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_春明外史(民国)张恨水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回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

 

  却说吴碧波看杨杏园惊慌的样子,便问他怎么样了。杨杏园道:"刚才这一阵旋风,我只觉得鬼气扑人,所以吓了一跳。走罢!这位张君,大概不愿我们在这里铝ā!被票鹕秸驹谀潜撸鹊牟荒头常抢戳耍阃焦赖牡胤嚼础Q钚釉凹莸厣习谧乓桓崩淙疲瑁懊姘谧乓淮蠖阎角;褂行矶嘀郊舻恼谢瓯辏植逶诟鞣囟ド稀Q钚釉岸曰票鹕降溃骸罢馔耆俏颐悄戏降墓婢亍?醇庑┒鳎媒倘讼肫鸸试胺缇啊!蔽獗滩ǖ溃骸爸皇巧倭艘谎救嗣堑目奚!毖钚釉暗溃骸肮唬庵智迕饕翱蓿钍墙倘颂哦铣ΑH羰钦獾胤剑懈救丝奚艺嬉嬲庑┧勒呒糁秸谢炅恕!蔽獗滩ǖ溃骸拔业穆吩叮乙茸吡恕!毖钚釉暗溃骸澳闶窃诔敲趴谄锫孔永吹穆穑俊蔽獗滩ㄋ担笆恰!毖钚釉暗溃骸澳敲矗颐侨艘徽笞吆昧恕!彼底牛死肓艘宓兀锫拷恰D俏还芾碓保蛭写谝樵旱男炖弦普康牧趵弦裁挥谐隼椿端汀H似镒怕孔樱搅擞蓝牛獗滩ū慊匮Hチ恕Q钚釉昂突票鹕剑不夯旱淖呋鼗峁荨BR>
  走到香厂,已经是灯火万家,只见对面一辆崭新的包月车,点了四盏水月电灯,飞也似的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丽人,穿一件葱绿印度绸的旗袍,越觉得颜色鲜明。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梨云。梨云看见杨杏园,对他笑了一笑,微微的点了一个头。杨杏园百忙中,招呼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只一犹疑,来不及点头,那车子早拉得去远了。杨杏园想道:"我刚才这么本鸡也似的,人家招呼过来,也不理她一理,入家岂不要骂我搭架子吗?"心里想着,口里却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黄别山说话。二人沿着马路边上走,不一时,到了家里。吃过晚饭,已经到上报馆的时候,便坐着车子上影报馆来。编辑部里的人,都已开始工作。何剑尘面前摆着一大堆信件和通信社的稿子,他拿着一把洋剪子,敲着大餐桌子,正在那里出神。一抬头看见杨杏园,说道:"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杨杏园道:"今天到郊外去了来的,晚饭未免迟一点,我刚才走香厂过,还碰见梨云。"何剑尘见他想说不说的样子,知道内中有文章。便对他笑道:"做事要紧,我们回头再说。"便低了头去剪通信社的稿子。杨杏园也在何剑尘对面坐下。何剑尘忽然失声道:"咦!凌松庐被捕了。"杨杏园道:"就是我们在九华楼同餐的那个凌松庐吗?"何剑尘道:"可不是他。究竟不知什么原故被捕?若说他那个报会出乱子,我是有点不相信。"他们同事的一个翻译,叫史诚然的,坐在那边,不由的笑了起来,说道:"这事我很知其详,是一篇好的社会小说。要在早十年,有这一桩事,那就了不得了。"何剑尘听了这话,拿出一根雪茄,把嘴衔着,燃着吸了一口,靠在椅子上,衔着烟问史诚然道:"我愿闻其详。"史诚然笑道:"我先问你,凌松庐是哪里人?"何剑尘道:"他是一个南洋华侨罢了。"史诚然摇着头道:"不对。"何剑尘道:"他原籍是福建人。"史诚然道:"也不对。"何剑尘道:"你说,他是哪里人?"史诚然道:"他不是内地人,他是台湾人,因为在南洋跑过两回,就冒充华侨的招牌。他这回案子,有点拆白的意味,正合了鼓儿词上的那句话,'偷韩寿下风头香。'"何剑尘跷起一只脚来,把身子摇了一摇,说道:"这事慢慢有点趣味了,你且仔细的说。"杨杏园道:"你这个样子,倒好像演文明戏。"正要往下说,排字房徒弟,却已连来两次,催他们发稿子。杨杏园道:"快点发稿子罢,要像这样谈笑风生的闹下去,明天只好停刊了。"这才大家止住了说话,各人发各人的稿子。稿子发完,大家到客厅里吃稀饭。何剑尘对史诚然道:"现在没事了,你且把这段风流史说出来。"史诚然道:"京津一带,有一个张四,外号驸马爷,你们是知道的了。"何剑尘道:"他和凌松庐有什么关系?"史诚然道:"关系深得很啦,他们正是情敌啊!这话很长,容我慢慢的说。张四的二妻舅方子建,向来有名士迷的外号,这几年睡在南边玩骨董抽大烟,老头子手上分下来几个钱,已经是花完了。近来因为他的族兄,和极峰方面有点关系,他找了这点机会,就来京打算弄点事混混。靠着他老头子那一世之雄,今天到旧国旧都来,谅也不至于没有饭吃。果然,极峰顾念旧交,给了他一个高等顾问。方子建虽然做了个出山泉水,也还值得。他先来的时候,本住在族兄家里,后来因为种种的不便,就搬到内务日报馆里去住。这内务日报的房子,正是他族兄的产业,十分的宽大,他也很愿意住,不料就从此生出风波来了。原来办内务日报的凌松庐,也是一个广结广交的朋友,别的不说,就依他办的鸦片而论,便非他人所可及。听说他有几个听差,都烧得一口好鸦片。他烧的法子,也和人不同,预备一百个烟斗,一个一个先把烟装上。吃的时候,不必临时烧烟,吃完了一口烟,就换一个斗,又没有烟灰,又手续灵便。凡是在他那里抽过烟的,都称赞抽得淋漓尽致,至于烟上的香甜纯净,犹其余事。他报馆里,有这一种特别的珍品,于是一班达官贵人,趋之若骛,都要一尝异味。凌松庐也就趁此机会认识许多权贵。这位方子建公子,搬到内务日报馆来住,头里也和凌松庐气味相投,凌松庐还把方子建作的诗,大批的在报上发表。也是冤家路窄,方子建的妹妹方镜花,一天从天津到北京来,找她的二哥。一进门,就看见凌松庐。在男的方面,看见人家哥哥在这里,当然要慎重一点。哪知道这女公子倒毫不客气,眉开眼笑的,开口就说:'哟!老五呀!你也在这里吗?'方子建说:'这倒奇怪了,我和他还是初交,你怎么会认识他?'方镜花说:'我们在上海早就认识啦,你不知道吗?'方子建看见这种情形,已看破了五分,只好搁在肚里。原来方子建和他大哥为着政见的差别,虽然有点不合,他这个妹妹,却同是琉球太太所生。方子建是平生自比曹七步的人,焉能作那煮豆燃囗的事情,所以也没有教训他的妹妹。哪知道这位女公子,她反而自由自在的,也在内务日报馆住下了。又有一天,凌松庐请客,除请大批达官贵人之外,还请了方氏兄妹。这位女公子是存心要和她哥哥捣乱,借着酒盖了脸,在大庭广众之中,便和她阿哥开起谈判来。说道:'二哥!张四这个负心的,他已经有了吴玉秋了。我们老爷子没了,他没有希望了,哪里还要我呢?好哥哥,你就作个主,把我嫁给凌五罢。'回头就对凌松庐说:'老五!你说好不好?'方子建听了这话,把脸都气黄了。在酒席宴上,固然不好说什么,而且这女公子,也是幼年娇养惯了的,自己也驾驭不了。只气的说:'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在席的人,只得敷衍方子建的面子。连忙说:'令妹喝醉了,你随她去罢。'谁知方镜花一不作二不休,站了起来,大演其说。说道:'谁醉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张四既然要了吴玉秋,我就可以另外嫁人。大哥呢,他是隔了娘肚皮的,不问我的事。二哥要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呢,我也能够和张四离婚。这个年头,就是老爷子在世,作了当今的万岁,也管不了我。'说罢,气勃勃的走进别屋子里去了。只听她那高跟皮鞋,一路走着得得的乱响。大家都闹得不欢而散。演过这幕戏以后,方子建已经是气极了。这时,一班抽大烟的来宾,还没有全散,方镜花偏偏愈激愈厉,带着三分酒意,问凌松庐道:'热得很,我要洗澡,你们这里的浴室没有坏吗?'原来这内务日报馆,是方子建族兄自盖的上等住房,本有浴室,镜花正是明知故问。当时凌松庐一选连声答应着说'预备好的'。便教人引着那位小姐去洗澡。谁知她一进浴室,又嚷闹起来。说是水管放不开,要人替她放水。凌松庐带笑带说道:'说不得了,我来伺候你罢。'凌松庐刚进去,方镜花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这门是有暗锁的,一关就锁上了,一直过了两三小时,这门才开。那一班抽大烟的朋友,一桩一件,眼见耳闻,口里虽说不出来,却很不以为然。方子建虽有海样大的量,也捺不住了。立刻便跑到他族兄那里去,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族兄说:'这事不能全怪三妹,我自有道理。'就如此如此,对子建说了一遍,于是昨日下午,凌松庐就被捕了。"他把这一段话说完了,稀饭也吃完了。杨杏园和何剑尘都叹息一番,认为古人说,"生生世世不愿生帝王家"这一句话,大可研究。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两点钟,大家便各自出了报馆回家。何剑尘等杨杏园走到门口的时候,笑道:"我还有一句紧要的话对你说,刚才倒为谈天忘了。"杨杏园站住脚,便问什么事。何剑尘想了一想,说道:"明天再说罢,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完的。"杨杏园没再问,就走了。

