

奏入不报。安帝既沈湎酒色,委政外戚内阉,及王圣母女,就是边疆有事,亦置诸度 外,不愿与闻。烧当羌酋麻奴,自奔徙出塞后,虽伏居不动,终未肯向汉投诚。护羌校尉马 贤,亦因他首鼠两端,不甚抚恤,遂致麻奴党羽忍良等,俱有怨言,于是怂恿麻奴,并寇湟 中,转攻金城诸县。还算马贤引兵剿抚,解散诸羌,杀败麻奴。麻奴穷蹙饥困,方至汉阳太 守耿种处乞降。耿种据实奏闻,安帝也无心详察,但令有司援照前例,假给金印紫绶,并赐 金银彩缯,算作了事。嗣由鲜卑寇居庸关,云中太守成严,及功曹杨穆,同时战殁;鲜卑复 移掠雁门定襄,并及太原。警报传达京师,亦未闻发兵防讨,只晦气了边疆百姓,被他掠去 若干,饱载而去。安帝置若罔闻,反至宠臣冯石家内,连日留饮,经旬方归。也好算是无愁 天子。石为故阳邑侯司空冯鲂孙,冯鲂为司空,见前文。鲂子柱曾尚明帝女获嘉公主,石得 袭爵获嘉侯,兼官卫尉。生平无他伎俩,专能逢迎上意,取悦一时,却是希宠梯荣的好手 段。所以安帝格外加宠,时有赏赐;且进石子世为黄门侍郎,世弟二人并为郎中。是年秋冬 二季,郡国水灾,多至二十七处,地震至三十五处,安帝反令翌年改元,号为延光元年。接 连又是京师雨雹,或如斗大,损及室庐;未几京外郡县,又报地震,又报大水,安帝仍然不 理,耽乐如故。高句骊为武帝时所灭,夷作郡县,东道始通。见《前汉演义》。至王莽篡 位,发高句骊人伐匈奴,高句骊人不愿西行,亡奔塞外,遂为寇盗。东汉初兴,复遣使朝 贡,因得赐复王封。明章以来,贡使不绝;及安帝嗣立,四方多难,高句骊亦停止贡献,抄 掠辽河东西。建光元年,高句骊王宫,复率马韩貊诸部落,进攻辽东,太守蔡讽,出战阵 亡,宫复往围玄菟城,几被陷没,幸亏城北有扶余国,与汉廷通好有年,急遣子尉仇台领兵 二万余人,来救玄菟,才得与郡守姚光,合破高句骊兵,宫乃遁还。既而宫死,子遂成立, 姚光请乘丧往讨,朝议多半赞成,惟陈忠已擢任尚书仆射,援据《春秋》大义,不伐人丧, 谓宜遣使往吊,且责让前罪。安帝巴不得疆场无事,遂从忠请。幸喜事还顺手,去使西归复 命,谓高句骊嗣王遂成,情愿降汉,将前时所掠人口,一并放还,当即驰诏赦罪,东陲少 安。招抚高句骊事,却还办理合宜,不得为陈忠咎。只姚光素性戆直,专喜纠发奸慝,幽州 刺史冯焕,也与姚光相类,怨家遂伪造玺书,谴责两人;又矫诏传饬辽东都尉庞奋,叫他收 系光焕,就地取决。奋不知有诈,遽令属吏赍诏杀光,复往幽州治焕。焕闻得光已被戮,连 及自己,不如先时自尽,免得受刑。焕子焜却颖悟过人,劝父忍待须臾,察视真伪。待至辽 东使人持诏到来,细阅诏书,果有疑窦,乃拒诏不受,竟上书自讼冤屈。朝廷果不知此事, 立征庞奋到京,下狱抵罪。看官试想!庞奋所接的伪诏,想总由宫廷奸慝,主使出来,否则 奋亦有口,岂能不辩?为何但将奋坐罪,并未究及主名哩?显见是安帝糊涂。安帝嫡母耿 姬,居守甘陵,乳母王圣,及瓌妻伯荣,奉诏往祠陵庙,并省视耿大贵人。当即备齐车马, 召集仆从,凡宫中大小宦官,及屯卫兵士,多半随行。王圣算是正使,高坐车中,威仪烜 赫;伯荣算作副使,乘车先驱,绣帷高卷,故意露出娇容。但见她巧蟠凤髻,淡扫蛾眉,满 头珠翠,遍体绫罗,上身披着全红猩氅,下面系着五彩蝶裙,仿佛是出塞昭君,可比那入吴 西子。沿途经过郡县,所有当差官吏,都是望风伺候,先日绸缪。道里不平,发民缮治;驿 传未足,派吏补充。一切供张,统皆安排妥当,专待二贵使到来。好容易盼到使车,便不管 命官体统,就在石榴裙下,屈膝叩头。伯荣首先承受,竟尔端坐不动,由他拜跪。甚至河间 王开,及列侯二千石,俱出郊迎谒,甘拜下风。莫非想作刘瓌么?等到伯荣母女,驱车过 去,又取出许多金帛,献作赆仪,此外千乘万骑,亦统有馈赠。及行至甘陵,清河嗣王延 平,是时清河王庆子虎威已殁,无嗣,由乐安王宠子延平过继。亦已在陵旁恭候,见了伯荣 母女,也是望车拜倒,执礼甚恭。待祭过陵庙,谒过耿大贵人,徐徐的回京复命。那伯荣母 女,已是出尽风头,贮满私囊,这正是一场好差事哩!小子有诗叹道:

骏奔宗庙贵钦承,淫女如何使祭陵?
浊乱如斯君不悟,履霜宁特兆坚冰!

伯荣母女,回朝复命,当有一个朝右大臣,闻知伯荣母女路上的威风,出头弹劾,欲知 此人为谁,容待下回报明。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是为莽大夫扬雄遗 言。雄之行谊不足称,但其言确有至理,豪宗贵戚,往往不能逃出数语。试观邓兄弟,守 祖宗遗训,尚知敛抑,而卒为妇寺所诬,横罹大狱,七人毙命,全族遭殃。且如此,遑论 窦宪耿宝诸人乎?王圣以乳养之劳,竟得干政,淫女伯荣,尤为骄横,连结中官,交通外 戚,安帝不加检束,反令其出祭园陵,清河贤王地下有知,度亦不愿享此淫妇之主祭也!而 清河王延平,与河间王开等,奴膝婢颜,尤为可耻。悍妪淫女,且大出风头,汉之为汉可知 矣!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后汉演义 作者:蔡东藩
《后汉演义》第043回 秘大丧还宫立幼主 诛元舅登殿滥封侯| 秦汉朝历史

