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宣王求教 孟子论政| 春秋战国历史

《孟子传》第21章 宣王求教 孟子论政

"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孟子·离娄上》"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孟子·梁惠王下》

如今的齐宣王,仿佛四肢都系上了绳索,田婴在拉他,孟子在扯他,王在挣他,各派政治势力都在拽他,争取他为己所用。眼下他像一只蜘蛛,稳坐于蛛网的中间,随风摇摆,倒也十分逍遥自在,因为那张网四面八方的拉力、张力基本上是一致的、平衡的。迟早有一天,一方的(gēng)丝放松,拉断,它必将偏于一方。或者吹来一阵狂风,整个蛛网被撕碎,它坠落于地,为蛇蝎鸟虫所食。

田婴的两次讽谏--操琴奏《大武》和苑囿观兽斗,对齐宣王的教育、感召很大、很强烈,特别是那个兽斗的惨毒场面,一堆堆尸骨,一摊摊血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兔子可能是善良的,花鹿也许是仁慈的,但它们却只能做猎狗和豺狼的口中肉,腹中食,填塞强者的辘辘饥肠。只有狮子最伟大,它雄壮勇猛,能食虎豹。孟子说"仁者无敌",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强者无敌。因此齐宣王决心做雄狮,做不了雄狮就做虎豹,反正不能做花鹿与兔子。

齐宣王自然不会像孟子那样想到人类与禽兽有着本质的区别,人类有理智、有善性,丧失了的善性还会再寻找回来。

然而,人毕竟比禽兽复杂得多,齐宣王虽然决心做雄狮,做虎豹,但他却读过历史,知道尧、舜、禹、汤,了解文、武、周公,倘说儒家思想毫无道理,惟强者能取天下,前边这些历史人物则无法理解,这些时代的历史则无法解释。倘说儒家迂腐不合于世,那么,孔子宰中都,为什么会"行之一年,四方则焉"呢?夹谷会盟,孔子为什么能不战而收复失地,令齐之君相狼狈不堪,见笑于天下呢?孔子在鲁为大司寇,代行相事,执掌国政,齐之君相景公与黎为何竟会如此惊慌失措呢?特别是孟子来齐后,与宣王频频接触,孟子又能言善辩,经过这个暑期的雪宫相处,齐宣王的体内已经生成了许多儒家思想的细胞,他的血管里已经在流淌着某些仁政的血液。

不仅人的思想是复杂的,人类社会也是复杂的,一个国家的当政集团更是复杂的。

虽说富国强兵,对外侵伐扩张,称霸诸侯做雄狮和虎豹,不做花鹿和兔子,这个基本观点和国策田婴与齐宣王是一致的,但田婴武断专权,擅杀稷下先生,逼走了忠勇双全的国之栋梁之臣子,却令宣王怏怏不快。宣王自雪宫归临淄后,田婴提也不提,报也不报,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这么一回事,似乎他就是国君,他有生杀予夺之大权,他可以主宰这个国家的命运。如此一来,他眼里哪里还有国君,他心中哪里还有齐宣王,齐宣王又不是那庸碌之辈,他有自己的抱负,他要干一番齐桓、晋文那样的事业,他不甘作那受人摆布的傀儡,于是他便不能不从另外的角度来考虑田婴操琴和兽斗这两次讽谏,宣王似乎清楚地意识到,这两次讽谏,田婴不是在劝谏自己学雄狮,做武王,统一天下,而是在向自己炫耀、示威,表明他的心迹,暴露了他的隐私和野心。

齐宣王想,诚如无盐君所言,王确有些小人之为,他气量小,见识短,喜言人恶,好拨弄是非,对这样的人不能器重,不能大用,但他对自己毕竟是忠诚的,不然的话,怎么会顶酷暑,冒炎热,千里迢迢地赶往雪宫去报告田婴杀稷下先生,逼走了子的噩耗呢?这可是冒着身家性命的风险啊,若让田婴知晓,岂能容他,回想起来,前一个时期自己对他太冷漠了,特别是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雪宫以后,自己的态度竟是那么冷淡,不仅毫无奖赏与款待,竟连一句褒奖之辞也没有。

孟子的观点、见解、他的仁政学说也许是不适时宜的,但他确是绝对可靠的。宣王想,孟子对我绝无坏心恶意,更无觊觎权柄之野心,这是个值得敬仰和信赖的贤者、老者,今后凡逢疑难问题,国之大事,要多向孟老夫子讨教,多与之协商。

最令齐宣王苦恼的是国无重臣,当日先王所培养的栋梁之材,或亡,或老,或离,现有的文武臣僚,或观点不同,政见不一;或同床异梦,怀有贰心;或昏庸无能,枯木朽株;或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或居功自傲,依老卖老;或桀骜不驯,惹是生非。他很想选拔一批既忠诚,又有才干的新秀,培养一批文能安邦定国,武能鞍马征战的贤才。没有经世济民的文武臣僚,霸诸侯或行仁政,都只能是一句空话,不过是纸上谈兵。但是,人才怎样培养,臣僚怎样选拔,他既无方略,又无措施。正当齐宣王苦恼异常,犹豫徘徊之际,孟子进宫来了,宣王便向他请教这个自己日思夜想而难以定夺的人才、臣僚问题。

齐宣王首先向孟子提出了公卿的责任,大约他想以孟子的标准考察朝廷上的每一个公卿,考虑该如何处置。孟子问道:"陛下所问,系指哪一种类之公卿。"

齐宣王第一次听说公卿有不同的类别,感到很新奇,于是问道:"公卿难道还有所不同吗?"

孟子回答说:"公卿可分两类,一类是王室同宗族之公卿,称为贵戚之卿;一类是非王族之公卿,称为异姓之卿。"

宣王说:"寡人问贵戚之卿。"

孟子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废弃之,改立他人。"

齐宣王只觉得轰的一声,头脑涨大若斗,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战抖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神志不清,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

孟子见势不妙,认识到自己出言太重,使齐宣王难以接受,倘宣王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委实应负若干责任,急忙解释说:"陛下请勿见怪。陛下问臣,臣不敢不以诚实之语答复。望陛下海涵恕罪!"

宣王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是呀,孟子素来不会隐瞒自己的观点,总是实话实说,开门见山。他说的这是实情、真话,绝不会有什么恶意,于是又问异姓之卿。

孟子学不会口是心非,学不会讨好取悦,仍以诚实之语答道:"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离去。"

贵戚之卿,异姓之卿,孟子只讲了他们的神圣责任和权力,而未讲其义务,诸如忠君,报国,献身等等。

谈话转到了选拔贤臣方面来,孟子应宣王之问,说道:"我们平时所谓之'故国',并非指其国有高大之乔木,而是指其有累世功勋之老臣。如今大王并无亲信之近臣,往日进用之臣,至今多已被陆续罢免了。"

这自然是对齐宣王的批评,但孟子所言,正是宣王苦恼之所在,宣王急忙问道:"寡人该如何识别那些平庸之辈、无能之卿臣而舍弃之呢?"

孟子回答说:"国君选拔贤才,倘不得已而欲用新进,就该将卑贱者置于尊贵者之上,把疏远者提拔到亲近者之上。人事安排,不可不慎。"于是孟子向齐宣王谈了选拔和处理官吏的方法。

如果想选拔某一个人担当重任,即使左右近臣,满朝文武都夸他好,也不能轻易晋用,必须进行民意测验,然后实地考察,见他确实是品德高尚,又有超人的才干,才能委以重任。

同样的道理,对那些犯有过失的官吏和无能之辈,也须进行一番类似的考察,确实不堪造就者,然后才能宣布罢免。万不可凭国君之好恶,一时性起,随意选拔、晋用、擢升,或者降职、罢免。

杀人更需审慎以行,假使有一个大夫犯了死罪,左右近臣都说可杀不可留,不能轻易听信;哪怕满朝文武都说他十恶不赦,也不能立即处死;必须征求民众的意见,然后进行实地考察。考察证明,此人确系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才能处以死刑。只有这样认真对待,慎重行事,才能选拔到真正的贤才,也不至于冤枉和伤害好人。在人事问题上,只有这样,国君才能配称民之父母。

这里孟子给齐宣王拟订了三条处理人事问题的原则:

第一,选拔贤才,必要时可将卑贱者置于尊贵者之上,把疏远者提拔到亲近者之前。

第二,要慎重,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特别是要尊重人民群众的意见。

笫三,要重实践,重考察,重事实。

在等级森然的封建社会,在视民若土石草芥的时代,在金口玉牙的中国历史上,孟子的这些思想像璀璨的明星,使一小块黑暗变得光明,似蜿蜒的闪电,划破了漫漫的夜空。

齐宣王有一个很大的遗憾,这便是自己欲行霸道,孟子欲行王道,二人的观点不同。孟子知识渊博,才干超群,文韬武略,无所不具,且绝无取代之野心。倘能改变观点,支持自己的霸业,是可封其为相,其能必出晏婴管仲之右,齐何愁不强,霸业何愁不成!为此齐宣王曾专门召见孟子,设盛宴款待。酒足饭饱之后,宣王屏退左右,向孟子表白自己的这番心迹,且颇有乞求之意,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管怎样,孟子绝不会放弃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不能改变自己的观点,他耐心地给齐宣王解释说:"王欲构造殿堂,必命工师去寻大木。工师寻得大木,王则必喜,以为能胜此任。倘工匠将木料锯短砍小,王则必怒,以为不胜其任。由此可见,技术人才必不可缺。这些人自幼学习某一种专业,学成后便在社会上运用实行,而大王却迫使他们舍其所学,改弦易辙地服从自己,这难道能行得通吗?

"倘有人获一璞玉,虽其价值连城,不经雕琢,则只能是顽石一块,于是请玉工至家,强迫其按照自己的意图雕琢,结果因主人不懂雕琢之技而美玉被毁。

"如今大王治理国家,强令舍其所学,服从自己的意志,这同玉工雕玉有何不同呢?"

孟子与人谈话,很少就事论事,总要形象取譬,委婉地谈出许多具有普遍意义和富有哲理性的道理来。

齐宣王不是那鲁钝之辈,他听出了孟子这是在拒绝他,而且拒绝得有根据,有道理,令你无法再求。

齐宣王因此对孟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像一双明亮的眼睛,揉不进半粒沙子。他像一块从陡峭的高山上滚下来的巨石,不折,不弯,奔向既定的方向,永不回头,不仅不知困倦与疲惫,而且速度愈来愈快,冲力愈来愈大。

齐宣王堪称圣明之君,他有着异乎寻常的胸怀与大度,他似乎意识到,世间的一切,目的是第一位的,实现目的的方针、策略、方法、手段、渠道、步骤则不必计较,尽可以机动灵活,随机应变。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孟子欲行仁政,何必硬拉着他行霸道呢?他行他的仁政,我行我的霸道,"道不同,不相与谋"的说法未必正确,或者干脆是错误的,我就是要与不同道的孟子"相与谋"。我要频繁与孟子接触,虚心向其讨教,好比对待食物,凡自己需求的,有利于身心健康发育的便摄取,储存,消化,吸收,反之则听之任之,默然置之,不接受也就是了,何必整日争论不休呢?方针确立之后,齐宣王便频频召孟子入宫,尊之为长,奉之为师,促膝交谈,聆听教训,对几斟酌,开怀畅饮。不仅如此,齐宣王还时常屈尊拜访孟子,而且每往必携带贵重的贽礼。

人都愿受人尊敬,都喜欢听奉承的溢言美词,大约圣贤也不能例外,于是宣王每有请教,孟子则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宣王是大国之君,孟子所谈自然很有针对性,多是为君之道,为政之道。

概括孟子的谈话,大体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尊民,重民,爱民。

一次孟子问齐宣王:"陛下认为,何为诸侯之宝?"

齐宣王被问得面红耳赤,讷讷半天,无言以对,最后应付似的勉强答道:"珍珠美玉,乃诸侯之宝也"

齐宣王自知这个回答很没有把握,答完之后羞愧地低垂了头,等待着孟子的评论。

孟子听了,感到好笑。为君者总是贪婪成性,然而齐宣王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芝麻,看不见远处的西瓜。

齐宣王的答卷很糟糕,孟子只能给他画个"0"分。孟子告诉他:"诸侯之宝有三:土地、人民、政事。以珍珠美玉为宝者,殃祸必及其身。"

在诸侯的这三件宝贝中,"人民"是第一位的,土地是人民的命根子,诸侯的政事之一是"制民之产",保证百姓有足够的土地耕种,使耕者有其田,具体措施便是实行井田制。诸侯的整个政事是造福于民,使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岁免于死亡",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人民居于社会的中心和主宰地位,他们的生活富庶了、安定了,则必诚心地拥护和爱戴国君,这样上下同心,君臣一致,君民一致,国家则必然强大,社会则必然长治久安。

齐宣王与孟子对几而饮,三杯下肚,心跳加剧,面飞红霞,周身的神经犹如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全都兴奋起来了。孟子乘着酒兴问齐宣王:"一国之内,何为贵?"

齐宣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君为贵。"

齐宣王回答得很坚决,很肯定。他认为自己的回答准确无误,这一回孟夫子可该给他个满分了,哪知孟子口中正咀嚼着一块鱼肉,摇摇头,摆摆手,笑了笑。

齐宣王被孟子笑愣了,不无惊奇地问道:"怎么,又错了吗?"

孟子口中的鱼肉咽于腹内,说道:"又错了。"

齐宣王不解地问:"依夫子高见,一国之内,何为贵?"

孟子停止了饮食,严肃地答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子说,一个人得着百姓的欢心便做天子,得着天子的欢心便做诸侯,得着诸侯的欢心便做大夫。诸侯危害国家,那就改立。牺牲既已肥壮,祭品又已洁净,也依一定时候致祭,但是水旱灾害依旧,那就改立社稷。

孟子认为,人民是与天齐平的,民便是天,其顺序为:人民--天子--社稷--诸侯--大夫。诸侯、社稷,他们的责任是造福于民,人民奉养他,祭祀他,是为了让他们为自己谋福利,倘他们不能很好地尽职尽责,人民便有权改立他们,所以孟子说"民为贵"。

本来嘛,人民是社会的根本,社会的主体;没有了人民,便没有天下国家的一切。

没有了人民,便没有人种地打粮,生产物质财富,天子、诸侯、大夫都会因无人奉养而活活地饿死,土谷之神也会因无人祭祀而不复存在。

没有了人民,天子、诸侯、大夫便都成了光杆司令,他们便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土谷之神是为五谷丰登而存在的,既然大地上没有了人民,他们也就失去了作用,无存在的必要。

所以,孟子大声疾呼:"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君权神授的封建社会里,孟子的呼声是大逆不道的,必然要引起天子、诸侯们的强烈不满与反对,齐宣王自然也很反感。然而,渐渐的他似乎也承认了这个事实,至少是在口头上、在理论上承认了这个事实。综观历史,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任何最高统治者,无不打出人民的旗号,以人民为标榜,将自己打扮**民的代表和化身。当然,这多是欺世盗名而已。

在一次交谈中,孟子告诉齐宣王,作为一国之君,单使人民丰衣足食是不够的,倘以此为满足,这便与饲养猪牛犬马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要求国君必须打心眼里爱民,国君既号称"民之父母",就应该爱民若子。其实,国君只为民父母,这是不全面、不准确的,还应为民之子,尊民若父母。离开人民的供养便不能活命,这还不是万民之子吗?