  到了次日晚上,他们在编辑部里见面以后,何剑尘却一字不提,只是低着头编稿子。杨杏园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有话同我说吗?"何剑尘道:"你不要问,赶快编稿子,回头再说。"说毕,对杨杏园使了一个眼色,杨杏园知道这里面有用意,也就不再问。一会儿稿子编完,何剑尘道:"天天晚上,这餐照例的稀饭,教人也吃厌了。杏园,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杨杏园道:"这时候哪里去吃东西呢?"何剑尘道:"有的是。南北口味,广东消夜,色色俱全,但不知你要吃那一项。"杨杏园笑道:"照你这样说,除非是那上海马路化的韩家潭陕西巷。但是漏静更深,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很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何剑尘道:"我们又不想两庑的冷肉,哪里能做到行不由径的地位上去?走罢。"说着拉了杨杏园就走。他们出了报馆,何剑尘的车子在前面,杨杏园的车子在后面,两三个拐弯,已经进了韩家潭。这时,胡同里的人,三三五五,嘻嘻哈哈的在路上走着,都有说有笑。杨杏园想道:"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每天晚上,总有许多。要一个一个质问他们这究为何事,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人生在世,有许多地方,很可教他自己揭破假面孔。就像这路上走的人,都不是有一种坠落的表示吗?"他坐在车子上这样一想,不知不觉已停在一家门口,抬头一看,正是松竹班。杨杏园还没说话,何剑尘笑着道:"我带你来作个前度刘郎,正是你昨晚要说的事。"杨杏园到了这时,知道跑不了,只得跟着他进去。花君屋子里,恰好无客,他们一直就到花君屋子里去坐。杨杏园总算是来过一次的人,比较也能说两句话了。这时花君拿一把小牙梳,站在穿衣镜面前,梳她的刘海,却对着镜子里的何剑尘,秋波微送,楚黛轻舒,笑了一笑。何剑尘对着镜子,也只是一笑。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未免欣羡起来,对何剑尘道:"你这真是镜中比目了,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吗?"何剑尘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是小鬼头,春心动也。来,老五,你把梨云请来。"花君道:"你又叫她做什么,你不怕人家叫你揩油公司的老板。"何剑尘对花君使个眼色,又对着杨杏园撇撇嘴。花君正色道:"那么,大家都是面子,勿好拆烂污个。"何剑尘笑道:"戆得来!你去请来得了,何必多说。"花君笑着去了。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也猜透了一半,碍着花君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花君去了,杨杏园才向何剑尘说:"你们鬼鬼祟祟,闹些什么?"何剑尘笑道:"我替你作一个月下老人,好不好?"杨杏园说道:"你不要胡闹,我是不干这种事的。"何剑尘板着面孔说道:"人家来了,你可不能拒绝。宁可你下回不来,不能把花君梨云开玩笑。"杨杏园只得笑着说:"你这人真是软硬都来,教我没有你的法子。"说时,花君早引着梨云进来。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前面头发都烫着卷起来,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子,愈显出一种淡雅宜人的样子。梨云进来先叫了一声何老爷,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声杨老爷。何剑尘拍着手对杨杏园道:"好哇!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用不着我介绍了。"杨杏园道:"我们原来并不认识,你不要胡说。"何剑尘道:"那末,怎样梨云知道你姓杨?"梨云笑道:"前两天,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么,所以我认得。"何剑尘道:"就照你这样说,你也是有心人啊。好了,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梨云笑道:"谢谢你!阿好?"说到这里,梨云的娘姨阿毛,加送两碟瓜子水果过来,算是妓女已经受客人相识的一种表示。杨杏园糊里糊涂的,自然没有话说,就从此作了批把门巷的一个游客。自这天起,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有时没有相当的朋友,他一人来过一两次。因为要是不去,好像这天就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

  有一天下午,他赴友的约会,在杏花楼晚餐。饭毕之后,还只有六点多钟,心想:"这时候就到报馆去未免太早,到哪里去混一下子才好。"心里想着,就走出门来,要上车的时候,未免踌躇不定。偏是这车夫知趣,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杨杏园想道:"了不得!我每天一次松竹班,竟成了惯例,连车夫都知道了。"但是他心里虽然犹豫,脚步早已进去,走到那过厅里,看见一个长汉子,操着一口福建官话,在那里打电话。彼此打了一个照面,仿佛好像认得,但是也没有招呼。梨云看见杨杏园,早接了出来,说:"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杨杏园说道:"早到早了一桩公事,省到夜深再来,那不好吗?"梨云笑道:"你早来了很好,我有一桩事求求你。"杨杏园一想,"来了,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因问梨云什么事。梨云笑道:"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说着在玻璃橱内去拿出一本书来。杨杏园一看,却原来是一本平民干字课,问道:"你拿出这个作什么?"梨云笑道:"我看见姊妹淘里,认得字的,又看书,又看报,又能自家写信,我是羡慕得很。不过这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时常想着,这桩事我只好望来生罢了。我昨天到大森里去,看我一个阿姐,她本来不识字的,谁知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她就能记帐了。我问她怎样会识字的,她说,有一个大学堂里的教员,和她很要好,劝她读书。头里她也说,这不是容易事。那教员又说,只要她肯读书,包她三个月会写信,也不问阿姐肯不肯,就和她把书呀,笔呀,墨盒呀,买了一大堆来,她一想人家是好意,总不好意思不理会,就学着读书白相白相。那位教员,看见她肯读书,高兴的了不得,每天下了课,四点钟,就到她那里去教书,一次还贴掉两块钱盘子钱。人心都是肉作的,我阿姐看见人家这样热心,不用心读书,也对不起他,只好真个读起书来,还预备着一些点心给他教员吃。谁知那教员,索性板起面孔来做先生了,要我阿姐每天读多少书,写多少字。我阿姐是最好白相的人,现在被那教员教得改过一个人了。她见着我,就劝我读书,这本书就是她送的。谢谢你,你也一天来教我一回,若是比这早一点来,这里是很清爽的。"杨杏园笑道:"差事倒是一个好差事,不过我那些朋友,因为我天天来,早造了许多谣言,如今索性教起书来,那不是给人家笑话吗?"梨云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肯,不过白说一声。但是人家怎么天天去教书的呢?他就不怕给人家笑话吗!"杨杏园道:"人家教书有好处。我呢?"梨云脸一红,把鞋子轻轻的踢着杨杏园的脚,低低的笑着说道:"你又是瞎说。"

