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 - 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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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第10回:朱贵水亭施号箭,林冲雪夜上梁山

      豹子头林冲当夜醉倒在雪里地上,挣扎不起,被众庄客向前绑缚了,解送来一个庄院。
      只见一个庄客从院里出来,说道:"大官人未起,众人且把这厮高吊起在门楼下!"

      看看天色晓来,林冲酒醒,打一看时,果然好个大庄院。

      林冲大叫道:"甚么人敢吊我在这里!"

      那庄客听叫,手拿柴棍,从门房里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还自好口!"

      那个被烧了髭须的老庄客说道:"休要问他!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好生推问!"

      众庄客一齐上。

      林冲被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辩处!只见一个庄客来叫道:"大官人来了。"

      林冲朦胧地见个官人背叉着手,行将出来,至廊下,问道:"你等众打甚么人?"

      众庄客答道;"昨夜捉得个偷米贼人"那官人向前来看时,认得是林冲,慌忙喝退庄客,亲自解下,问道:"教头缘何被吊在这里?"

      众庄客看,一齐走了。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小旋风柴进;连忙叫道:"大官人救我!"

      柴进道:"教头为何到此被村夫耻辱?"

      林冲道:"一言难尽!"

      两个且到里面坐下,把这火烧草料场一事备细告诉。

      柴进听罢道:"兄长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请放心。这里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时,却再商量。"

      叫住客取一笼衣裳出来,叫林冲彻里至外都换了,请去暖阁坐地,安排酒食杯盘管待。

      自此,林冲只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话下。

      且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首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烧大军草料场。

      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林冲。

      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讲动了。

      且说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这话,如坐针毡。

      伺候柴进回庄,林冲便说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争奈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倘或寻到大官人庄上时,须负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义疏财,求借林冲些小盘缠,投奔他处栖身。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

      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去,如何?"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处去?"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好汉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林冲道:"若得如此顾盼,最好。"

      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里提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里经过。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计策,送兄长过去。"林冲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里出关去等。

      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多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里面,一齐上马,都投关外。

      却说把关军官在关上,看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

      原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因此识熟。

      军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

      柴进下马问道:"二位官人缘何在此?"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

      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中间夹带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

      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回来相送。"

      作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

      行得十四五里,却见先去的庄客在那里等候。

      柴进叫林冲下了马,脱去打猎的衣服,却穿上庄客带来的自己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里,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

      只说柴进一行人,上马自去打猎,到晚方回,依旧过关,送些野味与军官,回庄上去了,不在说下。

      且说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

      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

      林冲奔入那酒店里来,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倚了衮刀,解放包里,挂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

      只见一个保来问道:"客官,打多少酒?"

      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

      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

      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

      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

      酒保去不多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般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

      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个人背叉着手,走出来门前看雪。

      那人问酒保道:"甚么人吃酒?"

      林冲看那人时,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穿靴,身材长大,相貌魁宏,支拳骨脸,三叉黄髯,只把头来仰着看雪。

      林冲叫酒保只顾筛酒。

      林冲说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

      酒保吃了一碗,林冲问道:"此间梁山泊还有多少路?"

      酒保答道:"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

      林冲道:"你可与我觅支船儿。"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支。"

      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你觅支船来,渡我过去。"

      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颢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撇下笔再取酒来。

      正饮之间,只见那个穿皮袄的汉子向前来把林冲劈腰揪住,说道:"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见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却是要怎地?"

      林冲道:"你道我是谁?"

      那汉道:"你不是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

      林冲道:"你真个要拿我?"

      那汉笑道:"我却拿你做甚么!"

      便邀到后面一个水亭上,叫酒保点起灯来,和林冲施礼,对面坐下。

      那汉问道:"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要寻船去,那里是强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么?"

      林冲道:"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紧急,无安身处,特设这山寨里好汉入伙,因此要去。"

      那汉道:"虽然如此,必有个人荐兄长来入伙?"

      林冲道:"沧州横海郡故友举荐将来。"

      那汉道:"莫非小旋风柴进么?"