《后汉演义》第043回 秘大丧还宫立幼主 诛元舅登殿滥封侯


却说樊丰等闻杨震已死,还不肯干休,密遣心腹赴弘农郡,嘱令太守移良,派吏至陕, 阻住震丧,不准他携榇归葬;并令震诸子充当苦役,走驿传书。路人共知冤情,代为流涕。 野王君王圣,与大长秋江京,大长秋中官名。连结樊丰等一班权阉,复要寻事生风,谋易储 位,见好中宫。先将太子保乳母王男,厨监邴吉,构成死刑,流徙家属;然后与阎皇后串同 一气,谗毁太子,及东宫属下的官僚。阎后尝鸩死太子生母李氏,见前文。只恐太子长成以 后,察悉毒谋,必图报复,因此处心积虑,欲将太子除去。且太子保已逾十龄,为了王男邴 吉两人,无端致死,时常叹息。阎后及王圣江京等,见太子已有知识,越觉情急,遂日夜至 安帝前,诉说太子过恶。安帝本爱宠阎后,再加她三寸妙舌,一副娇容,装出许多泪眼愁 眉,就使明知架诬,也要顾妻舍子,枕席之言,最易动听。况又有乳母王圣,幸臣江京樊 丰,从旁证实,几把那十龄童子,当作枭獍一般。看官试想这糊涂皇帝,尚能不入他彀中 么?妇寺之所以可畏者,如此。当下召集公卿,拟废太子。大将军耿宝,首先赞成。惟太仆 来历,与太常桓焉,廷尉张皓,同声梗议道:"经有常言,人生年未满十五,过恶尚不及 身;且王男邴吉,果有逆谋,亦未肯与童年说知,皇太子怎能预闻?应亟选贤良保傅,辅导 礼义,自能弼成储德。若遽欲废立,事关重大,请圣恩且从宽缓,不可速行!"安帝不省, 竟废太子保为济阴王,使居德阳殿西钟下。于是太仆来历,邀同光禄勋祋讽,鞮,丁外反, 姓也。宗正刘袆,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邱弘陈光赵代施延,及大中大夫朱伥等十余人,共 诣鸿都门,力白太子无过,吁请收回成命。安帝闻知,勃然变色,竟使中常侍草就诏旨,至 鸿都门宣读道:

父子一体,天性自然;以义割恩,为天下也!历讽等不识大典,而与群小共为喧哗,外 见忠直,而内希后福,饰邪违义,岂事君之礼?朝廷广开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贷;若怀迷不返,当显明刑书,毋贻后悔!

这诏读罢,除太仆来历外,统皆失色,薛皓更汗流浃背,慌忙叩首道:"诚如明诏!" 语才说毕,即由来历从旁呵叱道:"薛君近作何言,奈何遽先背约?大臣处置国事,难道好 这般反复么?"皓又惧又惭,觑隙自去。祋讽刘袆等,料知谏诤无益,依次引退。实是首鼠 两端。来历独居宿阙下,好几日不肯退回,惹动安帝懊恼,使中常侍往谕尚书,叫他共劾来 历。诸尚书不敢不遵,遂推陈忠领衔,劾历迹近要君,失人臣礼。陈忠奈何复为此举?安帝 有词可借,便将历褫去官职,削夺国租,且黜历母武安长公主,不准入宫。原来历字伯珍, 为故征羌侯来歙曾孙。歙子名褒,褒子名棱,皆袭侯爵。棱且尚明帝女武安公主,殁后公主 尚存。子历既得嗣封,复因帝室姻戚,入朝登仕,由侍中迁至太仆,平素刚方持正,与权阉 杜绝往来,至是因言得罪,闭户伏居,不与亲友交通,亲友亦无敢过问,可见得群阴交沍, 天地晦盲了!是年京师及郡国地震,共二十三次,大水雨雹,共三十六次,安帝毫不知儆, 反于永光四年二月,趁着和风丽日,鼓动游兴,挈了娇娇滴滴的阎皇后,带同国舅阎显兄 弟,并及宠竖江京樊丰等人,出都南巡。六龙并驾,五凤齐飞,驺从如云,旗旄如雨,说不 尽的繁华烜赫,看不完的锦绮罗丛,沿途官吏,盛设供张,忙个不了。只是百姓又都遭殃, 把卖男鬻女的血钱,供作龙舆凤辇等行乐费。藻不妄抒。好容易到了宛城,安帝忽然不豫, 饮食无味,寒热交侵,乐极生悲。忙令御医诊视,服药罔效。那时不便再行,只好中途折 回,才抵叶县,已是病入膏肓,不可再救,眼睁睁的看着阎后,及阎显兄弟等人,想传下两 三句遗嘱,怎奈痰已上壅,不能出口,一刹那间,两目上翻,呜呼归天。在位一十九年,年 止三十有二。阎后记得雨露深恩,不禁大哭,阎显兄弟,与江京樊丰等在旁,连忙向后摆 手,叫令休哭。待后收泪,即密语道:"今皇上晏驾途中,济阴王尚在京师,倘被大臣拥 立,必为所害,我等将身无死所了!"阎后听着,也觉着忙,急向大众问计。到底三五权 阉,有些奸计,劝阎后秘不举哀,但言安帝病剧,移乘卧车,至入都后,方可发丧。阎后依 计施行,便将帝尸置入卧车内,兼程还都,路上仍省问起居,及朝夕进食。鬼鬼祟祟的过了 四日,方得驰入都中,尚佯遣司徒刘熹,往祷郊庙社稷,吁天请命。俟至晚间,方由宫中传 出哀耗,令即治丧;一面迎立济北王寿子北乡侯懿为嗣,尊阎后为皇太后,授阎显为车骑将 军,仪同三司。济阴王保,闻丧入哭,却被内侍阻住,不得上殿,但许在梓宫外面,遥望举 哀。可怜保有冤莫白,有口难言,徒向那灵帷前大恸一场,几致晕倒地上,好多时方才趋 出,接连不饮不食,约有数日。内外群僚,见他童年负屈,又能曲尽孝思,莫不欷歔流涕, 代抱不平。为后文迎立张本。北乡侯懿,尚在冲龄,阎太后贪立幼君,所以与阎显等定策禁 中,迎立幼主。既已即位,然后奉安帝梓宫,出葬恭陵。阎太后即日临朝,阎显揽政。显却 阴忌大将军耿宝,及野王君王圣,中常侍樊丰等人,于是交欢三公,密图进行。时卫尉冯 石,迭经超迁,已代杨震为太尉,冯石见四十一回。阎显且奏闻太后,擢石为太傅,进司徒 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起前司空李郃为司徒。石本是个唯唯诺诺的人物,又蒙显一力保 举,当然惟命是从;刘熹李郃,也得拔茅连茹,感激不遑,何人再与阎氏反对?阎显遂与三 公同奏一本,弹劾大将军耿宝,中常侍樊丰,侍中谢恽周广,乳母野王君王圣,结党营私, 罪俱难逭云云。阎太后立即下诏,饬拿樊丰谢恽周广下狱,严刑拷讯,三人受不起痛苦,并 皆毙命。贬耿宝为辛侯,宝服毒自尽;王圣母女,流徙雁门。当日威风,而今安在?于是擢 阎景为卫尉,耀为城门校尉,耀弟晏为执金吾,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前车覆,后车 鉴,奈何仍然不知?过了数月,幼主懿冒寒得病,病且日剧。中常侍孙程,前曾为邓太后服 役,与樊丰江京等志趣不同,因见樊丰虽死,江京尚存,要想自己出头,总非容易,朝思夜 想,不如迎立济阴王,把阎显江京等一概推倒,乃是绝好机会,稳取侯封。主见已定,即往 语济阴王谒者兴渠道:"济阴王本系嫡统,并无失德,先帝误信谗言,遂致废黜。若北乡侯 一病不起,正好将王迎入,捽去江京阎显,事必可成!"渠喜答道:"此计甚善,幸亟安 排!"孙程即退约私党,秘密筹备。先是中黄门王康,曾为太子保府史,太子被废,康常叹 愤,又长乐太官王国,与程素来莫逆,彼此会商,各愿效劳。十月二十七日,幼主懿竟尔殁 世,阎显替太后划策,再征诸王子弟,择为帝嗣。诸王俱在外藩,中使往返需时,未能骤 至,孙程忙连络十八人,约于十一月二日,共诣德阳殿西钟下。届期十八人俱到,姓氏官 职,备录如下:

