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断绝音
■ 吴宏庆
《民间故事选刊》2005年第5期 故事传奇-传奇庄园
徽州城有个李清心，弹得一手好琴。他每天清晨都要到山上去练琴，琴声一响，山中鸟儿也就醒了，各自张开歌喉与之合唱。
能把琴弹到这份上，一般人已很满足了，可他却常叹自己没有一把好琴，否则他的琴音将更加动人。于是他放出风声，愿倾其所有购置好琴。一时间，很多人拿着各种琴来找他，但他均未看上眼。
这天，有个美丽的女子拿着一个长长的玉匣子来见他。她自称叫许艳，京城人士，只因家道中落，父母遭奸人所害，才流落此处。听说他在求琴，就带着祖传的古琴来了。
她打开玉匣子，李清心的眼睛一亮，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这是一把年代久远的琴，最醒目的是琴尾处的焦痕。他轻轻地拨弄琴弦，音质纯正清亮，有若凤鸣九天。他大喜道："这琴便是传说中的焦尾琴，今日有幸一见，不枉我学琴二十载！"
许艳抿嘴一笑道："先生果然慧眼，不知先生能开出什么价来？"李清心摇了摇头说："无价之宝，开价便是辱了这把宝琴。"许艳道："可惜我流落江湖，实在无力保护此琴，与其他日落入奸人之手，还不如今日便把它送给先生。"李清心大喜，谢过了她，又道："小姐无处可去，不如在此暂留，待日后想到办法再说。"
许艳便在他家住了下来。原来她也是琴道高手，虽没李清心的造诣高，却也是百里挑一了。李清心每天和她弹琴交心，渐渐爱上了她。
这天夜里，许艳为他弹奏了一曲《凤求凰》，他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便拥佳人入怀，一夜极尽缠绵。
天亮后，李清心发现她不在身边，忙四处寻找，可她这一走便如在人间消失了一般。从此，他茶饭不思，日夜苦想。后来干脆携琴外出，发誓即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这日，他走进一座山谷，见此地山险林密，心中正觉害怕，忽听林中传来一声虎啸，一只猛虎迅雷不及掩耳地向他扑了过来。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却猛然听到老虎一声惨叫，他忙睁开眼睛，却见猛虎夹着尾巴扭头就跑了。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转身正待逃离这个地方，却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许艳。
他紧紧地抱着许艳，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的？"
许艳说："是我！我不忍心再瞒你了"她告诉他，她本是朝廷二品大员许飞升的女儿，只因父亲嫉恶如仇，得罪了朝中奸党刘太师。刘太师献谗言让皇上相信她的父亲有谋反之心，将他满门抄斩了。
"满、满门抄斩？你"
"不错，我已经不是人了。"许艳说，她死后一缕冤魂不散，四处寻找身怀绝技之人，她要报仇。但刘太师生性狡诈，身边高手如云，她请的许多刺客都反而被他杀了。那天她无意中听到他的琴声，被感动了，便把祖传的焦尾琴赠给了他。"公子，我虽异类，但是多想陪在你身边啊！可家仇不报，我怎么能安下心来？"
李清心说："不用担心，我去帮你报仇。"
"你？你只是个书生而已！"
"我自有办法的。"李清心说，"为了能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刘太师深居简出，常人便是见他一眼也难。这天他从朝中回来，刚端起茶杯，便听到外面有阵阵琴声传来，若流水，似仙乐，令人心旷神怡。他问下人是什么人在弹琴。下人说是个落难之人在当街卖艺。刘太师让人把他请来。
刘太师问李清心道："你弹琴的技艺已经登峰造极了，怎么流落到卖艺为生？"李清心道自己本是开馆收徒的琴师，只因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被赶了出来，无以为生，只有卖艺糊口。
刘太师叹道："世间的奸邪小人埋没了多少奇人异士啊！"
李清心心里冷笑道："恐怕你也是其中之一吧？"脸上却露出感激的表情来，说："我自家乡一路走来，还不曾遇到一个知音，大人定是此中高手，请容我弹奏一曲，以谢大人知遇之恩。"
李清心摆起了焦尾琴，弹奏起来。琴音疾处如雷霆霹雳，缓处如春风拂面。刘太师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心都融入到琴声之中了。
"波"的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刘太师从意境中惊醒了，不由得连连拍手叫好："老夫对琴也不是门外汉，可对先生的琴技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不知这是首什么曲子？我还从未听过，莫非是先生自己所作？"
