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余御史割席拒狂生 黠娘儿登轮追荡子_大马扁(清)黄小配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四回 余御史割席拒狂生 黠娘儿登轮追荡子

 

  话说康有为欲谒见余成各,志在巴结他为将来利用之计。不意为余成各所拒,就说了"张良未报韩,破产不为家"二句而去。那时余成各在里面听得门丁与康有为对答许多话,便传门丁进去,问他与康有为说什么话?门下只得以直对。余成各把"张良未报韩,破产不为家"二语,细味一回,觉得张良在博浪锤秦始皇,系因韩国已亡,然后欲置秦始皇于死地为报仇之计。及后佐汉高祖灭秦,亦始终为韩报仇。今康有为以张良自命,且以张良报仇自许,纵然破产亦不为家计,试想康有为今日要报什么仇呢?想来定然是要报满洲灭明之仇,便是一个革命党人。只是他热心科名,既巴结上一名举人,又想巴结一个进士,以得做官为幸,看来又不像做革命排满的,真是鬼怪的很!大约故作惊奇之语,好为欺人之计。这人性情恍惚,休要着他的道儿。便嘱咐门丁,如康有为再来请见,总之挡驾便是。门丁说声"理会得",下去了。不多时,又转进来,向余成各递上一封书,并道是方才交到的,那带书人并不说从哪里送来,掷下就去了。余成各见得奇异,忙拆开一看,却是康有为寄来的,那书道:

  仆窃闻周公一沐而三握发,一饭而三吐哺,其爱士如此。夫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犹且不可。况足下之贤未必能及周公,而仆以诗御固负人望,乃亲叩台阶,既弗蒙纳。又复以傲慢加之,贤者固如是乎?侍御身居言路,方当折节下交。博采舆论,以验朝廷之是非,而为进言之本,何遽轻量天下士耶?谨渎片言,伏惟珍鉴。

  即回了一书,即着门丁依来书住址送回康有为处。那书道:

  仆诚无周公之才之美,故未尝自命为贤者。但足下又不知何故,而足令人吐哺握发也?足下以张良报韩自命,其志可嘉。仆愚鲁,愧不能附骥,愿足下勉成留侯报韩之业,幸甚!

  康有为见余成各如此回复,又再致书成各,成各接着,看了书面,早认得是康有为墨迹。本待拆看,猛然想起此人前来见我,我已拒他,今频频以书来往,必欲借此与吾书信往还,为入手相识之计。且他注意与我相识,其中必有个原故,我怎好中他计?便把来书撕了,随嘱门丁道:"如此后姓康的仍有书信交来,立即发回,休要接他。"门丁自不敢违意。那康有为果见余成各这回没有回覆,觉无从入手,正要再想他法。又见留沪多天,与学生同处,实有不便。只托称日内要等候与人相会,先打发学生梁启超、林缵统回去。康有为自此独留沪上,比从前较为方便,差不多天天寻花,夜夜问柳。因中举时,拜客谒祖的入息还未用尽,尽够挥霍,便流连不止。还亏在花天酒地互相引诱,也多识了几人。

  恰由朋友筵中介绍,得与广东一位富商徐义之相识。那日姓徐的因余成各将次起程入京,正摆宴请成各,藉作饯行,适又并请康有为赴席。康有为看了知单,见有余成各名字,自忻然前往。惟余成各见有康有为名字,本不欲往,惟不好却姓徐的之意,只得勉强赴席,惟立念不与康有为交谈而已。果然到时,宾客满座,余、康两人向未尝见面,本不认识。那康有为却每人倒与通过姓名,恰问到余成各,却笑道:"原来足下就是余侍御,渴望久了,今日却得相会,实出于意外。"余成各见他如此,也不多说,只顺口道一声是。康有为又道:"足下要几时进京呢?"余成各又顺答道:"未定。"康有为又道:"想是日间去了。"成各只略点首。康有为又道:"小弟也拜会足下,虽不曾谋面,只于书函中也曾领教过来。"余成各见他越说越密,就说一声:"实有简慢,对不住,对不住。"康有为又欲开言,余成各见他纠缠自己来谈,已十分厌气,即借意向徐义之周旋,明明是撇开康有为了。

  那康有为却不理会,又欲起身随着成各谈天,忽座中一位朋友是曾嗣卿,却上前挽住康有为道:"弟见余侍御很大模大样,何苦与他多谈?"康有为道:"足下哪里知得?弟曾往见他,却被他怠慢了我,我今见他,正要与他多谈几句呢。"曾嗣卿道:"这又何苦呢?怕说得多时,反讨没趣,岂不更失脸面!"康有为道:"足下又来了,我本要结识他是有点子用意的。"嗣卿道:"只怕足下要识他,他却不识你,却又怎好?"康有为道:"哪里说?不是小弟夸口,我凭这三寸不烂之舌,若能与人会谈,没一个不能说转的。比如聪明的我也赞美他,愚鲁的我也教训他,就没一个不中计的。"嗣卿道:"难道足下专靠口舌做人么?"康有为道:"亏足下还不知近日世故人情。大凡人生求名博利,第一是讲文字,第二是讲口舌。不能远及的以文字动之,文字不能移动的以口舌说之,就没有不得的。"曾嗣卿听了,觉俗语说"未知心里事,但听口中言",像康有为所言,立心实在太险了。想到此层,便不欲与他再说。

  那时康有为又注意在余成各。那余成各亦知其意,故意与别的朋友谈天,不愿康有为搀入来说。康有为没奈何,就在座上对别人发起议论:一说中国积弱的原因。二说中国政体的腐败。三说欧美今如何强盛。四说时局要如何变通。不管合与不合,又不管别人听与不听,惟滔滔不绝,志在把些政治言论打动余成各来听。奈余成各视他如见肺肝,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总如充耳不闻。康有为几乎舌敝唇焦,连喉也涸了,余成各总是不理。在康有为之意,志在成各,如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今见成各动也不动,已自愧悔。那曾嗣卿自听康有为之语,又把来悄悄向各人遍述了,因此各人反觉康有为实在讨厌。更忖道:他只欲结识一个五品御史,就费如此苦心。可知从前说要做圣贤,及说不要求取科名的,统通是假了。当下各人这般想,已见康有为寂然无声。

  不多时,各妓俱到,连康有为所昵的花小宝也来了。康有为即接着与温存一会。只见各妓纷纷应酬,康有为也忘却方才所发的议论。那全副精神又注在各妓,那个好颜色,那个好态度,评头品足,少不免要乱哦几句诗出来了。各妓有向他请道尊姓的,那康有为道:"我离家便是太原公子,归家便是南海圣人,我自姓康,你不听得康南海姓字么?"时妓中有名花凤林的笑道:"你是康南海吗?广东还有个李北海,你识得他没有?"有为道:"我哪里识得他!他只是个强盗。"凤林又道:"方今强盗还多哩。但老爷说是南海姓康的,又说太原公子,那太原便是姓王了。"康有为方欲再言,那花小宝又插口道:"古称东海有圣人,今南海亦有圣人么?"花凤林道:"南海还有洪圣大王呢!"那两妓几句诙谐话,弄得康有为无言可答。花小宝徐徐又道:"你若要做圣人,就不该自称。往时孔子也没有称自己系圣人,即子贡颂他,亦不过谓纵之将圣而已。你没来由自己称许做什么?"康有为听了,不觉满面通红。小宝、凤林也恐康有为不好意思,便略与说些别的话。少时入席,席间都是说些应酬话,那康有为亦不像方才的怪谬。只是余成各处处觑定他,遇着康有为将对着他说话时,他惟有俯首不做声,自旁观曾嗣卿等看来,倒觉可笑。

  及席散之后,各自散去,康有为也随着花小宝回寓里来。那娘儿们接着唤了几声姐夫,康有为不胜之喜。娘儿们打过洗脸水,倒过茶来,康有为洗脸后,喝喝两口茶。看看那娘儿却有几分姿色,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康有为一时心痒,先犹说几句戏谑说话,随后不免动手动足。娘儿细说道:"只管说话便是,休要动手动足,姑娘瞧儿却不好看。"原来上海娼界中,凡使唤的仆妇唤做娘儿,那娘儿唤客人做姐夫,唤妓做姑娘。那康有为是惯于冶游之人,也统通知得。及闻娘儿之话,只道娘儿有意于他。不过防花小宝看见,因此口虽不言,仍不住手的戏弄。娘儿道:"老爷是个文雅的,怎地要缠人呢!"说时似无限情意,康有为便顺口吟两句道:

  我是吞针老罗什,不妨醉倒碧霞杯。

  吟罢,已见花小宝来对坐谈天,康有为便撇了娘儿,接着与花小宝说话。小宝装了几袋烟,康有为捻着两撇须子谈天说地,对着小宝搬着无数话来。一来说自己是个举人,二来说起自己在京如何阔绰,王公大臣如何相交,自己又有如何学问,今日时局自己应做如何大官。说得落花流水,志在博花小宝喜欢。不想那花小宝只有应,没有答,半晌,小宝才道:"自古说日出万言,必有一伤,老爷今晚说话多了,歇歇精神罢。"康有为方才无语。次早,康有为回去,娘儿要看他住址,也托称要探康有为,就随着康有为回寓到客栈里。有为只道娘儿别有心事,他来反觉欢喜。到房子谈了一会,娘儿见他举动,乘势巴结,索康有为借款。有为不好却意,竟送了二三百金给他。真是奇遇,娘儿是个晓事的,自然懂得酬应康有为,好一会才去。自此康有为既恋着花小宝,又恋着那娘儿,那里肯回广东。

  不想时日易过,钱财易尽。他只凭中举时赚得三几千金,前已用去不少。那时客囊容易干净,想来沪上是不能久居的。但欠下花小宝的花酒账已是不少,这番回去又要船费,如何是好?左思右想,定必向朋友借贷,料想放厚面皮,开口与友人借笔银子,尽可应手。想罢,觉此计是不得不行的,不拘张三李四,甲乙丙丁,只托称广东汇单未到,问朋友借款。跑往几处朋友,也借了五百金回来。本待结清花账,买张船票要回广东,不想色魔缠扰,忽然忆起花小宝及娘儿,又觉不忍便去。计起我还账若干,还有百余金多的。尽多留恋几天,也不打紧,便再往花小宝处。岂知挥霍容易,又竭力趋承娘儿,有求必应。不过数天,又散了二百多金。回头想来,这时花账更多,更不足支给了。且朋友借贷又可一不可再的,自悔借得银子时不及早回去。今时没法,三十六着实走为上着。便支发了店钱,问几时有船回广东呢?店主人道:"明天是广大轮船开行呢!"康有为便托了他购了船票,一面检拾好行李。又恐娘儿到来,那夜仍硬着往花小宝处,绝不提及回粤的事。到次早回来,立刻唤店伙运行李到船上。店主道:"那船是下午始开行呢,因何去这般早?"康有为道:"午后天气热呢,早去罢!"店主更不勉强,倒送他到船上去了。