  他们正在这里软语缠绵,只听见花啦啦一阵响,好像打翻了许多东西。接上又是一阵叫骂的声浪,院子里外就闹成一片。梨云脸都吓变了色,两只手紧紧的握着杨杏园的手,把她一句苏白急出来了,只是说"骇得来"。杨杏园生怕出了什么缘故,也是呆呆的望着。却是阿毛进来说:"不要紧,客人闹房间,一会子就好了。杨老爷何不出去看看,倒是一出好戏。"杨杏园听了这话,当真站在院子里看。只见对面房间里,门帘子也撕下了,窗户也打掉了,有三四个穿军衣的马弁,正把刚才看见的那个福建人,按在地下,要撕他的下衣。这旁边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少年,脸子倒生的白净,他操着一口天津话,在那里乱骂,说道:"好兔崽子!我把你这死三八羔子当个人,你反割起九爷的靴腰子来。你也不给我打听打听,九爷是谁?可是你好欺负的!我不给你家伙瞧,你也不知道九爷的利害。"说着,就对班子里的人说:"我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们这班龟爪子。你先去给我买一筒蜡来,我要给这兔崽子尝尝洋蜡的味。"这时,这个福建人,被三四个马弁按在地下,又哭又喊。听见说要给他洋蜡尝尝,心想无论是否打口里吃下去,总有点不好。这一急非同小可,不由得拚命的叫起救命来。正在这难解难分之际,外面跑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来,这人穿一身不中不西的衣服,满头的头发烫着刺猥似的,毛蓬蓬的一团。她听见那福建人叫救命的声音,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就将那华服少年抓住,说:"我也不要命了,和你拚了罢。"这华服少年,虽然是个男子,身子本来淘得虚了,加上这个妇人,又是拚了命的,如何吃得住,一个不提防,被那妇人推在地下。那妇人趁势想过去将少年按住,那少年来一个鲤鱼跌子势,抓着妇人的衣服一跳,跳起半截身子。但是妇人两只手,已按在少年的肩膀上,往前一推,两个人又纠住一团。那几个马弁,只得放了那福建人,前来解围。那福建人又过来和那个人助阵。这六七个人,走马灯似的,在满屋子里打得落花流水。这班子里的龟奴鸨母,哪里敢过来劝。约莫有十分钟的工夫,一阵皮鞋响,有七八个护兵,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抢了进来。那汉子喝护兵,把打架的人劝开,对着那少年喝道:"好东西!你又在这儿闯祸。"就将那少年痛骂了一顿。这时那妇人披了头发,坐在地上,带哭带骂,只是说:"脸也丢尽了,命也不要了,要和他闹到老帅那里去,拼他一拚的。"那福建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喘息着一团,对那妇人道:"不要紧,现在八爷来了,我们夫妇专请八爷发落。"便对那汉子道:"我对你们令弟,没有什么错处。他今天在这种地方,这样羞辱我们,叫我们怎样混?"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那汉子道:"你别哭,都是咱们老九不好。咱们是好朋友,决不能够叫你吃亏。我设法子替你找个缺,情亏理补就得了。"那福建人听了,给他找个缺,心里一喜,和那汉子请了一个安。揩着眼泪笑道:"那末,要请八爷快点发表才好啊。"杨杏园看见这个情形,料着没有事了,仍就回到梨云屋子里去,因问阿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毛道:"这也是玉凤不好。那个年纪轻的,人家都叫他秦九爷,是秦八爷的兄弟。他在玉凤身上实在是花钱不少。"杨杏园道:"哪个八爷?"阿毛道:"就是你们常说的秦彦礼。"杨杏园道:"啊,这九爷是他的令弟。今天怎样打起来了?"阿毛道:"那个长子福建人程武贵,他原是个老边务,从前总是他陪着九爷来。近来几天,这福建人忽然和玉凤发生关系起来,就不和秦九在一处走了。偏是事要发作,今天程武贵来的时候,小秦打电话到他家里去找他,他太太亲自接的电话,说是这里来了。小秦就打电话与玉凤说话。玉凤要是说在这里,以他老边务的资格而论,一个人来走走,也不算什么,她又偏说不在这里。谁知这小秦放心不下,过了一会,他又叫马弁假托旁人的名字,打了电话来问。恰好是程武贵亲自接的电话。小秦看见这个情形,以为玉凤和福建人勾通了,把他当免桶。年纪轻的人,这一股子酸劲,怎样捺得住,所以他就跑着来打架了。那个妇人就是程武贵的太太,说是她还有外号,叫什么'一块钱'。后来带许多护兵来的那是九爷的哥哥,天字第一号的红人秦八爷。"杨杏园道:"他怎样知道这里打架?"阿毛道:"也都是班子里私自打电话找来的救兵。要不是他们来得快,这福建人还有得吃苦呢!"杨杏园道:"我说这福建人好像见过哩,原来是他啊。这一出戏,叫我倒足足看了一个钟头。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梨云听见说他要走,便在衣架上,硬把杨杏园的帽子抢在手里,背着手拿在身子后头,笑着说道:"你办的差事,第一天就要请假!"杨杏园操着那半生半熟的苏白说道:"慢慢交哟!"再要说第二句,已经说不上来。梨云笑道:"你这个苏州话,谢谢罢。我看见许多北边人,没有游到三天胡同,就要说苏州话,僵着一块舌头,说得人怪肉麻的。你何必也学这个怪样子。"杨杏园笑道:"那末,以后免除了罢。可是我办事的时候到了,我要走,望你准我请一天假。"梨云拉着杨杏园的手道:"我今天许你走,你明天可不许失信。"杨杏园连答应几个"是",便伸手去接帽子。梨云道:"你别忙,我替你戴,你且坐下来。"杨杏园只得坐下,梨云便紧紧的靠着杨杏园站着,取下头上的小牙梳,和杨杏园理头上的分发。杨杏园的鼻尖,正擦着梨云胸面前的衣服,只觉得柔情荡魄,暗香袭人,未免心涉遐思。梨云把他的头发理好,他还是呆呆的坐着。梨云笑道:"你在想什么?早就急着要走,这会子又不忙了。"杨杏园省悟过来,不觉一笑,便四处找帽子。梨云问找什么,他说找帽子。梨云对他的娘姨笑道:"你看,这人难道疯了,头上戴着帽子,倒四处去找。"杨杏园一摸,可不是帽子在头上吗?不觉哈哈大笑,也没有工夫再去和梨云纠缠,匆匆的就到报馆里来。

 

 

第六章 保甲局审讯之经过_案中冤案 董荫孤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章 保甲局审讯之经过

 

  话说胡得胜何以在夜中,只身跑到豆腐店里,演这一幕威逼的活剧,其中经过的情形,当然是有补述的必要。原来他率领局勇,押着熙智跟蔡屠户进了水西门,天气已是晚了下来。

  先把掳掠来的赃物,安置停妥,这才来到保甲局,把熙智跟蔡屠户,拘押在候审所里,便打算着要上去回话。谁知事情不凑巧,总办已经赴同寅的宴会去了。本来到了正月里,官场酬酢,几无虚日,保甲局也是阔差事,自然免不得征逐,请想洪观察怎能安稳的坐在局子里呢。当下胡得胜得了消息,便信步走到差遣室中去坐。只有一位武弁在那里支应着,两人便对坐攀起话来。那武弁听了胡得胜的报告,便笑道:"活该你要走红运,居然马到成功。这份差事,当得真算漂亮极了,把咱们局子里一班同事,都叫你一个人给压了下去。我想总办,对你这番异常劳勋,轻者提升,重者就许在大帅面前密保,早晚少不得要喝你一杯喜酒呢。"胡得胜听了这套恭维的话,心里是说不尽的受用,便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也只好看咧,要果然能够这样,凡是咱们同事,我少不得是要奉请的。"那武弁点了一点头,又笑着说道:"我想你办理这件案子,能够如此顺利,大概是得了意外的线索,有人给泄了底罢。倘若不然,谁可能办得到哇。"当时胡得胜听了这个话,恰似给提了醒儿的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动,但在表面上,却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头说道:"你真能料事,一猜就猜着了。"随又敷衍了两句话,便回到自己休息室中,一个人坐下,默地沉思道:"他那话说得有理,似乎要我出一个干证人来,这件事情,方算办得滴水不漏。虽说未必用得着,然而却不能没有预备。但是这个人,关系非常重要,可叫我去找谁呢?况且此中还有一说,假如要找个精明人,把事情说明,跟他串通了,不但眼前头我要大大地花上一注钱,作为买嘱之费,并且从此以后,我还是叫他挟制一辈子,这个事未免太不妥当了。看来还是找个老实人,用言语威吓他,转而受了我的挟制,不但眼前省了钱,往后还可以无患,这才算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过这个人,可上哪里去寻呢?"

  他又一思索,便猛然想到开豆腐坊的王老儿身上了。认准这个人,自己是十拿九稳,一定可以威吓得住他,决然不会发生什么变故的,简直便用他就结了。已经想到此处,忽然又心中一动,以为用王老儿,还不如用他的儿子牛儿。因为十来岁的小孩子来作干证,更可以叫人深信不疑了。胡得胜经过这番详密的考虑,策画算是已经决定,又把见王老儿以后应该怎样办理,先在肚内打了一回稿儿,其时已经到了夜里,这才出离保甲局,赴奔豆腐坊,演这威逼证人的一幕。此中经过的情形,在上章书内,已经叙清了,无烦再述。及至大功告成,果然如其所愿,胡得胜自是满腔欢喜,心花大放。他当向回路走时,心中又默默地思忖,认为自己临走时,王老儿所说的话,却也未常无理,倘若用不着干证时,也自不必多生枝节,如其事情紧急,到了非此不可的时候,好在已经安了根,是用不着临时现抓的,操纵全凭自己,这事大可放心了。胡得胜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筹划精详,算无遗策,心中是十分高兴。但他却不想一想,平白无故的,只因逞一时愤怒,便陷害两个人,并且威逼干证,把一个天真未除的孩子,拉着去下浑水,似此存心,怎能逃得报应。

  当下他回到保甲局再去打听时,总办还是不曾回来。那时夜色已深,便自回寓处安歇。及至第二天早晨,再到局子里,又伺候了一会,方才见了洪观察。胡得胜便将凶犯就擒的经过,多方粉饰的禀告了一番。洪观察一听,不由满面堆笑,觉得胡得胜真乃是办案的圣手,会有这样意想不到的成功,便着实的奖励了几句,命他暂且退下,随即派局子里一个精于审案的委员,立行审理此案。那委员奉了总办的交派,哪敢怠慢,立时吩咐伺候,跟着就升公座,提犯人,开始审讯,还有案中的证物,刀子、银两之类,也都放在公案上。

  诸位请想,那熙智和尚跟蔡屠户二人,昨天受了胡得胜的暴力压迫,抵抗是抵抗不了,分辩是无从分辩,除去痛心切齿外,实在无法可想。今天好容易到得公堂上,不啻拨云雾而见青天,还有个不声冤诉枉,实话实说的么!再讲那个委员,本是久历官场,精明老练的人物,他觉得胡得胜办理这件疑难大案,一经出马,便把凶手拿来,真比花钱办货物,还要透着容易,情形已是有些不符,因此在升堂以先,他心中已存下了一个疑问。到得此时,听了两人的供辞,可又觉得太离奇了,以为胡得胜纵然有些胆大妄为,但也决不至荒谬若此。随向熙智问道:"你说你不曾图财,这银子是哪里来的?"熙智道:"那里我庙里的银子,并且除此以外,叫胡得胜抢去的,还要多着好几倍。"委员听罢,摇了一摇头,没有说什么,随又向蔡屠户问道:"你说你不曾害命,那刀子是哪里来的?"蔡屠户把眼一瞪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个屠户,那把刀子,就是我天天杀猪的,要说拿它杀人,你们谁瞧见来着。净凭有刀子,就算是凶犯,我当屠户的,不管哪一个,谁又逃得出砍头的罪名呢?"委员听着,一边连连地皱眉,一边又微微地冷笑,翻了翻眼皮,又看着二人问道:"你们所说的话,准能靠得住么?"蔡屠户听了,便怪声怪气的嚷道:"怎么靠不住,我要是说一句瞎话,我就是个囚攘的。"两旁伺候站堂的人役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委员把惊堂木一拍道:"这是公堂,不准满口胡说。"熙智跪爬半步道:"回老爷的话,请把胡得胜提来,我们二人跟他当堂对质,自然真假虚实,不难有个水落石出。"委员听罢,沉吟了一会,便道:"等我回过总办,再行定夺。"随即吩咐退堂,将二人仍旧押了起来。