又有一次,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爱惜它,却不用仁德对待它;对于百姓,用仁德对待他,却不亲爱他。君子亲爱亲人,因而仁爱百姓;仁爱百姓,因而爱惜万物。这里孟子要求国君对百姓既施以仁德,又钟以深情。

对百姓不仅要施以仁德,钟以深情,还要注重教育。孟子说,仁德的语言不如仁德的音乐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赶不上良好的教育获得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怕它;良好的教育,百姓爱它。良好的政治得到百姓的财富;良好的教育得到百姓的心。

第二,"制民之产","取于民有制"。

一天,齐宣王听取了一位地方官吏的汇报,地方官刚刚离去,孟子便进宫来了。只见宣王满脸阴云,怒发冲冠,独自一人在殿内走来走去。他不是在悠闲地散步,也不是在踱步深思,而是像盛夏时节,天气闷热,空中浓云翻滚,在迅疾地奔向一方,有似千军万马,听到了集合的号角,正在迅速集结,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一场厮杀血战。乌云愈积愈浓,天愈来愈低,愈来愈暗,变成了铅灰色,黑紫色,整个天地之间,弥漫、充塞着愤怒,即刻就要爆炸。起风了,是怒吼的狂风,大约狂风过后便是炸雷,便是倾盆大雨,便是毁灭性的灾难。齐宣王的腿抬得很高,步迈得很大,速度很快,而且不时地在殿内旋转,宽大的袍子带得呼呼风响。倘步进殿来的不是孟子,而是别的臣僚,他定会破口大骂,命他滚出去!他只觉得要呼喊,要杀人,要毁灭这个世界。见了孟子,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但仍未打一声招呼,半天不说一句话。

原来东夷有一处地方,今秋遭受了严重的雹灾,数万亩土地颗粒不收,农民因而难以缴纳赋税,邑宰再三催逼,捉去了许多带头抗税的人,严刑拷打。朝廷派去的官吏,催逼更紧,惩罚更甚,用刑更酷。官逼民反,百姓怒不可遏,杀死了跋扈的朝廷命官。齐宣王正因此而雷霆震怒。

孟子了解了实情之后,既未劝慰齐宣王,也没为东夷之民辩护开脱,更没为被杀之官吏愤愤不平。他避开了这个具体问题,向宣王谈了一些为君之道。

孟子告诉齐宣王,当年伯夷避开纣王,隐居于北海之滨,听说文王兴起来了,便说:"何不归到西伯(即周文王)那里去,我听说他是善养老的人。"姜太公避纣住在东海边上,听说文王兴起来了,亦说:"何不归到西伯那里去呢!我听说他是善于养老的人。"天下善养老的人,仁人们便把他作为自己的依靠了。孟子说:"每户有宅五亩,墙边屋角栽桑植麻,妇女养蚕织布,那么,老者则足以有丝帛可穿。每户养五只母鸡、两头猪,饲养、繁殖无失其时,则老者足以有肉蛋可食。百亩之田,男子耕种,八口之家,可以足食。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在于其制田亩制度,教民栽种、畜牧,引导其奉养老人。五十者非丝绵不暖,七十者非肉蛋不饱。穿不暖,吃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苦,将文王尊之若父,感之若天,愿为文王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而不辞!如此一来,霸诸侯,王天下,有何难哉!"

为了说明问题,孟子又给齐宣王打了个比方。百姓没有水火便不能生存,黄昏夜晚敲开别人家的门户来求水火,没有不给予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水火遍地皆是。

孟子说:"搞好耕种,减轻赋税,可使民富足。按时食用,依礼消费,财物则用之不尽。圣人治天下,使粮食多如水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百姓哪里还会再有不仁者呢?"

孟子的比方和主张已经接触到了东夷人抗税不交,杀朝廷命官这个具体问题,因为齐宣王在破口大骂"刁民不仁"。

孟子指出,造成东夷悲剧的主要原因是赋税苛重,他说:"有征布帛之赋税,有征米谷之赋税,有征人力之赋税。君子应于三者之中择其一,那两种暂缓不用。倘同时用其二,百姓便会有因饥饿而死者;倘三种同时并用,则必父子离散,彼此难以顾及。荒年饥岁,官府不仅应酌情减免百姓的赋税,灾情严重者,还应开仓赈济,以资其不足。如今东夷数万亩土地惨遭雹灾,颗粒不收,百姓衣食无着,官吏照样催粮逼款,百姓岂有不反之理!"

孟子本欲回避这个具体问题,但却难以回避,还是坦率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好在齐宣王早有思想准备,二人不致舌辩一场。不仅如此,听了孟子的这一系列议论,宣王心中的怒气早已泄了大半,表情很严肃,很庄重,仿佛在平心静气地考虑该如何对待孟子这一番谆谆教诲,该如何处理东夷灾民的具体问题,该如何平衡调整各种政策

第三,以仁政为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齐宣王的政事总不如意,类似东夷那样的事件层出不穷,或臣僚之间不团结,明争暗斗,相互倾轧,乃至动干戈;或臣僚对国君阳奉阴违,模糊了国君的视线,致使决策错误;或贪污受贿,假公济私,大量掠夺民财,侵吞集体财物;或生活奢侈糜烂,荒于酒色,不理政事;或社会秩序混乱,偷盗、抢劫、强奸、杀人、放火,民无宁日;或民众闹事,抢国库,捣署衙,杀官吏;或聚首山林,打家劫舍,弄得一方鸡犬不宁这些虽都是部分的和局部的,尚未形成规模,但已经弄得齐宣王焦头烂额。究竟应该怎样治理一个国家,宣王带着这个疑虑和烦恼来请教孟子。

孟子借机发表了他的仁政演说。

纵有离娄①的目力,公输般②的技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纵有师旷③审音的耳力,如果不用六律④,便不能校正五音;纵有尧舜之道,不行仁政,也不能管理好天下。现在有些诸侯,虽有仁爱之心肠和仁爱之声誉,但百姓却不能受到他的恩泽,他的政治也不能成为后世的模范,就是因为不去实行前代圣王之道的缘故。所以说,光有好心,不足以治理政治;光有好法,好法自己也动作不起来;好心好法必须配合而行,《诗经》说过:"不要偏差,不要遗忘,一切都依循传统的规章。"依循前代圣王的法度而犯错误的是从未有过的事。圣人既已用尽了目力,又用圆规、曲尺、水准仪、绳墨,来造做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那些东西便用之不尽了;圣人既已用尽了耳力,又用六律来校正五音,各种音阶也就运用无穷了;圣人既已用尽了脑力,又实行仁政,那么,仁德便遍盖于天下了。所以说。筑高台一定要凭借山陵,挖深池一定要凭借沼泽;如果管理政治不凭借前代圣王之道,能说是聪明吗?因此,只有仁人应该处于统治地位。不仁者处于统治地位,就会把他的罪恶传播给群众。在上的没有道德规范,在下的没有法律制度,朝廷不相信道义,工匠不相信尺度,官吏触犯义理,百姓触犯刑法,国家还能生存的,那真是太侥幸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备不充足,不是国家的灾难;田野未开辟,经济不富裕,不是国家的祸害;如果在上位者没有礼义,在下位者没有教育,违法乱纪者都起来了,国家的灭亡也就在眼前了

谈完了这个普通道理,孟子再次列举了伯夷避纣于北海之滨,姜太公避纣于东海之滨的典型事例加以证明,最后强调说:"伯夷与太公,乃天下最有声望之老者,二老者归西伯,是天下之父皆归西伯也。天下之父皆归西伯,其子孙何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

孟子侃侃而谈,谈得很兴奋,很激动,嘴角冒着泡沫,他仿佛要将自己的语言化作万丈飞瀑,从高山上倾泻下来,冲去齐宣王身上的一切污秽,使他变成一个焕然一新的齐宣王,一个仁德的齐宣王。齐宣王却沉默着,一手端着盖碗,一手拿着碗盖,碗里的蒸汽在升腾,在缭绕,在散去,在消失。碗里的茶由热变温,由温变凉,他也未抿一口。他也许正在洗耳恭听,屏息凝思;也许周身的热血都凝固了,全部神经都麻木了

说了这许多话,孟子很有些口干舌燥,忙端起盖碗来大口喝茶,一碗热茶下肚,孟子感到舒服而轻松,兴致与劲头似乎又勃然而起。他的演说本欲到此收场,可是抬头瞥见齐宣王那可怜的窘态,惟恐这长篇大论是在对牛弹琴,宣王竟丝毫也未领悟其仁政的真谛,于是饮过茶,稍事休息之后,补充道:"有人说,'我善布阵,我善作战',此乃罪大恶极之辈。国君好仁,则天下无敌。当年汤南征而北狄怨,东征而西夷怨,说:'为何不先到我们这里来?'这是为何?因为汤之征讨,解民倒悬,救民出水火。武王伐纣,兵车三百乘,勇士三千人。武王对殷民说:'众位莫怕,我是来安顿百姓的,非以你们为敌也。'百姓无不感动,欣喜若狂,纷纷叩头,额角触地,其声若山陵崩塌。这又是为何?因为武王是在吊民伐罪,而非以人民为敌。"

讲完了这段话,孟子端详着齐宣王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分析他的心理。只见他紧锁着的双眉舒展开来,绷紧的肌肉松弛开来,嘴角似乎露出了几丝笑意,仿佛炉中的铁已被烧红,正在变软。于是孟子猛加炭,紧鼓风,提高炉温,力争将它熔化。

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譬如有一座小城,每边长仅有三里,它的外廓也只有七里。敌人围攻它,而不能取胜。在长期围攻中,一定有合乎天时的战机,但却不能取胜,这就证明:得天时者不及占地利者。

又譬如,另一守城者,城墙不是不高,城池不是不深,兵器和甲胄不是不锐利和坚固,粮食不是不多;然而敌人一来,便弃城逃走,这就证明:占地利者不如得人和者。

所以我说,限制人民不必用国家的疆界,保护国家不必靠山川的险阻,威行天下不必凭兵器的锐利。行仁政者,帮助他的人必多;不行仁政者,帮助他的人必少。帮助的人少到极点时,连亲戚也都反对他;帮助他的人多到极点时,全天下都顺从他。拿全天下顺从的力量来攻打亲戚都反对的人,那么,仁君圣主或者不用战争,若用战争,则必然获胜!

本来话已讲完,但孟子却又提高声调,加重语气重复了两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孟子强调人的因素第一,而欲得到"人和",则必须"得道",即实行仁政。

经过孟子这一番加炭,鼓风,提高炉温,炉中的那块铸铁变得怎么样了呢?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书名:孟子传作者:曹尧德
《孟子传》客人来访 主人接见| 春秋战国历史

《孟子传》第22章 客人来访 主人接见

"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孟子·尽心上》"尊德乐义,则可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没有恰如其分的比喻,人毕竟不是铸铁。炉温提高到一定的程度,铸铁总会熔化成铁水流淌;即使化为齑粉,亦不改变观点者,世上大有人在,这正是所谓"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那种人。然而,齐宣王之不行仁政,如前所述,他受诸多力量的牵扯,诸多因素的制约,更决定于战国纷争的天下大势。

孟子在齐为客卿,虽无具体职守和工作任务,倒也十分繁忙,不仅忙于齐宣王的频频召见和来访,还忙于给弟子们讲学,解答弟子们的询问,更忙于接待各国来访的客人,他们向孟子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常常弄得孟子应酬不暇,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上午,孟子正在给弟子们讲课,忽报有客人来访。儒家最讲礼节,既有客人来访,孟子自然不会因忙而将客人冷于一边,他匆匆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让弟子们分头练习,腾出时间接待客人。

来访者是卫国新任太宰北宫锜(qí),五十多岁,身高不过六尺,肥头大耳,脑袋更大得出奇,与那矮小的身材极不相称,幸而他全身粗壮、敦实,人们才不必担心他那大脑袋会从颈上折掉或滚落下来。他生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两泓清池,里边盛满了智慧和慈爱。他衣着朴素,举止温文尔雅,见了孟子深施一礼,尊称"夫子"。他上任后欲对国家的制度进行一些调整和改革,翻遍了古籍文献,也未查到周朝制定的官爵和俸禄的等级制度,请教了许多人,俱不能答,只好不远千里迢迢,到齐国来请教孟子。

北宫锜自然无法查找,因为诸侯们厌恶那种制度对自己不利,早把那些文献毁灭了,孟子也无法谈得太详细,只能根据自己听到的谈个大略。

天子为一级,公一级,侯一级,伯一级,子和男共为一级,一共五级。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一共六级。天子直接管理的土地纵横各一千里,公和侯各一百里,伯七十里,子和男各五十里,一共四级。土地不够享十里的国家,不能直接与天子发生关系,而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所受的封地同于侯,大夫所受的封地同于伯,元士所受的封地同于子和男。公侯大国土地纵横各一百里,君主的俸禄为卿的七倍,卿为大夫的四倍,大夫为上士的一倍,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的俸禄则和在公家当差的百姓相同,所得俸禄也足以抵偿他们耕种的收入了。小国的土地为方圆五十里,君主的俸禄为卿的十倍,卿为大夫的二倍,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的俸禄则和在公家当差的百姓相同,所得俸禄足以抵偿他们耕种的收入了。耕种的收入,一夫一妻分田百亩,百亩田地的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个人,其次的养活八个人,中等的养活七个人,其次六个人,下等的五个人。百姓在公家当差者,他们的俸禄也比照这个分等级。

北宫锜对孟子的回答很是敬佩,自然十分满意。他本欲当即告辞回国,但见孟子面容慈祥,为人谦恭而热情,颇似孔夫子"诲人不倦",便索性留了下来,向孟子请教,探讨治国之道,孟子则有问必答,百问不厌,循循善诱。

北宫锜刚刚上任不久,国家百废待举,工作千头万绪,请教孟子该先从何处下手。

孟子说:"智者无不知也,但以当前之重要工作为急。仁者无不爱也,但以爱亲人和贤者为先。尧舜之智,不能通晓万物,因其急于知晓首要任务。尧舜之仁,不能普遍爱一切人,因其急于爱亲人与贤人。不能服三年之丧,而讲求缌(sī)麻三月、小功五月之丧礼;在长者面前用餐,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毫无礼貌,但却讲求不以牙齿啃断干肉,这叫做不识大体。"

孟子讲话,总是很温和,很亲切,不时地瞥一眼对方的面部表情,特别是那双眸子,从中捕捉其心理状态。孟子发现,北宫锜满脸困惑,似乎有话要问,但又难于启齿,于是他闪电般地回顾自己这段话的内容。这也难怪,方才所言,只讲了些原则,要抓当务之急,要识大体,这自然是正确的,可是,当务之急是什么,何为大体,自己并未讲清楚,颇有些似是而非,答非所问。孟子对人、对事,素来极负责任,这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回答,人家怎么能够满意呢?于是急忙补充道:"不信仁德贤能之人,则国必空虚;无礼义,则上下的关系必然混乱;无贤政,国家的财用则必然不足。"

这就给了北宫锜一个治国大纲:第一,任贤使能,俊杰在位;第二,以礼义教民,以礼义治国;第三,整顿政治,惩治腐败。

这样一来,既有指导思想,又有原则纲领,虚实兼备,视之有形,触之可即。

北宫锜不愧是一位政治家,他抓住了孟子的这三条治国纲领不放,追问道:"请问夫子,选择贤臣的标准是什么?"

孟子回答道:"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开拓疆土,充实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国君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义,为臣者却欲使其富之,此乃助桀为富也。又说:'我能为君邀结盟国,战则必胜。'今之所谓良臣,实乃古之民贼也。君主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义,为臣者却想勉强助其为战,此乃助桀掠地也。由今之路而行,不变今之陋俗,纵使以天下与之,亦不能有一朝之稳居也。"

在北宫锜问到为什么要以仁义教民时,孟子答道:"在求得百姓安逸的原则下来役使百姓,则百姓劳而无怨。在求得百姓生存的原则下杀人,则被杀者死而无怨。"

在谈到为什么要以仁义治国时,孟子说:"霸主之功业显著,民心欢娱;圣王之功业浩荡,民心舒畅。百姓被杀而无怨;得到好处,不认为应该酬谢,每日只向好的方面发展,亦不知谁使其如此。圣人经过之处,民心受到感化,停留之处,所起的作用则神秘莫测,上下与天地同运转,国岂会不强,民岂会不富!"