  谁想上海妓女,在内则与娘儿互相串弄人客,如喜欢自己,则自己赚他。如喜欢娘儿,则娘儿赚他。至于在外,又在客栈遍布耳目。凡那人是自己人客,就对客栈说知。若那客逃走时,即来自己处报告。康有为那里得知,只道落了船,便当没事。那日花小宝闻客栈伴役来说,康有为已买船票要去,小宝不料他许早落船,早饭后即使娘儿觑探他。大凡使娘儿觑探逃走的客,只托为探访他,他尽不能逃去。及那娘儿到时,知道康有为已下船去了,娘儿急的跑到船上来找康有为。那康有为心中有事,虽当作没事,亦防有人到来寻觅,自放妥行李在房子里,即在船面张望。突然见了那娘儿下来,心中大惊,恐相见没得可说,便没命的奔跑。但船上有什么地方可避?左走右走,忽然人急计生,望见船面之旁有杉板小舟吊起,便扶定船旁,跳在小舟之内。许多人看见,正不知他因甚么原故。少时,那娘儿在船中寻过不见,便登船面来。同船的见了那娘儿装束,料逃在小舟的为逃妓债起见,觉彼此同是广东之人,不好声张。旋见那娘儿觅了一会,左张右望,仍自不见,反疑他先运行李到船,自己却躲在朋友处,亦未可定。寻觅不见,便登岸回去了。康有为在小舟之内,时正六七月天气,被太阳晒得好不辛苦,又不知娘儿去了不曾,倒一直抬不起头来。后来同船的见着不忍,便大声道:"娘儿去了,小舟里头的人休再晒,快起来罢!"康有为一听,虽是娘儿去了,但自己逃避花债,被人知道,好不羞耻。正是:

  枉好冶游拖妓债,转蒙羞耻惹人言。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欢喜冤家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五回 日宜园九月牡丹开

  平安两字值钱多,分外奇求做什么。

  日看庭前生瑞草,总然好事不如无。

  话说河南彰德府安阳县有一个秀才,姓刘名玉,发妻袁氏,乃元宵所生,唤名元娘。夫妻二人如鱼似水,享用着拨天家事,果是奴仆成行,牛羊成队,说不尽金玉满堂,后边一个花园,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名曰日宜园。那一日没有花开!真个言: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草。

  各样各花,都不说起,单说他家牡丹花,比别家不同,况河南专有好种。一到季春,牡丹盛开,他便请了亲朋邻友,赏玩,吟诗,作赋,好不有趣,其时三月初旬,牡丹比往年又盛了几分,刘玉先与元娘置酒庆赏,但见馥郁非常,盆旋翔舞,如喜若狂。刘玉道:"莫非花神至?"元娘见说,把酒浇奠拜下:"花神有灵,秋间再发。"刘玉笑道:"那有一年两放的花。"元娘道:"岂不闻武后借春三日?那也是秋天,百花争放,牡丹先开,封他为花王。岂不是一年两次开花!"刘玉道:"他是一朝武后,故此灵验。"元娘道:"自古诚则灵,我一念至诚,倘然灵起来,也未可知"。那花烁烁的动了几动。元娘道:"你看,岂非花神有灵。又没有风,这般摆动。刘玉看见,也自惊起来。连忙将酒拜奠。正是:

  倾国恣容别,多开富贵家。

  临轩一赏后,轻薄万千花。

  夫妻赏后,次日,遂请众亲邻朋友看花酌酒,作赋吟诗,不可尽述。略诵一词,以纪其胜:

  东风劝酒,怜国色于洞房。季月殿春,冠花曹于上苑。溶溶玉露,薄匀障

  日之颜。冉冉天香,细染裁云之袖。立处众芳,寂寞开时比屋。豪奢奢翠

  ,擎来细罗制就。花如解语,亢使城中。纵是无情,也能肠断,他上邀来

  宾客,庭前看则儿孙。杨氏肉屏,谁敢骄其富贵。邓家金穴,莫惜买乎阳

  春。亦有锦槛满移,银瓶高种。含情合德,浴当壶寇盆中;半醉玉环,立

  在沈香亭下。芳心惯能醒酒,秀色真可疗饥。既喜檀红冶女,看残紫陌。

  复怜粉白高人,留伴黄昏。生何必洛阳之都,数树仅容系马。歌不减清平

  之调,千杯任许脱讹。愿求羽士还丹,俾花不老。更拥丽人修谱,与月俱

  新。浮罗山上,休招过去之魂,日宜园中,已约秋来重秀。

  刘玉看罢大笑:"昨日山妻,正望秋来再发。今朝亲友,也邀此际芳菲。花果有灵,何妨再艳。众人道:"若是秋来正开,我辈当做花来与主人答席。"大家痛饮而散。

  足足盛了十日,馀外虽有残红,不能如极盛的时节那般香艳了。过了牡丹,又见新荷贴水,湛湛长起,香闻十里。有诗为证:

  泳荷叶

  鱼戏银塘润,龟巢翠盖园。

  鸳鸯偏受赐,深处作双眠。

  泳荷花

  深红出水莲,一把藕丝牵。

  结作青莲子,心中苦更坚。

  那夏天已过,秋色来临。绕见桂蕊飘香,又有东篱结彩。这秋色虽不能如春天百花烂漫,然而亦不减于春也。夫妻二人闲步往从牡丹台走过,刘玉道:"秋色已到,牡丹不开了。"元娘道:"只好取笑而已。"

  世间那有此事。偶尔上前一看,夫妻二人大惊道:"奇了,莫非眼花,为何花都将笑了。"元娘道:"难道我二人俱眼花不成。"唤些使女们来看,只见来了几个使女,都惊道:"果是花将开放。"喜得刘玉夫妻双双拜下道:"花神,你如此有灵有信,我刘玉夫妻好生侥幸也。"分付小使,点起香烛,置酒果拜祷了一番。便道:"春间赏花的亲友许我说,如秋问开花,他们置酒作东。待花盛了,不免写着传帖,约他们来看。"元娘道:"这是奇事,若有小人来要看,不可阻当,以见花神有灵。"刘玉道:"有理。"到了次日,那花又绽了些。刘玉夫妻,早早梳洗,将香烛酒果,又来拜祝。如此五日,看那花盛将起来了,刘玉写下传帖,索那些亲友作东。只说要他的东道,谁知是真。大家一齐惊异,遂各各置酒请看。刘玉未免吟诗作赋起来,录其集唐一首,以纪其事。

  落尽春红殿众芳,高适  秋来又复见花王。朱然

  黄花自此无颜色,问朋  丹桂从今不敢香。王士

  罗邺有诗夸魏紫,那经  渊明无酒对姚黄。章士

  歌中满地争欢颜,罗邓  烂醉佳人锦瑟傍。杜甫

  一赏之后,喧传出去。满城士民男妇,那一个不到日宜园中一看,便各乡绅,亦闻奇异,都有歌咏相赠。一日之间,真有数万眼目。若远若近,车马络绎不绝。园中那里捱得过,元娘女伴并来的内容,都在花台左边厢楼上赏玩。刘玉亲友正好黄昏时候悬灯百盏,于花棚之下,照耀如同白日。夜夜五更方散。亦是一场异趣。

  且说河南南阳府镇平县,有一个百万家财的监生,姓蒋名青,年纪二十五岁了。往省城寻亲而回。过经安阳县,闻说牡丹盛开,他满心欢喜,有这样异卉,怎么下去一看。乘了轿子,跟随了几个家人,竟到刘家而来。一路上捱捱挤挤,到了园门下轿,捱进里边。蒋青见了牡丹十分啧啧。抬头周围一看,恰好看见了前世冤家。他眼也不转,看着元娘。越看越有趣,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元娘在楼上与几个女伴调笑自如,果然雅趣。不知有人偷看。这蒋青看之不了,只顾站着。家人们道:"相公,回寓所去罢,这花不过如是的了。"蒋青说:"我在此看着花娘哩。"家人不解道:"轿夫肚中饥了,要回去吃饭。"蒋青无奈,只得走出了园门,与一心腹家人,唤名三才道:"你可在此细细打听园主姓名,年纪多少,并妻房名氏。方才楼上穿白绉纱的妇人名姓,快来与我说,不可记差了。"三才道:"理会得。"蒋青上轿去了。

  那三才往邻居问了,又向一家去问,又如此说,问得仔细,竟到寓所。回着主人道:"花园主人名唤刘玉。年方二十二岁。本县学里秀才。那白绉纱袄的妇人。正是他的妻子。姓袁,父亲兄弟,都是秀才。妇人幼名元娘,家中巨万家私。礼贤好客,良善人家。"蒋青听了,说道:"好气闷人也。"三才道:"官人家中钱过北斗,莫非没有这般秋发名花,所以如此气闷?"蒋青道:"你这俗子,我爱他元娘,真如解语之花。无计可施,所以气闷。"三才道:"官人在家时,事事都成,为何这些计较便无了。"蒋青道:"谋妇人,与别事不同。如妇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贫穷,或是年老,或是俭涩,或是丑貌,五事得一,便可图之。今观名花满园不俗可知;巨万家财,不穷可知;年方念二,不老可知;礼贤好客,不涩可知;秀士青年,不丑可知。无计可施,自然气闷。"三才道:"官人,小人倒有计在此。"蒋青道:"若有计,事成自然重赏。"三才说:"官人,事成不敢求赏,事不成不可赐责。官人目下回家,离此有半月之程。况又是自家船只,将行李收拾完备。我们大小跟随之人,有二十余个在此。到更深之际,单单只抢了元娘,竟日暗暗一溜风走他娘。除非是千里眼看得见。官人意下如何?"蒋青道:"此计倒也使得。恐一时难进去。"三才道:"一发不难:正好把看花为名。傍着天色晚来光景,一个个藏在假山之后。鬼神也看不见。"蒋青道:"不须用着枪刀。"三才道:"尽多在此。一个人一把刀,或是一柄斧就勾了,面也不须搽得。只是一件倒难。"蒋青道:"是何物件?"三才道:"半夜三更,须得些火把方好。倘然黑黝黝鬼的,元娘躲过了,差劫了一个老婆子来,可不扫兴。"蒋青道:"这也不难。一个人一条火把,笼在袖中,带了火草,临期点起便是。虽然如此,不可造次。今夜你可先去试一试,何处可以藏人,何处入内,何处出门,有些熟路方可。如此万一被他拿住,如之奈何?"三才道:"说不得了。吃黑饭,护黑主。我去我去。"蒋青赏了他三钱银子买酒吃。待后又有犒赏。

  三才领了银子,与同伴几个人,同往酒肆中,吃得醉醉的,归家与主人说了,竟自往刘园而来,一路上只听得说刘家牡丹花开得奇异,有的说庭前生卉草,总好不如无。三才听见这两句说话,便道是真话,说得有理。闲话之间,已到门首,他捱进园门,竟至牡丹后面去。看那园十分宽敞,往假山上面一看,其间山洞中,尽好藏身,且是曲折得很。又往园一看,此处可至内室,有门不闭,他便捱将进去,不见一人。原来刘家男妇,俱在这些花园,看着人往人来。况前门已是拴好的,故此无一个在内室里。三才不见有人,又往楼上一望,想道,毕竟也无人在上面。轻轻的上了楼梯。寂动动的竟至楼上,知是主人的卧室。往窗外一看,只听得花园内沸腾腾的人声。他便走到床上一看,见枕头边有一双大红软底的女睡鞋,只好三寸儿长。他便袖了,流水的下了楼来。又往原路儿走了出来。只听得有人说:"这花只好明朝一日也都谢了。"三才思道:"此事只在明夜了。"

