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翊
《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4期
作为白鹤拳潘世讽一支的正宗传人,苏瀛汉扮演的是“骨伤科中医大夫”的社会角色,武术并不是他获得财富的主要方式,更多是精神需求和门派传承。经济社会里,他面对着这样一个两难的局面:一方面,白鹤拳传承无人,日渐式微;而另一方面,白鹤拳即将成为经济转型期的政府商业消费的对象。当冷兵器时代远去,武术被抽离掉保家卫国的时代背景,苏瀛汉的传奇只能是一个人的传奇。
隐者
右手轻轻抬起孩子的左胳膊,微微抚摩了一下,迅速一拉一转再往前一送,中年妇女怀里的孩子哇地哭出了声。苏瀛汉拍拍孩子的头:“桡骨半脱位,好了!”妇女高兴地带着孩子走了,整个过程不到3分钟,免费。
这里是永春县八二三东路八角亭边的临街建筑,县城正在为所有建筑物实行以欧式建筑为标准的“穿衣戴帽”工程。穿过脚手架上到二楼,墙上贴着四指宽的红色纸条,上面写着:苏瀛汉骨伤科诊所,纸条剪成箭头形状指向右边。面对来访者,苏瀛汉更愿意称自己为“骨伤科大夫”而不是拳师。
“真正的习武之人都很低调,轻易不会显露自己有功夫。”苏瀛汉告诉本刊记者,他能走上习武之路纯属机缘巧合,“15岁的时候去一个结拜兄弟家玩,看到他家有一块中央国术馆颁发的匾,特别吃惊地问他,‘你还会武功?’”苏瀛汉的结拜兄弟是白鹤拳传人潘世讽的曾孙,潘世讽是清光绪十二年丙戌科武秀才,1928年中央国术馆全国首届国术考试,潘世讽以70岁高龄获老年组第一名。同年冬,在五里街新亭路中段、铜鼓山西南麓,永春州民为褒扬清朝州牧翁学本而建的翁公祠成立了“中央国术馆福建省永春县分馆”,传授白鹤拳,潘世讽被推选为馆长,其他参加国考的拳师担任副馆长或常务教师。
苏瀛汉说,结拜兄弟的身世一下子就勾起了他隐藏已久的武术情结。“我家祖上在明朝是县团练练长,武功高强,是抗倭功臣。当时抗倭,我们族人死了34人,剩下9个,其中一个就是我的五世祖苏继元。”为了佐证自己所言不虚,苏瀛汉搬出了自己收藏的族谱和县志,族谱有两本,一本是清康熙年间第一次修订的,一本是1832年道光年间第二次修订的,宣纸已经泛黄,有些残破,但是毛笔写就的蝇头小楷字体娟秀依然,清晰可辨。族谱和1924年修订的永春县志《祠祀志》里对苏家抗倭都有简短的记载。此外,苏瀛汉14岁的时候得过脑膜炎,虽然治好了,但是身材瘦小,眼睛视力也不好,为身体好也是苏瀛汉喜欢武术的一个原因。
在结拜兄弟的引荐下,苏瀛汉拜潘世讽第四个儿子潘瑞荡为徒学习白鹤拳。“我们跟师父睡一个房间,两个门板一拼就是一张床,我跟结拜兄弟睡一床。房间在二楼,下面养鸡、鸭、兔子,蚊子特别多。好不容易睡着了,到夜里两点,师父教完馆,吃完点心回来,把我们叫起来练功。练一段时间接着睡,到早上四五点,又被师父给打起来继续练。”苏瀛汉说,那时正是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本来就没什么吃的,还要练功,又饿又累,一星期下来就瘦得不成样子,但是他对武功的痴迷没有因此而改变,“做梦都在练功”。学武功的同时,苏瀛汉还跟着姑丈学南音,“上四管”、“下四管”,同时自学中医,去德化县级医院跟老师傅学骨伤科。“学武之人常要盘五技,容易受伤,要懂基本医术,否则是要被笑话的。你看我们的古拳谱里,前面是理论和套路,后面是骨科方剂,都是武医结合。”