北宫锜还提出了许多卫国的具体问题,与孟子商讨;孟子全都知无不言地耐心予以解答。

看来北宫锜是位推崇儒家思想的政治家,他对孟子的仁政思想很是赞赏,对孟子的为人更是由衷地敬佩,常与孟子促膝畅谈,彻夜不眠。旬日后,北宫锜千恩万谢,恋恋不舍地辞别孟子而去。

北宫锜回国后,卫国的政治形势会发生怎样的好转,这恐怕不是北宫锜一个人所能主宰的。天下的大潮并非决定于某几个天才的政治家,而是有其自身的规律;倒是这大潮的旋涡,造就了形形色色的政治家。

孟子对纵横家的游说活动本来是深恶痛绝的,认为他们为了一己的私利在四处奔窜,拨弄是非,致使诸侯混战,数以万计的生灵涂炭,他们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对宋勾践的来访却异常热情。人的思想观点,斗争策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客观形势的变化而不断改变。人是在斗争中不断地丰富自己、完善自己的。孟子想,纵横家既然能言善辩,足迹无所不至,何不借助于他们的嘴、他们的腿宣传仁政思想,让他们做个义务宣传员,不断扩大仁政思想的影响和阵地呢?这便是孟子热情接待宋勾践的指导思想。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不是喜欢游说各国的君主吗?我告诉你游说的态度:别人理解我,我自得其乐;别人不理解我,我也自得其乐。

宋勾践问,要怎样才能自得其乐呢?

孟子回答说,崇尚道德,喜爱仁义,就可以自得其乐了。所以,士人穷困时不失义,得义时不离道。穷困而不失义,所以自得其乐;得义而不离道,所以百姓不致失望。古代的人,得义,惠泽普施于民;失义,修养个人品德,以此表现于世人。穷困时独善其身,得义时便兼善天下。

孟子的这番话,既是在宣传自己的仁政思想,也是对宋勾践的批评和嘲讽,更是在表露自己的心迹。

虽说宋勾践对儒家思想一时难以接受,但碍于外交情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礼相待。本来嘛,长期形成的思想观点,哪能通过一席话就轻易改变了呢?正如孟子不肯舍弃仁政思想,屈服于齐宣王的霸权主义一样。

一天,一位叫貉稽的仕者来访问孟子。貉稽是鲁国中都一位司职吏,司吏人口。春秋、战国肘期,诸侯纷争,战争频仍,人口大量死亡,人口多寡,常常是一个国家强弱的标志。司职吏表面上是调查人口,但实质上更重要的任务却是繁殖人口,因而多委派贤者和颇具才干的人担当此任。

貉稽四十多岁年纪,相貌堂堂,早年丧妻。亡妻撇下一男两女,为了子女不受继母虐待之苦,他发誓不娶。他的邻居张嫂,长得一表人才,三十多岁了,风韵仍不减当年,也是红颜多薄命,两年前丈夫死于疆场,撇下孤儿寡母四五口人,生活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貉稽在外为官,每月有固定而可靠的收入,见张嫂一家实在可怜,出于同情和怜悯,也出于邻里的情谊--在妻子卧床不起的那些岁月里,张嫂曾帮过他的大忙,便不断地对张嫂一家有所周济。貉稽在县衙为官,常常一连数月不回家,家中的三个孩子尚小,顶大的女儿也不过十八九岁,不懂过日之道,并常闹得人仰马翻,张嫂为报貉稽经济上的接济,同时也出于母性的慈爱,便主动挑起了帮助貉稽照料家务的担子,她认为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责任。这本来是和睦团结、友好相助的邻里,很值得众乡亲学习和效法。然而,就因为貉稽不肯续弦,张嫂寡居,便生出许多口舌和是非来。好事不胫而走,坏事也会不翼而飞,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千遍谣言成真理,众口铄金,闻风是雨的中都宰,不问青红皂白,不仅撤了貉稽的司职吏,而且开除了他的公职。貉稽有口难辩,有冤难申,怀着满腹的委屈跑来找孟子评理。貉稽苦诉之后说道:"我被人说得很坏,一无是处"

孟子微微一笑说:"这有何妨。读书人最厌恶这种七嘴八舌的议论。《诗》云:'烦恼沉沉压在心,小人当我眼中钉。'孔子即是如此。"又云:"不灭他人之怨恨,亦不失自己的名声。这说的是文王。圣人尚不免遭小人之口舌,更何况我等平庸之辈呢?大家均应以文王为光辉榜样,我行我素,让世人怨恨去吧,我们只管走自己的路!"

孟子这样规劝教育貉稽,他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

战国当时有一位德隆望尊的公明仪,据说他是曾子的弟子,这样算来,便应该是孟子的师祖了,年龄总该在百岁以上。孟子也确实尊其为师,谈话时曾多次引证他的言论,似乎他的话便是真理,便是证据。这公明仪虽受儒家嫡传,却颇有道家的风范,他鹤发童颜,须髯垂胸,飘飘有致,被誉为道骨仙风。他一生不做官,不入世,云游天下,好论是非,评人短长。公元前318年初冬,公明仪云游来到了齐国。这时的孟子虽说已经七十二岁,但跟公明仪相比,还是后生晚辈,因此主动到公明仪下榻的馆舍稽首拜见。二人虽说彼此早有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首次相聚。大约因相互尊重和对世事的见解相似,二人一见如故,彼此都打开了话匣子,拉谈起来没完没了。交谈中曾扯到了上古时援弓射九日的司衡羿。羿乃天下有口皆碑的神射手,因他射九日的功劳,避免了一场空前洗劫和灾难,挽救了人类,挽救了地球的毁灭,因而人类尊之为"羿父"。逢蒙跟羿学射箭,完全获得了羿的技巧之后便想,天下只有羿比自己强,便以暗箭伤人,将羿杀死了。逢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乃一罪不容诛之无义之徒,为万世所唾骂。至于羿,历来被公认为是位完美无缺的英雄,但今天谈到逢蒙杀羿这件事,孟子却认为"这里亦有羿之罪过"。这是不同于凡俗的见解。

公明仪不尽同意孟子的意见,说道:"好像并无罪过吧。"

孟子"当仁不让于师",反驳道:"罪过不大罢了,怎能说毫无罪过呢?"

孟子并未指出羿为什么有罪,罪在哪里,而是给公明仪讲了一段历史故事:

郑国曾经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这也是个天下少有匹敌的神射手,徒子徒孙遍及诸侯各国,不幸的是战斗中旧病复发,右膀酸麻疼痛,拿不了弓,抬不了臂,与卫刚一交锋,便只好节节败退。一天,两军再次相遇,郑军不战而逃,卫帅命庾(yǔ)公之斯率部追歼。子濯孺子说:"今日吾病愈甚,臂膀疼痛若卸,吾命休矣!"问驾车的人道:"追我者何人?"御者答道:"庾公之斯。"子濯孺子喘了口粗气,仿佛随着一声叹息,心中正有一块石头落地,随后说道:"吾命存矣。"御者说:"庾公之斯乃卫之善射者,将军反说性命可保,是何道理?"子濯孺子告诉御者,庾公之斯跟尹公之他学射,而尹公之他是自己门下的得意高徒。尹公之他是个很正派的人,他所选择的朋友、弟子,一定也很正派。片刻之后,庾公之斯追了上来,忙下车向子濯孺子深施一礼,问道:"老师为何不拿弓?"子濯孺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说假话,更不会送人情,比方说"我不忍心杀害你",而是照实回答道:"今日吾病发作,拿不了弓。"庾公之斯便说:"我跟尹公之他学射,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弟子不忍心以夫子授予的技巧,趁夫子之危,反过头来伤害夫子。然而今日之事,乃国之公事,弟子不敢因私而废公。"他说着从矢(fú)中抽出四支箭,向车轮上敲了几下,把箭头敲掉,向子濯孺子连发四箭,然后再拜而去。

故事讲完了,它在告诉人们,交友,授徒,都应该有所选择,羿的错误正在这里。

孟子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整日这样辛劳,哪里经受得住,入冬不久,便病倒了,周身困惫不堪,不思饮食,两颊绯红,大约正发着高烧。恰在这时,墨家的信徒夷之来访。孟子本欲起床接见,众弟子纷纷劝阻,认为夫子病得这样,绝对不能会客,特别是不能会见墨家的信徒,两家的观点不同,相见后难免会有一场争辩,夫子好激动,这对他的病体是很不利的。

孟子素来以礼待人,虽说与墨家的见解不一,互视对方为异端邪说,但这是学术之争,不是仇敌,不能冷淡了客人。既然弟子们纷纷苦劝,自己也确感精力不济,便命与夷之有旧交情的弟子徐辟前去婉言谢绝。孟子说:"我本欲接见,但因近日身染重病,确系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会客,万望先生海涵恕罪。待病体稍有转机,便前往回访,望先生不必再来。"

夷之离去了,但并未离开临淄,而是住进了馆舍,等待孟子身体康复。他似乎下定了要见孟子的决心,欲与孟子辩个是非曲直,水落石出。过了些时候,夷之又要求来见孟子,但孟子病体难支,仍由徐辟转达自己的意见。孟子说:"朋友相见,不直抒己见,真理则难以表现,姑且容我直言不讳吧。吾闻夷之为墨家信徒,墨家治丧,以薄为合理,夷之亦欲以薄葬而易天下之俗,自然以为不薄葬则不足为贵。然而夷之葬其父母却极其丰厚,这岂不是以其所贱而事双亲吗?"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说道:"儒家之道,以为古之圣君爱民若爱其子,此言何意?之则以为,在他们看来,人类相爱,并无亲疏厚薄之别,只是实行起来从父母亲开始罢了。那么,墨家兼爱之说很有道理,而我之厚葬父母,亦有解说矣。"

徐辟又将这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莫非夷之真以为爱其侄儿,如同爱其邻人之子吗?他不过抓住了这样一点:婴儿匍匐于地,将坠于井,此非婴儿之过。此时此刻,无论谁家婴儿,无论何人见之,皆会往而相救。夷之以此为爱无次等,其实不然,此乃人之恻隐之心。况且天生万物,根源只有一个,以人而论,惟有父母,故儒家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夷之却说根源有二,因此认为我之父母与人之父母并无区别,主张爱无差等。道理就在于此。

"大约上古之时,人有不葬其父母者,父母身亡,弃尸于沟壑。他日过之,见狐狸食其尸,蝇蚋(ruì)嘬其肉。那个人不禁额头热汗淋漓,斜眼望望,不敢正视。此热汗非为流其他人看的,实乃由衷悔恨而达于面,于是匆忙归家,取锄畚而掩葬之。掩埋父母之尸诚然不错,那么,仁人孝子厚葬其亲,亦系理所当然。"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怅然良久,喟然叹曰:"孟子教我,令之深明大义!"

大约从此以后,夷之放弃了墨家观点,改学儒家。

农谚说"小雪"封山,"大雪"封河,但这一年的冬季却与以往大不相同,节气尚未"立冬",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莽莽华夏大地,山冰封,野雪飘,原铺银,水断流。在积雪如棉的大路上,有一辆被风挟雪裹的马车在艰难辗转,蠕蠕前行,犹似惊涛骇浪中漂泊的一叶扁舟。车内乘坐的是魏国新任冢宰苟衍成,他顶风冒雪赶往临淄,专程访问孟子,请教为臣之道。

苟衍成不过三十岁年纪,细高个,白面皮,大眼睛,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也许是年轻心盛,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而不就职,遍访天下贤士,不管是哪家哪派的观点、见解、主张,他都想访一访,听一听,立志改革魏国的政治,统一天下。

孟子对苟衍成颇有好感,耐心地回答了他提出的一切问题。

苟衍成首先请教了应该怎样为臣,特别是应该怎样做一个辅国之臣。

孟子避开了这个问题不答,向苟衍成介绍了为人臣者的四种情形:

有侍奉君主之臣。他们的所作所为,全在侍奉某一个君主,不管这个君主的行为端正与否,一味地顺从、阿谀奉承,旨在取悦于君,取宠于君,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人看来对国君忠心耿耿,实际上完全是为了个人,甚至怀有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有安邦定国之臣。他们舍弃了一己的私利,夜以继日地操劳,废寝忘食地工作,目的全为了国家的富强,社稷的安定,人民的幸福。他们想方设法辅君治国爱民,君有大过则谏,屡谏而不听,或另立新君,或辞职离去。他们是在为民负责,为国家社稷负责,而不是为国君一人负责。

有天民。这些人有自己的主张、信仰和学说,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宣传自己的学说,推行自己的学说,实践自己的学说,力争使其通行于天下,为达此目的,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

有大人。所谓大人,即人们所谓之圣人。这种人有崇高的追求,坚定的信念,高尚的道德情操,勇敢的奋斗精神和顽强的意志,他们以此来端正自己,塑造自己的形象,并以自己的端正教育、影响、感化他人与外物,使其也随之端正。

四种人臣的情形和标准摆在这里,你苟衍成究竟欲做哪一种呢?你究竟能做到哪一种呢?

苟衍成问君子的本性是什么。

孟子回答说,拥有广大的土地、众多的人民,这是君子所希望的,但君子的乐趣并不在此;居于天下的中央,安定天下的百姓,君子以此为乐,但是他们的本性不在这里。君子的本性,纵使他们的理想通行于天下并不因此而增,纵使穷困隐居并不因此而减,因为本分已经固定了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之根植于心中,发出来的神色纯和而温润,它表现于颜面,反映于肩背,以至手足四肢,因而不必言语,别人便可一目了然。

苟衍成问舜与(zhí)①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孟子说,舜鸡鸣即起,努力行善;亦鸡鸣即起,但却孳孳为利,一个为善,一个为利,这便是他们的本质区别。

苟衍成问怎样才能无不及人之忧。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任何食物都是美的,干渴的人觉得任何饮料都是甜的。他们不能知道食品和饮料的正常滋味,是由于受了饥饿干渴的损害的缘故。难道仅仅口舌肚皮有饥饿干渴之损害吗?人心亦同样有这种损害。如果人们能够经常培养心志,不使它遭受口舌肚皮那样的干渴与饥饿,有甘泉润喉,以美食果腹,那自然容易进入圣贤的境界,再不会以赶不上人为忧了。

苟衍成问怎样做才能少犯错误,少结怨。

孟子说,杨子主张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主张兼爱,哪怕是磨秃头顶,走破脚跟,只要对天下有利,无不为也。子莫②主张中道。主张中道便差不多了,但是主张中道如果没有灵活性,不懂得变通的办法,便是固执与拘泥。为什么要厌恶固执呢?因为它损害仁义之道,容易只抓取一点而废弃其余。

能够办事中道,不偏颇,不过激,而又能机动灵活,便会少犯错误,少结怨于臣僚。

公孙丑不知夫子正在会客,与桃应争执着闯进孟子的居室,从他们面红耳赤的表情可以看出,二人正争论得难分难解,大约是来请孟子评判是非。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书名:孟子传作者:曹尧德
《孟子传》赴盖之前 暴雨之后| 春秋战国历史

《孟子传》第24章 赴盖之前 暴雨之后

"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息,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虽说内侍在接孟子进宫,车马正等候于门外,孟子也还是从容地阅完了万章的文章,坦然地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孟子在分析了万章文章的气质、胆识、见解、力度和胸襟之后说道:"当今天下,学术思想很是活跃,形成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势。争鸣的结果,离开墨子一派者必归于杨朱,离开杨朱一派者,必归于儒家。儒家应显出自己的大度,无论何说何派,归来便热情欢迎,以诚相待,视为朋友和同志。但是如今与杨、墨两家争辩者,犹似追逐逃跑之猪豚一般,已经送入栏圈,还要将其四腿缚住,生怕其再走掉,这就未免失之偏颇,显得儒家气量太小。"

孟子没有具体批评万章,大约他的文章也有这个胸怀狭窄、气量太小的毛病。

齐宣王这样兴师动众,派人风风火火地来请孟子进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和急事,只是许久未与孟子相见,在读文献中积攒了若干知识上的疑难,请孟子来帮助他解决。齐宣王这种虚心求教、不耻下问的精神,很令孟子敬佩。

"'由仁义行'与'行仁义'有何不同?"齐宣王问。

孟子答道:"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微乎其微,庶人弃之,君子存之。舜明于物理,了解人伦,行仁义之路,不将仁义作为工具、手段使用之。"

"同是史书,同谓《春秋》,为何孔子之《春秋》评价竟如此之高?"