  原来那委员沉吟考虑的结果,认定这案子其中大有蹊跷,倘若帮助胡得胜,来个屈打成招,不过是他人擎功,自己造孽,这种划算不来的事情,实在有些犯不上。倘若认真办理,给二人昭雪冤屈,不但有碍胡得胜的面皮,并且关系着保甲局的名誉,难保不触犯了总办的忌讳,于自己的前途未免大大地不便。再者此外还有-说,就是这件凶杀案,制军震怒异常,严厉的交派了总办,叫限期缉凶。如今胡得胜马到成功,人赃并获,总办是欢喜得了不得,以为在制军面前可以交代得下去了,倘若我审讯以后,不用说是胡得胜诬良为盗,只说是他拿错了人,彼时希望成空,总办当然着恼,说不定要碰个什么钉子。这不是把别人家里的棺材,拉到了自己门上么!看来这件讨厌的事,要设法摆脱,只有耍一个油腔滑调罢了。那委员在自己肚中打好主意,于退堂以后,便去面见总办。洪观察问审讯结果如何?委员禀道:"卑职用诱供之法,一时还不得要领。

  本来这也难怪,图财害命的案件,关系太重了,哪肯就容易坦白承认呢。"观察听到这里,点了一点头。委员又说:"卑职本打算要用刑讯,但现在正值岁首,诸事皆取吉祥,要闹得血溅公堂,呼号惨怛,未免有些不便,故此不由得存了些个顾忌。"原来那位洪观察官习太大,忌讳较多,那委员善于揣摩心理,所以便因人而施,如此立论,果然洪观察听了,便道:"是呵,一个大正月里,刑讯自然是有些不便的。但是这件案子,既然获得真凶,早晚是要回明大帅的,若尽延宕着,问不出真供,那可怎么办呢?"委员道:"大人不必过虑,等明天再审的时候,职总要设法问出他的真供来。"洪观察道:"如此甚好,你老哥多多地分心,现在累了半天。先且歇息去罢。"委员便辞了出去。

  谁知到得第二天,他便请了骤得急症、不能起床的病假。

  洪观察见了,很不痛快,自己盘算道:"他病了倒不要紧,可不耽误了审案么?他是个老手,问了一堂,尚且毫无头绪,倘再委了别人,尤其觉得靠不住。况且这件案子非同小可,问明白了以后,取得亲供,便好向大帅那里去销差。看来讲不得,只有我躬亲其事的了。"

  洪观察想到此处,便吩咐升堂,少时伺候齐毕,入了公座,把熙智跟蔡屠户带了上来。和尚晓得总办亲自审问,没有容得上边开口,早已大声的呼起冤来。蔡屠户见和尚喊,也就跟着喊。洪观察便叫二人把真情诉将上来。和尚先说一遍,蔡屠户也就照直的说了。洪观察一听,这简直的跟原案是驴唇不对马嘴,便看着二人说道:"你们身犯重罪,还要设辞脱卸么?

  趁早从实讲,供将上来,免得皮肉受苦。"说到这里,便把惊堂木一拍,左右侍候的便喊了一声堂威。熙智道:"方才所说,决不敢有一句妄语。大人若是信不及时,不妨传唤胡守备上堂,我们当面对质。"洪观察想了一想,便吩咐人役,先把蔡屠户押了下去,单向熙智问道:"就是你叫众聚赌,那也有应得的罪名。我念你是个出家人,很想着要网开一面。那件杀人的案子,或者是蔡屠户所为,与你并无干系。只要你肯实话实说,我便可开除罪名。将你释放,你可不要自己错了主意。"

  熙智回道:"不劳大人嘱咐,小僧早就晓得实话实说。要是不然,纠众聚赌的事情,还不自己禀明呢。讲到杀人的案件,其中是否牵涉蔡屠户,小僧不得而知,不过要按照人平素引的那句话去讲,蔡屠户虽然粗鲁,却是个义利分明的人,似乎不至犯此大罪。只求大人秉公处理,笔下超生,小僧便终身感戴。"

  说罢,向上叩头。洪观察一听,晓得这个和尚胸中很有经纬,无论他犯罪没有犯罪,诱供是诱不出来的。便吩咐把他押下去,再把蔡屠户带了上来。

  洪观察认准这个人是脑筋简单,胸无城府,以为诱供的办法,总可着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当蔡屠户二次上得堂来,刚一朝上跪下的时候,洪观察便骤然说道:"方才和尚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他说所有图财害命之事,全由你一人主张。趁早实说,休得再行托赖。"在洪观察的打算,只为这是一个迷魂掌,蔡屠户听了,当然要痛恨和尚,倘若要是熙智主使的,他还有个不尽情倾吐的么。谁知蔡屠户听了这个话,竟白一言不发,他的两只眼睛恰似鹞鹰一般,向四下里乱找,要问他找的是什么,原来找的是和尚。及至看了半天,和尚踪迹不见,他这才昂起头来,眼望洪观察说道:"你所说的,全都是瞎话。老方丈是个好人,他决然不能亏心。你把他请上堂来,我们两个人见了面,彼此对说对讲。若果然从他口中说我杀了人,叫我偿命,那时我便情甘认罪,决不皱眉。要是把他藏起来,净凭你信口开河的,替他传话,告诉你说罢,压根儿我就不信。"

  洪观察一听,真乃恼不得,笑不得,从来公堂上,就不曾有他这般回话,但因为他是个浑人,也不去吹毛求疵,不过这一层窗户纸儿,已经被他戳破了,别瞧脑筋简单的人,见理却能见得透澈,居然能说出理直气壮的话来,不受这般诓哄之计。好在洪观察是个老吏,心思是灵的,口才是敏的。他见一计不成,早已又生二计,当下便转了口风,向着蔡屠户说道:"蔡源,你可要自己明白利害,要按照原案去办,和尚是个主谋,你不过是个帮凶,这出主意的,跟为人所使的,其中分别可就大了。不然,国家的法条上,何以要有主犯从犯之分呢。

  你要肯于实话实说,将来定案之时,你也不会得一个死罪。要按照你方才的供辞说,那是白昼行凶,抢劫犯人,便该得个目无国家、大逆不道的罪名,依着法条讲,就是斩立决。我不追问这个,叫你把原案供出来,此乃避重就轻,有心开脱于你。

  你就应当把心眼放明白些,可不要自寻死路。"谁知蔡屠户听了,不假思索的说道:"大人,这又是你的不是了。我的脾气,向来就不晓得什么叫利,什么叫害,只晓得不说屈心的话。你就告诉我,要说是由老和尚主使,叫我杀了人,那时便给我插花披红,赏我万两黄金,可也不能那么说,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一回事,我能够屈首违心,胡造谣言吗?至于说到抢劫犯人,那实在是我办的,一点儿也不假。慢讲是斩立决的罪名,就算是凌迟处死,我也不能改口。死活算不了什么,就是不能说瞎话。再者,老和尚当初救过我的命,我要顺着你的口气,陷害于他,那简直是猪狗不如,还不如挨上一刀,趁早儿死了痛快呢。"

  当时洪观察坐在公座上,耳朵听着蔡屠户的话,眼睛看着蔡屠户的脸,觉得他侃侃陈辞,义形于色,真个是精诚达于面目,一些作伪的神气也没有,不禁心中想道:"这汉子确是直个爽人。或者此中果有冤屈,未必如胡得胜所言,也说不定。

  看来这件案子,还宜斟酌办理为是。"想到此处,便吩咐把蔡屠户押下去,即时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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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孤树村煮酒谈心 古凝神建瓴定策

 

  却说杨春华到了店门口,见那系在门外的驴子正是路上见过的那匹,不觉记起了驴上人来,心里想道:"险径徐行,已非人事之常,这无地不见的秘密,又大足令人纳罕。难道他热闹地方不爱,翻爱在这四山荒僻的地方兜圈子顽的么?"一路想,一路已由店小二引到个屋子里。

  解装洗脸以后,公人照例上来替春华卸了刑具。春华自披了个风帽,走到廊下,背着北风,凭栏看雪。那雪似为着春华看着一般,特地的飘琼屑玉,像青女素衣,凌空曼舞,把个春华挑逗得喝采不止,自言自语道:"北地山河,银攒玉错,客中得此,殊不寥寂。"说还没有完,鼻孔中一阵阵暖洪洪的嗅着煨熟羊肉似的,回头看时,见东厢一室,窗楞上映着一痕炉火,里边微闻些敲杯举箸的声,不觉点头道:"羊膏美酒,白雪红炉,只少个党家姬来清谈锦帐哩。"

  正这当儿,忽见东厢纸窗一起,从窗隙里现出个玉貌少年来,含笑道:"虽没党家姬,也差胜长途风雪,行戍万里呢。"春华一听,知明明道着自己,又见那人绮年玉貌,的确是个江南美少,便笑答道:"留都金粉,吴下风华,今尚不凡,要向这北地寓楼,装点做南朝兴会,也就着实可怜哩。"

  才说完,纸窗砉然一闭,从门里边直迎出一个人来,大笑道:"春华先生,那里不去找你,却不想在这里相见。"春华举眼一看,见正是骑在驴上的瘦人,不觉心里一动。那人早走上几步,把春华拉着道:"到屋子里去坐罢。"春华觉得这人一拉,手里很有些力量,便知以前种种都属误会,心头一转,便跟着那人进去。早见门内立着个人,正是推窗奚落自己的少年。那少年先满面春风的一揖道:"早知足下是杨春华先生哩,里面坐罢。"说完,让着进去。