1963年,苏瀛汉高中毕业,就在发榜那天,在永春一中教书的父亲十二指肠破裂,因为家中“工商业兼地主”的成分得不到及时救治而去世。作为家中的长子,苏瀛汉必须承担起一家八口的养家重任。“师父家在达埔,离我家有18公里,那时我有个旧的脚踏车,但也只能一周去一次,因此我又拜了第二个师父郑联甲。”
郑联甲也是当地传奇人物。他之前一直在南洋做生意,业余时间在当地教授武功。马来西亚选国术总教练的时候,马来西亚永春会馆的乡贤们怂恿他说:“我们永春拳那么好,你去争一争,为我们拿个总教练回来。”结果,决赛中,年轻气盛的郑联甲一拳击出,吉隆坡国术馆的总教练连人带椅被打翻在地。虽然赢了比赛,名声大振,但也因此与吉隆坡国术馆总教练一派结怨。为了避人寻仇,1948年郑联甲回乡,以教授武术为生。永春当年有5个拳师最有名,经常去省市表演,潘瑞荡和郑联甲位列其中。
“有天晚上,他正在教徒弟练功,听说我要跟他学武,他就让徒弟带我练,结果一比画我就会,他不教了,对我说:‘你已经学了好几年了,跟谁学的?不说我不教你。’”苏瀛汉说,“拜师只能拜一人”这是江湖规矩。好在潘瑞荡和郑联甲是朋友,在征得潘瑞荡同意后,郑联甲这才收下苏瀛汉为徒。
苏瀛汉和这两位师父的感情很深,他说:“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关系和同学,战友关系还不一样,师父在我心目中是很威严的,辈分清楚,凡事不敢刨根问底。郑联甲师父每天至少来我家两次督促我习武,先问有没有空闲,如果有就打一下,他再指点,怎么发力,哪里有问题,然后盘手。那时他已经70多岁了,但是我和他交手的时候,过不了他中门这一关,拳头近不了身。”有意思的是,郑联甲儿子的功夫反而不及苏瀛汉,现在他的孙子跟随苏瀛汉学武,苏瀛汉说这叫“武功回传”。
苏瀛汉第一次显露功夫是在1963年,永春舞狮队欢送新兵的时候。苏瀛汉说,狮阵武术(刣狮)是源自宋明时期的军旅阵法。在明代中后期,抗倭名将俞大猷、戚继光以泉州的太祖拳棍训练漳泉士兵,用藤牌兵鸳鸯阵应用于实战,在抗倭战事中所向披靡,这种军旅阵法和武艺训练,是为“阵法武术”。在清初雍乾时期禁拳的高压打击之下,少林高僧“散居沿海,授馆乡里”,传授“杀狮技击”,在武术的训练中加入人与青狮的舞弄打斗盘练,据传寓有反清复明之义,同时也把练武活动隐蔽起来。武术训练和杀狮技击的融会,闽南方言俗称“刣狮”。各地乡村为自卫保家而纷纷开设武馆和成立狮队,使练武活动承续下来,也成为闽南练武活动的传统方式。在永春、德化等乡村,保存有古朴的传统拳术和少林“杀狮技击”,而在南安、晋江、石狮等地的乡村则与“宋江阵”融会,成为“宋江狮阵”。
“在狮子与拳师对打的环节中,狮子舞到了我的面前,后面有人推我下场,我心想,比就比吧。”这次比试之后,苏瀛汉的名气就在县城里传开了,很多人慕名前来找他学拳。实际上在此之前,苏瀛汉已经在师父的带领下赢过很多老拳师,在圈里小有名气,经常有三山五岳的老拳师来苏瀛汉家聊天、试手。
规矩
江湖是有规矩的。
一个简单例子,旧时在永春,如果有人问:“有没有吃过午夜粥?”那么此人肯定是练功之人。“农闲时练白鹤拳的人都是晚上聚在一起练,练完功夫很饿,就熬粥喝。所以练功的人都喝过午夜粥。”时间长了,这句话几乎成为武林中人判断同类的街头暗号。
“拜师有拜师的规矩,要写拜师帖,请‘引师人’做见证,给师父送红包,数额是象征性的,这以后师父教徒弟是不收钱的。帖子上一般要写明学多长时间,师徒两人要签字。然后师父要给徒弟讲武德,‘和乡邻,敬师长,知高低’。收了拜师帖,意味着师父对徒弟多了份责任。习武之人容易滋长个人英雄主义,所以好的师父会经常敲打徒弟,不要今天学了明天就出去跟人比,要低调。”