"圣王采诗之迹废而《诗》亡,《诗》亡然后孔子作《春秋》,晋之《乘》,楚之《杌》(táowù),鲁之《春秋》,皆史书也。史书之所记,无非齐桓、晋文之事,史书之笔法不过记实而已。孔子作《春秋》则不然,他说:'《诗》三百所寓褒善贬恶之大义,丘皆窃用之矣。'以圣人之心胸与目力褒善贬恶,乃孔子《春秋》之特色,故非其他史书所能攀匹也。"

"何谓'恭俭'?"

"恭敬他人者不侮人,自身节俭者不夺人,侮辱掠夺人之诸侯,惟恐民不顺己,那如何能做到恭敬与节俭呢?恭俭之德难道能凭声音笑貌来装模作样吗?"

"士而出仕,目的何在?难道旨在养家糊口吗?"

"仕非为贫也,但有时亦为贫;娶妻非为孝养父母也,但有时亦为孝养父母。为贫而仕者,便拒高官而居卑位,拒厚禄而受薄俸。拒高官而居卑位,拒厚禄而受薄俸,那么居何位为宜呢?守门打更之小吏可也。孔子曾做管仓库之委吏,说道:'出入数字准确无误而已。'亦曾为管理牛羊之乘田,说道:'牛羊茁壮成长而已。'位卑而议朝廷大事,罪也;立于人之朝廷之上,而正义主张不能实现,耻也。"

如此等等

说齐宣王接孟子进宫,并无大事和急事,其实是不准确的。

前不久,有一个外国使团来齐访问,尽行古礼,弄得齐国君臣面面相觑,竟不知人家所行何礼,自己该如何还礼、答礼、以礼相待。隆重的相仪场面,齐宣王竟无以应酬。狼狈不堪。会谈时,对方侃侃而谈,振振有词,每谈礼俗,则必引经据典,而齐宣王却听得懵懵懂懂,茫然无词。整个会见,齐宣王一直是泡在汗水里,浸在耻辱里,客人一走,他便病倒了。这件事给了齐宣王很尖锐的刺激,很深刻的教训,使他意识到,欲称霸诸侯,欲统一天下,光有武功不行,还必须有文治,这就需要明礼、习礼,做一个熟稔礼仪的君王。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孟子,近来与孟子接触得太少了,大有冷落之嫌,这确是自己的过错,因而贵体稍有转机,便派人去请孟子进宫,以实际行动来向孟子赔礼道歉。这就决定了这次召见,齐宣王的请教以礼俗为多,他要将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弄个一清二楚,真真切切。

齐宣王问:"何谓'三礼'?"

孟子答道:"《周礼》、《仪礼》、《礼记》,合称'三礼'。"

"何谓'五礼'?"

"古代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之合称。"

停了一会,孟子稍加解释说,其说源于《周礼?大宗伯》。吉礼即祭祀之礼。古人认为,祭祀是"国之大事",所以列为五礼之首。祭祀对象有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泽以及四方万物等。凶礼不单单指丧葬,也包括对天灾人祸(如饥馑、水旱、战败,寇乱等)的哀悼。宾礼指天子对诸侯的接见,各诸侯间的聘问与会盟等。军礼系指战事及各诸侯可拥有的兵力之规定。此外,田猎,建造城邑,划定疆界等,也属于军礼。嘉礼的内容范围很广,包括婚冠礼、饮食礼、宾射礼、飨燕礼、脤(shènfán)礼、贺庆礼等。

"何谓'九拜'?"

"据《周礼?**?大祝》所记,九拜为:稽(qǐ)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前四种为正拜,即常用之拜。后四种依附于四种正拜。"

孟子择其中之四,略加解释,大约这"四拜"既最常用,又容易混淆或令人费解。

"顿首",即叩头。古人席地而坐,姿势同跪差不多,行顿首拜时,取跪姿,先拱手下至于地,然后引头至地,就立即举起。因为头触地的时间很短,只是略作停顿,所以叫顿首。顿首是平辈间的拜礼。

"稽首",用于臣子对君父,是拜中最重的礼。行礼的方法与顿首同,区别在于要使头在地上停留一段较长的时间。

"空首",行此礼时,身体先取跪姿,然后拱手至地,接着引头到手。所谓"空",就是头并没有真正叩到地面上,而是悬在空中。空首又叫"拜手",古人在行稽首、顿首礼时,一般要先行拜手礼。

"肃拜",两膝跪地,手至地而头不下,是九拜中之最轻者。军中用此肃拜,因为将士披甲,行其他的拜礼不方便。另外,妇人以肃拜为正。

这也许是教育工作者的职业病,讲起来便这么详尽、具体,其实大可不必,堂堂大国之君,难道还会连这些常识性的礼俗也不懂吗?

"何谓'百拜'?"

"以'百'喻多,非实指,而虚指也。"

孟子离去时,齐宣王亲自将他送出宫门,不仅送出宫门,还携着他的手,二人边溜达散步,边海阔天空似的闲聊,不似君臣,而像兄弟手足。他们这样无拘无束地走了很长的时间,很远的路程。当他们经过校场的时候,齐宣王的幼子田颖正在与一伙贵族青年习射。齐宣王的兴致很浓,扯扯孟子的手说:"观孺子习射,如何?"

孟子欣然答应了,他们并不惊动青少年们,隐于点将台后观看。

不远处有一道壕堑,直如刀裁,深不过膝,青年们一个个英姿飒爽,精神抖擞,一字排于壕堑之内。他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身背矢,全神贯注地盯着一箭之地的矢的--靶子。这些矢的也是一字摆开,一根木棍,上边镶着一块方木牌,木牌形似人的上身,中间是一个红色的鹄心。很显然,这习射是由王子田颖组织并指挥的,他一声令下,"嗖、嗖、嗖",数十支带风的箭相继飞去,田颖排在最后,他的那支也应风而去。于是这伙贵族青年,扔了弓箭,窜出壕堑,疯狂地奔向矢的,口中既呼且喊。然而检查的结果,不仅无一支穿鹄心而过,连中的者也为数寥寥。他们像经霜的衰草,一个个垂头丧气,有的在叹息,有的在埋怨,有的在牢骚,有的在拿弓箭怄气,有的索性躺在堑壕里不再听田颖指挥

孟子见此情形,摇头叹息道:"如此习射,恐终生难有所成!"

孟子这本来是脱口而出的下意识的话,但齐宣王却听到了心里,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是追问道:"夫子莫非谙于射艺吗?"

孟子自知失言,急忙纠正道:"岂敢,岂敢!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之辈,岂能与武功有缘"

齐宣王并非等闲之辈,哪里会被孟子的几句客套话搪塞过去,于是不顾孟子的极力阻挠,扯着孟子的手奔了过去,边走边喊:"后生晚辈们,都来听孟老夫子言射!"

青年们瞅瞅孟子那老态龙钟,步履维艰的样子,无不嗤之以鼻,心里话:让他谈礼还差不多,让他言射,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孟子老有少心,被青年们的鄙薄的神态激怒了,他挽挽袖,紧紧腰,嘿嘿一笑说:"老了,不中用了。然而君命难违,只好献丑了"说着接过一个青年手中的弓箭,摆好了架势,弯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箭箭穿鹄心而过,不偏不倚。

青年们顿时活跃起来,轰地一声围拢过来,有的称夫子,有的喊爷爷,有的扯手,有的抱肩,更有甚者,竟亲切地去捋孟子那长须白髯,并对着自己的脸腮摩擦。大家纷纷要求孟子给他们讲射艺,讲怎样才能练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齐宣王也说:"莫吵莫闹,孟夫子素来钟爱青年,决不会辜负尔等之殷切期望,定令汝辈一广见识。"齐宣王虽是这样说,但孟子究竟懂不懂武,懂不懂射箭的理论,他心里也没有数,因为孟子从来没跟他谈起过武功。

孟子既说"君命难违",今天的兴致又很浓,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孟子突出特点之一,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孟子强调了两点,要精于射艺,一要谙熟弓箭之理,二要练好基本功。

弓箭是长射程的武器,远在黄帝时代,我国便发明了弓箭。原始弓箭制作得比较简单粗糙,弓身用坚韧的树枝弯成,用皮条、动物筋或植物纤维绳作弦。随着时代的进步,应用的需要,弓箭在不断改进发展。现在的弓由干、角、筋、胶、丝、漆六材组成,干的作用在于射程远,角的作用在于速度快,筋的作用在于射的深,干、角、筋用胶合而为一,外边又缠上一层丝绳,为的是坚牢,再以漆漆之,以防霜露。好弓材以柘(zhè)木为上,柘木以下,依次为(yì),山桑、橘,荆、竹。弓干需色赤黑而声清扬,因为赤黑则近于木心,清扬则远于树根。弓角亦很有讲究,秋天杀的牛角厚,夏天杀的牛角薄。幼稚的牛角直而润泽,老牛角弯而干燥,病牛角伤而薄污不平,病瘠之牛角无光泽。角色青,角尖丰,角底白,长二尺五寸(指角底之一周尺,合今之19.9厘米)之角最佳,其值与牛同。弓体外桡(raó)多而内向少者为夹臾之弓,宜于缴射。外桡少而内向多者为王弓,宜于射革与木椹(shèn)。外桡与内向相等者为唐弓,宜于射深。弓角优良者为句弓,角干皆优者为候弓,角干筋皆优者为深弓,另外还有弧弓、夹弓、大弓等,各有所长,俱为良弓。弓的各部,专有其名--弓的末端叫""(shāo),弓把中部叫""(fǔ),两边弯曲处叫"隈"(wēi),弓两端受弦的地方叫"弭"(mǐ),弓上用以发射的牛筋绳叫"弦"。

孟子讲完了弓,又讲箭。箭又名"矢",箭多用竹木制作,下部装有雕毛,末端有"雷",搭在弦上。箭头叫"镞",有铜质、铁质之分。镞的形状不一,有翼式、棱式、扁平式和矛式等,以锋利为原则。箭分镞(zú)矢、杀矢、兵矢、田矢、(fú)矢等多种。兵矢,箭槁前边五分之二与后面五分之三轻重相等;镞矢,前面三分之一与后面三分之二轻重相等。箭羽长为箭槁长的五分之一。如箭槁前弱则箭垂而偏低,箭槁后弱则易掉头回飞,箭槁中弱则纡回不直,箭干中强则轻飘不定,羽毛太丰则箭行迟缓,羽毛太纤则疾速旁落。所以,选择箭以其形自然圆润为佳,同圆者以重为佳,同重者以节疏为佳,同节者以色如栗为佳。

在这个讲解与介绍的过程中,孟子尽量利用手中的弓箭作教具,进行直观教学。尽管孟子讲得颇为烦琐,有些内容并非是新知识,但青年们却一个个全神贯注,听得如痴如醉,校场上鸦雀无声,听后顿觉耳目一新,眼界大开。

当谈到需练好基本功时,孟子站起身来,双腿岔开,一前一后地立定,上箭拉弦,弓如满月,全身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一刻时、二刻时、三刻时过去了,他依然纹丝未动。齐宣王见他偌大年纪,于心不忍,上前劝道:"晚生领教,受益匪浅,夫子切莫有伤贵体。"田颖猴子似的一个高窜过了去,出其不意地用力猛拽孟子的左臂,不动,不颤,犹如钢打铁铸的一般。抬眼望去,只见他面如静坐,气如熟睡,泰然自若。齐宣王不仅在心中暗暗叹道:"啊,不料夫子力大非凡,文武卓绝!"又过了若干时刻,孟子才口中出言,不紧不慢,声且极低,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在场习武的青少年们听:"引弓满的,引而不发,直练至鹄心'其近在鼻,其大如盘'时,方可练射。此学射之途径,不可蹿逾也!"

孟子教皇族青年习射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翼而飞,一个早晨传遍了临淄城,许多熟悉孟子的人也都一个个惊诧得目瞪口呆。

最受教育的还是齐宣王,在临淄、在齐国,跟孟子交往最频,接触最多莫过于他,然而从那举止,从那风格,从那气度,从那谈吐,特别从那无数次交谈与争辩的内容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孟子竟然是员武将,难怪他会那样有眼力,伯乐相马似的,荐匡章与先王,先王用其为将,一战而胜强秦。但他却力倡仁政,坚决反对战争。没有战争,不打仗,习武又有何用?岂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吗?思来想去,他得不出正确结论,对孟子又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从此,齐宣王与孟子的接触更频了,或频频召孟子进宫,或频频往访孟子。

从此,尊敬孟子的人更多了,孟子又多了一批武行的朋友和弟子。

从此,嫉恨孟子的人,其嫉恨的程度更深了,处心积虑地要将孟子师徒驱逐出齐国。

为了结交齐国,共同对付西方的强秦,楚怀王派使者来齐国向宣王进献了一柄宝剑。据楚使介绍,宝剑名干将,据《吴越春秋》卷四记载:春秋时吴人干将与其妻莫邪善铸剑。铸有二剑,锋利无比,一名干将,一名莫邪,献与吴王阖闾。阖闾誉干将为雄剑,莫邪为雌剑,共为镇国之宝。后吴为越所灭,干将、莫邪落入越王勾践之手。勾践胜吴以后,北进至徐(山东滕县),大会齐晋等诸侯,共尊周天子,号称霸主,勾践知道,楚国是不全让越国强胜的,范蠡(lǐ)也知道,勾践是不会信任楚人的。范蠡自徐归越后,就携带财宝珠玉乘舟浮海逃到齐国做大商人。文种自以为有功,不肯逃去,被勾践杀死。战国时,越国衰弱,楚威王大败越兵,夺取越国大片土地,就在这次战斗中,干将、莫邪为楚所获,奉为传世之宝。楚使说:"夷秦崛起于西方,觊觎东方诸国,虎视眈眈。为携手抗秦,敝国君只留雌剑莫邪,愿将雄剑干将献于大王,以表诚意,永结兄弟之好,刎颈之交!"

楚使离去之后,齐宣王将宝剑示于满朝文武,一则显示炫耀齐之强大,二则试臣僚有无识得此剑是否真为干将。文武大臣依次观看,或赞叹,或夸好,或叫绝,但无一个敢肯定此剑便是干将的。

无人能够识别,齐宣王并不犯愁,因为尚有孟子在,于是急忙召孟子进宫,说明原委,孟子接剑在手,仔细端详,反复相看,试试锋刃,搬搬剑端,弹弹剑体,推敲剑柄,最后得出结论,此乃鱼肠剑,并非干将。他在低头深思,这话怎么跟宣王说呢?说真话吧,势必挑起事端,甚至惹起一场战祸,劳民伤财,生灵涂炭;隐瞒真情吧,楚必欺齐无人,不识真伪,他可以假乱真,从外交的角度看,这对齐是很不利的。自己既然在齐为卿,又把行仁政的期望寄托于宣王,就不能不对宣王负责,就不能不对齐国负责。曾子"三省"中的第一省便是:"为人谋而不忠乎?"自己既为曾子嫡传,怎么能违背先贤教诲呢?只是需要做好宣王的工作,让他正确对待,此事可加深齐对楚的认识,在今后的外交活动中提高警惕,多加防范,这样说起来,倒也是一件好事。想到这里,孟子抬头说道:"不知陛下欲让臣说假话,还是吐真言。"

"自然是吐真言!"齐宣王斩钉截铁地说。

孟子说:"陛下既欲令臣吐真言,必须依臣两件事,否则,臣则闭口不语。"

齐宣王催问道:"哪两件事,夫子请讲,寡人件件应允!"

孟子说:"陛下需冷静对待,不得震怒,此其一也。其二,如何待楚,须纳臣谏。"

"这有何难,夫子请讲,寡人定尊夫子教言而行。"齐宣王的态度并不勉强。

孟子放心了,坦然地说道:"此乃鱼肠剑,并非干将,楚欺我也!"