  春华见围着炉设了三个座位,中间一位空搁着杯箸,还没筛过酒。两个把春华让到中间位上去。春华问道:"这位置不是已有了人的么?"两个齐笑道:"先生没到这里,在山坂上拉车的时候,早已定了这一位哩。"春华觉得这两人非绝无渊源的人物,因坦然坐下,道:"风尘之中,原多知己。况自烈皇殉国,胡骑入关,读书君子,半逃薮泽。我杨春华便是个中一人。只海角天涯,姓名未识,承两位厚意,还须说个姓名,为他日重逢地步呢。"那两人齐声道:"杨先生,且完了三杯,仆等自有个结实来历相告。"说完,起来,替春华各献了一爵。春华慨然饮了。两人便肃然离席道:"仆等今奉玉峰夫子命,知先生遣戍,必过此村,特来做个传书使者的。"说完向窗外望了望,从骑驴人腰上检出封书来,送给春华。

  春华听是玉峰夫子使者,不敢怠慢,忙接过信来,见书面上写着"字付严将亲致杨君"八个大字,拆开信来看时,见写着道:中原大势北利于南。拓跋完颜之失,天实为之,非人事所可致。今胡虏入关而后即巢燕都,地利已得。是当有一二贼臣,先为之谋。然智者不囿于成局,勇者不怯于危机。春华智勇人也,又天假以便,使以微罪远戍。塞外数千里,山川纠错,民多慷慨雄健之士,其视幽燕,犹幽燕之于江汉也。征诸前史,平城之围,土木之役,岂战之利哉!地实成之耳。不然,汉高诚雄主,明英宗亦稍胜元顺,元顺有家尚可北徙,而独不能免于困虏之辱,则塞外地势之可用明矣。愚谓收拾民心,非江淮间不可,而实力角逐,则惟令据幽燕上流,如辽沈、宁夏斯可耳。何则,江淮之间,民气易动而难久持,用之以声张号召,实足亭毒万里,褫胡庭之魄。幸而胜则成功速,或在意外,偶一败挫,则欲求如睢阳、常山者难矣。而辽沈宁夏异是,其兴焉人或无所动,而地远形险得数百人即足奔走,策应自成一局,又非江淮诸地脆弱易碎之可伦矣。故愚意非两方并举不可。今江淮间有太湖、江阴、瓯赵诸师,松陵、嘉定诸君,今之人杰必能了之。惟塞外广漠,民质鲁钝,且绵延数千里,非一人指臂所及。用是蕉萃无已,不得已而作秦陇屯垦计。西之于东,犹北之于南也。山河百二,得其人,得其地,进退既裕,一旦有战,关以东当无坚垒。仆用此意,于武子训练之中,寓诸葛屯田之策。现搜狩所得,可恃者或不止十万人。然事之能济与否,则尤恃塞外建瓴之助耳。春华人杰,常欲有事中原,今天假之便,畀以有为之地,信陵夺军而西向,陈王陷泽而亡秦。春华视之,当如儿戏耳。勉之,武白。

  春华看了,掷书大笑道:"古凝神亦知中国有杨某耶!塞外一局,原是要着,就没这一篇精切有识的议论,我也未必肯虚此一走呢。"说完,同两人坐了。问起书面上"严将"二字,才知是依着文文山《正气歌》编的名号。两人又道:"先生姑不问名姓,把这'严'字'将'字做了我们两人的名字,就容易记哩。"春华叹道:"人都说凝神经生,不娴经济,今日看来,真是个主持全局的人物哩。"因问两人:"玉峰夫子平日做的是甚么功课?"骑驴人道:"讲学著书而外,常与弟子们就蹴为戏。但他的弟子却最没定规,上自缙绅游侠,下至狗偷鼠窃,无一不有。有时缙绅游侠同狗偷鼠窃一堂晤对着,不免各自有各自的奇异,只一经他登坛发挥,一个个都低眉合眼,百机全废了。"春华道:"他不是把兵法部勒屯户的么?怎秦陇督抚,没法去干涉他?"玉貌少年道:"秦陇督抚,那里敢犯他!闻说胡廷因收拾民望起见,曾密谕各省,说某人一代大儒,民心所系,本朝定鼎伊始,海内未附,应借厚礼硕儒之恩意,作笼络人望之根本哩。"春华听了,不觉扑嗤一笑道:"蠢奴蠢奴,这就是天夺其魄呢。"

  说完,店小二进来,问:"爷的饭是开在一起么?"春华道:"不必,我还有两个伴当在那屋里,你自依着屋子开罢。"两人也无可无不可的,劝着春华又喝了几杯。春华已觉得有些酒意,将那封书向火炉上一摔,登时烧了,便别了两人,走出屋来,见院子中积雪已有两三寸的深,一个打杂的披着件毡儿,在院子中呵着手点灯儿。

  春华走到自己房里,见两个公人早在那儿要了个火盆,围着烘山芋儿下酒呢。一见春华,笑道:"又跑到那里去了来?蓟州城里既有了个中夜邂逅的酒友,红柳村又有个意外飞来的女伴,今日可又遇见了谁呢?"春华笑着不语,却自向火盆坐了,又喝了两杯儿。小二送进饭来,三人吃了。那门口软帘一起,早见那骑驴人含笑走了进来。两个公人在路上原没理会得,见他突然进来,像素识的一般,心知又是春华的朋友,心里兀是纳闷着,想:那里到处跑出这熟人来?骑驴人却说向春华道:"这两个就是押解公人么?长途跋涉,才到这儿,真辛苦了他们哩。"两个公人听了他这几句话,各自闷闷道:"看他瘪皮也似的人,倒来打官话哩。我们的辛苦自有刑部里老爷安慰着,不烦你来招呼哩。"一路想一路眼看着骑驴人。那知骑驴人竟向着他们道:"公差哥,明天从这儿动身,可就要过红石山了。"两人似理不理的点了点头。骑驴人笑向春华道:"杨先生除却两个公人,谅没有别个伴当啊。"春华是何等聪明的人,听他这几句极似平常的说话,觉得心中一动,却又不便出口,让他坐了一回。

  那公人原只有吃饭睡觉的本事,店小二把碗收去,早把春华的被包打了开来。他们打开被包,却有两个意思:第一是春华一睡,他们就算这一日的差事完毕,好各自鼻横眼竖的睡觉;第二是厌着骑驴人,把被包打开时,仿佛是恕不奉陪,明天再谈的意思。骑驴人却仍搭谈着。

  店小二进来道:"问严爷,那位爷已去,只用一个坑么?"春华听了,惊问那玉貌少年:"到那里去了?"骑驴人笑道:"他还有事没了,趁当夜赶上前站去宿也不定哩。"春华要问有甚么事,却碍着两个公人,料想问也未必肯说。

  只听那骑驴人向店小二道:"管他一坑两坑,你总把这间屋交给我就是了。"说完又同春华谈了一回,自向那屋睡去。春华也醺然入梦。那知中夜醒来,向四面看着,不觉大吃一惊。

  正是:乡梦未圆偏是醒,天涯重断客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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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合双成巫女襄王圆梦 迎百两涉姬君子同心

 

  话说杨乃武趁着姊姊叶氏,妻子詹氏不在家中,小白菜毕生姑也因了小大同三姑二人都到舅舅敬天家中去游玩,觉的寂寞,到乃武房中欲找詹氏叶氏闲谈,不想只有乃武一人,便同乃武坐下闲谈。乃武取出酒肴,请生姑饮啖。当下倒了一杯,自己饮了一口,授给生姑道:"妹妹请饮一口吧。"生姑年纪已长,早已了解风情。平日瞧那小大,呆头呆脑,丑陋不堪,自己又生着这般天仙般的面貌,未免心中不乐。见乃武这般的昂藏风流、潇洒晓尘,比了小大真有天远地隔之分,也很有些留恋。如今见乃武这般相挑,早脸飞赤露,小鹿心头乱撞,也怦怦相动,便不知不觉得举起杯来,饮了一口。乃武见了,知道有些眉目,不觉大喜。忙一面同生姑闲谈,一面便挑以游词。

  生姑都只是不语。两只水汪汪的秋水,只向着乃武面上,睃来睃去。乃武瞧见生姑这般丰韵,那里还忍耐得住,便推过酒杯,竟单刀直入,一把把生姑抱住,生姑只不作声,半推半就。乃武见是时候,即拥定生姑,一面把面亲住,一面伸下手去,把生姑衣带宽掉。生姑这时只羞的娇颜如火,闭目不语,尽乃武摆布。这一来,便种下了祸根。乃武同生姑已成就了奸情,好半晌,乃武方站起身来。生姑也起身整理衣服。乃武瞧生姑这时,杏眼带赤,星眸含荡越发的标志了,忍不住又抱住了温存一回,方各自收拾。生姑见时候不早,恐小大三姑回来,忙开门出去,乃武忙向生姑耳边喳喳的说了几句,生姑不禁回眸一笑,又白了乃武一眼。乃武微微一笑,生姑即走出房去,回到自己房中。见小大同三姑尚未回来,便横在床上,暗暗思想方才的事情,不觉又羞将起来,似花一般的娇脸之上,又渐渐的飞起了两朵红云。只时觉得乃武人既漂亮大方,身体又很高贵,对于自己这般的温存体贴,比较了小大的粗旷野蛮,真是天远在隔。芳心之中,不由越发的爱着乃武。暗道:"自己如能嫁了乃武,方是心满意足。怎地这般命苦,匹配了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如鬼的葛品连,可算得是红颜薄命。想到这里,又不禁悲伤起来。眼中掉下泪来。

  乃武在房中,自生姑出去之后,因身体困倦,也躺在床上休息。想着方才同生姑的事情,觉得很是得意。又想到生姑生得这般的花容月貌,在仓前地方,可算的首屈一指。若是生在富室大家的深闺之中,岂不是一位闺阁千金。偏偏生在这贫苦人家,度那凄凉生涯,又配了这个丑陋不堪的葛小大,真是命苦已极,不觉替生姑抱屈,越发的痛惜起来,在床上休养了一回,不觉天色己晚,听得外面叶氏同了詹氏在那里说话,知道已经回来,忙站起身来,走出回去。见叶氏母子同了詹氏已是回来,坐在外面闲谈。见了乃武,都笑着招呼,一同坐下谈话。

