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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晓真、康嗣群〔1〕
晓真先生:
因为我常见攻击人的传单上所列的罪状,往往是十条,所以这么说,既非法律,也不是我拟的。十条是什么,则因传单所攻击之人而不同,更无从说起了。
鲁迅。七月二十日。
二 反对相爱
嗣群先生:
对不起得很,现在发出来函就算更正。但印错的那一句,从爱看神秘诗文的神秘家看来,实在是很好的。
旅沪记者。七月廿一日。
备考:信件摘要
鲁迅先生:
读《语丝》四卷十七期复Y君的信〔2〕里,有句说:
"问罪在先,而搜集罪状(普通是十条)在后也。"之Parenthesis〔3〕里的"普通是十条",究竟"十条"是些甚么?--是先生拟的吗,或是所谓法律中者?就请在《语丝》的空白处解释给我听听。(下略)
晓真上。六月廿五日。
记者先生:
第四卷廿七期刊出的我诗内中有一个过于神秘的错,请更正一下。第四二页第二行"我们还是及时相爱",手民却排成"我们还是反对相爱"了,实在比×××的诗还要神秘!(下略)
康嗣群于上海。七,十二。
〔1〕 这两件复信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七月三十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三十一期"信件摘要"栏,分别列于两封来信之后。
晓真,未详。康嗣群(1910-1969),陕西城固人。当时是复旦大学学生,青年作者。他在《语丝》第四卷第二十七期发表的诗的题目是《我们还是及时相爱吧》。
〔2〕 复Y君的信 参看《三闲集-通信》。
〔3〕 Parenthesis 英语: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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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2〕
但作者的文体,是很繁复曲折的,译时也偶有减省,如三曲省为二曲,二曲改为一曲〔4〕之类,不过仍因译者文拙,又不愿太改原来语气,所以还是沈闷累坠之处居多。只希望读者于这一端能加鉴原,倘有些讨厌了,即每日只看一节也好,因为本文的内容,我相信大概不至于使读者看完之后,会觉得毫无所得的。
此外,则本文中并无改动;有几个空字,是原本如此的,也不补满,以留彼国官厅的神经衰弱症的痕迹。但题目上却改了几个字,那是,以留此国的我或别人的神经衰弱症的痕迹的了。
至于翻译这篇的意思,是极简单的。新潮之进中国,往往只有几个名词,主张者以为可以咒死敌人,敌对者也以为将被咒死,喧嚷一年半载,终于火灭烟消。如什么罗曼主义,自然主义〔5〕,表现主义,未来主义〔6〕仿佛都已过去了,其实又何尝出现。现在借这一篇,看看理论和事实,知道势所必至,平平常常,空嚷力禁,两皆无用,必先使外国的新兴文学在中国脱离"符咒"气味,而跟着的中国文学才有新兴的希望--如此而已。
一九二九年二月十四日,译者识。
※ ※ ※
〔1〕《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 日本文艺批评家片上伸所著论文,原题《无产阶级文学的诸问题》。中译本于一九二九年四月由上海大江书铺出版,为《文艺理论小丛书》之一。在同一丛书的《文学之社会学的研究》(一九二八年大江书铺版)卷末的广告中,此书又题为《最近新文学之诸问题》;又《三闲集》卷末附录的《鲁迅著译书目》中所载本书,题目作《无产阶级文学的理论与实际》。
〔2〕本篇最初印入《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单行本卷首,未在报刊上发表过。
〔3〕《文学评论》 片上伸作文学批评论文集,一九二六年日本东京新潮社出版。