这最后一句,孟子是有意激宣王的,看他究竟作何反应,以便确定下边的谈话内容。

齐宣王毕竟是大国之君,有着很高的涵养,闻听此言,虽面露不悦之色,但却十分镇静,问道:"夫子此言,有何根据?"

孟子问道:"陛下可愿听臣谈天下之名剑,以此来辨此剑究竟何名?"

齐宣王欣然答道:"寡人洗耳恭听,夫子请言其详。"

于是孟子娓娓而谈。吴王阖闾令干将在匠门铸剑,铁汁流不出来。干将妻莫邪问该怎么办,干将说:从前先师欧冶子铸剑时,曾以女人配炉神。莫邪听说后就投身炉中,铁汁流出来了,铸成二剑,雄剑名干将,雌剑名莫邪。干将进雄剑于吴王,而藏雌剑。雌剑思念雄剑,常悲鸣,辨干将、莫邪有两法,一是细看剑锋,略有斑痕,那是雄雌相思之泪滴;二是弹剑体,其声低沉呜咽,那是雌雄相念在悲泣。此剑锋刃无斑痕,其声清扬,何以会是干将呢?再说楚并未侵入越都,干将、莫邪怎么会落于楚人之手呢?阖闾根本未得莫邪,楚使却言莫邪尚为怀王所有,纯系欺人之谈。

《越绝书?外传记宝剑》记载,楚王派风胡子到吴地去,请欧冶子、干将作铁剑,欧冶子、干将作成铁剑三支:一名龙渊,二名泰阿,三名工布。楚王见此三剑,非常高兴,问道:"何谓龙渊、泰阿、工布?"风胡子答道:"欲知龙渊,观其状,欲登高山,临深渊。如知泰阿,观其(pí),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rèn),文若流水不绝!"风胡子的回答,都是指刃上的花纹而言。""即刃上碎锦式花纹。

《越绝书?外传记宝剑》:"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吴王阖闾之时,得胜邪、鱼肠、湛卢。"

《越绝书?外传记宝剑》:"越王勾践有宝剑五,闻于天下,客有能相剑者名薛烛,王召而问之扬其华,捽(zuó)如芙蓉始出,观其,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钧耶。"以上皆指刃上异光花纹而言。

"鱼肠剑纹理屈襞(bì)蟠曲如鱼肠,因而得名。"孟子说着将手中的剑呈与齐宣王,"陛下请审视,看此剑是否纹理蟠曲如鱼肠。"

齐宣王接剑在手,仔细端详了半天,拍案而起曰:"纹理蟠曲如鱼肠,果非干将,楚人欺我也!"

齐宣王气得浑身瑟索发抖,面如紫酱,在宫内走来走去。

孟子见势不妙,急忙提醒道:"陛下莫自食其言!"

经孟子这一提醒,齐宣王似乎冷静了许多,步履缓慢了,但仍长吁短叹。孟子乘机谈了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应接受的教训,该如何对待,怎样使坏事变作好事。齐宣王听了,频频点点,欣然接受,从此对孟子的崇敬又增加了几分。

公元前317年夏秋之间,齐国的部分地区遭受了一次历史上罕见的洪涝灾害,给百姓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从六月中旬到七月初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内,老天几乎就没睁过一次眼,没出过一天太阳。天低云暗,狂风肆虐,抬头望,整个天空仿佛全是水,那雨有时似鞭杆,有时似倾盆,有时似瓢泼,有时似面汤,有时似牛毛。不仅天上下,而且地下涌--平地、丘岭、高山,不时地突出一个洞,一个窟窿,这洞或窟窿粗者如瓮,细者如桶,泥沙俱喷,高可数丈。那喷突的时间长短不一,长者半天以上,短者一时半刻。这样一来,山滑坡,崖塌陷,田被淹,地被冲,房倒塌,河决堤,低洼之处,一片汪洋。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奔向高处栖身。一条大河决口,茫茫洪水翻滚着,咆哮着奔腾而来,势如泰山压顶,来不及逃走,为洪水淹没、卷走、吞噬之百姓,不计其数。站在山坡上举目望去,茫茫黄汤,滚滚激流,漂浮着尸首、家具、屋梁、牲畜、树木、庄禾,其状惨不忍睹,令人肝肠寸断

齐宣王毕竟是与孟子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孟子整日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因而他也就不能不具有相当多的仁政思想。他清楚地认识到,安定民心是灾后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民心不安,社会则必然混乱,国家便有倾覆的危险,强国也会乘机而入。而要安民心,则必须爱民、救民,于是他动员、调动全国的所有力量,一起投入到抗灾救灾的洪流中去--组织人民重建家园;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全国统一调整余缺,以丰补歉;到外国购买粮食,以填塞灾民的辘辘饥肠;组织生产自救,抢种晚秋作物,抢种瓜菜连孟子师徒也投入到抗灾的洪流之中。

有工作就有成绩,有措施就见收效,有斗争就有胜利,经过全国全民两三个月的积极奋战,百姓都有了安身之处,好歹都可以填饱肚肠,人心安定,社会稳定,直到这时,齐宣王才喘出了一口粗气,才开始静下心来想些问题,总结这灾前灾后的教训。他真后悔没有听孟子的话,以致造成这么惨重的损失,特别是对不住那些被洪水夺去性命的冤魂屈鬼,自己对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尚未麦黄之前,一天孟子专程进宫见宣王,根据他的分析,今年秋季将有特大的洪涝灾害,建议宣王动员全国人民,疏河固堤,挖渠排涝,采取一切措施,做好防汛抗洪的充分准备。齐宣王虽然点头称是,但过后却置之不问。自然,这历史上罕见的雨量是不可避免的,但倘照孟子的建议去做,做好了充分防汛抗洪的准备,虽有灾害,总会减少损失,齐宣王真是后悔莫及!

救灾后的一天,齐宣王曾问孟子:"夫子何以知今秋必有洪涝灾害呢?莫非夫子有神明相互吗?"

孟子告诉齐宣王,自己之所以预知今秋必有水灾,并非神助,而是根据自然规律推算出来的。孟子说,天下的事,要能推求其所以然。要想推求其所以然,基础在于顺其自然之理。我们厌恶一些人的小聪明,就是因为这聪明容易穿凿附会。假使聪明人像禹的使水运行那样,就不必对聪明有所厌恶了。禹的使水运行,就是顺水之性,不与水争势,因势而利导。假使聪明人能不违反其所以然而努力实行,那聪明也就不小了。

孟子由这一原理,谈到预知今秋必有水灾的根据。他说,齐国持续五年干旱,今年的春风特别大,每天都刮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树啸木鸣,这便是秋季多雨的预兆。一般说来,旱到什么程度,则必然涝到什么程度,其道理正如水满则溢、月圆必缺一般。春天的风刮到什么程度,秋天的雨则必下到什么程度,正所谓"春风秋雨",孟子最后说:"天极高,星辰极远,只要能推求其所以然,纵使千年后之冬至,亦可坐而推算出来。"

齐国的救灾活动,轰动了整个战国,齐国百姓对宣王则更感之若天,戴之若父,在这一过程中,自然有许多人想到了孟子,想到了孟子的仁政思想,看来在齐行仁政,似乎已经水到渠成。

全国范围的自然灾害,全民规模的抗灾救灾活动,要说不出一点偏差,不出一点纰漏,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些救灾工作搞得不好的地区,仍有百姓在饥寒交迫,因此怨声载道。消息传到齐宣王的耳朵里,他不是在积极采取补救措施,迅速救民出水火,而是在报怨百姓,对百姓产生了对立情绪,本来并不坚定的仁政思想,在这些怨恨与咒骂声中动摇了,竟在孟子面前大发牢骚。孟子说:"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今之行仁者,犹以一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火不灭,则谓水不能灭火。这些人与极不仁者相同,必将连其仅行的一点点仁亦会消失!"

孟子这严厉的批评,使齐宣王大为震惊,垂头深思

救灾刚刚结束,王匆匆从盖邑赶来,声言欲首先在盖邑行仁政,搞一个试点,此番归都,一是奏请宣王恩准,二是请孟子师徒赴盖邑指导。

先在盖行仁政,孟子定会欣然前往,只是不知齐宣王是何态度。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书名:孟子传作者:曹尧德
《孟子传》弟子询问 夫子解答| 春秋战国历史

《孟子传》第23章 弟子询问 夫子解答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原来桃应与公孙丑在争执君子能否秉公执法的问题。桃应认为,"秉公执法"只是一种原则,一种倡导,实际上是很难真正做到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有私心。公孙丑不同意桃应的观点,他说,一般人固然难以做到秉公执法,但既然倡导,既然立为原则,就应该做到,不然这个倡导和原则便失去了价值和意义。倘说阻力来自私心,那么至少君子能够做到,因为君子是以天下国家为念,人民至上,少有私心。

桃应设想了一个实际案例。舜与皋陶俱为君子,这是毫无疑义的。舜做天子,皋陶做法官,倘使舜的父亲瞽瞍(gǔsǒu)杀了人,那该怎样处置呢?只有把他逮捕起来,杀人者偿命,处以死刑,这才叫做秉公执法。然而皋陶这样处置,舜不会出来阻挠吗?需知舜是天下至孝的典范,看着生身父亲走上刑场而就死地,却不闻不问,不阻挠,这还有何"孝"可谈呢?

二人各有根据,俱都言之成理,顺之成章,难分胜负,只好来请教夫子,由孟子出面作公正的仲裁。

听了两位弟子的叙述,孟子也很感挠头,这确是一桩难以判处的公案,它涉及如何对待和处理公与私、国与亲、法与孝、权与法的关系问题。孟子并不像以往那样对答如流,而是紧锁眉宇,反剪双手,在室内踱步半天。突然他止住了脚步,仿佛找到了答案,下定了决心,下命令似的把手一扬说:"皋陶下令逮捕瞽瞍!"

桃应反问道:"难道舜就不出面干预吗?"

"干预什么?"孟子理直气壮地说,"瞽瞍杀了人,皋陶逮捕他既有事实根据,又有法律依据!"

"那么,舜又如何对待呢?"桃应望着孟子那紧板着的面容,等待着他的回答。

孟子犹豫了片刻,答道:"窃背其父而逃,隐名瞒姓,滨海而居,终生欣喜欢娱,乐而忘记自己曾做天子。"

桃应问道:"难道舜就不留恋那天子的宝座吗?"

孟子说,当舜啃干粮吞野菜的时候,似乎准备终身如此,根本未想到做官为宦,更未奢望将来有一天会做天子;等到他做了天子,穿着麻葛单衣,饮酒弹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奉于左右时,又好像这些都是早已具备了的,自己根本就未曾种过地,烧过窑,打过渔。一句话,他把抛弃天子之位视为抛弃一只破鞋一般。

桃应不再反问,大约为孟子的回答所折服。公孙丑却转过身去,暗暗窃笑。虽说孔子倡导"当仁不让于师",虽说公孙丑是个坦诚磊落的人,但他粗中有细,与老师和长者谈话,总得掌握分寸,留有余地,不能令夫子难堪,特别是当时有客人苟衍成在场,公孙丑想,舜不以权柄为念,这确是令人崇敬,不愧为君子和圣人,然而,为了一个犯杀人之罪的父亲,竟然抛弃了江山社稷,天下国家,亿万百姓,这难道也是正确的,也是值得敬仰的吗?在舜的心目中,"孝"是至高无上的东西,它高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它大于政权和法律,难道这也是正确和值得肯定的吗?倘果真如此,"大义灭亲"又该如何解释呢?孟夫子既然这样崇尚"义",为什么又如此肯定舜的"孝道"呢?看来圣人和君子亦不是十全十美的。

既然谈到了舜的"孝道",为了将问题说得更清楚、更明白,为了将道理阐发得更深刻、更透亮,为了给弟子们树立光辉的榜样,高大的形象,孟子索性以舜为典型进一步分析论证"孝"的思想。

天下的人都很悦服自己,而且将归服自己,舜将这一切视为草芥一般。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旨意,不能做儿子。舜竭尽一切心力来侍奉父母,结果他父亲瞽瞍变得高兴了;瞽瞍高兴了,天下的风俗因此而改善;瞽瞍高兴了,天下父子的伦常也由此确定了,这便叫做大孝。

桃应不解地问:"舜既然如此大孝,为何不告父母而娶尧之二女呢?"

孟子回答说:"舜若先告父母,娶妻则必不成。不孝有三--阿谀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不孝中,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畏无后也,故君子以为,舜虽不告而娶,犹若告也。"

有人将公孙丑比作子路。他们二人确有许多相似之处,诸如勇武、坦诚、率直、磊落、重义气、讲友情、忠于夫子等,但也有若干不尽相同之处。公孙丑不似子路那样鲁莽,思想简单,比子路有涵养,肯用脑,有见地。假若说子路是一员虎将,公孙丑则接近于智勇双全。公孙丑在熟练地掌握了十八般武艺,尤精于射技之后,又埋头攻读史书文献。公孙丑的读书不似一般人那样将工夫下在记忆和背诵上面,以显示自己的博学多闻,而是下在钻研道理上,力争从中悟出某些"性"和"道"来,以指导自己的人生道路,这就需要用脑筋,苦钻研,多推敲,乃至于大胆地怀疑,勇敢地否定文献、书籍中之所记,所述,所议。例如,有一段时间公孙丑在潜心钻研《尚书》,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伊尹帮助汤统一了天下,汤死之后,太丁未立就死了,外丙在位二年,仲壬在位四年,太丁的儿子太甲又继承了王位。太甲破坏了汤的法度,伊尹便将他流放到桐邑,三年之后,太甲悔过,自己怨恨,自己改悔,在桐邑能够以仁居心,惟义是从。三年之后,太甲完全听从伊尹对自己的教训了,于是伊尹又将他调回到亳(bó)都重做天子,全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读到这里,公孙丑不解,请教孟子:"贤者之为人臣,其君不贤,难道就可以放逐吗?"

孟子解答道;"有伊尹之心迹,则未尝不可;倘无伊尹之心迹,便是篡夺了。"

孟子毕竟已是古稀老人了,近两年来时常患病,而且常常一病数月不起。入秋以来,孟子一直病秧秧,咳嗽,喘息,多痰,四肢乏力,神志委靡。数日前又与一齐臣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争辩,当时气得脸煞白,唇战抖,口讷讷而不能言弟子们担心,夫子的病体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第二天一早纷纷前往探视。可是尚未来到夫子的居室,迎风送来了一阵悠扬和美的琴声。弟子们被这悦耳的琴声迷住了、陶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驻足谛听,一个个屏息敛气,凝神静思,翘首竖耳。随着风这个媒介的变化,那琴声时远时近,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张时缓,时抑时扬,仿佛有一支绚烂的彩笔,在描绘着一幅幅多彩多情,扣人心弦的图画--黎明前的海滨,东方一抹朱红,一片祥和,一腔赤诚。渐渐的,这红色在扩散,在弥漫,在燃烧,烧红了天,烧红了海,烧红了山林树木,烧红了田园庄禾,烧成了一个火红的世界!