  便出了园门,竟投下处。见主人将前事一说,蒋青大喜:"事倘成时,你功第一。只是一件,这样一个标致妇人,倘然一双大脚,可不扫兴了蒋青也。"三才道:"官人,若是一双小脚,还是怎么?"蒋青道:"若是果然小脚,赏你一百两银子。"三才道:"只要五十两,快快兑来。"蒋青道:"敢是你先见了。"三才说:"官人,若要看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是"。蒋青道:"蠢才,终不然你割了那一双脚来不成。"三才往袖里一摸,摆在主人面前。蒋青一见,拿在手中,将双脚平跌道:"妙,妙,足值一千两银子。"三才道:"五十两还不肯赏哩。"蒋青说道:"决然重赏。"拿在手中,如掌上珠一般,何曾释手。三才道:"今晚各人早睡,明日就要行事。若再迟,花谢了,闭了园门,做梦也不得进去了。"蒋青分付众人,与五钱银子买酒吃,明日齐心协力。事成之后,自有重赏。众人欢天喜地,应了一声,都去吃酒去了。蒋青自己一个,自饮自斟,把盏儿放在鞋儿里,吃了又看,看了又吃,直至更尽,把鞋儿放在枕边而睡。

  到次早,先自起来,分付把行李一齐收拾下船。连人都在船里去了,把寓所出还了主人。三才去买了火把,收拾器械,大家煮饭吃饱了。俱随着三才而去。止留下一个小使伏侍主人。

  三才到了彼处,一个个的领进假山洞里,安顿停当。自己又往昨日那门边了看一了会。天色晚将下来,游人散了,花已凋谢,亲友也不来夜间赏了,故此刘玉着小使闭了园门。吃了夜饭,先自上楼睡了。各房男人,因连夜勤劳了,亦各自分头睡去矣。倒是元娘,还在那里等茶吃。只见一个女子在那里榻茶。三才看得停当,去把花园门大开了,将火把只点起两个道:"馀者不必说过。三才领路,某人持火,某人断后。"计议停当了,悄悄走进那扇门内,一声喊,把元娘一把抱了就走,刘玉听见呐喊,连忙下楼,家中大小一齐都到,不知什么缘故。许多人喊下来,一个也不见了。忙寻元娘,并不见影,只见那榻茶的女子惊倒在地。刘玉忙问,他说道:"许多人拿了刀斧,把娘娘抱去了。"刘玉惊得面如上色。一众人道:"大家分头去赶。"一齐往后边赶去。那伙人飞也的去了,那里去赶。

  且说三才抱了元娘,恰好城门未闭。元娘不住口中的喊救人,这些家人,都藏过了凶器。路上有人间说因何事故的。回说是逃出来的妇人,路上之人便不管了。一竟下船,登时摇起三橹。那船如飞的一般去了。

  三才把元娘放下,蒋青上前一看,正是元娘。深深作下一个揖道:"莫要惊坏了。"元娘看见是个带巾的一个后生,道:"尊处是何等样人,因甚事抢我到此,有何话说?"蒋青道:"请娘娘台上坐,容小生告禀。"一边说,忙去扯一张椅,放在上边。那元娘不肯坐。道:"小生是蒋青,乃南阳府镇平县人氏。忝为太学生。昨为观花,瞥见娘娘花貌,一夜无眠。至天晚睡去,梦见神人指示,道袁氏与汝有几载凤缘,必须如此,方可成就。待缘满之期,好好送回,夫妇重圆。故此冒突娘娘,实由神明托梦。望娘娘应梦大吉。"元娘道:"做梦乃荒唐之言。岂可读书之人行此强盗所为之事。好好送我回去,我送金帛与你。若不依言,没此河中做鬼,也不相饶。"蒋青说:"那金帛舍下也有百徐万,倒不稀罕。若要娘娘这般标致,实然少有。归家贮娘娘千金屋,礼拜如观音,望娘娘俯就"。说罢取出一盒肴馔,一壶三白酒。那元娘哭将起来,那里肯坐。又没个女人去劝,他心下思量投水而亡,只因身怀六甲,恐绝刘氏宗枝,昏昏沉沉,只是痛哭。蒋青没法起来,道:"来了多少路程了?"回道:"六十徐里了。""既如此,你们都去睡罢。行船的人,更番便了。"大家应了一声,通去睡了。止得二人在船内。

  元娘流泪不止,蒋青扯元娘来坐了吃酒。元娘见后边还有舱,竟跑进去,把舱门闭上。蒋青笑道:"舱门四扇,都可开的。闭他何用。"他便取了灯火,拿了那壶酒,踢开门来,放在桌上。又取了那盒儿摆好了,去请元娘。只见袁氏坐在床上大哭,蒋青道:"娘娘,事已至此,你要说我送归,今夜已不及矣。总到家,已做了奇花失色,美玉成暇了,不若依神明之言,了此凤缘。那时圆满,送你还家。你夫妇再圆,此为上策。"元娘道:"难道你家没妻子,别人也这般行凶抢去,完了凤缘,你心下如何!"蒋青道:"不瞒娘娘说,先室弃世三年。因无国色,尚未续弦。今得了娘娘就如得了珍宝一般,与你百年鱼水之欢。"元娘说:"你方才许我送还,缘何又说百年?"蒋青说:"若蒙俯就,但凭尊意。"连忙筛了一大银杯酒,送与元娘。元娘不理。道:"娘娘,你一来受惊,二来肚已饥下。况酒可散闷。自古将酒待人,终无恶意,吃了这杯。你便饿死在此,家中也无人知道。"他便拿下酒,双膝儿跪将下去。元娘见他如此光景,又恼又怜道:"放在床沿上"。蒋青放下。去取一格火肉,拿在手中,等元娘吃。元娘只不动。蒋青说:"娘娘不吃,我又跪了。"言罢,又跪下去。元娘拿上酒杯,哈了一口。蒋青送上火肉,元娘肚内果然饥了,取了一块来吃。蒋青道:"求乾了。我才起来。"元娘无奈,只得吃完了。蒋青起来,又筛一杯,元娘道:"我吃不得了。不可如此。"说罢,往枕边一看,见一双女鞋。元娘道:"你说家中无妻,此物何来"?蒋青道:"家中便有妻子,带此鞋来何用,这是昨夜神明梦中付我的道:"若他不信,你可把此鞋与他为证,自然从你,完此姻缘。'你拿到灯下认看。"元娘拿灯前一看,果是无差。"昨夜那里不寻到,怎么有这般奇事。"心下有几分信了。

  蒋青道:"你如今心下如何?"元娘道:"既是前缘,料难逃去。我身怀孕三月。在家时,与丈夫便隔绝了此事。待我分娩后,从你罢。"蒋青道:"虽不做,同我睡亦不妨。"元娘不语。蒋青又劝着酒,元娘只得坐下。又吃了一杯酒,那是入口松的。一来空心酒,二来酒力狠,一时头晕起来,坐立不住。连忙到床边,换了鞋儿,和衣睡倒。蒋青见他说头晕,也知其故,自己斟酒,吃了几杯。想道:"亏我说这一场谎梦,竟自信了。"心下十分快活。堪堪酒兴发了,走到床边。听见元娘声响,见他朝着床里睡的,推上一推,全然不动。他便携起上边衣服,去解他裙带。把手衬起了腰,扯下来,露出大红裤儿。真个动兴。又如前法,露出两只白松松的腿儿,一发兴高。把裙裤放在薰笼里,自己除了巾,脱了衣,放下罗帐,扒在元娘身上。猥手推开两腿,云雨起来。元娘初时睡熟,这后阴雨一阵阵的流出,便自醒了。口中叹口气,因下边正在痒的时节,把那些假腔调一些也不做出来。蒋青大喜。脱了元娘衣服,弄得赤条条的,元娘道:"且息了灯火来。"蒋青道:"且慢。"把元娘两腿搁上肩头,着实奉承。附着耳问道:"可好?"元娘点头。蒋青吐过舌尖,元娘含住。两个一时间弄得酣美。须臾雨散云收。

  蒋青茶炉内取了开水,倾在盆内,净了手。元娘披了衫儿,下床洗刮。蒋青又扯他吃酒。元娘道:"吃不得了"。问道:"多少年纪?家中还有何人?缘何这般大富?来到安阳县何干?"蒋青道:"年方二十五岁。家中止有憧仆妇女,共五十馀人。因祖上收买一乡宦家铜香炉一十馀个,不期都是金的,将来变卖了数千金银子,代代传下,渐渐的积将起来。到父亲手内,有了百万之数。因往省下寻亲事,并无标致的,故此转来,偶然看花,见了你姿容,又赐梦兆,果遂良缘。但愿天长地久。"元娘道:"你如今要我回去,把我怎样看成。"蒋青道:"是我填房娘子。难道把你做妾不成。"元娘道:"上盖衣服,并簪髻全无,怎生好到你家。"蒋青道:"先室衣饰有二十馀箱。任凭你受用。到家时,我先取了几件衣服之类,打扮得齐整了,到家便是。"元娘因不穿下衣的,要去睡。蒋青强他吃了一杯酒,自己又吃尽了盘儿,二人上床,重整鸾俦,直至夜分而睡。

  且说刘玉在家,着人满城叫了一夜。次早写了几十张招纸,各处遍贴。一连寻几日,并无踪影。那刘玉素重关帝,他诚心斋沐,敬叩灵宫。跪下把心事细诉一番道:"若得重逢,乞赐上上灵签,求得第七十一签。诗曰:

  喜雀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欲归心。

  绣阁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飞寒色侵。

  想道:诗意像个重逢的。乞再赐一签,以决弟子之疑。"跪下又求得第十五签。诗曰:

  两个家门各相当,不是姻缘莫较量。

  直待春风好消息,却调琴瑟向兰房。

  看罢,一发疑了,道:"两家门户是混的,不免再求一签。"跪在神前,诉道:"弟子愚人,一时难解,如后得回来,诗中竟赐一回字。"又把签筒摇个不住,双双的两枝在地。捡起来看,一是第四十三签,一是七十四签。那四十三签诗意儿:

  一纸文书火速催,扁舟速下泪如雷。

  虽然目下多惊恐,保汝平安去复回。

  见一回字,道好了。又看第七十四签的诗意道:

  崔巍崔巍复崔巍,履险如夷去复来。

  身似菩提心似镜,长安一道放春回。

  刘玉见两枝签俱有回字,去复回三字,明明道矣,拜下道:"着得夫妇重回,双双到殿,重新庙字,再换金身。"许罢,出了殿门。归到家中,只见亲朋们纷纷来望。也有置酒解闷的,也有空身来解劝的。这且不提。