〔4〕《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里曾说及翻译之难:"译完一看,晦涩,甚而至于难解之处也真多;倘将仂句拆下来呢,又失了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将仂句拆下来",当是"三曲省为二曲,二曲改为一曲之类"的译法的具体的说明。仂句,语法术语,现在通称"主谓词组"。
〔5〕罗曼主义 即浪漫主义,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欧洲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一种文艺思潮。自然主义,盛行于十九世纪后半期法国的一种文艺思潮,主张文艺创作表现人的生物本能,着重描写现实生活的个别现象。
〔6〕表现主义 二十世纪初在德国、奥国等地流行的一种反映资产阶级意识的文艺流派。主张文艺表现作者的自我感受,认为主观是唯一的真实,反对艺术的目的性。未来主义,二十世纪初形成于意大利的一种艺术流派,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曾影响了欧洲各国,它否定一切民族传统和文化遗产,强调表现现代的机械文明,追求怪诞的形式,宣传创造"未来"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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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例解〔1〕
研究世界文学的人告诉我们:法人善于机锋,俄人善于讽刺,英美人善于幽默。这大概是真确的,就都为社会状态所制限。慨自语堂〔2〕大师振兴"幽默"以来,这名词是很通行了,但一普遍,也就伏着危机,正如军人自称佛子,高官忽挂念珠,而佛法就要涅磐倘若油滑,轻薄,猥亵,都蒙"幽默"之号,则恰如"新戏"〔3〕之入"×世界",必已成为"文明戏"也无疑。这危险,就因为中国向来不大有幽默。只是滑稽是有的,但这和幽默还隔着一大段,日本人曾译"幽默"为"有情滑稽",所以别于单单的"滑稽",即为此。那么,在中国,只能寻得滑稽文章了?却又不。中国之自以为滑稽文章者,也还是油滑,轻薄,猥亵之谈,和真的滑稽有别。这"狸猫换太子"〔4〕的关键,是在历来的自以为正经的言论和事实,大抵滑稽者多,人们看惯,渐渐以为平常,便将油滑之类,误认为滑稽了。
在中国要寻求滑稽,不可看所谓滑稽文,倒要看所谓正经事,但必须想一想。
这些名文是俯拾即是的,譬如报章上正正经经的题目,什么"中日交涉渐入佳境"呀,"中国到那里去"呀,就都是的,咀嚼起来,真如橄榄一样,很有些回味。
见于报章上的广告的,也有的是。我们知道有一种刊物,自说是"舆论界的新权威"〔5〕,"说出一般人所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而一面又在向别一种刊物"声明误会,表示歉意",但又说是"按双方均为社会有声誉之刊物,自无互相攻讦之理"。"新权威"而善于"误会","误会"了而偏"有声誉","一般人所想说而没有说的话"却是误会和道歉:这要不笑,是必须不会思索的。
见于报章的短评上的,也有的是。例如九月间《自由谈》所载的《登龙术拾遗》上,以做富家女婿为"登龙"之一术,不久就招来了一篇反攻,那开首道:"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自己娶不到富妻子,于是对于一切有富岳家的人发生了妒嫉,妒嫉的结果是攻击。"〔6〕这也不能想一下。一想"的结果",便分明是这位作者在表明他知道"富妻子"的味道是甜的了。
诸如此类的妙文,我们也尝见于冠冕堂皇的公文上:而且并非将它漫画化了的,却是它本身原来是漫画。《论语》一年中,我最爱看"古香斋"〔7〕这一栏,如四川营山县长禁穿长衫令云:"须知衣服蔽体已足,何必前拖后曳,消耗布匹?且国势衰弱,顾念时艰,后患何堪设想?"又如-北-平-社-会-局禁女人养雄犬文云:"查雌女雄犬相处,非仅有碍健康,更易发生无耻秽闻,揆之我国礼义之邦,亦为习俗所不许。谨特通令严禁凡妇女带养之雄犬,斩之无赦,以为取缔!"这那里是滑稽作家所能凭空写得出来的?