王国长乐太官亟。王康 黄龙 彭恺 孟叔 李建 王成 张贤 史汎 马国 王 道 李元 杨佗 陈予 赵封 李刚 魏猛 苗光以上并为中黄门。

十八人聚集一处,与孙程议定密谋,截衣为誓。待至次日夜间,各持利械,闯入章台 门,直登崇德殿。内侍江京刘安李闰陈达四人,守卫殿中,蓦见孙程等拥入,不知何因。京 仗着累年威势,出来呵止,才说一语,已被孙程拔出短刀,砍落京首。刘安陈达李闰,惊慌 的了不得,连忙向内逃入;偏是心下愈急,脚下愈慢,走了几步,即为孙程王康追及,一刀 一个,杀毙刘安陈达。凶狡何益?只有李闰还是活着,抖做一堆,众人又欲将他杀死,独孙 程向众摇手,但用刀搁住闰肩,厉声与语道:"今日当迎立济阴王,汝若赞成,无得摇动, 否则立诛!"闰已吓倒地上,浑身乱颤,忙应了几个诺字。原来闰在宫中,颇有权术,为内 外所畏服,所以程胁使同事,不愿加刃。既得闰连声允诺,乃扶闰起来,共至德阳殿西钟 下,迎入济阴王保,拥他登位。保年才十一,是为顺帝。孙程等宣传诏命,遍召尚书仆射以 下,扈从帝驾,转幸南宫云台;程等留守省门,捍蔽内外。阎显时在禁中,听报顺帝即位, 惊愕失措,不知所为。实是没用的东西。小黄门樊登,见显双眉紧蹙,跼蹐不安,便向前献 计,劝即用太后诏旨,传入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守住朔平门,调兵御变。显如 言颁诏,当即来了校尉冯诗,阎太后授诗符印,且与语道:"能得济阴王,封万户侯;得李 闰封五千户侯。"诗受印即出。显尚虑诗兵寥寥,特使樊登与诗偕行,至左掖门外号召吏 士。哪知诗阳奉阴违,一出禁门,遽将樊登格杀,扬长自去。卫尉阎景闻报,急从省中还至 外府,召集卫兵数百人,欲进盛德门。孙程传顺帝诏敕,令尚书郭镇,引羽林军出捕阎景。 镇方卧病,闻命跃起,立刻点齐值宿羽林军,趋出南止车门,兜头碰着阎景,便扬声说道: "阎卫尉下车听诏!"说着,即一跃下马,持节宣读诏书。景不肯下车,且怨叱道:"这诏 从何而来?"一面说,一面即拔剑出鞘,来斫郭镇。镇眼明手快,早已闪过一旁,掣出佩 剑,剌入车中,喝一声着,景即从车中扑出,一个斤斗,仰堕地上。镇左右各持长戟,双管 齐下,叉住景胸,因即将景擒住。景兵统皆溃散。当由郭镇送景入狱,景已受重伤,夜分即 死。越宿辰刻,复遣使入宫,向阎太后索取玺绶。阎太后无可如何,不得不将玺绶交出,转 呈顺帝。顺帝既得玺绶,便出御嘉德殿,使侍御史持节收系阎显,及显弟耀晏,一并下狱, 各处死刑;并将阎太后迁居离宫。又是一贵戚推翻,报应何速?尚书令刘光等,乘机上奏道:

昔孝安皇帝圣德明茂,早弃天下,陛下正统,当奉宗庙,而奸臣交构,遂令陛下龙潜藩 国,群僚远近,莫不失望。天命有常,北乡不永;汉德盛明,福祚孔章。近臣建策,左右扶 翼,内外同心,稽合神明。陛下践祚,奉遵鸿绪,为郊庙主,承续祖宗无穷之烈,上当天 心,下餍民望。

而即位仓猝,典章多缺,请条案礼仪,分别具奏,臣等不胜待命之至。

未几即有复诏颁出,准如所请,令有司参考旧议,规定新制。一面开南北宫门,撤销屯 兵,大封功臣。诏书有云:

夫表功录善,天下之通义也。故中常侍长乐太仆江京、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与故 车骑将军阎显兄弟,谋议恶逆,倾乱天下,中黄门孙程王康、长乐太官丞王国等,怀忠愤 发,戮力协谋,遂归灭元恶,以定王室。《诗》不云乎?"无言不仇,无德不报"。程为谋 首,康国协同,其封程为浮阳侯,食邑万户;康为华容侯,国为郦侯,各九千户;中黄门黄 龙为湘南侯,食邑五千户;彭恺为西平昌侯,孟叔为中庐侯,李建为复阳侯,各四千二百 户;王成为广宗侯,张贤为祝阿侯,史泛为临沮侯,马国为广平侯,王道为范县侯,李元为 褒信侯,杨佗为山都侯,陈予为下隽侯,赵封为析县侯,李刚为枝江侯,各四千户;魏猛为 夷陵侯,食邑二千户;苗光为东阿侯,食邑千户。朝廷量功加赏,无偏无私,尔众侯其因功 加懋,毋忽朕命!

看官记着:这就叫做十九侯。前时窦氏伏法,封侯唯一郑众,食邑只千五百户,已为有 识所忧;此次多至十九人,推孙程为首功,封邑竟至万户,阉人得志,无逾此时。从此汉朝 与宦官共天下,眼见得贻祸无穷,不亡不止了!扼要语。李闰先未预谋,故不得加封。孙程 且迁官骑都尉,并得了许多金银钱帛的赏赐;就是王康以下,亦量予金帛有差。做着一注大 买卖。又诏谕司隶校尉,除阎氏兄弟及江京等私亲外,悉从宽贷。用王礼葬北乡侯,起来历 为卫尉。赦免王男邴吉等家属,尽令还京,各给钱币。光禄勋祋讽、宗正刘袆、侍中闾邱弘 等,均已去世,诸子皆选入为郎;侍中施延陈光赵代,及大中大夫朱伥等,皆见拔用。后至 公卿,安平人崔瑗,前由阎显辟为掾吏,见显迎立北乡侯,有失众望,免不得代为寒心,意 欲乘间谏显,劝他改立济阴王,捕诛江京刘安陈达等人。怎奈显终日沈醉,始终不得进言, 乃告长史陈禅,邀与共入求见。禅恐难挽回,迟疑未决,遂致瑗孤掌难鸣。迁延了好多日, 阎氏果败,瑗亦坐斥,门人苏祗,欲上书陈述前情,替瑗解免,瑗止令勿为。陈禅已进署司 隶校尉,召瑗与语道:"君何不听门生上书,乃自甘坐废呢?"瑗答说道:"前时虽有此 论,未曾举行,譬如儿女子屏人私语,怎得当真?愿使君不复出口,瑗从此告辞了!"说毕 遂行,还至安平,杜门绝迹。州郡闻他狷介,再行辟举,屡征不起,韬晦终身。惟杨震门人 虞放陈翼,闻知樊丰周广等诛死,却回忆师恩,诣阙陈书,追讼震冤。朝右亦共称震忠,乃 下诏除震子牧秉为郎,震有五子,牧秉最为著名,事见后文。赐钱百万,许将遗柩改葬华阴 潼亭,远近亲友,俱来会葬。先期十余日,有大鸟高约丈余,飞集柩前,俯仰悲鸣,泪下霑 地,及安葬已毕,方才飞去。会葬诸人,都为称奇,郡吏亦举状上闻,可巧天灾不已,朝廷 愈惜震枉死,因敕郡守致祭墓前,祠以中牢,且用诏书代策道:

故太尉震,正直是与,俾匡时政;而青蝇点素,同兹在藩,《诗》云:"营营青蝇,止 于樊。"樊藩同义。上天降威,灾眚屡作,尔卜尔筮,惟震之故。朕之不德,用彰厥咎,山 崩栋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灵,傥其歆享。

震冤既雪,舆论益伸,时人更为立石墓旁,图刻大鸟形状,留作纪念。忠臣义士,到底 流芳,比那一班权戚幸臣,死且遗臭,相去不啻天渊呢!后人其听之。就是如阎后一流妇 女,位正椒房,身为国母,也算巾帼中的第一领袖,只为了贪心不足,弄得声名两败,徙居 离宫。司隶校尉陈禅,更指斥阎太后生性妒忌,与顺帝无母子恩,请再徙居别馆,不当复行 朝见礼。此议一倡,群臣相率赞成,好好一位太后娘娘,几乎要贬入冷宫,不见天日了。小 子有诗咏道:

乾道主刚坤道柔,骄痴妒悍总招尤;
机关算尽徒增慨,十载雌风一旦休。

究竟阎太后再徙与否,容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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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帝嗣子,只一济阴王,阎后先鸩死其母,复及其子,明明立为储君,乃交谮而废之, 彼且自诩为得计,庸讵知阎氏赤族,已隐兆于此耶?《传》有之:"众怒难犯,专欲难 成。"阎后之构废济阴王,众怒之所由丛也;迎立北乡侯,专欲之所由败也。欲巧反拙,转 利为害,而阎氏亡矣!孙程之谋立济阴王,即为阎氏专政之反动力。阎氏兄弟,固有可诛之 罪,特惜其诛阎氏者,不出于三五公卿,而出于十九宦官,宦官得志,祸比外戚为尤烈。十 九人同日封侯,汉家之气运已尽。幸而顺帝幼聪,尚能驾驭,故其祸不致遽发耳。然贻谋不 臧,终为后世大息,读史至十九侯受封,已不禁为之长太息矣。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后汉演义 作者:蔡东藩
《后汉演义》第042回 班长史捣破车师国 杨太尉就死夕阳亭| 秦汉朝历史

《后汉演义》第042回 班长史捣破车师国 杨太尉就死夕阳亭


却说伯荣母女,奉命祭陵,骄纵不法,上干天变,下致人怨。尚书仆射陈忠,也不禁激 发天良,缮疏上奏道:

臣闻位非其人,则庶事不叙;庶事不叙,则政有得失;

政有得失,则感动阴阳,妖变为应。陛下每引灾自厚,不责臣司;臣司狃恩,莫以为 负,故天心未得,灾异荐臻。青冀之城,淫雨决河;孙岱之滨,海水坌溢;兖豫蝗蝝滋生;

荆扬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自西徂东,杼柚将 空。臣闻《洪范》五事,一曰貌,貌思恭,恭作肃;貌伤则狂而致常雨。春秋大水,皆为君 上威仪不穆,临莅不严,臣下轻慢,贵幸擅权,阴气盛强,阳不能禁,故为淫雨。陛下以不 得亲奉孝德皇园庙,遣中使致敬甘陵,朱轩軿马,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然臣窃闻使者所 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仪体上僣,侔于人主;长史惶 怖谴责,或邪谄目媚,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偫,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 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颠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间托叔父之属,河间王开为安帝叔父。清河 有灵庙之尊,指清河王延平。及剖符大臣,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陛下欲其 然也!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昔韩嫣托副车之 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刑人之刀谓欧刀。臣愿明主严天元之 尊,正乾纲之位,职事巨细,皆任贤能,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泄 漏之奸;尚书纳言,得无赵昌谮崇之诈;公卿大臣,得无朱博阿傅之援;外属近戚,得无王 凤害商之谋。自韩嫣以下故事,并见《前汉演义》。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己,则下 不得偪上,臣不能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止,四方众异,亦不能为害矣!

安帝得疏,并不知悟,反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有识诸徒,俱为扼腕。忠尝因安帝亲 政,奏请征聘贤才,宣助德化,又荐引杜根成翊世等,入朝录用。杜根因请邓太后归政,扑 死复苏,为宜城山中酒保,至是乃为忠所闻,派吏征召,入为侍御史。成翊世亦与杜根同 罪,系狱有年,也亏陈忠保救,得为尚书郎。此外尚有几个隐士,曾由内外臣工荐举,特下 征车,偏数人志行高洁,不愿投身危乱,相率固辞,史家播为美谈,垂名后世。相传汝南人 薛包,年少失恃,父娶后妻,不愿抚包,把他逐出,包日夜号泣,不忍远离。后母怂恿乃 父,横加鞭挞,不得已在户外栖宿,每旦复入内洒扫。谁知又触动父怒,不准他栖宿户外, 乃至里门旁暂居,晨昏定省,依然如故。父母倒也感惭,仍使还家同住。及父母相继亡故, 诸弟求分产异居,包不能止,因将家财按股照分,惟自己情愿认亏,瘠田敝器老奴婢,悉归 自取;后来诸弟屡次破产,辄复赈给,因此人人称他孝友。名达朝廷,安帝召为侍中,包誓 死不肯就职,乃许令归里,在家考终。同时汝南尚有黄宪,表字叔度,父为牛医,宪少年好 学,履洁怀清,年方十四,与颍川人荀淑相遇,淑目为异器,相揖与语,终日方去,临别握 手道:"君真可为我师表哩!"郡人戴良,才高性傲,独见宪必正容起敬,别后归家,尚惘 然如有所失。良母辄已料着,便问良道:"汝复见牛医儿么?"良答道:"儿不见叔度,自 谓相符;及既相见,毕竟勿如,叔度原令人难测哩!"还有同郡陈蕃周举,亦常相告语道: "旬月不见黄生,鄙吝心又复发现了!"太原人郭泰,少游汝南,先访袁闳,不宿即去,转 访黄宪,累月乃还。或问泰何分厚薄,泰与语道:"奉高器量,奉高系袁闳字。譬诸泛滥, 质非不清,尚易挹取;叔度汪洋,若千顷波,澄不见清,淆不见浊,这才是不可限量了!" 宪初举孝廉,旋辟公府,友人劝他出仕,宪亦未峻拒,到了京师,不过住了一二月,便即告 归。延光元年病终,只四十八岁,天下号为征君。黄宪以外,又有周燮,也是汝南人氏,学 行深沈,隐居不仕,郡守举他为贤良方正,均以疾辞。尚书仆射陈忠,更为推荐,安帝特用 玄纁羔币,优礼致聘,燮仍不起,宗族俱劝令就征,燮慨然道:"君子待时而动,时尚未 遇,怎得轻动呢?"他如南阳人冯良,少作县吏,沈滞多年,三十岁奉县令檄,往迎督邮, 途次忽然幡悟,裂冠毁衣,遁往犍为求学,十年不归,妻子都以为道死,替他服丧,不意他 学成归来,励节隐居,朝廷亦遣使往征,始终谢病,不入都门。这虽是甘心肥遁,别具高 风,但也是有托而逃,所以为此避人避世呢!类叙高人,仍是箴励末俗。