  且说蒋青船只已到岸口,他便别了元娘,先到家中。男女见了,道:"新娘到了,快治酒筵。"一面着人各处请亲友邻居。上楼取了首饰,着小使拿了,抬了一乘绢围四轿,同到船边。蒋青下船,将首饰付与元娘穿戴。不一时,打扮完成。上了轿,竞抬至堂上。两人同拜着和合神,家中男女过来叩首。都称大娘娘。元娘上楼归房,看了房中,果然整齐。二十四只皮箱,整齐齐两边排着。房中伏侍使女四人。三才的妻子叫名文欢,他原是北京人。这三才原是个北路上响马强盗,后到了北京。见文欢生得标致,一双小脚,其实可爱。在路上骗他同归寓所,后来事发,官司来拿,他知了风声,与文欢先自走了。直至镇平县,闻得蒋青是个大财主,夫妻二人靠了他。蒋青的前妻,极喜文欢。道他又文,又欢喜。故此取名文欢。他如前边主母一般,故此独到房中伏侍。元娘见他小心伏侍,倒也喜他。这日,诸亲百眷,只说他在省城中明公正气婚娶的这个标致女子,并不知此道来的。故此人人敬重。元娘初然心中不平,后来到了蒋家,见比刘家千倍之富,况蒋青又知趣,倒也妥贴了。

  光阴似箭,不觉年终,又是春天。他园中也有百花烂漫,季春也有牡丹,未免睹景思人,未觉眼中偷泪。又是初夏时,但只见腹中疼痛起来。蒋青分付快请稳婆。须臾已到,恰好瓜熟蒂落,生下一个儿子。眉清目秀,竟似娘母一般。元娘暗喜。未免三朝满月,蒋青竟认为已子。亲友们送长送短,未免置酒答情。不必言矣。

  只因元娘产妇未健,蒋青寂寞之甚,常在后园闲步,只见文欢取了一杯茶,送到花园的书房里,放在桌上,叫:"大相公,茶在此"。说了便走。蒋青见是文欢,叫道:"转来,问你。"文欢走到书房。蒋青坐下吃茶,问道:"你丈夫回也未曾?"文欢道:"相公着他到府中买零碎,昨日才去的,回时也得五六日,怎生回得快。"蒋青道:"你主母身子不安。我心中寂寞。你可为我解一解闷。"文欢脸上红将起来,就走。被蒋青扯住,搂了亲嘴,文欢低头不肯,蒋青叫道:"乖乖,我一向要与你如此。不得个便宜,趁今日无人在此,不可推却。"文欢道:"恐有人来,看见不便。晚上在房中等相公便了。"蒋青放了手道:"不可忘了。"文欢笑嘻嘻的去了。只见到晚,蒋青在元娘面前说:"今晚有一朋友请我,有夜戏。恐不能回了。与你说一声。"无娘说:"请便。"蒋青假意换了一件新衣,假装吃酒腔调,竟自下楼,悄悄走到三才房门首。只见房里有灯的。把房门推一下,拴上的。把指弹了一下,文欢听见,轻轻开了。蒋青走进房中一看,房儿虽小,倒也清洁有趣。文欢拴上房门,拿了灯火,进了第二透房里。见卧床罗帐,不减自己的香房。蒋青大喜,去了新服,除下头巾。只见文欢摆下几盒精品,拿着一壶花露酒儿,筛在一个金杯之内,请蒋青吃。蒋青道:"看你不出,那里来这一对金杯。"文欢道:"还有成对儿哩。"蒋青道:"你有几对?当时不来靠我了。"文欢将三才为盗,前后事情,对他一说。蒋青说:"怪道前番抢元娘一节事,这般有胆。"二人坐在一处。蒋青把文欢抱在身上,坐着吃。文欢道:"你再停会快进去。恐大娘娘寻。"蒋将前事一说,文欢笑道:"怪道着了新衣出来。"蒋青看了文欢说笑,动了兴,把文欢拦腰抱到床上。但见:

  罗裙半卸,绣履双挑。眼朦胧而纤手牢勾,腰闪烁而灵犀紧凑。觉芳兴之

  甚浓,识春怀之正炽。是以玉容无主,任教蹈碎花香。弱体难禁,持取番

  开桃浪。

  文欢兴动了。这是北人,极有淫声的。一弄起,便叫出许多妙语来。须臾,两人住手。文欢去取水,洗了一番。收捡桌上东西。与蒋青脱衣而睡。未免要撩云拨雨起来。

  自此常常托故,把三才使了出去,便来如此。文欢见三才粗俗,也不喜他,故此两人十分相好。

  不觉光阴似箭,那刘玉个小娃子,长成六岁。家中请了一位先生,教他读书。元娘主意,取名蒋本刘。这小使倒也聪明,读过便不忘记。恰好一日蒋青不在,有一算命的人,叫做李星,惯在河南各府大人家算命的。是蒋青一个朋友荐他来算命的。元娘听见,说:"先生,把本刘小八字一算。"道:"这个八字,在母腹中,便要离祖。后来享福,况富贵不可言。"完了,又将蒋青八字说了。李星道:"此贵造,也是富贵双全,只是一件,子息上少,寿不长些。"元娘把刘玉八字说了,李星道:"这个贵造,倒像在那里算过的了。待我想。"元娘道:"既如此,你且先把女命来排一排看。"说出自己的时辰八字。李星打一算,把手在案上一拍道:"是了,是了,这两个八字,在安阳县里刘相公府上算来。这女命有十年歪运。死也死得过的。若不生离,必然难逃。幸喜他为人慈善,留得这条性命。缘何府上与他推算?"元娘道:"你几时在他家算来?"李星道:"今年二月内又算过了,那男命也不好,行了败运,前年娶了一个姓诸的妻房,又是个犯八败的命。一进门,把一个使女打死"。被他父亲定要偿命,告在本府。府官明知他是个财主,起了他二千两银子,方才罢手。一应使用,费了三千两。不曾过几时,他房中失了火,把屋宇烧个精光。房中细软,尽被人抢得干尽。"元娘道:"这般好苦。"哭将起来。李星道:"还好。"元娘注了泪道:"有何好处。"李星道:"他速连把山地产业尽情变卖,重新造屋,复置物件。不期过得一年,这犯八败的命极准,又是一场天火,这回弄得精光。连这些家人小子也没处寻饭吃,都走散了。"元娘又哭起来。李星道:"还好。"元娘止住哭道:"什么好处?李星道:"没甚么好。我见你哭起来,故如此说。"元娘道:"如今何以资身?"星道:"我今年二月,在一个什么袁家里算的命,说是他岳丈家里。"元娘道:"这个人后来还得好么?"李星说:"这个命目下就该好了。只是后妻的命不好,紧他苦到这般田地,还有一个那妇女的命,目下犯了丧门绝禄,只怕大分要死。死了,这刘先生便依先富了。"元娘道:"先生几时又去?"李星道:"下半年。"元娘道:"我欲烦先生寄封信去与他。若先生就肯行,当奉白金五两"。李星听见一个五两,道:"我就去,我就去。"元娘叫文欢取了纸笔,上写:"

  妾遭茶毒手,不能生翅而飞。奈何,不可言者,儿郎六岁矣,君今多遭艰

  难。"

  正写著,报到官人回了。元娘把纸来折过了,便进内房,添上"书不尽言,可即问李星士寄书的所在。你可早来,有话讲,速速。袁氏寄。"即胡乱封好,取了五两银子,着文欢悄悄拿出去,与他寄去,不可遗忘,文欢寂寂的,不与蒋青知道,付与李星道:"瞒主人的,你可速去。"李星急急出了门,往安阳地方而去。

  不只一日,到了县中。他一竟的走到袁家,见了刘玉道:"镇平县里一个令亲,我在他家算命,特特托我寄一封书来与你。"刘玉茫然不知。拆开一看,见是元娘笔迹,吊下泪来道:"先生,他在镇平县什么人家?"李星道:"本县第一个财主。在三都内蒋村地方。主人蒋青,是个监生。"刘玉想道:"大分是强盗劫去,买与他家的了。"道:"寄书的,是怎生打扮?"先生道:"他在屏后讲话,并不见面,声口倒似贵县乡音一般。蒙他送我五两银子,特特寄来的。"刘玉想道,"有五两银子与捎书的,他倒好在那里。可惜没有盘费,去见得他一面方好,李星道:"别了。"刘玉道:"因先室没了,茶也没人奉得。"李星听说没了,道:"好了,好了。那个女命,向来不可在你面前讲得。是犯八败的。死得好,死得好,你的造化到了。"刘玉道:"造化二字,没一毫想头。"李星道:"镇平令亲,有百万之富。你若肯去,有一场小富贵,决不有误的。"刘玉道:"奈无盘费。妻父家中,因亡妻过世,又累了他,"不敢再启齿得。如之奈何?"李星道:"不难,不难。蒙令亲见赐五两,一毫未动。我取二两借你,到下半年,我若来,还我便罢。"连忙往袖中取出,恰好二两,一定称过的,递与刘玉。刘玉道谢不已。

  李星去了。刘玉与岳父母把前事一说,袁家夫妻道:"好了,幸喜女孩儿还在。贤婿,你去打听,仔细通知了浑家。见景生情,不可造次。"袁家取了一副铺陈,五两银子,一个小使,并女儿小时的一个香囊把与刘玉。登时别了,一路而来。非止一日。

  到了蒋村,天已晚了。寻一客店安下。次早梳洗,问了店家,指示了蒋家大门。刘玉着小使拿了香囊道:"你只管走进去,若有人问你,你说安阳县袁相公来望元娘娘。切不可说是我刘字起。"小使说:"这些不须分付"。一直走了进去。

  恰好这日蒋青往乡间去了,不在家。故此没人在家中答应。小使走到堂后,恰好见一标致妇人,便拜了一个揖道:"烦劳说一声,安阳袁相公,来望元娘娘。"文欢晓得原故,忙住楼上叫道:"大娘娘,你快下来。"大娘见说,一径下楼。只见小使叫声亲娘。元娘一看,便哭起来。"大官人特来望着亲娘。"把香囊与元娘一看,元娘道:"决请进来"。文欢忙忙走出前厅,那小厮已早出外,把手一招,刘玉走进厅前。文欢道:"请相公里边来。"元娘迎将出来,两下远远望见,都便哽咽。见了礼,二人哭做一堆。女仆便都道是兄妹,只有文欢晓得是夫妻。因元娘待文欢如妹子一般,文欢感激不尽,又蒋青偷他一事,元娘也知,并不妒他,故此亦不与蒋青说寄书事起,这是两好合一好的故事。

  元娘住泪,请了刘玉往楼上坐了,将前情说个透撤道:"我正然早早寻死,因有孩儿,是你的骨血,恐绝了你的宗支。今已六岁了"。刘玉道:"如今在那里?"元娘道:"在书房里。"刘玉道:"取名唤叫什么?"元娘道:"名字是我取的,叫做蒋本刘。"正说问,文欢抱上楼道:"小叔来了。"本刘朝着刘玉作上一个揖。刘玉看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心下欢喜道:"乖儿,读什么书了?"本刘道:"《论语》。"刘玉挑他一句,背如流水。刘玉大喜,文欢摆上一桌道:"兄妹们就在楼上坐罢,晚上就在此间安宿,不必书房里去。"元娘请丈夫坐了,附着耳道:"明日我将些金银与你,拿到店家藏了,陆续运到几千两,叫了船只,暗暗约了日子,带了孩儿逃回乡。不可吐露。"刘玉喜道:"若得贤妻如此,方见本心。"两人吃了酒,文欢收了,打发使女下楼去睡着。奶娘领小官去睡。元娘拴上房门,去取锁匙,开了个金银箱道:"趁蒋青不在,将来结束了,好日逐取去。"一包一包的缚了半夜,约有几千两,珠翠金宝,不计其数。都停当了,身子通倦,夫妻二人就枕,刘玉搂了元娘,便求云雨。元娘仰卧,十分恩爱一番。双双睡去。