不过"古香斋"里所收的妙文,往往还倾谄诡,滑稽却不如平淡,惟其平淡,也就加滑稽,在这一标准上,我推选"甜葡萄"说。
十月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十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语堂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作家。他在三十年代初主编《论语》半月刊,声称"以提倡幽默文字为主要目标"
(见《论语》第三期《我们的态度》)。
〔3〕 "新戏" 我国话剧兴起于二十世纪初,最早称为"新剧"("新戏"),又称"文明戏",二十年代末"话剧"名称确立以后,一般仍称当时上海大世界、新世界等游艺场演出的比较通俗的话剧为文明戏。
〔4〕 "狸猫换太子" 从《宋史-李宸妃传》宋仁宗(赵祯)生母李宸妃不敢认子的记载演变而来的传说。清代石玉昆编述的公案小说《三侠五义》中写有这个故事,情节是:宋真宗无子,刘、李二妃皆怀孕,刘妃为争当皇后,与太监密谋,在李妃生子时,用一只剥皮的狸猫将小孩换下来。
〔5〕 "舆论界的新权威"等语,见邵洵美主办的《十日谈》创刊时的广告,载一九三三年八月十日《申报》。下面"声明误会"等语,见该刊向《晶报》"表示歉意"的广告,参看本书《后记》。
〔6〕 "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等语,见一九三三年九月六日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所载圣闲《"女婿"的蔓延》一文,参看本书《后记》。
〔7〕 "古香斋" 是《论语》半月刊自第四期起增辟的一个栏目,刊载当时各地记述荒谬事件的新闻和文字。以下所举两令文,均见第十八期(一九三三年六月一日)该栏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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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这样,所以,有他们俩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于广漠的旷野之上。
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蚂蚁要扛★头。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从四面奔来,而且拼命地伸长颈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
他们已经预觉着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
然而他们俩对于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旷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广漠的旷野,而他们俩在其间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干枯地立着;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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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莎士比亚"
苏俄将排演原本莎士比亚,可见"丑态";〔2〕马克思讲过莎士比亚,当然错误;〔3〕梁实秋教授将翻译莎士比亚,每本大洋一千元;〔4〕杜衡先生看了莎士比亚,"还再需要一点做人的经验"了。〔5〕
我们的文学家杜衡先生,好像先前是因为没有自己觉得缺少"做人的经验",相信群众的,但自从看了莎氏的《凯撒传》〔6〕以来,才明白"他们没有理性,他们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他们底感情是完全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着,所操纵着"。(杜衡:《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文艺风景》〔7〕创刊号所载。)自然,这是根据"莎剧"的,和杜先生无关,他自说现在也还不能判断它对不对,但是,觉得自己"还再需要一点做人的经验",却已经明白无疑了。
这是"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对于杜衡先生的影响。但杜文《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里所表现的群众,又怎样呢?和《凯撒传》里所表现的也并不两样--"这使我们想起在近几年来的各次政变中所时常看到的,'鸡来迎鸡,狗来迎狗'式那些可痛心的情形。人类底进化究竟在那儿呢?抑或我们这个东方古国至今还停滞在二千年前的罗马所曾经过的文明底阶段上呢?"
真的,"发思古之幽情"〔8〕,往往为了现在。这一比,我就疑心罗马恐怕也曾有过有理性,有明确的利害观念,感情并不被几个煽动家所控制,所操纵的群众,但是被驱散,被压制,被杀戮了。莎士比亚似乎没有调查,或者没有想到,但也许是故意抹杀的,他是古时候的人,有这一手并不算什么玩把戏。
不过经他的贵手一取舍,杜衡先生的名文一发挥,却实在使我们觉得群众永远将是"鸡来迎鸡,狗来迎狗"的材料,倒还是被迎的有出息;"至于我,老实说",还竟有些以为群众之无能与可鄙,远在"鸡""狗"之上的"心情"了。自然,这是正因为爱群众,而他们太不争气了的缘故--自己虽然还不能判断,但是,"这位伟大的剧作者是把群众这样看法的"呀,有谁不信,问他去罢!
十月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十月四日《中华日报-动向》。
〔2〕指一九三三年苏联室内剧院排演诗人卢戈夫斯科伊翻译的莎士比亚的戏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丑态",是施蛰存攻击当时苏联文艺政策的话,参看本书《"莎士比亚"》一文。
〔3〕马克思曾多次讲到或引用莎士比亚作品,如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及一八五九年四月十九日《致斐-拉萨尔》信中,讲到莎士比亚作品的现实主义问题,在《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及《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章《货币或商品流通》中,用《雅典的泰门》剧中的诗作例或作注;在《拿破仑第三政变记》第五节中,用《仲夏夜之梦》剧中人物作例,等等。
〔4〕当时胡适等把持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所属编译委员会,曾以高额稿酬约定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剧本。
〔5〕见杜衡《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一文。
〔6〕《凯撒传》又译《裘力斯-凯撒》,莎士比亚早期的历史剧,内容是写古罗马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凯撒(G.J.Caesar,前100-前44),古罗马政治家、军事家。
〔7〕《文艺风景》文艺月刊,施蛰存主编,一九三四年六月创刊,七月停刊,上海光华书局发行。
〔8〕"发思古之幽情"语见东汉班固《西都赋》:"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