"此乃小人所作的'七断音'。"李清心解释说，这曲子共有七段，分七天弹成，每天断一弦，一天比一天更胜一筹。直到七弦断尽，便是完美的结局了。
刘太师的心被勾得痒痒的，这第一断就是人间少有了，那后面的曲子会是怎样的呢？他道："如果可以，就请先生在老夫这里住下，让我见识这旷世少有的七断音。七日之后，先生若走，我以重金相送，若无处可去，我可给你一个谋生之处。"
李清心就在太师府住了下来。他每天弹奏一曲，弦断一根，刘太师则一天比一天惊喜。到了古琴只剩下最后一根时，夜里许艳突然出现了。激情过后，许艳道："如今你已进入太师府了，但以你一介书生，怎么去行刺他呢？"
李清心道："其实我早就动手了。"他告诉许艳，七断音本是窥破天机而作，若是凡人听完七断，必定血脉爆裂而亡。明天，也就是最后一根琴弦断时，刘太师必死无疑。
"啊，原来你是胸有成竹的，害得我为你担心死了。"许艳娇嗔地把头投入他的怀中。
第二天，李清心早早地沐浴更衣，捧着只剩下一根弦的焦尾琴来见刘太师。刘太师道："一连六日，六断已让我叹为天音了，真不知今日这最后一断能给我带来怎样惊喜？"
那最后的一根弦，竟被李清心弹出了纷繁复杂的合音来。他闭着眼睛，看似闲逸，手指却一刻不停地揉挑抚掠颤。突然，音域高亢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波"的一声，琴弦似乎无法承受如此高的音域，断了。与此同时，刘太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双目圆睁，向后翻倒。
谁也没有怀疑是李清心杀了刘太师，只认为他是听琴时过于兴奋。太师府上人不仅没有处置李清心，反而给了他一大笔钱送他走了。
夜里，许艳还是像以前那样突然地出现了。她知道刘太师已死，笑道："父亲，母亲，女儿为你们报仇了！"又对李清心说："公子，幸亏有你，为感谢你的相助，我还是将真相告诉你吧。"
"真相？"李清心困惑不解地问道，"难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许艳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她告诉他，她的父亲去年在杭州治理长河水患，因把治水的银两私吞了，结果洪水泛滥，吞没了上千人的性命。本来他已经上下打点好了，不想耿直的刘太师却暗中调查他，在皇上面前告了状。皇上大怒，把她的父亲斩了，她的母亲接着郁郁而终，她便发誓要为父母报仇。她自幼喜欢舞刀弄枪，曾跟随过高人习武，自信杀一个老匹夫不在话下。
但刘太师因为清白正直，有很多侠客都自愿保护他，她行刺了数次，都未成功。那天她来到徽州，无意中在城北的山上听到了李清心在练琴。当时他正在创作"七断音"，她被吸引了，一连听了七天，最后那根弦断了的同时，她忍不住地吐了口血，感觉血脉似乎在沸腾一般，仿佛要爆裂开来。忙用内力压住，匆匆逃走。事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心想这人的琴音好生厉害，杀人于无形中，自己自幼习武尚且难挡，何况刘太师只是一介老夫。他岂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她不知道那时李清心的七断音还没有成熟，否则只怕她早就没命了。
于是她故意献琴给他，又与他有了一夜缠绵，然后为让他想念自己，又故意突然离开。其实她一直也没离开过他。那天的猛虎其实是她找人装的，为的就是让他相信自己是个鬼，以便自己那些"悲惨"的身世能够感动他。
"你你"李清心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了这么多，我就必须要杀了你了。"许艳说，"虽然我很舍不得。"她的手腕一翻，一枚有毒的梅花镖"嗖"地一声便打在了他的身上。李清心中镖后，挣扎着打开琴匣，取出琴来。许艳笑道："还不舍得这把琴吗？放心，我会让它陪你"话没说完，顿时愣住了，她看到那本该没有弦了的琴上竟然还有一根弦。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展开轻功，想要逃走。但哪里逃得过声音的速度。只见李清心使尽全部的力气，猛地一拂，琴弦断了，许艳突地感到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死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太师府附近，你一定也听到了前六断。"李清心长叹了一口气。他在太师府连住了七天，怎会不知太师的为人？太师既然是好官，那么许艳就必然是奸臣之后。他把情况对刘太师说了，刘大人又惊又怒，听从了他的意见。前六天都是他在听琴音，最后一天则找了个与他相貌相似的家人装扮成了他，自己则走得远远的，直到听不见琴音为止。
虽然李清心已经提防许艳了，但还是对她存有一丝爱意。他没有想到他们会互相断送了对方的性命。
刘太师在很久以后还在为没有听到第七断而扼腕叹息。
（刘军荐）
选自《上海故事》２００４年第１１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