苏瀛汉说,双方较技,输赢不讲。这是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较技的方式,并不是打得大开大阖,难舍难分,主要是“盘五技”或者靠手,擒撞,顿胛,靠肩,双挑,解打,交手之下,输赢立判。但是外行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较技的双方或者是习武之人才心知肚明。“70年代的时候我去外面教拳,有混混说来学拳,其实是来搅场,一般我会先和他接手,然后扣住,他如果要动,我只要使一下劲,他就动弹不了,一下、两下、三下,我就那么扣住他的手,很平静,脸上笑着说‘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他就不敢再放肆了。但是外行的人是看不出其中的较量的。”
“以前曾经碰到过一次坏规矩的事,比试的时候,有人围观。比试完了,我们跟围观的人约定好,不要外传。结果看的人出去讲了,某某赢了谁。有的跑江湖的人以此为生,说他输了等于砸他饭碗,不仅伤感情,还容易结下仇怨,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出去开馆授徒也是有讲究的,有全套仪式。“设馆前,要先写一张师门牌位,比如我们白鹤拳要设方七娘的灵位,当晚设宴,祭奠香花果品,三牲,初二,十六‘做牙’。如果馆里还教舞狮子,还要请狮神,写祝章,常年供奉。出狮要点香,烧金箔纸,舞完狮子要归位,酬谢狮子。散馆的时候要辞神,把师门牌位拆下来。”既然有胆量出去设馆,也要有实力才能不被人踢馆。“踢馆也叫拼馆,一般都是在设馆到一半或者行将结束的时候。比如一馆4个月,3个半月即将收馆时,会有不服气的拳师来拼馆,如果对方拼赢了,那设馆这几个月赚的钱就得交给对方,如果对方输了,他也要出同样的钱给设馆者。但是,互相会留面子,钱不用当时给,而是第二天偷偷地送过去。”
苏瀛汉说他在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期间在晋江南安教了十来馆,就碰到过很多次当地混混来踢馆。“很多时候不完全是因为钱,而是占地盘。去广东或者外地教馆,要先调查一下,当地谁武功高强,势力大,所谓‘要吃地头水,先拜地头鬼’,偶尔也会拼个你死我活,但你要是制服了对方,那一片整个地方的人都是你的信众。”说到这里,苏瀛汉颇为感慨,“江湖是很残酷的。我们这行有句老话‘拳头米大力’,意思是一条性命换一顿饭吃。”
也因此,师父在收徒弟的时候格外慎重,下不了苦功的不教,人品不好的不教,因为“性命攸关”。“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教30多岁的人学武了,我很实诚,真心实意地交,但是对方存着心眼,会私下里问我师父,你徒弟这么教对不对?师父来就跟我说:‘你怎么把里头的奥妙都跟人讲了呢?你人小,体重不到90斤,功夫是靠金钱和汗水换来的,在不知道对方心态和人品之前,怎么能轻易就将其中的诀窍教给别人呢?’我这才知道,收徒有一个考查别人的过程。”1993年,曾经有个英国学生慕名找到苏瀛汉拜师,结果被苏瀛汉婉言谢绝。“那时外国人来永春的少,很多人争着要教他,但我和他接触了几天,从言谈举止中觉得他不诚实,不是正派人,所以我偏不教他。”
“但是这行还有一句话‘纸师父,铁当家’。很多时候是有钱人请师父去家里教,这叫‘暗馆’,师父可能功夫不硬,但是请师父去的人如果是当地豪绅和强户,实力雄厚,就没人敢欺负。这就是比人头,比钱头。”苏瀛汉出外设馆,“以和为贵”。“我去晋江教馆,乡里有骨折受伤的,都来找我医治。送钱送礼物我不收。馆主很奇怪,说:你要收钱啊。我说:我是为你铺路,营造气氛得民心。”