且说南单于檀降汉后,北方幸还少事,就是前单于屯屠何子逢侯,与师子构衅,奔往北 塞,见前文。至此亦部众分散,无术支持,仍然款塞请降。汉廷从度辽将军计议,徙逢侯居 颍川郡,时度辽将军尚为邓遵。免得复乱。独北匈奴出了呼衍王,收集遗众,得数万人,又 复猖獗,常与车师寇掠河西。亦见前文。朝议又欲闭住玉门关,专保内地。敦煌太守张璫, 独上书陈议,分作上中下三策,上策请即发酒泉及属国吏士,先击呼衍王,再发鄯善兵讨车 师,双方并举,依次讨平,为一劳永逸的至计;中策谓不能发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 出据柳中,令河西四郡供给军糈,尚得相机进行,安内攘外;下策谓弃去西域亦应收鄯善王 等,徙入塞内,省得借寇赍粮,树怨助虏。这三议却是有条有理,毫不说谎,安帝将原奏颁 示公卿,令他酌定可否。尚书仆射陈忠,拟采用张璫中计,因上疏说明道:

臣闻八蛮之寇,莫甚北虏。汉兴,高祖窘平城之围,太宗屈供奉之耻,故孝武愤怨,深 惟长久之计,命遣虎臣浮河绝漠,穷破虏廷。当斯之役,黔首陨于狼望之北,财币糜于卢山 之壑,狼望卢山,皆匈奴地名。府库单竭,杼柚空虚,算至舟车,资及六畜,夫岂不怀?虑 久故也。遂开河西四郡,以隔绝南羌,收三十六国,断匈奴右臂。是以单于孤持,鼠窜远 藏!至于宣元之世,遂备藩臣,关缴不闭,羽檄不行。

由此察之,戎狄可以威服,难以化狎。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叩关者数矣,此其不乐 匈奴慕汉之效也。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 益增,胆势愈殖,威临南羌,与之交连,恐河西四郡,自此危矣。河西既危,不得不救,则 百倍之役兴,不资之费发矣。议者但念西域悠远,恤之烦费,不见先世苦心勤劳之意也。方 今边境守御之具不精,内郡武卫之备不修,敦煌孤危,远来告急;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 民,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减土,经有明戒。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案旧增四郡屯兵,以西 抚诸国,庶足折冲万里,震怖匈奴。谨此上闻。

这疏经安帝批准,且因前时班勇所陈,与忠议相合,遂令勇为西域长史,率兵五百人, 出屯柳中。勇议见前文。勇受命即行,既至楼兰,即因鄯善诚心归汉,传诏奖勉,特加该王 三绶。复派吏招抚龟兹。龟兹王白英,尚怀疑未服,勇再开诚示信,加意怀柔,白英乃自知 悔罪,约同姑墨温宿二王,自行面缚,向勇乞降。勇亲为解缚,好言慰抚;令各处发步兵骑 士,共讨车师。白英等既已投诚,自然从命,当下凑集万余人,受勇调度,直入车师前庭。 前庭已归后王军就占领,军就仍居后庭,由北匈奴伊蠡王守住伊和谷,回应前文。被勇冲杀 过去,不到多时,便捣破虏营,伊蠡王遁去;尚有军就留戍的兵士,及前庭被胁诸降卒,约 有六七千名,见匈奴兵尚被击走,哪里还敢抵敌?当即逃去了一二千人,余皆跪伏军前,稽 颡听命。勇全数收抚,共得五千人,仍令住居车师前庭,自至柳中屯田。柳中距前庭只八十 里,呼应甚便,可以无虞。勇拟暂从休养,筹备刍粮,俟至士饱马腾,再击车师后王。好容 易已越一年,系延光四年。春光和煦,塞外寒消,草木已渐生长,正好乘此兴师。勇遂发敦 煌张掖酒泉三郡兵马,共六千骑,又征鄯善疏勒及车师前部兵,亦不下五六千,由勇亲自督 率,往攻车师后王军就。军就亦领兵万余人,出庭迎敌,不意班勇部下,统是勇壮得很,一 阵交锋,已被杀得人仰马翻,军就连忙退回,部众已丧失了好几千名。一时惶急失措,欲向 北匈奴求援,又恐道远难及,没奈何硬着头皮,再图守御。偏来兵厉害得很,乘胜直入,锐 不可当,部众出去招架,不是惊散,就是杀死。霎时间庭中大乱,只见外面大刀阔斧,一齐 杀来,此时欲逃无路,还想拚死再战,蓦听得一声箭响,仔细审视,那箭镞已到面前,慌忙 把头一偏,右肩上适被射着,痛不可耐,竟致晕倒。待至苏醒转来,四肢早经捆住,不能动 弹;还有匈奴使人,也在旁边陪绑,束作一堆。俄而有数人驰至,把他两人扛抬了去,好似 牛羊一般,直至汉前长史索班死处,作为祭品。号炮两振,军就与匈奴使人,头皆落地,魂 灵儿从头中飞向鬼门关上挂号去了。不愿同生,但愿同死,两语可为两人写照。班勇既枭斩 军就,传首京师,露布报捷。自是车师前后庭,又得开通,西域各国,复震慑汉威,陆续归 附。

真个是父作子述、两世重光呢!好肖子。

安帝闻得西域复通,心又放宽,乐得逍遥自在,倒把那班勇功绩,搁置一旁,并没有甚 么赏赉。且当时廉直大臣,第一个要算司徒杨震。永宁二年秋季,迁震为太尉,似乎知人善 任,偏是小人道长,君子道消,结果是易明为昏,崇邪黜正,终落得朝廷柱石,化作尘沙, 说来既觉可痛,尤觉可叹!太尉刘恺,因病免官,由震继为太尉,另用光禄勋刘熹为司徒。 帝舅耿宝,已拜大鸿胪,特为宦官李闰兄弟说情,托震录用。震不肯相从,宝一再往候,且 与震语道:"李常侍为国家所重,欲令公辟除乃兄,主上亦曾允许,宝唯有传达上命罢 了!"震正色道:"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应先敕下尚书,但凭私嘱,不敢闻命!"宝见震 定意拒绝,悻悻自去。后兄阎显,亦进任执金吾,向震有所荐托,震亦不许。司空陈褒,已 经罢去,后任为宗正刘授。他想讨好贵戚,一得风声,不待请托,便辟召李闰兄,及阎显意 中的私亲,旬日间并见超擢。嗣复有诏为野王君造宅,王圣为野王君,见前文。大兴工役, 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煽惑,倾动朝廷。震为汉家首辅,实属忍无可忍,因 再上书力谏道:

臣闻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储,故尧遭洪水,人无菜色。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 空虚,不能自赡,重以螟蝗,羌虏钞掠,三边震扰,战斗之役,至今未息,兵甲军粮,不能 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福!伏见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合两坊 为一宅里。雕修缮饰,穷极巧技;今盛夏土王,而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 恽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樊丰王永等,分威共权,属托州郡, 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徕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赃锢弃世之徒,复得 显用;黑白混淆,清浊同源,天下喧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 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惟陛下度之!

这书呈入,好似石沈大海一般,并不见答。樊丰周广杨恽等,统皆切齿,就是野王君王 圣母女,亦视若仇雠,恨不将震即日摔去。且因安帝不从震言,越好肆无忌惮,匪但王圣第 宅,造得非常工巧,连樊丰等一班权阉,也胆敢捏造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现徒材木, 各起冢舍园池,役费无数。遂致变异相寻,京都地动。杨震因屡谏不从,愤闷已极,何不引 退?因岁暮不便陈词,勉忍至次年正月,申上直言道:

臣备台辅,不能奉宣德化,调和阴阳;去年十一月四日,京师地动。臣闻师言:"地者 阴精,"当安静承阳,而今动摇者,阴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 官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无所兴 造,欲令远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而亲近幸臣,骄溢逾法,多发徒士,盛修第 舍,卖弄威福,道路喧哗,众听闻见,地动之变,近在城郭,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 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书》曰:"鞬恒旸若,"臣无作福作威 玉食,唯陛下奋乾坤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掩妖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无令威福久移于 下,则阳长阴消,天地自无不交泰矣!