      林冲道:"足下何以知之?"

      那汉道:"柴大官人与山寨中王大头领交厚,尝有书信往来。"

      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发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林冲听了便拜道:""有眼不识泰山!"愿求大名。"

      那汉慌忙答礼。

      说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间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客人到此,无财帛的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财蒙汗药麻翻,重则登时结果,将精肉片为子,肥肉煎油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敢下手。次后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日得会。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用。"随即叫洒保安排分例洒来相待.林冲道:"何故重赐分例酒食?拜扰不当。"朱贵道:“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汉经过,必教小弟相待。既是兄长来此入伙,怎敢有失祗应。”

      随即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到来相待。

      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

      林冲道:"如何能够船来渡过去?"

      朱贵道:"这里自有船支,兄长放心,且暂宿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

      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起林冲来。

      洗漱罢,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

      此时天尚未明。

      朱贵到水亭上把盒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

      林冲道:"此是何意?"

      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顷便有船来。"

      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支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了刀仗行李下船。

      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林冲看时,见那八百里梁山水泊,果然是个陷人去处。

      当时小喽啰把船摇到金沙滩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

      小喽罗背了包裹,拿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

      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到小港里去了。

      林冲看岸上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

      再转将过来,见座大关。

      关前摆着枪刀剑戟,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罗先去报知。

      二人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林冲看见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着云里金刚宋万。

      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

      林冲立在朱贵侧边。

      朱贵便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绰号豹子头。因被高太尉陷害,剌配沧州。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写书来,举荐入伙。"

      林冲怀中取书递上。

      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请林冲来坐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动问:"柴大官人近日无恙?"

      林冲答道:"每日只在郊外猎较乐情。"王伦动问了一回,蓦然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着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重叫小喽罗一面安排酒,食整筵宴,请林冲赴席。

      众好汉一同吃酒。

      将次席终,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丝来。

      王伦起身说道:"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伙,争奈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

      林冲道:"三位头领容覆∶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大官人面皮,径投大寨入伙。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发而来。乞头领照察。"

      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

      朱贵见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间房屋却也无妨。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来出气力。"

      杜迁道:"山寨中那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显的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发付他去!"

      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义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

      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洲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佑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

      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

      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请之"投名状"。"

      林冲道:"这事也不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

      王伦道:"与你三日限。若二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

      林冲应承了。

      当夜席散,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林冲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罗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衮刀,叫一个小喽罗领路下山;把船渡过去,在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

      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无一个孤单客人经过。

      林冲闷闷不已,和小喽罗再过渡来,回到山寨中。

      王伦问道:"投名状何在?"

      林冲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曾取得。"

      王伦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

      林冲再不敢答应,心内自己不乐;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罗吃了早饭,拿了衮刀又下山来。

      小喽罗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

      两个过渡,来到林子里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

      伏到午牌时候,一伙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不敢动手,看他过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

      林冲对小喽罗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如何是好?"

      小喽罗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

      当晚依旧渡回。

      王伦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

      林冲一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

      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

      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时乖!"

      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饭食吃了,把拴那包里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衮刀,又和小喽罗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

      林冲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

      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

      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

      林冲提着朴力,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

      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

      林冲看时,叫声"惭愧!"

      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

      待他来得较近,林冲把朴刀杆翦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

      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

      撇了担子,转身便走。

      林冲赶得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

      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来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了!"

      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

      林冲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小喽罗先把担儿挑出林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来。

      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

      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倒来拔虎须!"

      飞也似踊跃将来。

      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几个弄风白额大虫;水浒寨中,辏几支跳涧金晴猛兽。

      毕竟来与林冲斗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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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第11回:梁山泊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

        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纵;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
        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

        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

        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

        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

        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

        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

        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白衣秀士王伦和杜迁,宋万,并许多小喽罗。

        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么没!这个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

        那汉道:"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

        王伦道:"你莫是绰"青面兽"的?"