传承
1985年12月5日,日本大阪府日本中国友好协会组织的以木崎友晴先生为团长的“日本空手道推进会访华团”13人到福州要求与民间高手交流。当时在翁公祠国术馆担任副馆长的苏瀛汉被官方指定带着永春练习白鹤拳的9个高手参加了12月7日上午在泉州华侨大厦举行的观摩交流会。真正的较技是在晚上的答谢宴会上,苏瀛汉和对方交了一下手。“日本的第一个代表是中美混血儿,身高1.8米多,力气很大。第二个是日本人。我们就靠了下手,变化一下,对方当即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旁人都说,怎么样怎么样?我说,没事没事。日本人当时输得心服口服,揽着我肩膀就要跟我合影。”
苏瀛汉说,他也曾问过师父,是否见过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师父说,出名是很出名,但能飞檐走壁的还真没见过。“武术中一招一式是实在的东西,拳拳入肉。所谓的武林高手,是力度、速度、幅度的完美结合。白鹤拳讲‘寸劲’,三两厘米化出来的劲通过改变你力的方向来移动你的重心。也就是‘丝线拉龙舟,四两拨千斤’。空手道靠的是体力,我们讲的是巧力,如果都是大个子赢,就没有‘术’一说了。但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要学习放松关节,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发出自己的寸劲,外人不一定能看清楚,‘触及使觉’。一扣一沉一抖,对手马上受不了蹲下去了。小孩好好学几个月,可以把大人打得鼻青脸肿。”
苏瀛汉家至今还保留着相对传统的授艺方式。徒弟们跟师父家人同吃同住,使用传统的基本功练习方式,一楼临湖搭建起来六七十平方米的露天水泥平台就是练功场所。“戳米沙练手指的硬度和抓劲;单手或者双手接、抓、捏、拧从不同方向抛出的竹把,练指力、抓劲、反应灵敏度和目力,达到‘目光如电’;抓瓮子练习腕力或者臂力;抛石锁练习脚马身腰和手臂力量,此外还有举义勇石、盘桥手、盘五技、隔空摔顿、抖丈二槌(头大尾细的棍称为槌)。”苏瀛汉说,这些训练手段不是现代健身器械能完全取代的,但是因为社会和生活环境的改变,很多手段已经用不上了。
“义勇石有120斤、180斤、240斤到360斤各种规格,习武之人要以手指插入两边的凹槽孔,用一手或两手提、托、举,包括抛接石锁,练累了顺手就往地上一放。以前大家住的是平房,就在屋外的土地上练功,怎么放都没关系。现在都住楼房,铺瓷砖,最次也是水泥地。这些石头往地上一放,地面会被震碎。再说盘桥手,在墙上钉入约5厘米直径的木棍一段,留30厘米在墙外,习练者站在墙体对面,以前臂尺、桡骨侧位力点,敲打木棍,两前臂交替进行,练前臂(桥手)硬度和抗击打能力。但是以前都是土墙,所以,我们现在用两人盘五技来代替盘桥手。”变化还体现在人的身体素质上。“敲敲打打,起初手会肿,白天练完了晚上回家搽药酒,久了就好了,手有硬度才能盘,劳其筋骨是必经的一个过程。但是现在的小孩虚胖,骨头太软,骨密度不够,一打就受伤,家长也不愿意让孩子受那份苦。”
也因此,如何将白鹤拳完整地传承下去成为苏瀛汉现在最苦恼的问题:“一个门派真正的传承人应该全面,理论、功法、医术都要精通,但是民间武术没有选材的可能,很多人连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怎么能把武术当成事业全身心投入呢?”