荡漾的红波托出了一轮赤红灼烁的朝阳,这朝阳在滚动,在升腾,光芒四射,訇然有声。大海泛着橘红色的波澜,这波澜亲切地吻着海滩,狂热地拥抱礁石,奏出醉人心田的乐章。

鸥鸟飞出了巢穴,在大海上翩翩起舞。海燕则是无畏无惧的勇士,在弄潮,在戏浪,在蔑视大海的威风。渔船启碇出海,扬帆远航,大海是它们的自由王国,点点白帆似蓝天上飘浮着的朵朵白云。岸边的拉网小调一声声,一阵阵,似叮咚流淌的山泉,而那齐声呐喊和号子,则是一阵阵怒潮,一团团烈火。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生机勃勃的一天。

春光明媚的花园里,风和日丽,群芳斗妍;异香阵阵,蜂蝶恋恋;翠柳抚堤,万木葱茏;百鸟唱和,群兽嬉逐;清溪蜿蜒,绿水欢唱;鸳鸯戏水,锦鳞游泳这里是一个没有霸权、没有战争、和乐仁义的世界。

一碧如洗的夜空,没有一丝云,没有星雾,没有一点霭,天湛蓝湛蓝,蓝得简直要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漫天星斗,晶莹闪烁,犹似一匹平滑的蓝缎子上镶嵌着的无数颗明珠宝石。一弯新月从东方升起,散开着温柔慈祥的光辉,使那蓝色的天空变淡,变灰,变亮,使那骄傲的星斗羞愧、不安、躲闪,使那夜色朦胧、安详、和谐--这是伏羲那颗透明的心,这是女娲那妩媚的笑眼。夜空,清澈透明,不染一点尘埃。夜空之上,没有饥饿,没有穷困,没有血迹,没有污秽。

幽静的密林深处,一片芳草地,草地正中有一石几,几位老者正围几而坐,饮酒,赋诗,弹琴,唱歌。他们的座下绿草如茵;他们的身边繁花似锦,香飘阵阵;他们的四周,群山环翠,古松苍墨。几杯热酒下肚之后,他们便返老还童,载歌载舞起来,小鸟在伴唱,山泉在低吟,鸣蝉在鼓噪,松涛在助兴,蜂蝶在翩舞,一个多么令人陶醉的天地啊,这里没有明争暗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弱肉强食,没有痛苦和烦恼。

这琴声抒写了夫子的心迹,表达了夫子的希望与抱负,渲染了夫子追求的崇高美好的境界。

琴声终断了,弟子们蜂拥而入,将夫子团团围住,施礼者,握手者,拥抱者,搬着肩头摇晃者,更有调皮者竟亲吻一下夫子那粗糙而满是胡子茬的腮帮。大家见夫子的心绪这般好,兴致这般浓,欣喜若狂地围着夫子说呀,笑呀,唱呀,跳呀。不过人多嘴杂,不识相的苟矢弗如,竟问夫子何以会这般兴致盎然,奔波奋斗一生,终无所成,难道就不感到苦恼和绝望吗?终身寄人篱下,难道就不觉得自惭形秽,矮人三分吗?

同学们闻言,纷纷以白眼瞪苟矢弗如,阻止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但苟矢弗如却置若罔闻,还是口若悬河地把话讲完了,这大约便叫做"不吐不快";或者正居心叵测,也未可知。

苟矢弗如的一系列问话,并未引起孟子的情绪波动和伤感,相反他倒是很喜欢苟矢弗如的这种坦率和开朗,认为他提出了一个别人想提而未提的带普遍意义的问题,于是略加沉思之后,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分析与解答。

孟子说,有自然爵位,有社会爵位。仁义忠信,不疲倦地好善,这是自然爵位;公卿大夫,这是社会爵位。古代的人修养他的自然爵位,于是社会爵位也随之而来了。现在的人修养他的自然爵位,来追求社会爵位;而当社会爵位已经得到,便放弃他的自然爵位,这就太糊涂了,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必然连社会爵位也会丧失。与王侯卿相比,他有他的社会爵位,我有我的自然爵位;他有他的权势,我有我的仁义;他有他的富贵,我有我的忠信。为何要自叹弗如呢?我之所以力倡仁政,目的全在于解民倒悬,救民出水火,并非因为自己矮人三分。当然,希望富贵,这是人们的共同心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可尊贵的东西,只是不去思考它罢了。别人所给予的尊贵,不是真正值得尊贵的。赵孟①所尊贵的,赵孟同样可使它下贱。《诗经》上说:"酒已经醉了,德已经饱了。"这是说仁义之德很富足了,也就不羡慕别人的肥肉细米了;到处皆知的好名声在我身上,也就不羡慕别人的绣花衣裳了。我坚信自己是诗中所说的这种人,为何要自惭形秽呢?

苟矢弗如羞红了脸,使劲地低垂了头。

这便是孟子的胸襟,孟子的心地,难怪他总是那样自负,总是那样乐观。

苟矢弗如,齐人,是孟子第二次游齐新收的弟子,三十多岁年纪,是孟门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

西周时期,齐国东方原有一个莱子国,这是一个由"莱夷"部族建立的国家,在西周和春秋时期不但是一个经济、文化相当发达的大国,而且一直是齐国在东方的强大敌人。这里土地肥沃,农业发达,三面临海,富渔盐之利。特别是它的西南部,玲珑山脉连绵起伏,盛产黄金,因而这里被誉为"金城天府",苟矢弗如便出生在这"金城天府"里。公元前567年(周灵王五十五年),莱子国为齐所灭,所以说苟矢弗如是齐国人。金城天府的儿子该有一颗金子般纯洁赤诚的心,苟矢弗如怎么样呢?

苟矢弗如,中等个儿,方正脸,姑娘般细嫩白里透红的皮肤,大眼睛,双眼皮,虽因高度不足而称不上美男子,却也能博得许多女子的青睐,令若干姑娘倾心垂涎。他头脑聪敏睿智,反应快,记忆牢;十分健谈,雄辩,张嘴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对孟子似乎崇拜得五体投地,什么圣贤、伟人、胜尧舜、赛文武、超孔子、空前绝后之类的桂冠不断地往孟子头上戴,压得孟子晕头转向。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以孔子嫡传自居的孟子,对这位"巧言令色"的苟矢弗如却颇有好感。他仿佛很殷勤,对孟子异常忠贞,朝夕相伴,事于左右;端茶递饭,煎汤熬药,全都争先恐后。在一次孟子病重期间,他不仅守候在病榻前三天三夜不曾合眼,还偷食了孟子呕吐的秽物,以试其病情。这自然很使孟子感动,理所当然地受到孟子的器重与宠爱。当然,孟子也并非没有发现苟矢弗如身上的许多缺点与毛病,诸如轻狂、自负、目中无人、好评人短长、文过饰非、华而不实、作风有失检点等。孟子批评过他多次,他虽也痛哭流涕,山盟海誓,痛心疾首,但却终不见实效。近来孟子时有耳闻,苟矢弗如常在外边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有时竟与其狐朋狗友同去寻花问柳,夜宿烟花巷。孟子想,这些丑闻倘使传扬开去,岂不坏了我孟门的名声,天下虽大,哪里还会再有我孟轲师徒的立锥之地!不过,这些都是传言,并无真凭实据。找苟矢弗如谈谈?凭以往的经验,没捉住手脖子的事,他是不会认账的。再说,哪里能望风捕影地去批评弟子。

为了讨好夫子,为了表示自己像子路那样"闻过则喜",有着勇于改过的诚意和决心,苟矢弗如主动地来向孟子请教该如何修养自己的问题。

孟子说,修身的首要问题是"知耻"。

羞耻对于人关系重大,无羞耻之心者,与禽兽无异,你看那路边交尾的野狗,便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干机谋巧诈事情的人,是无处用得着羞耻的,不以赶不上人为耻者,如何能有所长进呢?一个人,虽有优越的先天条件,很好的素质,倘不知耻,不加强自身的修养,这些条件和素质便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一样会被人所鄙弃。西施虽美,倘她身上沾染了肮脏,人们见了她,必会掩鼻而过。相反,纵使面貌丑陋之人,如果她斋戒沐浴,便也有资格祭祀天帝了。

孟子的这番话,说得既含蓄,又露骨,既原则,又具体。

当谈到修养的重要性时,孟子说:"一两把粗的桐梓,人欲使其生长,皆知如何培养。至于本身,则不知该如何培养。难道一个人爱其身竟不如爱桐梓之树吗?这真是太不动脑筋了。"

孟子又说:"今有一人,其无名指曲而不能伸,既无痛苦,又不碍事。如有能使其伸直者,则不远秦、楚之路而往治之,因其指不若人也。指不若人,知厌恶之;心性不若人,却不知厌恶,此之谓不知轻重等次呀!"

当谈到该如何修养自己时,孟子强调了如下五点:

一.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说,修养心性的方法,最好是减少物质**。其为人也寡欲,那善性纵使有所丧失,也必不多;其为人也贪婪,那善性纵使有所保存,必将寥寥无几。

二.视盈若虚。孟子认为,倘用春秋时晋国六卿中韩、魏两家之财富来增加他,他也不因此而自满,这样的人则超出常人远矣。物质财富是这样,精神财富、知识财富亦无不如此。倘使修养到了这个程度,则再不会骄傲自满,盛气凌人了。

三.不言人恶。孟子说,常言人恶者,必看不到他人之长处,也就不能虚心地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久而久之,则必固步自封,鼠目寸光,这样的人对社会有百害而无一利。孟子强调说:"宣扬他人之不善,后患来了,将该如何呢?"

四.中庸。凡事均应不偏不倚,既不能胆小怕事,畏首畏尾,无所作为,也不可偏激过分,盲目冒进。青年人尤应力戒偏激,孔子说:"过犹不及。"他自己是实践这一主张的典范,无论做什么,从未过分过。

五.廉、惠、勇。孟子告诉苟矢弗如,可以取,可以不取,取了则损害廉洁,还是以不取为好;可施与,可不施与,施与便损害恩惠,还是不施与的好;可以死,可以不死,死则损害勇敢,还是以不死为好。

孟子诲人不倦地向苟矢弗如讲了这许多,可谓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然而苟矢弗如能听得进去吗?会不会是对牛弹琴呢?

子叔疑系鲁叔孙氏之后,在齐为邑宰。他政绩平庸,辖内非旱即涝,十年九不收,民有饥色,怨声载道,上方亦很不满,几次想撤换他,但苦于无中意的人选,又碍于孟子的情面,便一年年地推了下来。子叔疑为官清廉,不贪,不占,爱民若子,然而面对穷山恶水,叹无计可施,便来向孟子诉委屈,求良策。

为了帮助子叔疑摆脱困境,孟子不顾年老体衰,长途颠簸之苦,亲赴子叔疑所宰之邑考察。这里南边是山丘,北边是涝洼,每当春旱,丘岭上的地种不上,出不齐,满地稀稀拉拉的弱苗,蝈蝈掉了牙似的。倘五六月持续干旱,那么,这占全县五分之四的土地就甭指望打粮食。或者春季雨水尚丰,到了夏季骄阳似火,旬日不雨之后,田中庄禾渐渐枯死,到了秋天也会颗粒不收。北边的平原土质肥沃素有"麦囤子"之称。但是,不仅这个县南部山丘的水全都从这里经过,而且来自邻县的几条大河也在这里汇聚入海,因而每当雨量多的年景,这里常常是一片汪洋,庄稼全都泡在黄水里,成了青蛙和鱼鳖的欢乐世界,哪里还会再有收获。

孟子通过考察发现,该邑的南部山区,土质较一般山地为肥,两山间的峡谷形成了许多小小的盆地,只要有了充足的水源,这里便会变成盛产五谷的良田。

一天,子叔疑与同学们搀扶着夫子攀登该县的最高峰,走走停停,歇歇喘喘,甚是艰难。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吃得了这个苦。弟子们都在为夫子的安危担忧,多次劝夫子在此止步,但夫子却执意不肯。他回过身来,用拐杖指指盘山羊肠小路,风趣而意味深长地说:"诸位请看,路再艰难,吾等不是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吗?"他拄着拐杖喘息了片刻,毅然转身而上,并下命令似的说:"走,登高方能远望!"

孟子师徒继续攀登,愈攀愈高,愈高愈陡,愈陡愈险。临近顶峰的一段碎石盘道,窄得竟放不下一只脚,可以想见其陡峭的程度了。青壮年登山,亦须躬腰攀石而前,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登呢?有办法,孟子以腚着石,在弟子们的帮助护卫下,一腚一腚地往上挪,待挪到峰顶,不仅裤子被磨碎,两个腚后也已血迹淋淋了。

他以自己顽强的意志与难以想象的艰辛,给弟子又上了生动的一课--世上没有攀不上的高峰,只要肯付出辛劳的代价。

伫立于高山之巅,极目远望,山谷、河川、原野、村舍、尽收眼底,顿感心胸开阔,视野无限,啊,勇于攀登者,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归至县衙,孟子指令子叔疑召开了三老会议,商讨综合治理穷山恶水的意见。孟子为子叔疑拟订了一个综合治理方案:

一.北部平川,修河筑堤,确保汛期河水畅通,绝不泛滥成灾。

二.根据地势,开挖排水渠道,形成密集的渠道河网,使其旱可灌,涝可排。

三.南部山区,砌石成堰,拦截大小河谷,蓄夏季之水,以备枯水季节灌溉之用。

四.开凿环山干渠,令所蓄之水彼此连通,干渠之外是支渠,支渠之外是斗渠,斗渠之外是毛渠,形成自流浇灌之网络。

这个方案,博得了全县上下众口一词的赞颂,临离去时,孟子批评子叔疑说:"如此做去,却不明其当然;习以为常,却不深知其所以然;终身由此路行走,却不知其是何路,通向何方,此乃平庸之辈也。"

一日,咸丘蒙来问:"曾子与子思谁贤?"

孟子反问道:"以汝之见呢?"

咸丘蒙不假思索地答道:"子思贤于曾子。"

孟子的脸上微露不悦之色,以责备的口吻说道:"不得对古圣贤妄加评论,说话要有根据。"

咸丘蒙谈了下边两件史实,作为自己评论的根据。

曾子居于武城①时,曾有越寇②前来侵犯。有人对曾子说:"越寇将至,夫子何不离去呢?"曾子说:"好吧,余即离去,但不要使人来此居住,以免毁坏了这里的花草树木。"敌人退去了,曾子吩咐说:"请将吾之寓所整修粉刷一新,吾将归矣。"待寓所焕然一新之后,曾子避难归来了。武城有人评论说,武城的官员对他是那样的忠诚恭敬,敌人来了,他便早早地离开,给百姓做了个坏榜样;敌人退了,他马上归来,对寓所居处还如此地苛求,这哪里配称孔夫子的贤弟子!沈犹行③说:"此非汝辈所能理解,昔者夫子居于敝人之寒舍,行遇负刍④作乱之祸;从夫子者七十余人,均早早离去。"

子思住在卫国,齐国的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来了,何不离去呢?"子思说:"倘我离去,卫君同谁来御侮守城呢?"

咸丘蒙讲完了这两段历史,不置可否,言外之意却在说: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子思贤于曾子吗?