  次日早早起来打点,袖了出门。小使身边也带几百。一日几次而走,店家那里知道。不须三日,通运完了。刘王与元娘道:"物已运完,我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承说一齐逃去,我想船重行迟,倘被他人家一齐赶上,那时你我性命难保。连孩儿也不能活了。若我与小厮先回,到了家中,将银子即造起房屋,置物件,般般停当,那时我再来望你,早晚相机而行,空身好不便捷。只有一件,恐一时取起金银不见了,叫你如何存济?"元娘道:"这夹楼板内,都是金银。但钉好的不便取出来。那银子日逐只有得藏起,再无有动用内囊的。著要时,只管取去不妨。"刘玉道:"我方才这番说话,你意下如何?"元娘道:"你说的是万全之计。只是不知你几时方来?"刘玉道:"多只在明年。"元娘流着泪道:"我度日如年。你休忘了。"刘玉道:"事不宜迟,就此去罢。"元娘道:"整酒来,与相公送行。"元娘又去取了一双金镯,两双金簪道:"你谅情寄与爹爹、母亲。哥嫂之处,不可太重,亦不可太轻。"

  吃罢了酒,别了元娘,两下流泪。小厮取了铺陈,一家大小,送出门外,刘玉竟至店家,送了房金,觅船回去。一路幸喜平安。回到袁家,说了前话,送了袁家二十两银子,便去买起木料,又整新居。正是钱可通神,有了银子,又是那般富贵起来了。将田地产业,尽行赎取。不在话下。

  且说蒋青,故意着三才出去,又与文欢取乐。不期一日正与文欢两个睡着,天色尚未明,便又高兴起来。谁知三才搭了夜船回家。捱城门而进,竟至家中。叫开了大门,竟往回廊下,取路走到自己房内。把手弹门,门竟荡开了。三才想:"倒为何门开在此?"只听得房内响,轻轻的走到床横一听。只听得"好么?"文欢道:"好。"淫声叫得好不发兴。三才听了大怒,往皮靴内取出尖刀,摸着蒋青一把头发,竟把头割。喉咙已断,跌在一边。去摸文欢,竟不见影。他想道:"莫要被他走了。"急去拴好房门,寻着灯火,点得亮亮的,内外一照,那里见影!急急往外去看,门上人说不曾见人出来。又往后边,见内门都开了,问着女使道:"你可见我娘子么?"使女回道:"不见。"他往内边又寻,直至主人内楼。见房门闭好,恐惊动了主人。想道:"也好了,自古捉奸见双,走了淫妇,杀了这人。到官必要偿命了。"后到房中道:"不知奸夫是谁?"把灯去照,叫声苦也,"别人还不打紧,擅杀家主,要碎剐零卸的。怎么好?"想道:"收捡了金银,趁早去罢。"打开箱子,取了金银子,正待要走,被尸首一纠,跌了一交,浑身是血。间壁伙伴听见跌响,还睡在床中。只道有贼,便叫了两声。三才听见,一发急了。要走时浑身是血,一时情急,便道:"我往时杀了多少人,这一死也该的。"拿着尖刀,往喉咙一搠,扑地跌倒。众家人齐听见响得古怪,大家走到房中一看,只见两个死尸倒在地。登时喊到内房,元娘听见了道:"为什么大惊小怪?"原来这文欢见三才行凶,急下床扯了衣服,竟至内边,敲开房门,与元娘说他行凶,元娘见事已至此,着文欢拴上房门,穿好衣服,伴在楼上。见下边乱嚷,开了房门。只见众家人报:"大娘娘不好了,官人杀死在三才房内,三才也被杀死在地。"元娘吃惊道:"文欢,你房内杀死了主人。快同我去看来。"元娘与文欢三脚两步,竟至外边。见了尸首,哭将起来。文欢倚了三才尸首,也哭起来,一众人道:"不知何故,双双杀死在此。"元娘见一大包在地,提一提甚重,教人拿在桌上,解开一看,道:"是了,是了,是我房中失去金银,恐官人埋怨,不敢明言。恰被官人知道。三才盗去,今天早官人趁三才不在,文欢又在此睡着,他取灯火,竟来搜出脏物。想道凶奴偶回,见事露了,把家主杀死。正待收捡这一包物件要走,恐怕被人拿住经官,一时情急,自刎而亡。"大家一看道:"大娘说得一些也不差。果然是自刎的。"元娘道:"文欢之罪难逃矣。这金银岂不是你盗去与他的。必要经官究罪。"众人道:"求大娘娘饶恕了。他如今他丈夫已死,是个孤妇子,正好陪侍大娘娘。"说罢,一齐跪下。元娘心下正要假脱,连道:"若不着众人分上,决不饶你。"即时分付众人,查点各箱笼,"共五只与我扛了进去。"着人看着尸首,忙忙进内。分付把总的管家,要一付上好沙板,买一付五两棺木,打点一应丧仪,把三才盛贮了,先拾到城外埋了。把主人尸首洗净,唤人缝好。下了棺木,抬上中堂,诵经礼忏,讣音上写蒋本刘做了孝子。那此亲眷都来吊奠。过了七七,出了灵枢,元娘把内外男女,都加恩惠,逢时遇节,俱赏金银。无一人不感激着他,文欢竟在元娘房中住下。把那里死人房屋拆去一空地。

  看看过了百日,又将过年,正在那里想,刘玉恰好到了。刘玉听见蒋青已死,先着人买了祭奠之礼,方进堂来灵前祭奠。本刘回礼,进内见了元娘。夫妻二人又悲又喜。元娘道:"官人别后可好么?"刘玉把家门重整之事,细说一番,元娘欢喜道,"此间百万家私,皆是我的了。如今未可便回。待孩儿长大,娶了妻室与他。那时和你归家方是。"刘玉道:"贤妻见教不差。我想上天有眼,蒋青起心拆我夫妻,岂非天报乎。"元娘道:"三才之自刎,亦是天报。"刘玉不知其故,元娘把平生为盗,后来抢掳元娘情由一说,刘玉道:"皇天有眼。"文欢又整了酒,送上楼来。元娘道:"此妇即三才之妻,为人文雅,你可收他做了二房。"文欢听见,竟自下楼。刘玉道:"不可。"元娘道:"若是如此,只我和你有归家之日。不然一去,谁人料理家务?"刘玉点头。晚间就与文欢先自暗地好了。这刘玉也不归家,合家人都知刘玉是丈夫。因元娘加恩,都不敢言。

  本刘十六岁,中了乡科。明春联捷,娶了本处王尚书之女为妻。复了本姓。唤名刘本。刘玉夫妻同了刘本夫妻往自己家中拜见亲友。夫妻二人双双拜了关帝,发出一百两银子,修塑神庙。刘本夫妇重到蒋村,奉文欢如已母,后至京卿。二母皆有封赠。后来刘本把房屋田地买与大户,将什家伙送与妻家。取了藏的金宝细软之物、尽底先送到父母处。带了夫人并庶母,别了岳父母,竟至本乡,奉侍父母天年。后来元娘笑道:"好奇,九月开花是一奇,打劫女人是二奇,梦中取鞋是三奇,蒋青之报是四奇,三才自杀是五奇,反得厚资是六奇。"刘玉笑道:"分明陈平六出奇计。"夫妻大笑。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总评:

  天道好还,铢而不谬。夺将来,六载欢娱,陪去了,千万家事。好色的死于色,行凶的自罹凶。

诈称偷鹅脱青布_杜骗新书(明)张应俞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诈称偷鹅脱青布

 

  有一大铺,布匹极多,交易丛杂,只自己一人看店。其店之对门人,养一圈鹅,鸣声嘈杂。开铺者恶其聒耳,尝曰:"此恶物何无盗之者?与我耳头得沉静些。"

  忽棍闻之。一日,乘其店中闲寂,遂入店拱手,以手按柜头一捆青布,轻轻言曰:"不敢相瞒,我实是一小偷,爱得对门店下一只鹅吃,只大街面难下手。我有一小术,只要一个人赞成。"店主曰:"如何赞成?"小偷曰:"我在这边问曰:'可拿去否?'汝在内高声应曰:'可。'又再问曰:'我真拿去?'汝再应曰:'说定了,任从拿去。'我便去拿,方掩得路人耳目。托你赞成,后日你家不须闭门,亦无贼入矣。但你须在内去,莫得窃视,视则法不灵。你直听鹅声息,我事方毕,你可出来。"店主然之。小偷高声问曰:"我拿去否?"内高声应曰:"凭你拿去。"又再高声问曰:"我真拿去?"内又高声应曰:"说定了,任你拿去。"两旁店人皆闻其问答之语,小偷遂负其柜上一捆青布而去---人以为借去也。其店主在内,听得鹅声,不敢出来。其盗布者匆匆行之久矣。待之多时,鹅声不绝。

  其店主恐店内久无人守,只得外出。看鹅尚在,自己柜头反失一捆青布。顾问两旁店曰:"适才谁上我店,拿我一捆布去?"左右店皆答曰:"是那个问你买的,你再三应声,叫他只管拿去。今拿去已久矣。"店主抚心自悔曰:"我明被此人骗了!只是自己皆死,说不得也。"事久,众邻觉之,始笑此人之痴,而深服此棍贼之高手矣。

  按:君子仁民爱物,而仁之先施者,莫如邻;物之爱者,即鹅亦居其一。何对邻人养鹅,恶在嘈杂之声,必欲盗之者以杀之,爱物之谡何哉?利失对邻之鹅,而赞成棍贼以盗之,仁心安在?是以致使棍闻其言,乘机而行窃,反赞成其偷,亦是鼠辈也。欲去人之鹅,而反自失其布,是自贻祸也,将谁怨哉?若能仁以处邻,而量足以容物,何至有此失也!