无奈之下,苏瀛汉将武学作为家传。儿子,两个女儿虽然从事的工作与武术无关,但是从小习练武功,学习接骨医术,孙子、外孙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得有模有样,还拿过全国比赛冠军。甚至亲戚家的孩子,只要愿意学,苏瀛汉都免费教。对于外来的徒弟,苏瀛汉每月收费1500元,包吃住。相对于苏瀛汉在海内外的名声,这个价钱已经很低了。现在来学的基本上是老板的儿子,初中、高中毕业后来学,常常是练到一半,因为要接手家族生意半途而废,学的功夫也就是为防身之用。苏瀛汉的经济状况不错,但是他的财富更多来自以前做生意时置下的房产,开骨科诊所和在家小作坊式地收徒方式创造不了规模经济效益,纯粹是精神需求和本门派传承需要。
苏瀛汉创办了怡云武术研究社,把更多时间花在整理古拳谱、写书、出光碟这些现代传播方式上。“我学武前3年,都是师父口授,我记诵口诀,当时觉得念来琅琅上口,不知道武术是有书可练的。后来,师父让我们抄古拳谱,一遍一遍地抄,加深理解。师父觉得我文化程度高,便叮嘱我在抄写古拳谱时进行校对、整理,以便流传后人,否则太可惜。‘文革’前,我家开了个誊写店,三山五岳的老拳师经常来,我就从中收集古拳谱,进行校对和整理。”2004年,苏瀛汉整理出一套6本白鹤拳的古拳谱在台湾出版。
但是,这些做法同样给苏瀛汉带来了烦恼。五里街镇镇长林玉品告诉本刊记者:“老苏有两个委屈,一是1983年国家在发掘整理传统武术时,作为福建省选中参与此项工作的苏瀛汉把收集到的老拳师的拳谱送给了国家博物馆,发了证书。苏瀛汉很细心,将证书复印了给这些老拳师,但近几年随着苏瀛汉白鹤拳传人名气越来越大,拳师们不高兴,认为古拳谱被苏瀛汉私藏。二是苏瀛汉文化程度高,能说普通话,能讲能写,出书出光碟一直在推广白鹤拳,因此海内外有活动武术协会都去找他,其他拳师们也不高兴,觉得白鹤拳传人很多,怎么就他一人成了代表?所以苏瀛汉一贯低调,不轻易接受采访。”
传说
五里长街在永春县城西北,呈丁字,因昔日从县城城隍庙至西安的新亭路有延绵5华里长街而得名,清同治年间称丰岑头,民国初改称五里街。历史上,永春为晋江之源,五里街是内地与沿海流通的枢纽。其时,这里山海陆路均通,船只沿桃溪向下游可直通泉州后渚港,向上游可直达西安村的许港。永春以善经商而闻其名东南,有“无永不开市”之誉。宋元时期,商贾集聚官田市;清末民国初,近代工商兴起,五里街成繁盛街市。汇永春、德化、大田一带货物集散,是闽南著名集镇。而今行走在五里街,已经难觅旧日繁华。老街所有的木制房子,都搭有街牌,就像厦门的街道那样,下雨不怕的那种,一楼一般是开店的,二楼则是老板的家。现在,过去的老板大多已经不在了,店也没剩几家了,即使有,也都是新开的。
苏瀛汉说,根据各种古拳谱和拳师族谱等实物考证,永春白鹤拳起源于清朝康熙年间(1662~1722),由福建省福宁州北门外少林拳师方种之女方七娘所创。相传方七娘自幼随父习少林拳术,及长因未婚夫婿是负义之人,投“白练寺”为尼。一日,七娘在寺中织布,见一白鹤飞栖梁间,即以手中梭盒投之,被白鹤闪跳而过;又经纬尺掷之,复被白鹤展翅弹落;俄而白鹤凌空而去。于是感触之余,悟而日夜揣摩衍化,在所学少林拳法的基础上,创出别具一格的“白鹤拳”。方七娘声名鹊起后,永春人颜起诞(精通棍术)带徒弟曾四到教练寺拜谒。曾四“与七娘论杖(棍),七娘亦与之论拳,然其杖法不如七娘拳法”,后曾四与七娘结为夫妇,随七娘学武艺10多年,艺更精。