  那边生姑己在那里准备晚饭,小大、三姑也己归家。对于乃武同生姑的事情,都没有知道。自这天起,乃武对于生姑,越发的怜爱起来。没人的时候,便悄悄幽会。生姑家中,小大既不能赚钱,自然很是穷苦。只仗着喻氏偷偷的周济一些,那里能得支持。亏得乃武时常周济,方能勉强度日。好得叶氏同詹氏,对生姑的境遇,也很可怜,因此倒也不疑心乃武。

  这般的度了几时,已是新年正月时候。这一年,正是同治十一年份。乃武正是三十一岁。小白菜毕生姑,方是二十三岁。

  小大二十九岁。三姑也有二十一岁了。喻氏在新年之中,买了些食物,带了自己在沈家积下的私蓄来到小大家中,探望小大。

  这天小大正在家中,见母亲到来,心中欢喜,同生姑、三姑二人接到里面。喻氏把买的食物放在桌上,向生姑道:"生姑我知道你们年下没什么东西,所以特地买一些在此,快收拾了进去,在新年中,也可稍稍快活一些。"生姑一看,却是腊肉、风鸡、盐鱼等类,又有许多糕饼茶食,便一面收拾。一面笑道:"正是呢,年下亏得杨大爷,送了我们许多东西,方得好好过年,不然又没钱去买。"小大接口道:"正是。我想我们受了杨家多次的东西,自己又没有什么送给人家,什么好呢?"生姑笑道:"妈妈,我想如今趁着妈买来许多东西,拣好的送些过去,也算答报人家,妈妈你想怎样?"三姑这时,正忙着翻开了茶食包子,取了两个蜜枣,向口送,不住赞道:"好吃!

  好吃!吃这个甜枣子倒这般的怪好吃的。"正一面大嚼,一面乱翻,听得生姑说要送给杨家,忙抢了一包蜜枣,一块年糕,匿在身后道:"妈妈,别听嫂嫂的话,这些好吃的东西,如何去送人呢?快别瞎说,我要吃的。"喻氏瞧了,不禁笑将起来,忙喝住三姑,向生姑道:"好,还是你会打算做人,我想别的如茶食糕饼等类,他们是不希罕,只有那风鸡,却是我家中拣了四五斤重的肥鸡,自己风上的。如今我悄悄地带了四只来,可送了他们二只,留两只自己尝尝。还加上一块盐肉,这盐肉却是你晚爹托人在金华府带来的,味儿还不差。送了这二样过去也好表了心意了。"小大也有些呆头呆脑,听了喻氏的言语,并不作声,只望着许多东西呆看。三姑更是撅着嘴不愿意。生姑心中,虽很是愿意送去,让乃武尝尝,又表了自己的心意,只是怕喻氏、小大说他同杨家亲热,致起疑心,便不敢立即取来送去。

  喻氏瞧见这般神色,倒不禁笑将起来,便向小大道:"小大,你怎么这般的发呆呀,难道是不愿意不成?别说是你们常是受着他们周济,便是没有受过什么,这种人家,巴结上了,决不会吃亏的。何况你们住在这里,凡事都须他们照应,又受过人家恩惠的呢?"小大听了,忙笑道:"我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只想着他们二少爷待我们真是怪好的,只要瞧我们没了什么,便送来了,我们将来如何报答他们?因此便呆住咧。如今送这一些东西去,还有什么不愿意不成,妈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横竖这些东西,也都是妈带来的。"喻氏听了,暗想人家说小大傻头傻脑,如今瞧来,倒也未必,只是人太难看了些,心中不觉欢喜起来。即笑向生姑道:"生姑,你听着,把二样东西送去吧。"生姑听了,便拣了两只风鸡,一方盐肉,拾在手中,兴冲冲的出了房门,向乃武那边走去。不一时,已是回来,笑着向喻氏道:"杨家二少爷同大娘娘,都说着妈费心呢。"

  喻氏笑道:"这些东西,还用得着谢么。"生姑也不答言,只忙着把东西收拾,又向小大道:"今天妈来了,也没有什么菜肴,只剩了前天杨家送来的风鱼,一碟糟肉,把妈带来的风鸡,煮一个起来,开一瓶杨家送的玫瑰露,将就着吧。"小大点头道好。喻氏笑道:"我倒随便,不必多费手脚了。"生姑笑道:"妈怎样说的,吃些东西,难道还不是该的吗,横竖他也要吃的。"说着,忙忙的取了一只风鸡,到厨房中去了。喻氏瞧见生姑这般的玲珑能干,很是欢喜,不觉提起了同小大完亲的心事。暗想如今小大也是二十九的人了,差不多已是半世年纪,生姑虽比小大轻些,却也是二十三岁了,不能说校以前的不能完亲,一则因了小大在豆腐店内尚未满师,没钱进帐,怕不能养家开销,不得不缓些举行。二则行完之时,也得请请亲友,小大连生活都不周全,如何有这一注巨款。所以住虽住在一起,却仍没有完亲圆房。瞧这生姑,同小大倒也没什么不会,不知他们二人,究竟睡在一处,还是二处。倘是睡在一张床上,再不圆房,被人家知道了,也不好听。好得如今小大去年年底已满了师了,以后去可以赚钱回来,不致再同以前般的困难。这一注完亲的钱,小大现时自然是拿不出来,只须自己向敬天商议,请敬天帮忙,自己也津贴一些。再不够时,向杨家借些,谅来杨家素日待小大生姑甚好,没有什么不肯的。

  想定主意,等几天到敬天家中,同敬天商议之后,请个风鉴先生,合合八字,选个黄道吉日,把小大生姑二人圆了房,自己也可以了结一件心事。将来若生下一男半女,继续葛氏门中香烟,自己也可算得对得起已故的丈夫了。想毕之后,就笑着向小大道:"你们三人怎地睡法呀?"三姑在一旁听得,早抢着道:"阿哥一个房间,我同小白菜一对睡一个床的。"喻氏听了,越觉生姑可爱,知道生姑从未同小大有越轨举动。只是又细细一想,生姑虽是从小就童养在家里,只因其中曾有几年,小大被太平军掳去时,回过母家,如今虽又接来同居,可是生姑生得这般的美貌,似天仙一般,仓前镇上,可算得头儿尖儿第一个美人,小大生得如此丑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配着生姑,真是彩凤随鸦,不论是谁都知道是不配。似生姑这般的花容月貌,那里不找一个如意郎君,小大家中,又十分穷困,不要再隔几时别说是生姑不愿嫁给小大,违反前言,把姻缘拆散。便是生姑的母亲,也不要懊悔这件亲事,过来要领生姑回去,重定良缘,岂不是又得麻烦,或者把这件亲事拆散,岂不失却了机会,不如趁生姑同生姑的母亲未曾想到这一层上,快些同小大圆房。到了此时,生米已煮熟饭,就是要悔亲,也不能够了。因此喻氏越发要紧同小大圆房,便问小大道:"小大,你如今在店内,可以赚多少钱了,用来开支家用,可以敷衍了吗?"小大听得,不禁皱着眉头道:"不行,还是不够。

  亏的生姑做些活计,同了三姑做些粗活,又仗着二少爷周济一些,方能勉强度日。倘不是生姑做活计,光靠着我赚的几吊钱一月,如何能行呢。"

  喻氏听得生姑能做活计,不由的心中大喜,暗想这倒不妨事了,倘是真圆了房,只须生姑稍稍多做一些生活,自己再稍稍贴些。也可以度日的了。便又问小大道:"小大,我想你人也大了,年纪己是二十九岁了,不是小了。你妈又嫁着你晚爹,不能常来看你,终须一个亲热痛痒相关的人,照顾着你方好。

  不如同你舅舅商议,同生姑圆了房。一则完了妈的心愿,二则你们二人,可以好好的做起一家人家来。似生姑这般的聪明伶俐照顾着你,你好歹可以少吃些亏,你看好吗?"小大听了,心中自然愿意,只张开了大口憨笑。三姑在一旁,所得喻氏说要同小大生姑圆房,有喜酒吃,先欢喜起来。大笑道:"妈妈,好的好的!有喜酒好了,妈妈日期揣的近些,从此小白菜我要叫他嫂嫂了。"方说得起劲,恰巧生姑在后面厨房中走出,欲唤三姑进去一同煮饭,听的三姑说是要叫自己嫂嫂,同了有喜酒吃了,又瞧着小大坐在椅上,不住的憨笑,脸上也稍稍有些红赤,喻氏却笑嘻嘻地,见自己出来,连连的望了望几眼,早猜透个中原因,知道喻氏定是在那里向小大说同自己圆房的言语,不由的吓得一跳,把脸飞红,也不再唤三姑,一溜烟的逃回厨房。喻氏见了,以为是女孩儿家听得成亲,害起羞来。那里知道生姑同乃武二人,早已卿卿我我,恩爱非常,成就了好事。所以生姑听了,不觉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当下喻氏也不理会,仍问小大道:"小大,你怎样只是憨笑呢,究竟怎样呢?"小大也不禁黑脸变赤,满脸的疙疸都显了起来,点头道:"但凭妈好了,只是哪里来的钱呢?"喻氏道:"这倒不妨,我去同你舅舅商议就是。"三姑听得喻氏这般言语,只嘻得直嚷,笑道:"要叫新嫂嫂了!"喻氏听得,怕生姑害羞,忙喝住三姑,不许乱说。又想到生姑人在厨房内弄饭,很是辛苦,方才出来,定是叫三姑进去帮忙,却听得了三姑要吃喜酒,羞得回了进去。便叫三姑道:"三姑,你人也二十一岁,怎地连煮饭都不去相帮一回,快去帮着生姑,把饭弄好,我们一同吃了,我还得早些回去,不然,那些孽障,又得在你们晚爹前说东话西搬是非哩。"三姑忙笑道:"正是哩,我因妈来了,倒把烧饭忘了,平日饭总是我烧的,只是常烧得底下枯焦,倒也很香,我就欢喜吃这香饭同焦的硬块。今天小白菜,不对了,要叫新嫂嫂哩,今天新嫂嫂烧饭,不要不烧焦,使我没有硬块吃,我得快些进去看看哩。"说着,忙忙立起身来,飞也似的向厨房奔去,一面飞跑,一面又大笑大叫道:"要吃喜酒哩!小白菜要变新嫂嫂哩!"喻氏见三姑依旧这般的傻憨,连锅巴都不识,叫做硬块,又这般的乱叫乱嚷,被生姑所得,岂不害羞,心中很是替三姑发愁,暗想似三姑这般得傻憨,生得如此的难看,十丑八怪般的,将来如何能攀亲出嫁,只可养老家中的了。三姑奔到厨房中,却见生姑也不烧饭,只坐着低头发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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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缔良盟私越百花轩 改乔妆夜奔巴陵道