        杨志道:"洒家便是。"

        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

        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

        王伦道:"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

        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河,上山寨来。

        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

        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

        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

        都坐定了。

        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不在话下。

        卑休絮烦。

        酒至数杯,王伦心里想道:"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

        因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上东京勾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

        杨志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

        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

        杨志大喜。

        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

        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罗把昨夜担儿挑了,一齐都送下山。

        来到路口,与杨志作别。

        叫小喽罗渡河,送出大路。

        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

        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

        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出了大路,寻个庄家挑了担子,发付小喽罗自回山寨。

        杨志取路,不数日,来到东京;入得城来,寻个客店,安歇下,庄客交还担儿,与了此银两,自回去了。

        杨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将些碎银子买些酒肉吃了。过数日,央人来枢密院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金银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

        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吊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

        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着!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

        把文书一笔都批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

        杨志闷闷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礼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

        心中烦恼了一回。

        在客店里又住几日,盘缠使尽了。

        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洒家;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

        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

        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

        将立到晌午时分,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

        杨志立未久,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

        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

        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

        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杨志看那人时,却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

        杨志道:"祖上留下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

        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

        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

        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你敢剁铜钱么?"

        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

        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

        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

        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

        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较准,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

        众人喝采。

        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

        杨志道:"吹毛得过;若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

        牛二道:"我不信!"

        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

        杨志左手妾过头发,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

        众人喝采。

        看的人越多了。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

        牛志道:"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怎地杀人刀上没血?"

        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

        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

        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支狗来杀与你看。"

        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

        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什么?"

        牛二道:"你将来我看!"

        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是你撩拨的!"

        牛二道:"你敢杀我!"

        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由杀你做甚么。"

        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

        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

        牛二道:"我没钱!"

        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

        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

        杨志道:"我不与你!"

        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

        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

        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

        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

        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

        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

        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

        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叫道:"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

        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役开封府出首。

        正值府尹坐衙。

        杨志拿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在面前。

        杨志道:"小人原是殿司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

        众人亦替杨志告诉,分诉了一回。

        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首,免了这厮入门的款打。"

        且叫取一面枷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件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千人犯都来天汉州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

        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发落,将杨志於死囚牢里监收。

        且说扬志押到死囚牢里,牢里众多押牢,禁子,节级见说杨志杀死没毛大虫牛二,都可怜他是个好男子,不来问他取钱,又好生看觑他。

        天汉州桥下众人为是杨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敛些盘缠,凑些银两来与他送饭,上下又替他使用。

        推司也觑他是个有名的好汉,又与东京街上除了一害,牛二家又没苦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那口宝刀没官入库。

        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免不得是张龙,赵虎,把七斤半铁叶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

        天汉州桥那几个大户科敛些银两钱物,等候杨志到来,请他两个公人一同到酒店里吃了些酒食;把出银两赍发两位防送公人,说道:"杨志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下照觑,好生看他一看。"

        张龙,赵虎道:"我两个也佑他是好汉,亦不必你众位分付,但请放心。"

        杨志谢了众人。

        其余多的银两尽送与杨志做盘缠,众人各自散了。

        卑里只说杨志同两个公人来到原下的客店里算还了房钱,饭钱,取了原寄的衣服,行李北,安排些酒食请了两个公人,寻医士赎了几个棒疮的膏药贴了棒疮,便同两个公人上路。

        三个望北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支牌,逢州过县,买些酒肉,不时请张龙,赵虎吃。

        三个在路,夜宿旅馆,晓行驿道,不数日,来到北京,入得城中,寻个客店安下。

        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势。

        那留守唤作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

        当日是二月初九日。

        留守升厅。

        两个公人解杨志到留守司厅前,呈上开封府公文。

        梁中书看了。

        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

        当下一见了,备问情由。

        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

        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押了批迥与两个公人自回东京,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听候使唤。

        梁中书见他谨勤,有心要抬举他,欲要迁他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恐众人不伏,因此,传下号令,教军政司告示大小诸将人员来日都要出东郭门教场中去演武试艺。