孟子闻听,微微一笑,他在笑咸丘蒙只看到现象,而未抓到本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于是评论说:"曾子与子思,皆先贤也,其所行之道完全相同,只是因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故其表现各别。曾子系师长,父兄之辈也;子思却是卫之臣子,且官卑位低。倘使其二人互换位置和地位,则其行亦会如此。"

孟子教学,也同孔子一样,让高年级的教低年级的,让知识渊博者带知识贫乏者,让道德高尚者熏陶行为有劣迹者。苟矢弗如初入门时,孟子委托万章教育辅导他,万章虽欣然接受了任务,但归去后日思夜想了许久,也未制订出一个自己满意的教学方案。对儒家学说,对各类知识学问,苟矢弗如都像个刚会挪步的孺子,该从何处着手,该从哪儿教起呢?万章很动了一番脑筋,也还是一筹莫展。万般无奈,只好去请教夫子。孟子为万章指出了制订教学计划的两条原则,一是要循序渐进,不能图快,不能赶进度;要怀着深厚的情谊去教他,去辅导他,要持之以恒,万不可半途而废。孟子说:"对于不可停止的工作而停止者,则无不可停止也;对于所应厚待之人而薄待之,则无不可薄待者。其进锐者,其退必速。"二是教授的内容要精心选择,大胆地舍弃,不能像教正常学生那样按部就班的什么都学,什么都讲,面面俱到,而是要抓重点,抓关键。孟子强调指出:"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根据夫子的指导原则,万章煞费苦心制订了一个完整的、系统的、行之有效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开始带这个徒弟,教授这个"弟子"。然而带了不到一年,万章便打心眼里讨厌这位徒弟,讨厌他的油腔滑调,讨厌他的虚情假意,讨厌他的浅薄轻浮,讨厌他的寡廉鲜耻,尤其讨厌他像狗一样垂涎于异性,认为这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据传,苟矢弗如的岳父樊如山,是燕国颇享盛名的老将,戎马一生,如今告老在乡。樊将军膝下无子,有着十个女儿。为了纪念他一生光辉的业绩,樊将军的十个女儿全以其征战获胜之地为姓,如苟矢弗如的妻子樊雪关,系樊将军的三女儿,当她出生的时候,其父正冒着漫天风雪攻下了塞外要冲樊关,故而得名。自雪关以下的七个女儿,无不为苟矢弗如所奸,最小的一个刚满十六岁,正所谓"二八佳人",眼下正居于临淄的一条阴暗的胡同里,每夜等待着姐夫前来幽会,纵云播雨,发泄兽性。

老成持重的万章,走路羞于抬头,生怕瞥见女人,更怕脚下踩死一只蚂蚁,怎么能与苟矢弗如这样的人同学为伍呢?他鼓足勇气去向老师辞掉这个可恶的禽兽不如的败类。万章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人,自然不会向孟子言明自己所控制的一切,申明不愿带这个徒弟的真正原因,只是推说自己不才,难胜此任,恐辜负了夫子的希望。孟子是被誉为料事如神的人,哪里会看不透万章的心思,于是说道:"道德品质高尚者教育熏陶道德品质不好者,有才者教育熏陶无才者,此乃天赋之历史责任,不能推卸,责无旁贷。倘道德品质高尚者抛弃道德品质低劣者,有才者抛弃无才者,那么,贤者与不肖之间的距离岂不是要愈拉愈大,社会岂不是将踯躅不前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一个人的观点和感情哪里是一席话和一个正确的道理所能够解决和转变的。不过,师命难违,万章只好默默退出,从此一任苟矢弗如之所为,不闻不问。

这倒也好,万章能够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钻研学问,甚至搞点著述,写点文章。前不久,万章写了一篇批判杨、墨的文章,拿来征求孟子的意见,请他批评修改。孟子默默地浏览了三五遍,脸上呈现着欣喜之色,也微露责备之意,正欲开口讲话,忽有内侍闯入,言称宣王有旨,急宣孟子进宫,车马正等候于门外。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书名:孟子传作者:曹尧德
《孟子传》王驩施讦 孟子居盖| 春秋战国历史

《孟子传》第25章 王驩施讦 孟子居盖

"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孟子·滕文公下》


"仁政"并非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虚无缥缈的光环和彩带、辉煌灿烂的漫天云霞,而是实实在在的政策和策略。自孟子二次来齐之后,齐未对外用兵,注重发展生产,关注民生,努力改善和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特别是在这次抗灾救灾斗争中,齐之官吏多能与民同甘苦,共患难,彼此息息相关,故而在短时间内安定了社会,稳定了民心--齐宣王已经在实行仁政了。

一场空前的灾难与浩劫之后,摆在齐宣王面前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生产,休养生息,拯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饥饿百姓。因而目前齐国的政策必须与孟子的仁政思想吻合,否则他的政治局面和经济形势则难以控制。齐宣王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于是王既奏,他便欣然恩准。作为总理国家政权的冢宰田婴,自然也不会反对,因为这样做他甩掉了一个包袱,减轻一分负担。他不怕王与孟子在盖邑搞独立王国,他坚信王没有这个能力,孟子没有这个野心,因而他心中十分坦然。在盖行仁政成败与否,对他似乎都有利无害--成功了,为他治好了一方土地,安好了一方百姓,他可坐收渔翁之利。自然,他不相信仁政会有什么成效。失败了,宣布孟子思想的破产,他可排除干扰,大刀阔斧地行霸道,将来建立田氏一统天下。

孟子既对王不怀好感,视其为小人之辈,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的邀请,愿赴盖去与之合作呢?这主要是孟子"性善论"的思想在起主导作用,希望并相信王能将失去的善性寻回来;自然也未始没有"饥不择食"的成分和意味。为行仁政,孟子奔波一生,终无人接受,垂暮之年了,竟有一个王肯接受,愿行仁政,且态度是那样的中肯,那样的坚决,他怎么能够错过这个天赐良机呢?"垂暮"并不可怕,并不可悲,你看那秋菊,你看那腊梅,不正是于一年将尽之时,才傲雪凌霜地欣然怒放吗?她们博得多少青睐,博得多少赞誉,令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倾倒。还有那薄山之日,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她的光是那样的瑰丽,那样的明媚,那样的亲切,她那温热、湿润、甘甜、芬芳的唇吻红了天,吻红了地,吻出了一个红彤彤的乾坤,玫瑰色的世界。孟子正是怀着这样的幻梦,带领弟子们暂别了临淄,出征将士般地奔赴盖邑的。

休看一个小小盖邑公署,其规模,其气派,其豪华的程度,不亚于临淄城内齐宣王的宫殿。大屋顶的建筑,飞檐斗拱;琉璃瓦脊,金碧辉煌;精致雕刻的梓楠门窗,耀眼生辉。署衙院内,珍禽异兽,奇花异卉,无所不俱;回廊曲坊,歌台舞榭,无所不有。青山隐于其后,绿水穿行其间。莺歌阵阵,挑逗风情;丝竹袅袅,撩拨心扉。王的办公室内,更是别有气派,堆山成岭的书简,显示着他的博学与富有;弓箭刀剑,琴瑟筑箫,标志着他的文武兼备;古玩珠宝,陈列着他的志趣;考究的家具,体现了他的性格特征;别致的陈设,反映着他的标新立异;不协调的色调与光线,暴露了他的虚伪和矫揉造作

为了欢迎孟子师徒的到来,王举行了盛大的接风洗尘宴会。宴会的安排超尘脱俗,每三人为一席,三人中一位孟门弟子,一位盖邑官吏,一位四方百姓的代表,他在以此向孟子显示自己与百姓的鱼水深情,这是他在盖行仁政的根据和基础。首席自然是孟子、王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宴会的规格很高,鸡鸭鱼肉之外,还有熊掌、驼蹄、龙胆、凤肝,且一个厨师做一个菜,自然全都是厨师们的拿手好菜。这些厨师来自诸侯各国,派系不同,风味不同,特色不同。喝的是即墨陈酿老黄酒,一律盛在桑条编制的朱漆酒篓之内,官衙府役先以红丝绳系酒篓,二人抬着在宴会厅内穿行席间,以表示酒的名牌和质地,然后抬至后厅,装于锡做的燎壶之内,以麻杆烧之。烧开之后,倒于锡做的精制的接壶之内,然后以银盘托之,喊一声"酒来",飘然而上,分别置于各个餐桌。陪客的官吏提壶在手,斟于杯内。由于那酒的质地极浓,极淳,落杯时,竟然呱哒有声,杯满之后,杯口上边还戴一个酱紫色透明的蘑菇圆顶,酒汽蒸腾,散发着醉人的异香。

这里的劝酒也很有些学问,举杯连满三个,谓之"三星高照";然后是双桥好过,独木难行,喝两杯;四红四喜,喝四杯;五魁手,五子登科,喝五杯;六六大顺,喝六杯;七巧,七仙女下凡人间,喝七杯;八匹马,八大仙,喝八杯;全家福禄,满堂红,喝十杯。另外还有猜拳行令,输者喝酒;作诗打对,赢者赏酒。如此饮酒,哪怕你有海量,也必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弄得狼藉不堪。

酒过五巡,菜上八道之后,王命女乐献歌献舞,以助雅兴。于是两队艳丽女子分别从宴会厅的左右飘然而上,且歌且舞--柳眉轻扬,桃口微启,蜂腰舒展,广袖飘飘,歌喉甜甜,搔首弄姿,眉来眼去,挑风逗情,极尽狐媚之能事。歌舞之外,她们还到席上去敬酒,被敬的自然都是客人,亦即孟门弟子。她们将酒斟于杯内,双手端起,递于客人嘴边。倘有谁拒而不喝,她们便右手端杯,左臂搂其脖,将酒倒于口中。这与其说是"敬",倒不如说是"灌"。有的还趁势在被敬者的腮帮、额头、嘴唇来一个飞吻,留下了温热、湿润和口红。孟门弟子长期飘零在外,远离妻室,虽说深受儒家礼教的熏陶教化,知道该如何行事,该怎样为人,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事业和理想的追求上,但他们毕竟都是父母所生,骨肉之躯,所以,十杯热酒下肚未醉,一个热吻却令其魂飞魄荡,意猿神驰

孟子办事,向来是有明确的主见,有坚强意志,既不吃软,也不吃硬,在今天的宴会上,任王怎样软硬兼施地苦劝,他却执意不肯多喝,最后以尽兴而告终。弟子们身份不同,经历各别,表现得却不像孟子这拘谨有节。

王是一个糊涂虫,他没有研究孟子,没有研究儒家思想,以这样一个代价昂贵的接风宴会,本欲讨孟子师徒的欢心,结果却适得其反,给孟子留下了很坏的印象。社会上在闹灾荒,民有饥色,野有饿殍,他却如此挥金如土。特别是他的女乐,令孟子深恶痛绝,给孟子留下了不少的麻烦。

倘说王根本未研究过孟子,未研究过儒家思想,那是天大的冤枉。岂止是孟子,连孟门弟子他也逐一进行过深入细致的研究。例如这苟矢弗如,王知道他是孟门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最聪明的一个,最好色的一个,最没有血性的一个。尽管如此,但因孟子爱才如命,所以颇得孟子的钟爱与赏识。他认为,征服控制苟矢弗如,是征服控制孟子的突破口,是必要的途径和手段,因此决定略施小计,先让苟矢弗如堕入他的"温柔之乡"。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只要能征服控制其中的一个,下边的文章便好作了。

酒醉之后,孟门弟子大都度过了一个朦胧的、轻纱笼罩着的、玫瑰色的、轻柔的、温馨的、甜蜜的夜晚

按下别的弟子不表,单说这苟矢弗如。

两名歌妓搀扶着他步入了碧玉的闺房。时令虽已进入初冬,但碧玉的闺房内却温暖如春,大约暖墙内正烧得烈火熊熊。进了门是一个宽阔的厅堂,厅堂的四角各置一个二龙戏珠的精制铜盆,盆内青烟袅袅,火光灼灼,燃烧着兰、椒、艾、芍、芷、茴、茱、荃、蕙、荏等诸多香草;室内弥漫着醉人的异香,令人神魂颠倒,骨酥肉麻。雅致的陈设,名贵的珠宝,柔和多情的色调,迷离朦胧的光线,闪烁缭绕的烛焰,轻柔婉转、时隐时现的乐声这一切织成了一张网,一张温馨的网、情爱的网、幸福的网,一张足以融化任何男人钢铁意志的网。歌妓搀扶着苟矢弗如坐在一个锦绣团垫上,给他解开纽扣,脱去外衣;他的身后是低垂着的粉红色纱帐,高悬着的火红色宫灯,这纱帐、这宫灯将苟矢弗如烘托得更加文雅、英俊,映衬成一个洞房新郎。他麻木似地呆坐着,任人摆布,并不抗争。歌妓向纱帐内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离去了。于是纱帐内传出了叮当的环佩声,继而是窸的衣裙声,纱帐挑处,一个绝色美女手托铜盘,蜂腰若柳,裙幅似波,行走如流水,纤纤细步,款款来到苟矢弗如面前。这位绝代佳丽正是这闺房中的主人碧玉小姐,她上前深施一礼,娇滴滴地说:"夫君在上,贱妾这厢有礼了!"她将铜盘置于几案之上,斟满一杯浓茶,双手捧着递与苟矢弗如,慢言细语地说:"夫君辛劳,请用杯热茶解解酒吧!"

苟矢弗如接杯在手,并不饮用,愣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位尊自己为"夫君",自称"贱妾"的芳龄少女,只见她身段苗条而丰满;高矮适中而娉婷;青丝若云,似涟漪轻漾;面未敷粉似凝脂;口未涂红若朱丹;蚕眉轻挑,神采飞扬;秋波顾盼,两湾深情;浅浅笑靥之中,似有美酒在飘香

这位佳丽天姿国色的服饰,更是富有情趣和韵味,简直就是一首朦胧诗,一些活泼的跳荡于琴弦上的音符。入冬季节,碧玉小姐却穿素服,着夏装。上身着一件水红色短衫,色淡如水,质薄若翼;下身穿一条白色纱裙,其白如雪,其长曳地。远看,亭亭玉立,像一朵盛开的雪莲,一枝隽逸的白玉兰;近瞧,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部位均暴露无遗。

碧玉一摇三摆地来到苟矢弗如身边,弯腰扯起裙幅,傍苟矢弗如而坐,将身子半依半偎在苟矢弗如怀中,用那弹动的**去触摸他那白皙的腮帮。在这儿之前,如果说苟矢弗如通过观感,已经了解到那**的形态,那么现在,他却通过触觉和嗅觉,领略了这**的质感、温热与芳香。

苟矢弗如本为轻狂放荡之徒,今夜为何竟变得如此规矩老实,乃至呆若木鸡呢?因为宴席上他确实是喝得太多了,倘他知晓酒宴之后还有这等风流韵事,定然会装痴卖傻,留有余地。

王步入闺房,他称碧玉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介绍给苟矢弗如,让他二人以兄妹相称。他向苟矢弗如赔罪,说方才酒宴上的客人太多,未能多敬上几杯,现在客人多已散去,正可弥补方才的过错。他吩咐重排酒宴,与苟矢弗如对饮,并命碧玉献上新排练的歌舞,以助酒兴。

说也奇怪,一个酒色之徒,面对着国色天香卖弄风骚的女子,沉醉不醒,而王一来,酒竟顿消大半。盛情难却,苟矢弗如只好重新端杯在手,更有歌舞助兴,倍感心花怒放。

这新排练的是碧玉的独舞,另有一队女子伴唱,一队女子伴舞,顿时碧玉的闺房变成了春意盎然的百花园,碧玉带领一群五颜六色的女子,蜂蝶似地飘来舞去,王与苟矢弗如则边饮边观赏。苟矢弗如为碧玉的美貌所倾倒,浸弥于酒色之中,早将自己的身份、地位、追求、信仰、夫子的教诲抛于九霄云外。歌舞中王连连劝饮,频频举杯,只喝得苟矢弗如心热神驰,抓耳挠腮。碧玉之所舞,**不堪入目;所唱皆为荡词艳曲。其歌词曰:

丝竹悠扬歌出喉,广袖缥缈腰若柳,
含笑芙蓉出水面,轻歌曼舞献风流。
劝君更进一杯酒,舒展眉梢乐悠悠,
人生有酒需尽欢,莫等白了少年头。
凤凰栖落岐山沟,百鸟欢唱高枝头,
莫做观天井底蛙,当学鸿雁识气候。
蝶儿绕着群芳游,姹紫嫣红蝶连流,
花开当折需立折,莫等花落空悲秋!

这歌词除挑逗苟矢弗如"折花"以外,还劝他更换门庭,攀高枝,投于王的羽翼之下,不要再跟着迂阔的孟夫子南跑北奔,凄凄惶惶了。苟矢弗如虽已喝成了半仙之体,但这弦外之音还是听得真,解得透。

歌舞已毕,诸女子退下,碧玉上前深施一礼,说道;"哥哥见笑,小妹妹献丑了!"

苟矢弗如口若含冰,言语含混地赞道:"妹妹真乃多才与艺人也!"

王见时机成熟,火候已到,借故离开,说道:"贤侄,厅内尚有客人需要关照,老夫暂且告退,留少女陪贤侄饮酒抒怀。"

苟矢弗如故作难为情地摊出两手,说道;"伯父,这"

"哎,自家兄妹,不必见外。"王说着摆摆手,扬长而去了。

王离去之后,碧玉斟满了一大杯酒,双手端着来到苟矢弗如面前。久困闺房的碧玉,已经不再是王施计的工具,也不是在演戏,而是打心眼里爱上了这位英俊漂亮、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因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无不饱含深情,情真意切。碧玉双手将酒杯端至苟矢弗如玉唇边,含情脉脉地说:"小妹妹敬哥哥水酒一杯!"