 

 

第六回 抄旧诗抄中东西施_都是幻(清)潇湘迷津渡者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抄旧诗抄中东西施

 

  幻出许多梅柳,且看东南结构。试问古荣华,谁比南生消受。知否?知否?梦醒一般乌有。

  --右调《如梦令》

  且说这翰林姓东,名阶。夫人北氏,生一位公子。这三位小姐,是三妾所生,同庚十六岁。长女名玉梅,次女名白梅,三女名红梅,俱是绝色天才。东阶切爱如珍,尝对北氏道:"昔西施貌美,东施貌丑,吾姓虽东,吾女实西施也。"每每难得佳婿,切切在心。一日夜中,东阶梦一个彩女,送一幅诗笺来,说道:"佳婿即是此人。"东阶将诗句看了一遍,忽然惊醒。忙忙披衣起来,张灯写出是:

  东西旁拱北来朝,执笏操戈并辔镳。

  一面能教三面服,赋诗退敌姓名高。

  东阶忖道:"此等女婿,必是文武全才。"暗暗自喜。军门柳之营公子,屡来求亲。东阶嫌其愚丑,狠狠拒绝。如今见三女俱病,迎医无效,张挂榜文。

  一日,管家通报,说有一个汉子揭榜。东阶分付,教投一个名帖进来。须臾投进一帖,上写道:"通家晚生南斌顿首拜。"东阶见帖,想道:"向来梦中诗句,常常思玩,也曾想到文武全才,看来这名字可怪,分明与梦中诗句相合。况且我家姓东,我妻姓北,我每唤女儿西施,此人姓南,二处俱去拱朝,岂非吾家佳婿乎。"一面叫夫人打点房中看病,一面出外相见。作揖,逊坐。东阶见南斌之貌,英隽魁梧,也觉欢喜。用了茶,即邀南斌入内按脉。南斌道:"此症带妖气,非可药治。"叫取净水三盅,依向治疫之法,暗中念咒作符,分三位小姐吞下,东阶即邀南斌出外,到公子书房坐下,那馆师抬头一看,叫一声道:"贤契为何到此?"南斌道:"原来先生在此处馆。"这师就是鲜于明。对东阶道:"这是愚徒,当初七岁之时,便会吟诗作对,是个奇才。"闲话之时,只见丫鬟忙忙走来报道:"不好了,小姐殒死了。"东阶慌慌进内,一面分付家人,叫紧闭前门,不可放走了医生。南斌面如土色,暗中懊悔。鲜于明也替南斌暗暗担惊。东阶进内,见三女皆神昏不懂。守了片时,又见三女呻呻S吟Y吟,自言自语。听见女儿口中叫一声道:"阿哟,这番好了。"翻身开眼,讨茶吃了三杯,心中竟已明白。北氏问故,小姐说:"我们走到一座花园中玩要,不料被柳树层层布紧,再走不出来。忽然见一个金甲牧子,将刀砍去了许多,我们方才走回家,好不费力。"一面说,一面精神渐旺,便起床来,行动如常。北氏大喜,即分付厨房打点酒席,款待医师。东阶心中有变,与北氏计议道:"榜文上原说医好三女,即招为婿。如今意欲嫁他,不舍得三个好女。意欲不嫁他,又难为只张榜文。怎处?"北氏道:"医生容貌如何?"东阶道:"相貌魁梧,又是鲜于先生旧徒,说他才高。只是九流中,所以不欲。又恐柳抚台知之,要笑我恨我。"北氏道:"既如此,把三女之中,配他一女,岂不两全。"随即去问三个女儿,谁肯配医生?三个女儿俱默默无言。东阶想了一回道:"我有一计,如今将三个女儿的闺名为诗,若全佳,凭女儿选中。若做不出时,使以柳军门为辞,酬他些金帛罢了。"

  计了半日,外边南斌想道:"小姐若是死了,老东就该出来与我对理。为何半日不见消息?谅必还有生机。"又悔道:"方才不该造次,势宦之家,怎比百姓财主,可以轻试。"又忖道:"宫梅符呢,向来并不误事,难道这番偏害了我。"正在惊慌,只见东阶缓步踱出来,将手一拱道:"多蒙国手,小女已痊。"南斌欢喜道:"何如,不然晚生也不敢揭榜。"须臾,内边排出茶果,分宾主坐下。饮茶之间,东阶冷语道:"小女因前番柳抚台的公子屡来求亲,小弟嫌他无才,决然不允,只怕柳抚台还要来歪缠。"南斌见说话跷暧,忖道:"我娶过九人,俱是甘心送我的,我每每推辞。此人行短,欲悔前言,我偏要娶他。"随即冷笑一笑道:"如今老先生要践榜文之约了,也顾不得抚台之求。"东阶道:"欲应抚台之求,小弟嫌公子无才。今欲践榜文之约,小女嫌先生之无才,故此未定。"南斌道:"如今将何以为定乎?"东阶道:"小女颇晓诗章,斗胆请教。"南斌道:"老先生榜文,原说医好即嫁,未云联诗即嫁也。今又起一番波浪。幸是晚生,若是他人,这姻亲已难谐了。"东阶叫取文房四宝,彩笺三张。第一张玉梅为题,第二张白梅为题,第三张红梅为题。写完送过南斌。南斌看了,笑一笑,随即举起笔来,迅不及停,写出题玉梅诗是:

  分明数缕武陵霞,飞缀枝头散作葩。

  寒透一身香特异,霜堆满面色偏华。

  写完第一首,送过东阶。又忙写第二笺,白梅诗是:

  冰肌本是粉和霜,又向瑶池洗玉妆。

  让雪三分应不让,天香一段雪输降。

  写完又送过东阶,忙写第三笺,红梅诗是:

  锦绣每从云母缀,胭脂疑倩月娥搽。

  桃姨杏姊难争色,占得春风第一家。

  写完,又送过东阶。东阶看了,暗中赞叹道:"这诗,三首俱佳。古称曹子建七步成章,以为才子,今观此生,三步成章,七步不足数也。"不住的点头搦首,暗中作圈。帘子内夫人小姐早已偷瞧,着丫鬟出来讨诗。东阶付进,三位小姐看了,惊讶赞叹道:"娘你看此生,一笔挥成。如此妙诗,莫说道救苏我命,是个恩人,只是这样高才捷才,谅来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人了。"北氏道:"儿,你们既喜他,嫁他便是。这也是无缘前定。"南斌在南庄时题这三种梅花,不料竟合着小姐名儿。况且做过的诗,自然不假思索。东阶与小姐焉得不以为奇。须臾筵席排在内厅,丫鬟来请,东阶邀进南斌。是三桌酒,东阶与南斌宾主左右,鲜于师照席坐下。酒过三巡,鲜于明开口道:"贤契年纪展其底蕴,方才赐教七言,虽然佳妙,恐不尽其所长。小弟素爱梅花,每欲联诗以赏之。奈愚衷格格不吐,今欲先生再教梅花诗三首,以豁小弟之愚衷何如?"说完,即叫取文房来。南斌想道:"如今欲题三首,未免要假思维。南斌和作虽多,俱已忘怀,何不把考童生的诗,立刻写出,再惊他一跳"又见文房取到,南斌举笔,也迅不及停,写出第一首是:

  白玉堂前种有年,东风吹上百花先。

  含英人似双蛛蚌,放萼朝披五色烟。

  日映文章肠欲见,科登幽素士加怜。

  他时尚用调商鼎,赖此春华第一妍。

  南斌写完即送过东阶,遂写第二首是:

  群芳次第及华年,赢得开时我独先。

  质艳照思占鼎甲,标高势欲上凌烟。

  香分月桂羞他晚,节傲风松觊我怜。

  寄语江城弄笛子,休将五月落春妍。

  写完,又送过东阶。东阶看了,不觉失声,拍案道:"妙绝妙绝。南斌已写完第三首了。是:

  竹友松兄待有年,相交常得在春先。

  寿阳妆额娇宫禁,驿使逢君寄陇烟。

  范氏谱成和种美,宋家赋就使人怜。

  有时纸帐谐君卧,已知相看实较妍。

  南斌又送过,东阶看了,不觉声声称赏。送与鲜于明看了,也拿到闺房中细细去看。看到第一首,玉梅笑道:"妹妹你看他气概,竟欲笼罩一世,未二句竟要做宰相了。"看到第二首,白梅笑道:"姊姊你看他前六句,竟欲做状元了。未后江城五月这两句,只将古诗一跌,分外清新,又使人不测。怪不得爷爷拍案。"看到第三首,红梅笑道:"姊姊,可笑他句句说心事,第一句待有年,分明说我们。第二句相交在春先,他分明说自家。第三句寿阳妆额,又说我们。第四句驿使逢君他又说自家。范氏谱宋家赋,总是一般寓意。第七句纸帐谐君卧,竟要坦腹东床了。"白梅道:"我们姊妹自负才高,每成一诗,还想一时,还不能如此确妙。不知南郎的诗肠,是怎样的。"红梅道:"二姊姊羞羞,早早就唤他南郎,把丈夫都赊了。"内边笑语休题。

  且说南斌,饮酒之间,想道:"姻事已谐,不消说了。但已前妻妾九人,今日若不说明,他时反费周折。掩耳偷铃,非大丈夫之所为也,"随即对东阶道:"不敢相瞒,晚生已有妻妾九人,现在舟中,恐三位令爱要屈在十名之外了。"东阶听说有了妻妾,愀然不悦,即进内与夫人商议。北氏道:"既有妻妾,我女岂可为小,这使不得。即进闺房与三个女儿说知。三位小姐,正在笑语之间。闻了这话,也呆了半日。白梅问道:"大姊妹主意何如?"红梅问道:"二位姊姊主意何如?"玉梅道:"啐,才人不嫁,难道去嫁村牛。"遂即忙忙写字数行,着丫鬟送给父亲,内写道:

  儿癖性爱才,父亲素谅。况儿辈卧病月余,魂被恶柳重围,几乎不返。幸遇此生,得金甲神砍去,方得重苏。倘恶柳再来迷魇,何处再寻南生?恩难负,言难食,才难求,恁他十妻十妾何妨。

  东阶看了,对北氏道:"女儿执性爱才,怎处?"北氏道:"我们择婿,万有不周,终身有怨,凭他所爱,日后怨不着爹娘。"东阶踱出来,仍与南斌再坐。酒间问道:"请教先生,年少书生,为何就有妻妾九人?内中未必无故。"南斌道:"其说甚长,容晚生细讲。"因而把康山哭梅做梦之事,从头说起。说到追寻宫主到天津,宫主附了柳小姐之形而来,是第一房。东阶道:"莫非就是抚台柳之营的令爱么?"南斌道:"正是。"此后,收瘟得第二房,救缢得三房,替还京债三百两得第四第五房,代完官粮一千两得第六第七房,救劫难殓商尸第八房第九房,细细说了一遍。鲜于明道:"这等看起来,柳抚台之婿,又是令婿了。"东阶随即起身,扯鲜于明到一旁计议道:"小弟昔年有梦,小女该配南生,况南生之才,小女又十分爱慕,姻亲不得不谐了。但南生赘居舍下,将柳抚台之令爱撇在舟中,何以为情?"鲜于明道:"依晚生之愚见,何不将舟中九位,俱迎到府上住居,省得南生两处相悬。"东阶道:"有理。"一面叫鲜于师对南斌道达其意,一面进内与夫人说知,叫丫鬟打扫月宫楼。一面叫管家们打轿,去迎舟中人眷,将行李金银俱搬入府中。须臾,九位美人厅前下轿,东阶见礼。抬头一看,个个是天姿国色,不胜惊叹。内边北氏相迎,送入月宫楼中。