        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

        梁中书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

        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

        当夜无事。

        次日,天晓,时当二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

        梁中书早饭己罢,带领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

        到得教场中。

        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得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着一把浑银交椅坐上。

        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

        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

        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

        二人皆有万天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着梁中书呼二声喏。

        却早将台上坚起一面黄旗来。

        将台两边,天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

        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

        又见将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

        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麾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

        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梁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

        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

        梁中书道:"着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旋左盘,将手中枪使了几路。

        众人喝采。

        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贼猖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得,便迁你充其职役。"

        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

        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

        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

        梁中书看了道:"着杨志与周谨先比枪。"

        周谨怒道:"这个贼配军!敢来与我交枪!"

        谁知恼犯了这个好汉,来与周谨斗武。

        不因这番比试,有分教杨志在∶万马丛中闻姓名,千军队里夺头功。

        毕竟杨志与周谨比试,引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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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 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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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3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水浒传第13回:赤发鬼醉卧灵官殿,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话说当时雷横来到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
          众士兵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

          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

          晁盖听了,记在心,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

          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

          晁盖说道:"此间不好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

          便叫庄客里面点起灯烛,请都头里面酌杯。

          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

          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

          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谁。"

          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

          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

          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

          庄客道:"在门房里关着。"

          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

          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

          晁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

          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好汉。"

          晁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

          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

          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勾当?"

          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与他说知,因此而来。"

          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

          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

          雷横道:"多多相扰,理甚不当。"

          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

          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中画卯。"

          晁盖道:"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

          雷横道:"却得再来拜望,请保正免送。"

          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

          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

          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的贼。"

          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

          晁盖假意看他一看,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

          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

          众人吃了一惊。

          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

          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得。"

          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

          那汉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贼!"

          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

          夺过士兵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

          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

          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繇,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

          雷横劝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唤士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

          众士兵登时解了那汉。

          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众。小人们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

          雷横道:"不当如此。"

          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便是怪小人。"

          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得报答。"

          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

          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士兵,再送出庄门外。

          雷横相别了,引着士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难?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情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道客房里歇息。"

          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找着甚来由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着士兵,慢慢地行将去。

          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

          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刘唐捻着朴刀赶来。

          雷横慌忙去士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刹地问我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

          刘唐道:"你那诈害百姓的腌泼才!怎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

          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输赢!"

          捻着朴刀,直奔雷横。

          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就大路上撕并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众士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个人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便把铜链就中一隔。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

          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

          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手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

          刘唐光着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

          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情了酒,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是有些事,便和我商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

          刘唐道:"你冤屈人做贼,诈了银子,怎么不还?"

          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

          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手里朴刀肯便罢!"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几时是了?"

          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

          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士兵来并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大怒,拍着胸前,叫道:"不怕!不怕!"

          便赶上来。

          这边雷横便指手画脚也赶拢来。

          两个又要撕并。

          这吴用横身在里面劝,那里劝得住。

          刘唐捻着扑刀,只待钻将过来。

          雷横口里千贼万贼价骂,挺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兵道:"保正来了!"

          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

          那吴用大笑道:"须是保正自来,方才劝得这场闹。"

          晁盖赶得气问道:"怎的赶来这里斗朴刀?"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

          晁盖道:"这畜生!小人并不知道。"

          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自当改日登门陪话。"

          雷横道:"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

          作别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吴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尝寺,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了。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来了,早是教授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几话计较计较。"

          那吴用还至书齐,挂了铜链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

          拽上书齐门,将锁锁了,同晁盖,刘唐,到晁家庄上。

          晁盖迳邀进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

          晁盖道:"此人江湖上好汉,好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他说∶"有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中星数?"

          吴用便道:"兄长这一梦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东溪庄上,聚义汉翻作强人;石碣村中,打鱼船权为战舰。

          正是∶指挥说地谈天口,来做翻江搅海人。

          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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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 水浒传
        • 第12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 第12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水浒传第12回:青面兽北京斗武,急先锋东郭争功

            话说当时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门旗下,正欲交战交锋。
            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且住!"