震言虽然激切,怎奈安帝已为群小所蒙,任他如何说法,始终不理。且嬖幸愈加侧目, 往往在安帝旁谤毁杨震,安帝已渐觉不平。惟震为关西名儒,群望所归,若一时将他除去, 免不得物议沸腾,摇动大局,所以群小尚有畏心,未敢无端加害。尚知畏清议么?会有河间 男子赵腾,诣阙上书,指陈时政得失,安帝不禁怒起,说他无知小民,也来多嘴,当即诏令 有司,捕腾下狱。中官最恨谤言,私下嘱托有司,谳成"讪上不道"的罪名,处腾死刑。杨 震身为太尉,怎能坐视不救?

乃复上疏谏诤,略云:

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所以达聪 明,开不讳,博采负薪,极尽下情也。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 加恩,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则国家幸甚!

安帝得疏,仍然不听,竟把赵腾处死,伏尸市曹。伯起!伯起!何不起身亟去?是年为 延光三年,安帝想往外面游览,借着望祀岱宗的名目,出都东巡。文武百官,多半扈行,独 太尉杨震,及中常侍樊丰等,却都留住京都,未尝随去。丰等因乘舆外出,越好擅用帑藏, 移修第宅。原来为此,故未随行。偏被太尉掾高舒,召大匠令史等,底细考核,查出丰等前 时捏造伪诏,呈与杨震。震因安帝东巡,未便举发,只好待回銮后,然后奏闻。何不飞使驰 奏?丰等闻信,很是慌张,日夕与党与密商,意欲先发制人,为自保计。也是杨伯起命运该 绝,不先不后,竟有星变逆行的天象,被阉党作为话柄,构成邪谋。一俟安帝回来,将到都 门,急忙先去迎谒,伪言还宫须待吉时,请安帝至太学中,暂时休息,应吉乃入。安帝还道 他是真心爱主,当即依议。及驾入太学,丰等得乘间密奏,说是太尉杨震,袒庇赵腾,前因 陛下不从所请,心怀忿怼,意图构逆,所以上见星变,显示危机,请陛下先行收震,方可入 宫。安帝尚未肯信,踌躇半晌,方语樊丰道:"震为名士,难道也如此不法么?"丰应声 道:"震为邓氏故吏,邓氏既亡,怪不得震有异心了!"谗口可畏,震由邓辟举,见前 文。安帝愕然点首,便夜遣中使,往收太尉印绶,策免震官。震不防有此一举,既被权阉占 了先着,悔亦无益,当将印绶交出,坦然归第,闭门韬晦,谢绝交游。哪知安帝还宫以后, 擢耿宝为大将军,宝与震挟有宿嫌,又由樊丰等从旁煽构,竟奏称震不服罪,仍怀怨望。有 诏遣震归里。震奉诏即行,至夕阳亭,慨然语诸子门人道:"人生本有一死,死不得所,也 是士人常事。我叨居宰辅,明知奸臣狡猾,不能驱除;嬖女倾乱,不能禁遏,有何面目再见 日月?我死后可用杂木为棺,粗布为被,盖形掩体,已自知足,不必归就墓次,添设祭祠 了!"说毕,即饮鸩而死,时已七十余岁。小子有诗叹道:

拚死何如预见机,网罗陷入已难飞;
夕阳亭下沉冤日,应悔当年不早归!

杨震已死,樊丰等尚不肯干休,还要设法摆布,欲知他如何逞毒,待至下回叙明。

西域诸国,势如散沙,各酋长亦皆庸鄙,无一有为,但得中国良将一人,出而镇抚,便 得制驭各国,使之帖服,非若冒顿父子之桀骜难驯也!试观班氏父子之出使,不待劳师费 财,即此用夷攻夷之一策,已能指挥如意,无往不宜,谁谓外域之不可以驭乎?惟安内之 谋,比攘外为尤亟,安帝有一杨震而不能用,反且听信群小,黜逐正人,汉之纲纪,自此紊 矣!惟震为关西名士,当知以道事君之义,合则留,不合则去,胡为乎刺刺不休,坐听谗人 之构陷,而未能自拔也?彼薛包黄宪周燮冯良诸人,则倜乎远矣。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后汉演义 作者:蔡东藩
《后汉演义》第044回 救忠臣阉党自相攻 应贵相佳人终作后| 秦汉朝历史

《后汉演义》第044回 救忠臣阉党自相攻 应贵相佳人终作后


却说阎太后既徙居离宫,复被陈禅一疏,又将别徙,累得阎太后愁上加愁,悲复增悲。 谁叫你有势行尽?还亏司徒掾周举,替她斡旋,进语司徒李郃道:"昔瞽瞍尝欲杀舜,舜事 瞍愈谨;郑武姜谋杀庄公,庄公誓决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与母隔绝,后来终从颖考叔茅 焦谏议,复修子道;书传播为美谈。今诸阎新诛,太后幽居离宫,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讳, 主上将如何号令天下?陈禅所议非是,倘误从禅议,后世将归咎明公,恐明公亦无从解免 了!今宜密表朝廷,仍率群臣朝觐太后,上餍天心,下副人望,方不失国家治道呢!"郃被 他感动,因即上书陈述,毋从禅言,且请顺帝往朝太后。时已岁暮,倏忽逾年,改元永建, 下诏大赦,顺帝乃率百官往朝阎太后。阎太后未免惭沮,并因母族衰亡,忧伤不己,害得花 容憔悴,病骨支离,夜间梦寐不安,辄见顺帝生母李氏,前来索命,免不得悔恨交并,妇人 心肠,能容得几多惆怅?顿致病体日重,一命呜乎。不死何为?顺帝仍援据旧典,为阎太后 成服发丧,奉柩出葬,与安帝合瘗恭陵,谥曰安思皇后。司隶校尉陈禅,因前次上议不合, 把他免官,召前武都太守虞诩,入朝代任司隶校尉。诩莅任仅及数月,即奏劾太傅冯石,太 尉刘熹,阿附权贵,不宜在位。应该举劾。顺帝准奏,便将冯石刘熹免官,改用太常桓焉为 太傅,大鸿胪朱宠为太尉。司徒李郃,亦患病乞休,另命长乐少府朱伥接任。朝廷为了虞诩 一言,竟致三公并免,群臣已不禁心寒;诩又续劾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私受货赂, 虽数人未遭严谴,终惹起同僚侧目,讥诩过苛。会当盛暑,狱中罪囚甚多,当由公卿劾诩不 审天时,至盛夏且多系无辜,为吏人患。诩闻自己被劾,亟上书自讼道:

臣闻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人之衔辔。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诿责,百姓怨 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

臣所发举赃罪,不止一二,三府以下,恐为臣所奏,遂加诬劾。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 谏耳!