  此楼前后,多植桂树。中有假山,山上有百般盆景。厅前一片匾额,是云居二字。高楼上一片匾额,是月宫楼三字。当晚酒完,送南斌入书房安寝。东阶进内,与北氏相议道:"柳抚台得知,必然要来争夺。明日月宫楼中设筵,款待了柳小姐。后日是吉期,成了花烛罢。"北氏道:"有理。"随即分付内外家人,不许扬声,恐柳老爷得知不便。到期,内边送出一套内外新衣,金花彩缎,南斌穿着插带了。鼓乐喧天,迎到内堂。拜了花烛,引人洞房。南斌抬头看那三位小姐的美貌,像康山梦中十宫主、十一宫主、十二宫主。少顷,房中排下酒筵,与三位小姐对坐而饮。南斌想道:"我前番在梦中受用,认以为真。今番又在白日中受用,焉知不是梦也。只见三位小姐,一味娇羞,多少尊重,不比梦中成亲,有一番戏谑。南斌一面饮酒,一面想道:"我前番考童生三首梅花诗,不能入泮,几乎气死。不料抄在此处,竟抄中了三位小姐。这般受用,虽中状元,亦不及也。"想到此处,不觉失笑。三位小姐见新郎一笑,也觉莞尔。当夜酒完,已是明月穿窗时候。三位小姐,先入卧房。计议道:"诗才固妙,但不知对才如何?我们各出一对联,再考他一考。若对得好,是状元同游上苑。若对得不好,做秀才独坐寒窗,明宵再试。"随即大小姐取花笺一张,写道:

  纱窗外一轮华月,纱窗内一枝花烛,两光映彩是丝通,不是私通

  写完,入在小花封内,上书第一场,叫使女分付了,送与姑爷道:"三位小姐考姑爷三场,若做得好,请状元同游上苑。"南斌笑道:"若做不好呢?""小姐说请秀才独坐寒窗。"南斌取出花笺看时,原来是对联。丫鬟送过笔砚,南斌对道:

  绣衾下三位佳人,绣衾上一名才子,四美联芳由功道,实由公道

  南斌对了,也投入花封送进。小姐看了,笑道:"第一场中式了。"二小姐也取花笺一张,写道:

  月宫楼九个穑酃鹬颍弑幌杉д既BR>
  写完了,入在小花封,上书第二场,叫使女递送姑爷。南斌取出看了,对道:

  桃源洞三位麻姑,遇采药之士,欢迎君子进来。

  对了,也仍入花封送进,小姐看了道:"第二场也中式了。"三小姐也取花笺一张,写道:

  原来是三教九流,如今妄入三台宫,高低差九万里

  写完,也入花封,上书第三场,叫丫头送出。南斌看了,笑忖道:"他轻薄我,我也调戏一场。对道:

  曾去习八门六花,少刻排开八卦阵,进退战六千交。

  对完,仍入花封送进,小姐看了,笑道:"虽然太谑,却也中式了。"随即叫丫鬟请状元游苑。南斌踱到床前,笑道:"若不是状元善对,秀才独坐寒窗,小姐孤眠绣帐,两相耽误了。"就替小姐除花朵,解钮扣,脱衣裙,床上风流。不过如康山梦中光景,不必再题。

  到满月之期,正值东阶生日。柳之营备了厚仪,特来拜贺,意在求亲。到临清,闻知东小姐俱送与医生为妾,又气又笑。气的是求亲不允,笑得是嫁与医生做小星。想道:"如今正要去羞他一场。"之营到时,东阶殷勤接待,意思要使他岳婿父女相逢。少顷酒筵已备,逊坐入席。酒过数巡,之营开口道:"小弟路中闻得一桩新奇笑语,真个可笑。"东阶道:"请教。"之营道:"有一个官家公子,夜间要月饼吃。一时没有,哭个不住。此时月上东方,其父母指月道:"这是月饼,你可去拜求,他若掉下来,有得吃了。'那公子去拜求了多时,不见掉下来,只得罢了。两日之后,天上有星无月,那公子指着东方道:这月饼不知掉下那个吃了,俱变做小星。"说完,掀髯大笑。东阶想道:这分明讥我三女也。随口儿答道:"近日有新编的倒还魂,年兄可见么?"之营道:"不曾见。"东阶道:"小弟说来。牡丹亭是柳梦梅引了杜丽娘的梦魂,到太湖石边交垢了。杜丽娘醒来,相思死了,后来还魂,做了夫妇。只有旧本,人人所晓。如今新编的不同,柳梦梅改了梅梦柳,杜丽娘改了柳丽娘,二人竟不做梦,清天白日,柳丽娘竟随了梅梦柳而去,做了夫妇。"说完,也掀髯大笑。之营想道:"这分明诮我天津失女。"心中不悦,即立起身来,叫打轿。东阶也立起来笑道:"方才聆年兄之笑话,小弟打不得轿。如今年兄聆小弟之笑话,便以打轿散场。岂是年家兄弟之情。况且新编的倒还魂,尚有后文。那柳丽娘的父母,十分挂念,无处寻求,不料在东翰林家中相逢。"之营听到此处,便将身坐下问道:"年兄,这话怎说?"东阶也不回言,便大叫一声:"丫鬟们,请柳小姐与姑爷出来。"只见宫梅浓妆艳丽,环佩叮当。南斌方才用酒,面带桃红,气概昂昂。一同出到大厅立着。东阶指道:"这是令爱,令坦。"众丫鬟铺下红毡,夫妇二人,纳头便拜。之营也不知是真是假,是醒是梦,胡乱回了几揖。宫梅与南斌,又缓步进内。之营坐下,说道:"小女如今丰肥华丽,觉得一时难认了。想当初在病中,昏迷相失,原非私奔,这也不必怪他。但不知何由在年兄府上?"东阶遂将南斌康山哭梅做梦,寻宫主到天津哭叫,那宫主之魂,附了令爱之形而来。说到此处,之营道:"那时小弟在船中,也听见哭叫宫主之声。道他是个癫狂,所以不睬。"东阶又一一说来,说到女病,张榜招医,医愈考诗,招赘之事,细细说完。之营道:"这等说起来,令婿即是小婿了。"东阶道:"正是。"随即将考过的梅花诗,俱送与之营看了,说道:"此诗俱是当面命题,令坦一笔挥成,小女爱其天才,所以甘为小星。事非草草者也。"随即叫家人,请姑爷来陪酒。南斌出来,坐在东阶席旁。之营一面看诗,见诗才高爽清新,一面看貌,见容貌魁梧英俊。想到自家公子,黑丑顽愚,不胜惭愧。赞叹了一番,递过了诗,对东阶道:"荆妻痛念小女,几乎丧命。明日断要接小女同回了。"南斌道:"岳父在上,小婿有一语禀明。如今形虽是令爱,魂还是宫主的,恐不肯相随。"之营道:"这等说起来,终身无还家之日了。"南斌道:"宫主每常有言,缘尽仍返康山,少不得送还柳小姐之魂。"东阶道:"明日贤婿谐往,小姐自然肯去。"当晚月斜人散。

  次日,之营亲来说宴接女,南斌只得同宫梅上轿而去,一路无辞。到了柳府门前,下轿入门。之营先到房中,对李氏道:"女儿回来了。"李氏道:"莫非见鬼。"之营道:"同女婿在外边。"李氏忙出看时,果然是女儿,连连叫道:"我的肉儿,我的肉儿。"宫梅虽然下拜,竟不相认。李氏扯宫梅到房,说些旧话。宫梅不懂,但默默而已。当日整酒,款待女婿。夜复同床,夫妇欢合了一场。宫主对南斌道:"妾蒙郎君爱之如珍,故多方以报之。今天缘已满,仍返康山去矣。少刻柳小姐陪郎君。"说完,二人洒泣睡去。一时宫梅醒来,摸着南斌,惊道:"阿哟,你是何人?敢睡在此间。"南斌道:"我是你丈夫。"小姐道:"我病卧在床,几时成姻?是我丈夫?"南斌即将天津相遇,与救瘟做生意,得众妾之事,细说一遍。宫梅只是不信。南斌求云雨,宫梅起来穿衣,坐到天明,去见爹娘,问其详细。柳之营道:"汝病时,被梅魂摄去,与南生为夫妇久矣。幸南生是才人侠士,也不屈辱了你。我今日再备花烛,与你成姻。"二人重新拜堂合卺。正是:

  新人今日绾新丝,旧物相交胜旧时。

  本是柳来梅接体,依然梅去柳生枝。

  颠倒因缘千古幻,翻空富贵一场奇。

  人生不信浑如梦,且看新文梅柳辞。

  南斌与宫梅在柳府欢乐,不觉满月矣。东小姐差家人来接南斌,有书投进。折开看时,上写道:

  郎君别桂宫而入柳院,已逾月矣。岂柳丝长将郎君久系耶?何不仍携佳柳重入桂宫,毋使一般明月两地萧声。妾等十一娥,扬乐以待。

  南斌看了,即去告知柳之营夫妇,要小姐仍到东家。之营夫妇虽然不舍,出嫁从夫,只得送女儿出门。又到月宫楼住下。南斌与十二位美人,欢乐了一载。忽然挂念家乡,只带十二个美人同归。东小姐去告别父母,北氏不舍。东阶道:"女子出嫁,谓之于归。如今是南家人了,去罢。"

  南斌择日雇船,一齐起程。到济宁地方,替岑高超度一场,发了棺木而行。依路到绍兴地方,又赠岑氏百两,以为殓葬之费。然后到自己家中,拜见父母。南惊问:"何处来的许多美人?"南斌粗粗说了一遍。南甚以为奇,颖氏十分欢喜。在家住了数日,南斌以为不便,仍到南庄居住。只见梅柳依然无恙,但不如昔年之盛了。住不数日,即将生平梦中的奇荣,与历过的奇遇,集成一卷,随即去拜诸材、诸绶,将此一卷付与诸材,求其作传,以垂不朽。

  一日,南斌与妾辈饮酒大酣,长叹一声道:"我昔在康山,一梦之间,享了一生之荣乐,人间所未有也。今虽勉强欢娱,不及梦中多矣。可见做梦即是为人,为人不如做梦。因而拍手长歌,歌云:

  庭前芳草兮年年绿。槛外溪涛兮日日流。麟阁功勋兮葬垄丘。妆台红粉兮成骷髅。多少高楼兮楼上愁。多少雕栏兮栏上忧。南来北去兮道路何求。东升西没兮日月难留。

  歌完,仰见明月当空,出外步于河边。见渔船一只,横在渡头。遂乘船划至波心看月。此处正是当初七月二十三漂尸积骸之处,但见天上忽起一片黑云,波涛回舟飞舞。南斌化为龙身,入水而去。岸上人望者,个个惊讶,纷纷谣讲。有人道:"这人是南斌广行阴德,拜求来的,原非凡胎。如今还了原身去了。"有一个秀才道:"此人七岁成文,吟诗作对。十二岁时,与我同上道,我彼时抄了千家诗四句,倒进了学,他一篇妙文,三首妙诗,不得入泮,害了癫狂。后来随了诸举人进京,不知何处去,拿了万数金银回来。"又有一个邻人道:"你还不见有十二个绝色美人,日夜欢娱,我到墙边张看,真个要爱杀人的。"又有邻人道:"他如今入水去了,这些美人,少不得要嫁,大家打点银子去讨他。"正在哗言之际,众美人着管家到涯边去寻。邻人都说道:"化龙入水去了。"管家报知美人,那众美俱号哭挂孝。次朝,报知家中。南□叹惜,颖氏恸哭,俱不在话下。