            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道:"复恩相∶论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未见本事高低,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败致命。此乃於军不利。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里,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但用枪杆厮搠;如白点多都当输。"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随即传今下去。

            两个领了言语,向这演武厅后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身上各换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杨志横枪立马看那周谨时,果是弓马熟闲。怎生结束?头戴皮盔,皂衫笼着一副熟铜甲,下穿一对战靴,系一条绯红包肚,骑一匹鹅黄马.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捻手中枪,来战周谨。

            两个在阵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

            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时,只有左肩胛下一点白。

            梁中书大喜,叫换周谨上厅,看了迹,道:"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怎生做得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役。"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道:"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娴;不争把他来退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如何?"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与周谨比箭。

            两个得了将令,都插了枪,各关了弓箭。

            杨志就弓袋内取出那张弓来,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马,跑到厅前,立在马上,久身禀复道:"恩相,弓箭发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乞请钧旨。"

            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射死勿论。"

            杨志得令,回到阵前。

            李成传下言语,叫两个比箭好汉各关与一面遮箭牌防护身体,两个各领了遮箭防牌,绾在臂上,杨志说道:"你先射我三箭,后却还你三箭。周谨听了,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个透明。杨志终是个军官出身,识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为事。当时将台上早把青旗麾动,杨志拍马望南边去。周谨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满满地,望杨志后心飕地一箭。杨志听得背后弓弦响,霍地一闪,去镫里藏身,那枝箭早射个空。周谨见一箭射不着,却早慌了;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枝箭来,搭上了弓弦,觑的杨志较亲,望后心再射一箭。杨志听得第二枝箭来。却不去镫里藏身∶那枝箭风也似来,杨志那时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枝箭滴溜溜拨下草地里去了。周谨见第二枝箭又射不着,心里越慌。杨志的马早跑到教场尽头;霍地把马一兜,那马便转身望正厅上走回来。周谨也把马只一勒,那马也跑回,就势里赶将来。去那绿茸茸芳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撮钹相似,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周谨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地,尽平生气力,眼睁睁地看着杨志后心窝上只一箭射将来。杨志听得弓弦响,纽回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绰,绰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厅前,撇下周谨的箭。梁中梁书见了,大喜,便下号令,却叫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又把青旗麾动。周谨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在马上把腰只一纵,略将脚一拍,那马泼喇喇的便赶。杨志先把弓虚扯一扯,周谨在马上听得脑后弓弦响,扭转身来,便把防牌来迎,却早接个空。周谨寻思道:"那厮只会使枪,不会射箭。等他第二枝箭再虚诈时,我便喝位了他,便算我赢了。"

            周谨的马早到教场南尽头,那马便转望演武厅来。

            杨志的马见周谨马跑转来,那马也便回身。

            杨志早去壶中掣出一枝箭来,搭在弓弦上,心里想道:"射中他后心窝,必至伤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没冤雠,洒家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包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周谨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

            那匹空马直跑过演武厅背后去了。

            众军卒自去救那周谨去了。

            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便呈文案来,教杨志截替了周谨职役。

            杨志神色不动,下了马便向厅前来拜谢恩相,充其职役。

            不想阶下左边转上一个人来,叫道:"休要谢职!我和你两个比试!"

            杨志看那人时,身材七尺以上长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到梁中面前声了喏,禀道:"周谨患病未痊,精神不到,因此误输与杨志。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若小将折半点便直与杨志,休教截替周谨便教杨志替了小将职役,虽死而不怨。"

            梁中书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索超。

            为是他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

            李成听得,便下将台来,直到厅前禀复道:"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使,必然好武艺,须矢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

            梁中书听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众将不伏;一发等他赢了索超,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

            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与索超比试武艺,如何?"

            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

            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杨志谢了。自去结束。却说李成分付索超道:"你却难比别人。周谨是你徒弟,先自输了,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名府军官都看得轻了。我有一匹惯曾上阵的战马并一副披挂,都借与你。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锐气!"