 

  诗:

  风流才子谁能匹,窃窕佳人绝代姿。

  百岁良缘真大数,一时奇遇岂人为。

  知音毕竟奔司马,执拂何妨叩药师。

  鱼水相投情意美,女妆男扮别嫌疑。

  那正走来的你道是什么人,原来就是玉姿。这玉姿也正乘着这一个更次的空便,只道姐姐还在相国房中伺候,因此走来,思量悄悄撬开内门,到那百花轩去,与杜公子谈一谈心曲的意儿。只道瞒了姐姐,自家以为得计,那里提防着姐姐到先在内门首了。他起初时黑洞洞的,月影又照不到,灯光又带不来,却不晓得姐姐在此已久。后来听见问了这一声,方知就是姐姐。不是他故意不肯答应,其实唬呆了。蕙姿见不则声,再想不到是他妹子,上前摸了一把,这遭免不得两下里要讨个清白出来,还躲闪在那里去。终久玉姿是个伶俐女子,勉强应一声道:"呀!莫非是我蕙姿姐姐么?"蕙姿听了这一句,心下着实一个咯蹬,那里晓得妹子也端为着这件而来,不期劈面撞着。只道他知觉了些响动,故意暗暗走来瞧破,没奈何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玉姿妹子,这半夜三更来此何干?"玉姿笑道:"姐姐,你便问得我,是我也问得你一句,况这半夜三更,你却到此何干?"蕙姿想得妹子是个聪明的主儿,如何瞒得他过,就把心事对他明说。这玉姿却比不得姐姐一般老实,如何肯把肺腑的话说与他得知,便顺着嘴儿道:"你妹子就是个活神仙,晓得姐姐有些缘故,特来要你挈带一挈带。"蕙姿道:"妹子,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倘被别人听见,可不泄漏了风声?"玉姿道:"姐姐,这样时候,我家里人那个不沉沉睡熟,要听见的,不过是墙外的杜公子。便再讲得响些,或者闻得你的声音,想起那日赠他凤头钗的光景,把这扇门儿弄将开来,延纳你过去,也不见得。"蕙姿道:"妹子,没甚要紧,我和你嫡亲姊妹,却是一心一意。那些姐妹们都是各人一条肚肠,那个不要在老爷面前逞嘴的?若是吹了一些风声在老爷耳朵里去,那时,我和你可不奚落在人后了?"玉姿道:"姐姐,说便是这样说,你却是一场好事,我妹子悄悄地走来,难道你心里岂没一些怪着我的?这时候已是三更光景,倘老爷睡醒转来,唤着要茶要水,妹子先要去伺候,你再在这里寻一个门路儿罢。"蕙姿道:"妹子说那里话,我的初意,走将来不过先要探个动静,然后觑个顺便机会。若说那钻穴相窥,逾墙相从,费这一番担惊受怕的手脚,去干那件事儿,我姐姐决不做的。如今就与你同转去则个。"玉姿道:"姐姐果然便同去了,明日追悔起来,切莫怨着我妹子呢。"蕙姿便不回答,扶了妹子,黑天墨地,两个扭阿扭的走将转来。有诗为证:

  怨女双双弟与兄,春心飘荡各私行。

  谁知狭路相逢处,窃笑人人共此情。

  正走到东廊下,忽听得相国在房中大呼小唤,他两个都有了虚心病儿,唬得手酥脚软,上前不好,退后不好。看来蕙姿到比玉姿又胆小些,靠在那廊下栏杆上,簌簌的抖做一团,口内低低对着玉姿道:"妹子,适才我已把老爷房中的灯吹灭了,做你不着,到你房里看看,有灯快快点一个来。"玉姿也慌了道:"姐姐,这正是羊肉未到口,先惹一身膻。若是老爷问起,如今还把些甚么话儿答应他好?"蕙姿道:"只说被风吹灭了灯,到你房中点灯就是。"玉姿道:"说得有理。"慌忙走到自己房里,拿了一盏灯来,递与姐姐。蕙姿一只手提了灯,一只手遮了风,同着妹子,径到相国房门外,把原先椅上的那盏灯来点着了,再推门进去。

  原来那相国是个有年纪的人,叫上几声,端然呼呼睡去。他两个的惊恐方才撇下。蕙姿便走到床边,揭开帐子,低低道:"老爷,蕙姿来了,敢是要吃些龙眼汤么?"相国醒来道:"你这妮子,却在那里去,这一会才来?"蕙姿道:"适才风吹灭了灯,因此到玉姿那里点灯来。"相国道:"我晚来朦胧就睡着了,不曾问得你,把前后的门可曾都上了锁么?"蕙姿答道:"都是拴锁停当的。"相国道:"如此恰好。别处还不打紧,那后面的内门,紧贴着那同春巷里,况且如今又把百花轩开了,早晚更要谨慎提防。你可明日去再与我加一道栓儿。"蕙姿应道:"晓得。"相国道:"那灯后站的是那一个?"蕙姿道:"就是玉姿。"相国笑了一声道:"好一个痴妮子,怎么到站在那灯后呢?"玉姿便走近前来道:"玉姿在此伺候老爷。"相国道:"实是难为了你们姊妹两个,尽尽在我房中服侍这五六个昼夜。那些妮子们只好在家吃饭,如何学得你两个。但有一说,我却一时也少你两个不得。虽是别的走到我跟前,决不能够中意。"玉姿便道:"如今老爷患了这些贵恙,我姊妹二人巴不得将身代替,那里还辞得甚么辛苦哩。"相国道:"我却没有些甚么好处到你两个。也罢,待我病起来,每人做一套时样大袖称意的衣服,与你们便了。"蕙姿与玉姿道:"多谢老爷。"相国道:"蕙姿,黄昏那一服药,却是你的手熬,我直要到五更时候才吃。你可打点个铺盖,就在这榻儿上,与你妹子同睡了吧。"蕙姿应了一声,便去取了一床绣被,一条绒毯,向榻儿上铺下,就与妹子一处睡了。有诗为证:

  绣衾笼罩两鸳鸯,一片纯阴不发阳。

  可叹良宵春寂寂,空余云雨梦襄王。

  原来韩相国一连病了这几日,那杜开先与康汝平每日侵晨过来问候一次。这相国病体渐渐好来。一日,唤蕙姿姊妹道:"我近日病起无聊,好生坐卧不过。玉姿,你到那文具里取了匙钥,与我开了内门。蕙姿过来,慢慢扶我闲走几步。待我到百花轩去,一来谢一谢杜公子和康公子,二来与他们闲讲片时,消遣病怀则个。"玉姿便也有心,连忙取了匙钥,先去了内门。你看这老头儿扶了蕙姿,就像个土地挽观音一般,前一步后一步,慢慢的走到内门边,吩咐道:"你每且把门儿掩着在这里,等一会儿便了。"不想这玉姿已有了那点念头,先走来开门的时节,把个百花轩路数,看得停停当当在眼睛里。原来这蕙姿是前番一次被妹子撞破,把这个念头理早已收拾起了。

  韩相国走到百花轩里,轻轻叫了一声:"康、杜二公子可在么?"杜开先正在那里面打盹,听叫这一声,猛然凉醒,再想不出是韩相国的声音,连忙出来相见,道:"原来是老伯,小侄多获罪了。敢是老伯贵恙可痊愈了么?"相国道:"多承贤契记念,这几日来略好了些。只是胸膈饱闷,饮食尚不能进。"杜开先道:"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慢慢愈来。"相国笑道:"好说,好说,贤契,康公子缘何不见?"杜开先道:"汝平兄昨日已回去了,只在明日就来。"相国道:"毕竟他欠有坐性。贤契,老夫病中无聊难遣,巴不得走来聚谈半晌,把闷怀消释消释。不识贤契从到这里,不知做了多少妙作,幸借出来,与老夫赏鉴一番。"杜开先欠身道:"小侄深蒙老伯推爱,自至此,只有两个月余,争奈有些闲事在怀,所以竟没一毫心绪,想到那吟咏上去。因此竟无一篇送上求教。"相国便笑道:"既然一首也没有,老夫已知道了,后生家的心事,敢只是犯了'酒'底下那一个字儿了?"杜开先两脸通红道:"小侄向来全无此念。"相国道:"这个便好。若有了这个念头,可不耽误终身大事!"杜开先道:"金石之言。"两个又把闲言闲语说了一会。只是韩相国初病起来,坐谈了这些时候,身子有些倦意,便起身别了杜开先,慢慢走来推门进去。