顺帝看了,也知诩心怀忠贞,不复加罪。惟中常张防,时方用事,每有请托受取等情 弊,诩屡次案验,屡次不报。惹动诩忿懑不堪,竟自系廷尉,上书待罪道:

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遂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 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则不胜幸甚。

这书呈入,张防当然着忙,亟至顺帝前哭诉,说是虞诩加诬。顺帝也为所迷,派有司从 严鞫讯,二日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裁,诩奋然道:"宁伏欧刀,表示远近,不愿轻自捐 生!"硬头子。会宦官孙程张贤等,颇怜诩直言获谴,相率入宫,为诩营救。想是忌防夺 权,故借题发挥。既见顺帝,即由孙程面奏道:"陛下与臣等谋事时,常恨奸臣误国,今首 正大位,乃自蹈此辙,如何得轻议先帝呢?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反受拘系;常侍张 防,赃罪确凿,转得法外逍遥。今上天已经垂象,客星守羽林,占主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 下狱,借塞天变,毋致贻殃!"顺帝听着,面向后顾,防正在背后,面有愠色。孙程已瞧入 眼中,竟大声叱防道:"奸臣张防,何不下殿!"防虽承帝宠,究竟拗不过孙程,只好趋就 东厢。程又向顺帝催促道:"陛下宜急收防,毋使从阿母求情!"看官阅至此语,应疑阿母 何人?原来乃是顺帝乳母宋娥。顺帝入立,娥亦与谋,故得干预政权,程备悉内情,故有此 语。前有王圣,后有宋娥,真是无独有偶。顺帝尚犹豫未决,再召问尚书,以便决议。尚书 贾朗,素与防善,竟答称防实无辜,诩独有罪。顺帝因谕孙程等道:"汝等且出,容我再 思!"程等不得已趋退。诩子顗率同门生百余人,各举白幡,在宫门外候着。凑巧中常侍高 梵,乘车出来,顗等遂向他陈冤,甚至叩头流血。向宦官叩头流血,阉人之势力可知。梵下 车劝慰,并愿为诩申冤,大众同声道谢。梵乃折回宫中,竭力谏诤,乃赦诩出狱,徙防戍 边。贾朗等六人,罪坐阿党,贬谪有差。孙程再上言诩有大功,不应废置,顺帝因复征诩为 议郎,越数日迁诩尚书仆射。诩又举荐议郎左雄,雄南郡涅阳人,以抗直闻名,故诩荐表中 有云:

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 容多厚福。"伏见议郎左雄,数上封事,至引陛下身遭难厄,以为儆戒,实有王臣蹇蹇之 节。周公谟成王之风,宜擢在喉舌,必有匡弼之益。

臣非敢援引私人,实为国家进一忠臣,以广言路,而成至治,伏惟垂鉴。

顺帝采用诩议,进拜雄为尚书,嗣又擢为尚书令。雄有犯无隐,所言皆明达政体,顺帝 颇知嘉纳,无奈为阉竖所把持,不能尽用,多半为纸上空谈罢了。孙程等十九侯,自恃功 高,往往上殿相争,不守臣节,顺帝已积不能容,当由有司仰承风旨,奏称孙程等干乱悖 逆,久留京都,必为大患。顺帝即诏令程等免官,徙封远县,促令就国。司徒掾周举,独向 司徒朱伥进言道:"主上在西钟下时,若非孙程等协力定谋,怎能入承大统?今遽忘大德, 苛录微疵,如或道路夭折,转使主上滥杀功臣,贻讥后世!明公何不乘他未去,亟为上表转 圜?"前劝李郃奏请朝后,尚有情理可说,此时却替阉人解免,太自失资格了。伥沈吟道: "今诏旨方有怒意,我独上表谏阻,必致罪谴,如何可行?"举又说道:"明公年过八十, 位为台辅,不乘此时竭忠报国,尚有何求?就使因言得罪,犹不失为忠臣。若以举言为不足 采,请从此辞!"保全几个阉人,怎得为忠?怎能报国?伥乃如言上表,果得顺帝依从,还 十九侯原封,不过遣使就国的命令,仍然照行。过了年余,复召还十九侯,后文再表。且说 顺帝即位以后,尚未知生母何人,至永建二年夏月,方得左右陈明,乃知生母李氏,曾藁葬 洛阳城北。当下因感生哀,亲至瘗所致祭,用礼改葬,追尊李氏为恭愍皇后,号园寝为恭北 陵。已而司徒朱伥老病侵寻,不能任事,太尉朱宠却因事免官,顺帝乃进太常刘光为太尉, 光禄勋许敬为司徒。惟司空一职,自宗正刘授接任后,见四十二回。中经顺帝入嗣,又换易 了两人:刘授免职,另用少府陶敦;陶敦免职,又另用廷尉张皓。皓与许敬俱有重名,敬历 任三朝,从未昵近贵戚,所以窦邓耿阎四族,迭起迭仆,士大夫辄被牵连,独敬素守清洁, 毫不污染;皓为安帝废储一事,与桓焉来历等相率廷争,为士论所推重,见前回。至此擢为 司徒,也是顺帝回忆前情,特加倚畀。皓籍隶武阳,敬籍隶平舆,地以人传,毋容琐叙。

顺帝又欲征求隐士,闻得鲁阳人樊英,遁居壶山,屡征不起,乃更用策书玄纁,优礼敦 聘。英尝习京氏易,京氏及京房见《前汉演义》。得通星算,善能推步灾异,远方人士,往 往负笈从游。尝有暴风从西方吹来,英语门人道:"成都市必有大火,非禳解不可!"说 着,遂汲水含口,向西喷去,并令门人记录日时。后有蜀客到来,传言某日大火,幸东方起 一黑云,须臾大雨,火乃得灭。门人考证时日,果属相符,因此奉若神明。州郡礼请不应, 安帝初召为博士,亦不就征,及顺帝备礼聘英,英仍然病辞。郡吏奉诏逼迫,硬把他载入车 中,驰诣京师,英坚称病笃,不肯下舆。朝命连舆推入,直抵阙廷,英尚偃蹇不拜。顺帝瞧 着,却也动怒,作色与语道:"朕能生君,能杀君;能贵君,能贱君;能富君,能贫君!君 何故敢慢朕命?"英从容答道:"臣由天授命,命当死即死,陛下怎能生臣?怎能杀臣?臣 见暴君如见仇雠,入朝尚且不愿,求甚么贵官?平居环堵自安,南面王不易真乐,怕甚么贱 役?陛下怎能贵臣?怎能贱臣?禄不以道,虽万锺不受,独行己志,虽箪食不厌,陛下怎能 富臣?怎能贫臣?"倔强语恰有至理。这一席话,说得顺帝无词可驳,怒亦渐平,乃令出就 太医,服药疗疾,月致羊酒。过了两年,顺帝复为英设坛席,令公车导入阙中,尚书持奉几 杖,视若宾师,英不得已退就臣礼,受职五官中郎将。未几又称病告辞,有诏命为光禄大 夫,许得归养。朝廷遇有灾异,尝遣使致问,英所言必验;惟在朝应对,无甚奇猷,故时人 或讥他纯盗虚声,不堪大用。独闻英家居时,偶然患疾,妻使奴婢拜问所苦,英必下床答 拜。颍川陈实,少从英学,免不得暗暗称奇,便向英问明答拜的原因,英答说道:"夫妻共 奉祭祀,取义在齐,奈何可不答礼呢?"后英至七十余岁,在家考终。同时又有处士杨厚黄 琼,就征入朝。厚字仲宣,广汉郡新都县人,通术数学,入阙进谒,预陈汉至三百五十年, 当有厄运,不可不戒,顺帝命为议郎。黄琼字世英,就是江夏人黄香子。香博学能文,世称 江夏黄童,见前文。后官终魏郡太守。琼承父荫,拜为太子舍人,丁忧归里,服阕不起。及 与杨厚并下征车,琼未便违慢,登车至纶氏县,称疾不进,有诏命县吏敦迫,不得已再行就 道。前司徒李郃子固,少年好学,改名求师,得为通儒,平时雅慕琼名,因从琼途中贻书道:

闻公车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先贤谓伯夷隘,柳下惠不 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 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 士,终无时矣。尝闻语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 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即指樊英。被征初至,朝廷特设坛席,如待神明,虽无大异, 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乃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以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 聘之士,功业多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谋,令众人叹服,一雪 此言耳!