"不敢,不敢,我已经吃醉了。"苟矢弗如忙用手将酒杯推开。

碧玉故作不悦地责备说:"爹爹让酒,哥哥便饮,小妹妹我让酒,哥哥则不喝。哥哥如此不赏脸,难道你我就毫无兄妹情分吗?"

苟矢弗如忙否定说:"不不,你我情同手足!"

"既然如此,岂有不喝之理!"碧玉板紧了面孔。

"喝,喝,哥哥我喝下这杯就是!"苟矢弗如接杯在手,一饮而尽。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碧玉扑向前去,给了苟矢弗如一个亲吻,吻声脆响,香香的、甜甜的。

苟矢弗如心中痒痒酥酥。他像饥虎饿狼见了食物,真想猛扑过去,捕获这一猎物,然而他不敢,他怕王突然闯进来,于是只好假作斯文地说:"感谢妹妹多情多意!" "哥哥,你听小妹妹我方才唱得可好听?"

"莺歌燕啭,泉滴心田,妙哉,妙哉!"

"小妹妹我舞得可好看?"

"飘若仙子,行若流水,妙哉极也!"

"既然小妹妹我唱得好听,舞得好看,哥哥您就该"

"对对对,为妹妹的超群才艺而干杯!"苟矢弗如说着一仰脖,又是一杯。

碧玉媚态十足地靠上前去,娇羞甜甜地问道:"亲哥哥,你看小妹妹我长得可好看?"

"啊呀呀,真乃西施转世,嫦娥下凡,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好一个绝对佳丽呀!"

"如此说来,哥哥就该为有我这样一个称心如意的妹妹而再干一杯。"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苟矢弗如再喝一杯,不觉飘飘然手舞足蹈起来,不仅舞,而且唱:

数杯美酒下肚肠,又有佳丽伴身旁,
飘飘悠悠手足轻,犹若成仙升天堂;

酒真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人神经兴奋;它能壮人之胆,令人忘乎所以,为所欲为;它能令人脸皮增厚,寡廉鲜耻。这时的苟矢弗如,再也不顾忌王的突然到来,他的眼里,他的心中只有碧玉妹妹一人,他张开双臂,老鹰捉小鸡似地扑向碧玉。虽说碧玉打心眼里爱上了这位才貌双全的风流才子,可是当他真想与之亲热的时候,她却反倒胆怯起来,特别是瞅着眼前苟矢弗如贪婪的样子,她甚至有些惧怕,恐慌,因而并不去迎接拥抱他,而是在躲躲闪闪。苟矢弗如脚步踉跄,站立不稳,嘴里喊着:"我的仙女妹妹!"扑向牙床绣帐,抱起了一床锦缎棉被,误认为是抱住了碧玉小姐。他抱着棉被欲起身,欲舞动,嘴里不住地喊着"嫦娥姐姐"。他毕竟是喝得太多了,刚一挪步,扑到了朱漆木柜与樟木箱子之间。幸亏有锦缎棉被垫着,不然的话,定会撞得头破血流,至少也要鼻青脸肿。

碧玉乃闺中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误认为苟矢弗如喝酒喝疯了,大约马上就会死去,不然的话,怎么会伏在那里痉挛,痉挛之后便一动不动了呢?她战兢兢地上前去拉,苟矢弗如趁势倒在碧玉的怀中,并用一只手臂搂住碧玉的脖子,恰在这时,王闯了进来,见状故作惊讶道:"哎呀,贤侄,你这是做什?"

苟矢弗如依然醉态朦胧,含糊其辞:"我的嫦娥妹妹"

王愤愤地说:"圣人之徒,竟干出这等伤风败俗的勾当,传扬出去,可让孟老夫子的脸往哪儿搁呀!"

酒,醉人不醉心,王一提孟老夫子,苟矢弗如立即由朦胧变得清醒,将责任全推到了碧玉的身上:"是妹妹她"

碧玉挺身而出,勇敢地承担责任:"女儿多劝了几杯,他就喝醉了。"

王似乎十分尴尬,十分为难,在屋内踱来踱去:"让外人知道了,成何体统!"

碧玉反驳道:"爹爹不是说,我们是自家兄妹吗?"

王将手一挥说:"那也使不得!"

碧玉毫不隐讳自己的观点,执拗地说:"为何使不得?我就是喜欢他!"

"死丫头,你疯了!"王真的恼怒了。

碧玉毫不示弱;"女儿我这是醉了。"

王反问:"醉了又当如何?"

碧玉理直气壮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就是要嫁给他!"

王斥责道:"一派胡言,你哥哥早已是有妇之夫,岂能再与你婚配!"

碧玉鄙夷不屑地一笑说:"国君有三宫六院,哥哥为何就不能有三妻四妾呢?哥哥,你说对吧?"

苟矢弗如如梦初醒:"对,对,对得很哪!"

王明知故问:"如此说来,贤侄也愿意?"

苟矢弗如急忙表态:"伯父德高望重,妹妹花容月貌,弗如焉有不愿意之理!"

"也罢。"王仿佛最后下定了决心,"老夫也爱慕贤侄的才华,今日就招你这个东床!"

碧玉扑过去,撒娇地搂着王的脖子摇晃:"爹爹,你真好!"

苟矢弗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响头边说;"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大礼参拜!"

王本欲施美人计控制苟矢弗如,想不到弄假成真,赔上了一位千金小姐。这样也好,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有了这半个儿效忠,就不愁控制孟子师徒了。

孟子一如既往,来盖后并不急于施行他的仁政主张,而是将弟子们分散到四乡去进行社会考察,他本人也不顾年老体迈,由万章与公孙丑等弟子陪同,整日奔波于盖邑的村村寨寨。

那还是在无盐君进宫之前,王得宠于宣王之时,王奏请宣王,欲在盖邑兴建两项浩大工程,一项是"三里桥",一项是"五里沟"。奏章中大肆渲染兴建这两项浩大工程的必要性、重要性与深远意义,以及工程的艰巨程度,奏章的最后是两项工程的总造价。宣王读完奏章,觉得这确是造福社会,泽被子孙的大好事,同时也能宣扬、记载国君的德泽恩惠,自己的英名将与这"三里桥"、"五里沟"一起流传后世。既有这诸多好处,齐宣王自然是恩准了,于是一连五年,每年王都得到朝廷拨来的一笔数目惊人的巨款。巨款是用来修沟造桥的,难道王还敢私下腰包吗?不错,修沟造桥是用了一些,但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绝大部分还是为王和他的幕僚中饱私囊了。那么他们是用什么来修沟造桥呢?原来所谓的"五里沟",不过是盖城东五里处有一条黄泥沟,此乃城东百姓进城的惟一通道,每当夏秋,两边山坡上的水全都淌到这黄泥沟里,滚滚滔滔,交通阻塞,民怨沸腾。王确也将这条黄泥沟修治好,但不过是征发民力,挖土辟崖,开几条渠道,将沟内的积水排走罢了,何需多少钱财!另外沿黄泥沟筑成了拦水短墙,使山坡上滚下来的水为矮墙所阻,循另路而去,不再泻于黄泥沟内。沟内的积水既除,整修平坦,铺上沙石,一条进城的坦途便形成了。这一切,全都是城东百姓见义勇为,勿需署衙付给报酬。王不过是从朝廷拨款中拿出一点点,买成农夫所需之物,一部分普降细雨,慰劳全体参战民工;一部分褒奖先进。城东百姓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齐呼"王青天",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所谓的"三里桥"则更简单,在城南三里处的一条穿路小溪上,架起一座宽不过十尺,长不足两丈的石板桥。如此一座常见小桥,造价寥寥。

齐宣王自然也派文武大员来盖监督检查,但王将他们带进开石、烧砖、伐木的现场,见这里确有数以千计的百姓正干得热火朝天,大员们回都复命,宣王大喜。等钦差再来盖邑,王以美酒佳肴封其口,以厚礼丰赠裹其足,朝中大臣,有谁还肯冒风尘之苦而再到工地去看现场呢?酒足饭饱,装满了腰包之后,回都去"言好事"也就是了。那些开采的石料,烧制的砖瓦,砍伐的木材自然另有派场,一部分建署衙,一部分盖私邸,难怪盖邑公府竟会如此气派,如此豪华。

这"三里桥"和"五里沟"两大工程使王及其同僚们变成了齐国仅次于王族贵戚的富豪,同时也使盖邑政治一败涂地。王这众目睽睽之举,岂能掩人耳目?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盖邑官吏无不贪污受贿,无不欺上瞒下,无不阳奉阴违,无不贪赃枉法,无不肆意妄为。这一切,王件件看在眼里,桩桩记在心上,但他却不敢管,不敢问,更不敢治谁人之罪。因为他有"三里桥"、"五里沟"的把柄拽在下属手中,捅到齐王那儿,就要判他个"欺君枉法"之罪,轻则斩首,重则诛灭九族。这样一来,苦了盖邑百姓,不行贿,不送礼,不打通关节,休想在盖邑办成一件事。这行贿送礼的规格和档次愈来愈高,由土特产品到钱财,到金银珠宝,到黄花少女,百姓愤愤地说,在盖邑府衙大门口,要放一口铡刀,凡出入之骑马乘轿者,拖而铡之,决不会冤枉一个!

有一胥吏,大约相当于今之乡镇长,因官职太小,行贿送礼者有限,但他也有自己致富的门路与办法。他的官署所在,乃一数百户的大镇,有店铺商号,有茶楼酒肆,有作坊工场主,每逢五、十赶大集,人来人往,倒也颇有几分繁华景象。这位胥吏素不用早餐,睡至巳时以后,起床梳洗,穿戴整齐之后,沿街走走,每遇饭馆酒肆,必探身进去,寻找张三李四,这样找不到三五家,准会逢上排酒宴会宾客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既为胥吏,谁不恭而敬之,仰而慕之?于是纷纷相邀。胥吏自不会立即应邀,总推说有公务在身,正忙得不可开交。邀者哪里肯依,说实在的,有胥吏同席共饮,也算是莫大的荣耀。推推让让之后,胥吏爱民若子,还是赏脸入席了。胥吏饮酒,不醉则不停杯投箸,日久天长,该方百姓无不知晓。一醉之后,今晚和明朝又不必进餐,明日巳时起床再来。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确也能节省不少的饭钱。在这大灾之年,能够天天酒肉穿肠,吃得脑满肠肥,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孟子师徒继续进行社会考察,一日忽遇人流如潮,奔向滨河庄。人流中固然也有衣冠楚楚之辈,驾车乘马之流,但大灾之后,多为衣衫褴褛者、面黄肌瘦者、形容憔悴者、精神不振者、体力不支者。他们或挎破篮,或提水桶,或拎陶罐,或端葫瓢,犹如一条奔腾着的长河,河中翻滚的是浊流,是秽浪,是罪恶的波涛。

经询问,孟子得知滨河庄住着一位在朝为官的贵族,名唤马驰骋,其长子马骏今日满二十岁,欲举行加冠盛典,骑马乘车、衣冠楚楚者,是前往庆贺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者,是前往行乞,求施舍的,故而大路上才这般人流如潮。

滨河庄头高搭松柏彩门,彩门之上是一溜宫灯,宫灯之间,彩旗在寒风中招展,呼啦啦响,仿佛在高声欢呼,彩门以里红毡铺地,直至张府。红毡两旁是人组成的长廊,宾客踏毡,沿廊而前,步入宴会大厅。行乞者有专人接待,延引至一处空宅,宅内有大盆和笸箩,内中分别盛有吃食肉菜,来者不拒,每人各领取等量的饭菜。那人组成的长廊,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官或民,一律头戴丝冠,身着绸缎。他们或挥舞彩带,或舞动花环,或手持仪仗,或鸣奏鼓乐,或载歌载舞,欢迎来自四方的佳宾,一派节日的欢乐喜庆气氛。滨河庄二百多户人家,每户一男一女入席,其余的则帮忙干活,招待宾客,晚间会餐。宴席丰盛的程度自不必说,醉得不省人事者大有人在。

冠礼仪式在酒宴之前举行。按古礼规定,一般的贵族子弟年满二十岁行加冠礼,冠礼在祖庙内举行,由父兄主持。冠礼之前要选定吉日,于吉日前三天筮(shì)宾,宾是负责加冠的人,一般是父兄的僚友。冠礼进行时,宾给冠者加冠三次,先加缁布冠(即用黑麻布做成的冠),表示从此有治人的特权;次加皮弁(biàn)(用白鹿皮制作,由几块拼接而成,形如后代的瓜皮帽),表示从此要服兵役;最后加雀(què)弁(赤中带黑色的平顶帽,因其颜色与雀头相似而得名。用极细的葛布或丝帛制成),表示从此有权参加祭祀。三次加冠之后,设酒馔招待宾赞(赞是宾的助手),谓之"礼宾"。马驰骋只是一般的贵族,并无任何爵位,依礼只能行这样的冠礼。然而他却行的是下边的冠礼:

马骏肃立于东阶主位,醮酒于户西客位,表示敬父老。加冠四次,首次绕缁布,二次戴皮弁,三次加雀弁,四次加玄冕,着祭服。奠酒享神,燔柴行礼,并撞钟击鼓以奏乐,然后从主位东阶走下。冠礼既成,酒馔之外尚以币酬报宾客。

这行的是公爵的加冠礼。先祖吕尚始封于齐时,也只是个公爵,如今马骏竟行此冠礼,可见其僭越到何等地步!

不仅如此,他们还僭用诸侯之礼,七佾舞于庭,既越礼,又不伦不类,令人可叹而又可笑。

盖邑的每一个村长,每一个庄主,都是一个土皇帝,他操纵着本村庄百姓的命运,有生杀予夺之权。有一个桃庄,庄主桃玉璘,因与朝中某一达官贵人有点串门亲,便有恃无恐,横行乡里。多年来他在桃庄一直享有初夜权,谁家娶了新娘,只要有几分姿色,为其色眼所看中者,必须先跟他同床共枕三宿,有的甚至为其霸占终身。为此,庄里不知有多少妙龄美女悬梁投河自尽,将喜事办成了丧事;有多少人哭瞎了眼睛,痛苦终生;有多少人精神失常,疯癫而不知人事;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落他乡;有多少

一天,桃玉璘正于后堂玩刚抢来不足三天的新娘,忽听街上吹吹打打,鼓乐喧天。从这鼓乐声中,他知道庄里正有人在办喜事,但事先并未向他报告和登记。"真他娘的狗胆包天!"桃玉璘边愤愤地骂着,边派家丁去查询。

转瞬之间,家丁归来,禀报非是有谁在娶新娘,而是赵家在嫁闺女。闻听此言,桃玉璘叹了口粗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谅桃庄无具此狗胆者,竟敢背着三爷我娶亲!"桃玉璘说完本欲亲吻怀中的新娘,但转念一想,信口问家丁道:"那姑娘长得可漂亮?"

家丁答道:"花容月貌,水葱一般。"

桃玉璘追问:"比三爷怀中这位如何?"

家丁答道:"一只凤凰,一只鸡,无法匹比。"

桃玉璘唰的一下,口水流到了前胸,怒斥家丁:"既如此,还不赶快带人去将花轿拦下!"

家丁为难地解释说:"是嫁到外村去的闺女,非是进桃庄的新娘"

"放屁!"桃玉璘怒发冲冠,"管她闺女媳妇,凡年轻美貌者统统归我淫乐!"

家丁带人去了 ,步入花轿的赵家姑娘被抬进了桃宅。从此桃玉磷又开了一个新例。

这位被抬进桃宅的赵家闺女不是别人,正是十九年前桃玉璘与赵家新娘初夜时怀的孩子!

盖邑的社会秩序一片混乱,道德风尚一派昏暗。杀人者,有之;放火者,有之;投毒者,有之;拦路者,有之;抢劫者,有之;偷盗者,有之;**者,有之;拐卖妇女儿童者,有之;卖淫者,有之;嫖娼者,有之;**者,有之

经过近两个月的风风雨雨的实地考察,孟子完全掌握了盖邑的社会现实,不知他将怎样行仁政,挽回这里的局面,改变这里的现状,使盖邑面貌焕然一新


分类:春秋战国历史书名:孟子传作者:曹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