            索超谢了,也自去结束。

            梁中书起身,走出阶前来。

            从人移转银交椅,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

            梁中书坐定,左右只候两行,唤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来盖定在梁中书背后。

            将台上传下将令,早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发一通擂,去那教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个炮。

            炮响处,索超跑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跑马入军中,直到门旗背后,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发了一通擂。

            两军齐呐一声喊,教场中谁敢做声,静荡荡的。

            再一声锣响,扯起净平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胡言说话,静静地立着。将台上又青旗招动。

            只见第三通战鼓响处,去那左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闪出正牌军索超,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是英雄!但是∶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脑袋斗后来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斧,坐下李都那匹惯战能征雪白马。

            右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至阵前,勒住马,横着枪在手,果是勇猛!但是∶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一张皮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风马。

            两边军将暗暗地喝采∶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喝道:"奉相公钧旨,教你两个俱各用心。如有亏误处,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

            二人得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心。

            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

            索超忿怒,轮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捻手中神枪来迎索超。

            两个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

            二将相交,各赌平生本事。

            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纵横,八支马蹄撩乱。

            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

            两边众军官看了,喝采不迭。

            阵前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几遭征,何曾见这等一对好汉厮杀!"

            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好斗!"

            闻达心上只恐两个内伤了一个,慌忙招呼旗牌官飞来与他分了。

            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杨志和索超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那里肯回马。

            旗牌官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

            杨志,索超,方才收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

            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道:"相公,据说武艺一般,皆可重用。"

            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超。

            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

            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

            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文案,从今日便参了他两个。

            索超,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将着赏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

            索超也自去了披挂,换了锦袄。

            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

            梁中书叫索超,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

            梁中书和大小军官都在演武厅上筵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

            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迎入东郭门来。

            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问道:"你那百姓欢喜为何?"

            众老人都跪了禀道:"老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见今日这等两个好汉将军比试!今日教场中看了这般敌手,如何不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喜。

            必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

            索超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

            杨志新来,未有相识,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

            自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月中又有一分请受,自渐渐地有人来结识他。

            那索超见了杨志手段高强,心中也自钦伏。

            不觉光阴迅速,又早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

            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山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

            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

            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经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

            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去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

            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话下。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到任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

            当日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

            ;知县随即叫唤尉司捕盗官员并两个巡捕都头。

            本县尉司管下有两个都头∶一个唤做步兵都头,一个唤做马兵都头。

            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弓手,二十个士兵;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个使枪的头目,一十个士兵。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二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房,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地褊窄,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贼盗。

            当日,知县呼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

            知县道:"我自到任以来,闻知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辛苦,与我将带本管士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随即剿获甲解。不可扰动乡民。体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别处皆无,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方表你们曾巡到那里。若无红叶,便是汝等虚妄,定行责罚不恕。"

            两个都领了台旨,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自去巡捕。

            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士兵出东门绕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回来到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

            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直入去看一看。"

            众人拿着火一齐将入来。

            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汉子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的沉睡着了在供桌上。

            雷横看了道:"好怪!懊怪!知县相公忒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个有贼!"

            大喝一声。

            那汉却待要挣挫,被二十个士兵一齐向前,把那汉子一条索绑子,押出庙门,投一个保正庄上来。

            不是投那个去处,有分教∶东溪村里,聚三四筹好汉英雄;郓城县中,寻十万贯金珠宝贝。

            正是∶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毕竟雷横拿住那汉投解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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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 水浒传
          • 第14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 第14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水浒传第14回:吴学究说三阮撞筹,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话说当时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尝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

              晁盖道:"最好。"

              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

              刘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

              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去。"

              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

              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来相央你们说话。"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见面。"

              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

              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铁,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慌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教授上坐。"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道。"

              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

              催促小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些贵干?"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

              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

              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阮小七道:"教授,却没讨处。便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能够;须要等得几日才得。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

              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酒。"

              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会。"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

              吴用道:"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

              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

              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离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一直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来阮家兄弟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去处,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

              阮小二道:"实不瞒教授说,这般大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这等大鱼。"

              吴用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如何不去打些?"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休说。"

              吴用又问道:"二哥如何叹气?"阮小五接了说道:"教授不知,在先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

              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成官司禁打鱼鲜?"