  恰好他姊妹两人端然在那里伺候。那玉姿毕竟是有心的,把韩相国与杜开先一问一答的说话,遂句句听得明白。相国吩咐道:"蕙姿好生扶我进房去略睡一睡,玉姿随后把内门锁好了来。"玉姿答声一声,见相国扶了姐姐先去,乘着这个凑巧,恰才又听得说是康公子不在,思量迟一会儿,依旧走来开门,到百花轩去见一见杜公子的意思,就把锁儿半开半锁在那里。你道那老头儿那里提防着他,连蕙姿也想不得这个田地。玉姿依旧把个钥匙送与相国,就紧紧站在房中,伺候到了黄昏。恰好是姐姐承值的时分。蕙姿正走将来,玉姿低低对着蕙姿道:"姐姐,我妹子今夜有些不耐烦,早去睡一觉儿,待到三更时分,再来换你。千万莫要等老爷睡着,又做出前番的勾当呢!"蕙姿微笑一声,却无回答。原来世上好做那话儿的女子,偏要硬着嘴,却也不止玉姿一个。

  这玉姿叮嘱了姐姐,走出房门,悄悄的竟去把内门开了,依着日间看的路径,便到了百花轩里。只见纸窗儿上一个破隙,还有灯光射将出来,他晓得杜开先还未曾睡,把两个指头轻轻向门上弹了一弹。杜开先那里知道是这个活冤家到来,又不敢便把门开,低低问一声道:"是哪一个?"玉姿掩口道:"妾便是韩玉姿。"杜开先记得起道:"莫非是前日承赠凤头钗的这位小娘子么?"玉姿道:"然也。"杜开先欣然便把两扇门"呀"的扯开,躬身迎揖道:"呀,果然是这位小娘子。前承赠以凤钗,尚未致谢,罪甚,罪甚!"玉姿道:"公子但记得那股凤钗,可忘了那把纨扇么?"杜开先又揖道:"屡荷美情,提起令人羞涩。今承小娘子大驾贲临,亦将有以益吾意乎?"玉姿笑道:"妾此来非有益于公子,却有损于公子也。"杜开先是个聪明的人,听了这个'损'字,便兜上心来,笑道:"小娘子,适才所言那个"损"字,觉有万千含蓄,还请细解一解。"玉姿道:"那两句是妾口头说话,并无深长意思,公子何必究竟如此?"杜开先道:"这也罢了,难得小娘子今宵眷意而来。小生有一句不堪听的说话,不识小娘子能见纳否?"玉姿道:"公子,这夜静更阑,庭虚人悄,知尔者是这一盏孤灯,知我者是这半帘明月。若有所谕,但说何妨。"杜开先笑道:"小生自当日杨柳岸边,向月明之下隔船吟咏,至今无不心悬口诵。既而遗纨扇,赠花笺,万种相思,一言莫尽。小娘子若肯见怜小生在这里独守梅花孤帐,今夜便效一个菡萏连枝,意下如何?"玉姿假意儿道:"公子,我只道你是个志诚君子,那里晓得你倒是个专在色上做工夫的。妾今夜此来,难道希图苟合?不过念公子与老爷通家情上,故来探访。今公子突出此言,使妾赧颜无地矣。"杜开先听他说话,觉有些深味,就顺口回答道:"小娘子既做得那谨守闺箴的李淑英,小生也做得个坐怀不乱的柳下蕙。况且你主人翁待我一片美情,倘若被他知觉些儿消息,明日不惟见嫌小生,抑亦见弃于小娘子也。不若此时幸喜无人知觉,请自早回,大家免担些惊恐。"玉姿笑道:"杜公子,你虽是个聪明男子,妾亦是个伶俐女流,适才那几句说话,我已明明参透。你敢道我不允所事,故把此言相按,妾待允了何如?"杜开先深揖道:"小娘子若允了,小生屁也不敢再放一个。"玉姿道:"允便允了,只是一件,妾从来未曾深谙个中滋味,如之奈何?"杜开先道:"这句却是饰词,难道小娘子终日眷恋相国身旁,那老骚头肯丢开手么?这个中滋味,小娘子自然谙练的。"玉姿低声道:"他是个老人家,血气衰颓,那里做得正经。"杜开先轻轻搂住道:"小娘子休得害怕,难得这样良宵,不要错过了功夫。小生也非鲁莽之辈,就在这罗帐里,做一个款款温温的手段,请小娘子试一试看。"玉姿又做苦挣道:"杜公子,我恰才见你忒甚要紧,故说那几句安慰的话儿。难道我当真便肯顺从你?岂不闻强奸人家女子,律有明条?"杜开先偎着脸儿笑道:"敢问小娘子,夤夜到我书房,所为何事?"玉姿也笑道:"杜公子,你这俐齿伶牙,教我那里抵对得过。"杜开先道:"小娘子说话虽是抵对小生不过,小生又有抵对小娘子不过的所在。"玉姿道:"公子轻讲些么,倘被你家伏侍的小厮们听见,可不做将出来?"杜开先道:"不瞒小娘子说,我这里再没有第二个家僮,只有一个服侍的聋子,你便向他耳边鸣金击鼓,也是不甚听得明白。况他这时已睡熟了。我们且把闲话丢开,早图一霎儿欢乐也好。"玉姿道:"公子,你却是这样等不得。譬如妾今夜不来,将如之何?"杜开先迎笑道:"小娘子若是今夜不来,少不得小生梦儿里相会的时节,也不肯放过。"玉姿道:"公子,你难道毕竟放我不过么?"杜开先道:"小生心里到也干休得了,只是这个东西如何便肯干休?"玉姿掩着嘴道:"亏你读书人,讲这样村话!"有诗为证:

  少年性高尽风流,恁意装村不怕羞。

  昔日相思今日了,随他推托肯干休。

  原来两个调了这一会,都是巴不能够到手的。杜开先便把他拦腰一把抱住,竟揿倒在床棚上,将一只手就去替他解开裤来。玉姿虽然不甚推托,但是幼小年纪,不曾苟且惯的,心中担了无数惊险,脸上免不得有些娇羞模样,又挣起来道:"公子,这灯光射来不象模样,去吹灭了吧。"杜开先道:"小娘子,你可晓得那《西厢记》上说得好,'灯儿下共交鸳颈',若吹灭了灯,一些兴趣都没了。"玉姿便不则声。杜开先依旧把他按倒。玉姿承受了这一回,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倒下头去,昏昏沉沉,竟睡熟了去。杜开先便不敢惊动他,替他依旧放下了衣服,免不得自家也有些困倦起来,站起身把灯息了,就和衣睡做一头。

  杜开先依旧把他揿倒,将手先到腿边探了一探,缓缓地把他两股扳将起来。人却不晓得,这玉姿虽是在韩相国身边,那老人家年纪衰迈,还济得些甚么事来,不曾到得辕门,就先要纳款了。所以玉姿总然说是破过瓜的,还是黄花女子一般,几曾经历警一场苦战。这杜开先思想多少日子,巴不得到了手,讨一个风流快乐,那里还管你的死活,尽着力又送了一送,恰好正抵着了花心。

  原来玉姿承受了这一回,就如服仙丹,钦玉液的一般,遍体酥麻,昏昏沉沉,竞睡熟了去。杜开先便不敢惊动他.替他依旧放下了衣服,免不得自家也有些困倦起来.站起身把灯息了,就和衣睡他一头。

  两个看看睡到四更时分,那杜开先又打点发作起来,把玉姿悄悄推醒,附着耳说了几句软款的话儿。玉姿正待也说几句,忽听得耳边厢"咚咚"打了四鼓,猛可的记得起相国房中承值一事,顿然惊讶道:"公子不好了,这遭却做出来了!"杜开先摸头不着,也吃了一惊道:"呀,小娘子何出此言?"玉姿把姊妹二人轮流值夜的话,与他说了一遍。杜开先道:"这却怎么好?若是做将出来,岂不是小生带累了小娘子,明日有些愁,教我如何痛惜得了?"两个连忙爬起身来,坐在床上。玉姿想了一想夜间来的时节,偏生姐姐面前说了几句硬话,倘然回去,被姐姐知了些儿形迹,可不没了嘴脸?便与杜公子计较道:"公子,如今怎生是好?"杜开先道:"小生有一个计策,你若是这时转将回去,决然要露了风声。那老儿不是个好惹的主顾,这遭把家法正将起来,你这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可禁受得起?那时你却拷打不过,毕竟一死;小生为你割舍不过,到底也是一死,可不是断送了两人性命?如今趁此夜阑之际,人不知,鬼不觉,待我收拾些使用银子,做了盘缠。你把我书架上的旧巾服儿换了,扮作男人模样,悄地和你奔出巴陵道上,到别处去权住几时,慢慢再想个道理便了。"玉姿垂泪道:"此计虽好,只是我有两件撇不下:一件是我房中那无数精致衣服、金银首饰,怎么割舍得与别人拿去享用?二件是我姐姐朝夕同行同坐,过得甚是绸缪,怎样割舍抛撇了他?"说罢,泪如雨下。有诗为证:

  衣饰妆奁能别置,一胞手足情难弃。

  只因作事有差池,临去依依频洒泪。

  杜开先道:"小娘子,到此地位,一个性命尚然难存,那里还顾得那些衣裳首饰、姐妹恩情?趁早走的是为上策。"这韩玉姿一时心下便浑起来,像依了杜开先的说话,把架上巾服取来,换得停停当当,就像个弱冠的一般。杜开先便去开了书箱,收拾了那些使用银子,约莫有二三十两,一些随身物件也不带去,单单两个空身,悄悄把百花轩开了,就出同春巷。两个也觉有些心惊胆颤,乘着月色朦胧,径投大路而去。毕竟不知后来他两个奔投何处,那韩相国知了消息,怎样一个结果,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