琼得书后,入朝拜官,亦为议郎,屡因灾异上书,颇邀采用,未几迁任尚书仆射,秉忠 如故。顺帝时尚童年,独能虔心翕受,亦好算作东汉明君。惟西域长史班勇,平番有功,安 帝时未曾加赏,顺帝永建二年,反因他出击焉耆,后期坐罪,逮系狱中,这却未免薄待功 臣,太觉寡恩了!先是班勇勘定车师,更立后庭故王子加特奴为王,再使别校捕诛东且弥 王,亦另立新主,车师等六国悉平。勇复大发诸国兵,击北匈奴,逐走呼延王,虏众二万余 人皆降,车师一带,无复虏迹,城郭皆安。独焉耆国王元孟,未肯降服,由勇拜表奏闻,汉 廷特遣敦煌太守张朗,率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助勇进讨。勇征集诸国兵马,得四万余人, 分为两路,往攻焉耆。使朗从北道进行,自率部众驰入南道,约会焉耆城下。朗先尝坐罪, 意欲徹功自赎,遂星夜前进,直抵爵离关,焉耆兵开关搦战,被朗驱杀一阵,斩获至二千余 人,残众败奔国都。焉耆王元孟,当然惊慌,急遣使至朗营求降,朗不待勇至,先期入焉耆 国,受降而还。实是失信。勇在途次接得张朗军报,只好折回,据实上奏。偏有诏责他后 期,召还系狱,好多日才得释出。还是因他前功足录,加恩贷罪,但官职已经褫免。勇郁愤 成疾,返至家中,不久即殁。父子累建大功,徒落得身后萧条,岂不可叹?还有一种冤屈的 事情,说来尤令人生愤。勇兄班雄,袭父遗封,曾为屯骑校尉,迁官京兆尹,病殁任所,子 始袭爵,得尚清河孝王女阴城公主。公主为顺帝姑母,恃贵生骄,因骄思淫,竟引少年入 帷,与他交欢。班始不愿做元绪公,自然与有违言,那公主却放胆横行,竟挈姘夫同坐帷 中,召始进去,叱令跪伏床下。男儿总有一些气骨,看到这般情形,怎肯忍耐?顿时无名火 高起三丈,立即出帷取刀,把一对奸夫淫妇,砍作四段。恰是快事。当有人报知顺帝,谁知 顺帝不咎公主,单责始持刀行凶,立将始拿交诏狱,腰斩东市!甚至始同产兄弟,亦皆处 死。惨乎不惨?冤乎不冤呢?这是永建五年间事。明明是导以纵淫。且说顺帝年至十五,举 行冠礼,转眼间已是一十八岁,应该册立皇后。时后宫已有四位贵人,并得承宠。顺帝左右 为难,意欲祷神探筹,卜定后位。尚书仆射胡广,与尚书郭虔史敞等,联名进谏道:

窃见诏书,以立后事大,谦不自专,欲假之筹策,决疑灵神。篇籍所记,祖宗典故,未 尝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当贤;就使得人,犹非德选。夫岐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异表, 伣天之妹,见《诗经》《大雅》。伣,譬喻也。宜参良家,简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钧以 貌,稽之典经,断之圣虑,政令犹汗,往而不返,诏文一下,形诸四方。臣等职在拾遗,忧 深责重,是以焦心竭虑,冒昧陈闻。

顺帝阅过谏章,也觉得所言有理,乃决诸己意,特就四贵人中,选出一位梁氏女来,册 作中宫。梁女名妠,就是和帝生母梁贵人的侄孙女,父名商,袭父乘氏侯雍遗爵,雍为梁谦 次子,见前文。官拜黄门侍郎。永建三年,选商女及妹,并入掖庭,俱为贵人,擢商为屯骑 校尉。商女降生时,有红光发现室中,阖家称为奇事;及女粗有知识,便喜习女工,并好读 书,九岁能诵《论语》,治《韩诗》,即韩婴所传之诗。颇知大义,常将列女图画,置诸座 右,作为鉴戒。父商尝语诸弟道:"我先人全济河西,活人无算,虽大位不继,积德必报; 若庆流子孙,当就在此女身上呢!"不望子而望女,所见亦谬,故女可兴家,子卒赤族。已 女年十三,与姑同充选后宫,相工茅通,见女容止过人,便向顺帝前再拜称贺道:"这所谓 日角偃月,相法上应当极贵,臣相人颇多,未见有这般贵相哩!"顺帝令太史卜兆,亦得吉 占,因即封为贵人,特加宠遇,屡命侍寝,梁女尝从容辞谢道:"妾闻阳道以博施为德,阴 道以不专为义;螽斯衍庆,百福乃兴。伏愿陛下普施雨露,俾得均泽,使小妾得免罪谤,已 是深感皇恩了!"顺帝闻言,深以为贤,乃于永建七年正月,特在寿安殿中,册立梁贵人为 皇后,赐后父商安车驷马,并增国土,迁官执金吾,布诏大赦,改永建七年为阳嘉元年。过 了一载,又封商子冀为襄邑侯,连顺帝乳母宋娥,亦得受封山阳君。尚书令左雄,一再进 谏,语甚切至。疏中有云:

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 难,从谀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 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 宿恩,欲特加显赏。

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惟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 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今阿母躬蹈俭约,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

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 古今一也。百姓深惩王圣倾复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 未离于心,恐惧之言,不绝于口。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 不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厄之运,然后平议可否,封冀未迟。幸陛下裁 察焉!

自左雄有此奏牍,梁商乃为子冀辞封,顺帝尚未肯遽允,章至数上,乃收回封冀成命。 独山阳君宋娥,不闻让还,适值京师地震,缑氏山崩,那謇謇谔谔的左伯豪,又不能不乘机 进谏,再贡忠忱。左雄字伯豪。小子有诗咏道:

野王以后又山阳,徒顾私恩乱旧纲;
独有名臣持大体,不辞苦口砭膏肓。

欲知左雄如何进言,顺帝曾否从谏,请看官续阅下回,便见分晓。 欲沽直。小人未尝无为善之时,但其所以为善者,亦不免为营私计耳。及观其上殿争功而肺 肝具见,微顺帝之童年聪颖,徙封就国,遽削其权,孙程等宁能终安乎。周举号称正士,乃 反请朱伥救解,甚矣!其徒知小节,不顾大体也!梁后具有贵相,与窦后略同,正位以后, 虽不若窦后之妒悍,然其后临朝专政,不能裁抑兄弟,终酿成梁冀之祸。梁商谓庆流子孙, 应兴此女,庸讵知兴宗在此,覆宗亦即在此耶?夫贤德如马皇后,而马氏且未尽令终,如商 所言,徒见其鄙陋而已,何足道哉?


分类:秦汉朝历史 书名:后汉演义 作者:蔡东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