              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

              吴用道:"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来教授不知来历,且和教授说知。"

              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

              阮小七接着便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

              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来如今有强人?我那里并不曾闻说。"

              阮小二道:"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现在李家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好汉,是东京禁军教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

              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如何官司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如今也好教这伙人奈何那捕盗官司的人!那里敢下乡村来!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捕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

              阮小二道:"我虽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若干科差。"

              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

              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做的勾当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人。谁是识我们的!"

              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

              阮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吴用暗暗喜道:"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

              阮小七道:"便捉得他们,那里去请赏?也吃江湖上好汉们笑话。"

              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如你怨恨打鱼不得,也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

              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知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

              阮小七道:"他们若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

              阮小五道:"那王伦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日。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甘心!"

              吴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

              阮小二道:"好汉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

              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么?"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

              吴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相会。"

              吴用道:"这等一个人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

              阮小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彀与他相见。"

              吴用道:"小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道:"这个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们知时笑话。"

              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说话。"

              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帮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日起解十万贯金珠宝贝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好汉,姓刘,名唐,特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去商议,聚几个好汉向山凹僻静去处取此一套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计较,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小五听了道:"罢!罢!"

              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吴用道:"请三位即便去来。明日起个五更,一齐都到晁天王庄上去。"

              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吴学究,四个人离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

              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里等,望见吴用吊着阮家三弟兄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说话。"

              六人俱从庄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

              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

              阮氏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语言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好汉,原来只在此间。今日不得吴教授相引。如何得会!"

              三个弟兄好生欢喜。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次日天晓,去后堂前面列了金钱纸马,香花灯烛,摆了夜来煮的猪羊烧纸。

              众人见晁盖如此志诚,尽皆欢喜,个个说誓道:"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诛地灭。神明鉴察。"六人都说誓了,烧化纸钱。

              六筹好汉正在堂后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保正化斋粮。"

              晁盖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须直来问我们?"

              庄客道:"小人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保正。"

              晁盖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去。你说与他∶"保正今日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先生,与了他三斗米,又不肯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要求见保正一面。"

              晁盖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却来相见拜茶。"

              庄客道:"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客人们饮时,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发付他罢,再休要来说!"

              庄客去了没半个时辰,只听得庄门外热闹。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先生发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了!"

              晁盖听得,吓了一惊,慌忙起身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便从后堂出来。

              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生得古怪,正在庄门外绿槐树下,一头打,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好人!"

              晁盖见了,叫道:"先生息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

              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同等闲!特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无理,毁骂贫道,因此性发。"

              晁盖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么?"

              那先生道:"只闻其名,不曾见面。"

              晁盖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话说?"

              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道。"

              晁盖道:"先生少礼,请到庄里拜茶,如何?"

              那先生道:"多感。"

              先进入庄里来。

              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先生到后堂吃茶已罢。

              那先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别有甚么去处可坐?"

              晁盖见说,便邀那先生又到一处小小阁儿内,分宾坐定。

              晁盖道:"不敢拜问先生高姓?贵乡何处?"

              那先生答道:"贫道覆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先生。贫道是蓟州人氏,自幼乡中好习枪棒,学成武艺多般,人但呼为公孙胜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善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大名,无缘不曾拜识。今有十万贯金珠宝贝,专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纳受否?"

              晁盖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纲么?"

              那先生大惊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盖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

              公孙胜道:"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从阁子外抢将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灵,你如何商量这等的勾当!我听得多时也!"

              吓得这公孙胜面如土色。

              正是∶机谋未就,争奈合外人听;计策才施,又早萧墙祸起。

              毕竟抢来揪住公孙胜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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