《永春县志》的《方技传》记载:“康熙间,方七娘与其夫曾四以罪谪永春。”方七娘和曾四到永春后,住在永春西门外“后庙辜厝”,其居住地为现在永春县五里街镇永春县第一中学附近,目前依然存有一小屋子。方、曾二人到永春后,一起在居所附近的“观音庙”设馆曾四为白鹤拳在永春的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林玉品开玩笑说,镇政府开会,十个镇干部里至少有四五个练过白鹤拳。
但是,对于一心发展工业经济的永春县来说,这并不是个能快速产生规模经济效益的东西,所以,白鹤拳及其附加的文化价值被忽视了,任其在民间自生自灭。直到2007年,作为泉州的后花园,水源地,永春面临转型,需要从工业城市转变为生态旅游城市。白鹤拳的品牌价值被重新发掘出来,县政府在“十二五”规划中提出,要将五里街镇打造成武术魅力名镇,为此成立了永春白鹤拳武术文化交流中心,创办了方七娘永春白鹤拳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当电影《叶问》再次使咏春拳成为坊间言谈焦点时,林玉品认为,咏春拳源于福建永春白鹤拳。“在1870年前后,由于左宗棠和郭嵩焘的不睦,驱匪入广东,促使在当时的起义军林俊、陈湖残部中的永春白鹤拳弟子流落广东,个别人埋名隐姓,传授永春拳;也因为口传的原因,产生了严(颜)詠春这个虚构人物,致使永春白鹤拳讹传为咏春拳。”
刚从河南嵩山少林寺考察回来的五里街镇镇政府郑秘书向记者出示了一本《桃源新拳术药方》古拳谱,这是永春籍马来西亚华侨、著名拳师李载鸾收集整理并于1927年首次印刷出版的。“这张照片两位武师的动作,与李小龙和师父叶问对练的照片动作极为相似。”
国际南少林五祖拳联谊总会主席、原泉州市副市长周焜民则表示,两幅相关照片虽然不是同一个动作,但都是五祖拳(包括太祖、罗汉、达尊、行者、白鹤5种拳)“盘技”的动作,“可以看出叶问教李小龙所练的‘咏春拳’与五祖拳是同一渊源”。
苏瀛汉认可林玉品的观点,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支持镇政府的工作,但他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并不赞成镇政府急于为白鹤拳找到各种文化包装的心态。他说:“白鹤拳在清康熙年间传入永春,限于宗族和地域性呈直线传播,经过康乾盛世到道光年间,永春是经济繁荣之地,镖行盛行,这个时期白鹤拳分支衍派,呈网状扩散。康熙年间,永春白鹤拳流传至福州地区,衍化成纵鹤、飞鹤、鸣鹤、宿鹤、食鹤5种风格各异,套路纷繁、拳理和技法自成体系的福州鹤拳。当时,琉球进贡船不时到福州,带走不少福建文化,一位名叫东恩纳宽量的日本人,首次从福州把永春白鹤拳和福州鹤拳一起介绍到冲绳,发展成今日风靡日本及欧美的空手道刚柔流。而反清复明的帮会斗争在泉州一带没有停过,到清末乃至抗日战争期间,这成为逃难者糊口谋生的一技之长,持续南传至广东甚至南洋各埠,特别是马来西亚,几乎各主要市镇都有永春拳师开馆授拳。至今,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一带华侨,一谈起打拳头,总要绘声绘色地称道:‘永春白鹤拳,无烧(热的意思)也拉沦(微温的意思)。’”苏瀛汉向记者强调,这些只能是根据资料的推测,并没有文字证据表明,咏春拳就是永春白鹤拳,“所以,与其非要跟咏春拳扯上关系,不如好好推广白鹤拳,发展好了,自然有人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