  一日夜间,众美人一齐做梦,梦见南斌来说:"我明晓月下有一只楼船,来接你们。你们可到海塘外等候,不可失信。"次夜,十二个美人,各各妆拾些珠玉宝玩,要管家送到塘外。坐等片时,果然有一只大船,随潮而来,近岸停泊。有青衣两美人,迎笑道:"一一登船。"迅速而去,不知所终。南□与颖氏,自前南斌进京之后,又生一子承家。梅魂一事,都说完了。又有《如梦令》词一首为证:

  梦到乐时胜醒,醒到昼期是梦。梦醒一般日,日月古今迭迭。幻哄,幻哄,都是梦中做梦。

 

 

张竹坡批金瓶梅-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四回    赴巫山潘氏幽欢  闹茶坊郓哥义愤

 

  【总批:此回却是两个半截文字:前半篇是挨光的下半截,后半篇是捉奸的上半截。

  看他入手几语,用王婆口中,将娘子、大官人没原没故扭拢一块,便把门拽上,此是九分光,却是下半截文字已完。下文另用通身气力,写娘子、大官人也。

  写二人勾情处,须将后文陈敬济几回勾挑处合看,方知此回文字之妙,方知后几回文字之妙,绝不雷同也。

  开手将两人眼睛双起花样一描,最是难堪,却最是入情。后却使妇人五低头,七笑,两斜瞅,便使八十老人,亦不能宁耐也。

  五低头内,妙在一"别转头"。七笑内,妙在一"带笑"、一"笑着"、一"微笑"、"一面笑着低声"、一"低声笑"、一"笑着不理他"、一"踢着笑"、一"笑将起来",遂使纸上活现。试与其上下文细细连读之方知。

  "带笑"者,脸上热极也。"笑着"者,心内百不是也,"脸红了微笑"者,带三分惭愧也。"一面笑着低声"者,更忍不得痒极了也。"一低声笑"者,心头小鹿跳也。"笑着不理他"者,火已打眼内出也。"踢着笑"者,半日两腿夹紧,至此略松一松也。"笑将起来"者,则到

  此真个忍不得也。何物文心,作怪至此!

  又有两"斜瞅"内,妙在要使斜瞅他一眼儿,是不知千瞅万瞅也。写淫妇至此,尽矣,化矣。再有笔墨能另写一样出来,吾不信也。然他偏又能写后之无数淫女王人,无数眉眼伎俩,则作者不知是天仙是鬼怪!

  又咬得衫袖"格格驳驳的响",读者果平心静气时,看到此处,不废书而起,不圣贤即木石。

  前文写两人淫欲已绝,后文偏又能接手写第二日一段。总之才高一石不能测也。

  写二人妙矣,必彰明校著写两人之物。一部内用西门之物者不少,用金莲之物者亦不少也。用西门之物,非一人,用金莲之物,亦非一人。故必先写二物,门面身分,一一抬出也。

  后文郓哥一段,止是过文。看他亦一字不苟,写篮,写梨,写篮落梨滚,郓哥一面骂,一面哭,一面走,一面拾梨,一面提篮,又一面指着四转骂,然回转身来骂,却又是一面走也。文心活泼周到,无一点空处。吾不知作者于做完此一百回时,心血更有多少。我却批完此一回时,心血已枯了二半也。】


  诗曰:

  璇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

  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

  愿得侍儿为道意,【旁批:以上千金声价。】

  后堂罗帐一相亲。【旁批:一笔抹倒。】

  话说王婆拿银子出门,便向妇人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耽搁。"妇人听了说:"干娘休要去,奴酒不多用了。"婆子便道:"阿呀!【夹批:如闻其声。】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相陪吃一盏儿,怕怎的!"【夹批:娘子是谁?大官人又是谁?纵没事,便可相陪一盏,不怕乎?写得没理的,妙绝。】妇人口里说"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夹批:九分光束住,下单写一分光。】婆子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

  这妇人见王婆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夹批:一笔妇人。】西门庆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夹批:一笔西门庆。】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妇人便低着头带笑的【旁批:一笑。】回道:"姓武。"【夹批:一遍低头。】西门庆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妇人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旁批:二笑。】低声说道:【夹批:两遍别转头。】"你耳朵又不聋。"西门庆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妇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旁批:三笑。】【夹批:三遍低头。】"便是奴的丈夫。"西门庆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妇人一面笑着,【旁批:四笑。】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门庆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夹批:自王婆去后,此一段乃是绝妙春宫。必看至后文,王婆坑上云云是春宫,是淫事,便瞎了也。】却说西门庆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夹批:又总一句。】这妇人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夹批:四遍低头。】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夹批:《水浒传》有此追魂取魄之笔乎!】只见这西门庆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妇人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旁批:五笑。】"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西门庆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西门庆一面斟酒劝那妇人,妇人笑着【旁批:六笑。】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夹批:五遍低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西门庆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夹批:走过来。】"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旁批:七笑。】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西门庆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妇人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西门庆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夹批:一段写西门庆入马已完,文章通身气力已放下,下文乃余言耳。不知者乃谓下文方是正经事,却不知冤屈了人家正经用意,写出的妙文也。】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王婆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夹批:一个。】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夹批:又一个。】今番遇了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但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

  【夹批:看官心事。】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

  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夹批:一番做作也。】

  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

  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夹批:正写出二人淫事。】杨柳

  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夹批:将完事也。】星眼朦胧,细

  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

  情滋味美。

  【夹批:即此小小一赋,亦不苟。起四句,是作者看官心头事,下六句,乃入手做作推就处,下八句正写,止用:"搏弄""揉搓",已极狂淫世界,下四句,将完事儿;下四句已完事也;末二句,又入看官眼内。粗心人自不知。】

  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夹批:妇人惊,固是。西门则何惊哉?而亦必惊,写心虚人如画。】那婆子便向妇人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妇人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夹批:又白描一句。】王婆催逼道:"却是怎的?快些回覆我。"妇人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夹批:作者至此,亦通身快乐,十分文章,已满足也。】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髻上。【旁批:已为玉楼伏线。】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妇人便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西门庆收了。【夹批:馀文。】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妇人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下王婆与西门庆,踅过后门归来。【夹批:后门四。】先去下了帘子,【夹批:又点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段!"王婆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色系子女不可言。"婆子道:"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夹批:点出金莲身分。】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西门庆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王婆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又来王婆家讨茶吃。王婆让坐,连忙点茶来吃了。西门庆便向袖中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来,递与王婆。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夹批:色中点出财。】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一连道了两个万福,说道:"多谢大官人布施!"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一面从后门【夹批:后门五。】踅过妇人家来。妇人正在房中打发武大吃饭,听见叫门,问迎儿:"是谁?"迎儿道:"是王奶奶来借瓢。"妇人连忙迎将出来道:"干娘,有瓢,一任拿去。且请家里坐。"婆子道:"老身那边无人。"因向妇人使手势,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

  婆子拿瓢出了门,一力撺掇武大吃了饭,挑担出去了。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套艳色新衣,吩咐迎儿:"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若是你爹来时,就报我知道。若不听我说,打下你个小贱人下截来。"迎儿应诺不题。妇人一面走过王婆茶坊里来。正是:

  合欢桃杏春堪笑,心里原来别有仁。

  有词单道这双关二意:

  这瓢是瓢,口儿小身子儿大。你幼在春风棚上恁儿高,到大来人难要。

  他怎肯守定颜回甘贫乐道,专一趁东风,水上漂。也曾在马房里喂料,

  也曾在茶房里来叫,如今弄得许由也不要。赤道黑洞洞葫芦中卖的甚么药?

  【夹批:借瓢即影入。文情狡猾,随手生来。】

  那西门庆见妇人来了,如天上落下来一般,两个并肩叠股而坐。王婆一面点茶来吃了,因问:"昨日归家,武大没问甚么?"【夹批:虚心。】妇人道:"他问干娘衣服做了不曾,我说道衣服做了,还与干娘做送终鞋袜。"说毕,婆子连忙安排上酒来,摆在房内,二人交杯畅饮。这西门庆仔细端详那妇人,比初见时越发标致。吃了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两道水鬓描画的长长的。端的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动人心红白肉色,堪人爱可意裙钗。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

  喜孜孜宝髻斜歪。恰便似月里嫦娥下世来,不枉了千金也难买。【夹批:浓艳妖淫。】

  西门庆夸之不足,搂在怀中,掀起他裙来,看见他一对小脚穿着老鸦缎子鞋儿,恰刚半叉,心中甚喜。一递一口与他吃酒,嘲问话儿。妇人因问西门庆贵庚,西门庆告他说:"二十七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生。"【夹批:生日于此时逗出。】妇人问:"家中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除下拙妻,还有三四个身边人,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妇人又问:"几位哥儿?"西门庆道:"只是一个小女,早晚出嫁,并无娃儿。"【夹批:伏后文生子。】西门庆嘲问了一回,向袖中取出银穿心金裹面盛着香茶木樨饼儿来,用舌尖递送与妇人。两个相搂相抱,鸣咂有声。那婆子只管往来拿菜筛酒,那里去管他闲事,由着二人在房内做一处取乐玩耍。少顷吃得酒浓,不觉烘动春心,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引妇人纤手扪弄。原来西门庆自幼常在三街四巷养婆娘,根下犹带着银打就,药煮成的托子。那话煞甚长大,红赤赤黑须,直竖竖坚硬,好个东西:

  一物从来六寸长,有时柔软有时刚。

  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

  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

  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

  少顷,妇人脱了衣裳。西门庆摸见牝户上并无毳毛,犹如白馥馥、鼓蓬蓬发酵的馒头,软浓浓、红绉绉出笼的果馅,真个是千人爱万人贪一件美物:

  温紧香干口赛莲,能柔能软最堪怜。

  喜便吐舌开颜笑,困便随身贴股眠。

  内裆县里为家业,薄草涯边是故园。

  若遇风流轻俊子,等闲战斗不开言。

  话休饶舌。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晓的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夹批:以上一段,将情事一顿,即借街坊邻舍插入郓哥。】正是:

  自知本分为活计,那晓防奸革弊心。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个老爹,年纪高大。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绕街寻西门庆。又有一等多口人说:"郓哥你要寻他,我教你一个去处。"郓哥道:"起动老叔,教我那去寻他的是?"那多口的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这咱晚多定只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故撞进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那人,提了篮儿,一直往紫石街走来,迳奔入王婆茶坊里去。却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线,【旁批:方知做十分光时,王婆拦门纺绩之妙。此处一映,西门、金莲皆跃然欲出。】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声喏。"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儿!"望里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这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骂道:"含乌小囚儿!我屋里那里讨甚么西门大官?"郓哥道:"干娘不要独自吃,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婆子便骂:"你那小囚攮的,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事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乌小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伯六,做牵头的老狗肉!"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娘的小猢狲!你敢高做声,大耳刮子打出你去。"郓哥道:"贼老咬虫,没事便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直打出街上去,把雪梨篮儿也丢出去。【夹批:梨篮。】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夹批:梨。】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夹批:骂。】一头哭,【夹批:哭。】一头走,【夹批:走。】一头街上拾梨儿,【夹批:拾梨写得妙在色色俱到。】指着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交你不要慌!我不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定然遭塌了你这场门面,交你赚不成钱!"这小猴子提个篮儿,迳奔街上寻这个人。【夹批:以上郓哥一段小引,而捉奸又为文,总为捉奸作用药来由也。】却正是:

  掀翻孤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