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英雄店刘士英行窃 碧霞山胜三爷遭殃_三剑侠(清)张杰鑫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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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英雄店刘士英行窃 碧霞山胜三爷遭殃

 

  话说胜爷与铁天胜分宾主落座,保镖的是晚辈,打横一坐,伙计给打洗脸水沏茶。擦完了脸,喝着茶,胜爷向保镖的说道:"你的镖旗哪里去了?"保镖的答道:"在前站下船,我师兄告诉我,到杭州不要喊镖,喊镖恐怕出差错,我将镖旗藏在车里啦。"胜爷说道:"你太傲性啦,你师傅的镖旗镇九江屠,谁人不知?也不是净以武力对待,每年你知道有多大的应酬?谁也不好意思劫镖。"胜爷又问道:"你家里大概是富户吧?"

  王九龄答道:"小侄男家里有十几顷水田,一二十余顷旱田。"

  胜爷闻听,微微一笑,又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你没有镖旗,谁看见也不容你过去。你不闻年年防歉,夜夜防贼?每逢镖人店的时候,夜间必须亲身察看驮子,为的是防备小贼。你要是一傲性,就许将镖多少丢点。比如绸缎镖,夜间有人给你偷出两疋去,到当地交货的时候,客人一看少了两疋绸缎,人家若将此事传扬出去,多不好听啊。"

  王九龄闻听此言,连声答道:"是是是,从今后当以小心。"爷儿三个又说了一会闲话,胜爷又叫道:"王贤侄,你与客人一同用饭去吧,我与你铁师叔还有事呢。"王九龄与胜爷、铁天胜行礼告辞。胜爷叫道:"铁贤弟!你在家中纳福了,天下英雄会,给你下请帖,你都未能一去。"铁天胜闻听,打了一个唉声,叫道:"三哥,提起此事,小弟实在灰心。皆因当时二弟病重,看看要死,兄弟情肠,我如何便抛下他而去?那知道几天的工夫,他就逝世去了。"胜爷闻听,心中暗道:"我错怪铁贤弟啦。"

  胜爷遂问道:"发引了没有?"铁天胜道:"现在后花园停灵,拟定明年出殡。"胜爷说道:"今日天气已晚,明天叫伙计领着我,我买一份冥礼,灵前吊祭。"哥俩喝着酒谈话,胜爷说道:"铁贤弟,你我挨肩擦背,已有二十余年,我深知道你的性情骄傲,对于守节的弟妇跟前,你可多要尽心。"铁天胜答道:"胜三哥不用您嘱咐,我绝不能待错了。自从您二弟弃世,我就将家务俱都交给弟妇管理,不叫您的弟妹当家。我那弟妇娘家乃是书香门第,我也曾对他说过:弟妇你愿意在家住,愿意住娘家,来往随便。绝不敢待错。"胜爷问道:"二弟妇娘家何如人也?"铁天胜道:"江苏省罗家岭,姓罗,乃是唐时罗成的后人。二弟妇的胞弟名叫罗文,人称铁掌赛昆仑,表字兴龙,此人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龙,横推八匹马,拽倒九只牛,两膀一晃有千斤膂力,日行千里,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要求取功名,武状元犹如探囊取物。此人久读律例,有一日他观闲书,看到他先祖的故事,他知道自古忠臣难免丧身疆场,因此不求功名富贵,隐居不仕,常自比徐达,习学渔樵耕读,看破尘世,故此人称为隐士,那是咱弟妇的胞弟。"胜爷说道:"我耳闻有这位,未曾见过,倘久后有机缘的时候,你给我介绍介绍。"弟兄二人正在谈话之际,有一老者打着白纸灯笼,掀帘笼而人,叫道:"老当家的,二太太娘家来人吊祭。"铁天胜叫道:"老管家,你来见见,这是我胜三哥。"老家人拜见了胜爷,铁天胜道:"你告诉内宅待客,就提我与胜三哥说话呢。"胜爷说道:"你陪着我说什么话?你先招待客去,明天我叫店伙计领着我,我再去吊祭。"铁天胜不敢违背,站起身躯,跟着老管家奔内宅而去,叫道:"伙计!这是我胜三哥,好好照应。"

  店主人主仆走后,胜爷自己独坐,胜爷正在喝着茶,听柜房有人喊道:"将他推出去,若不看你少眼无目,非打你不可。"

  胜爷闻听,由上房里出来,心中暗道:"这是吵店子,净打架。"

  胜爷来到柜房一看,三四个伙计向外推一位无目先生,身穿旧蓝布大褂,二目之中一点黑眼珠也没有,窄板鞋麻梗线串绑着,手中持着明杖。胜爷说道:"你们快放手,你们要将他推倒摔着怎么办?"伙计不敢违背,放开瞎子。胜爷过去,扶住无目先生的明杖,就听无目人问道:"你是这店掌柜的?"胜爷答道:"非也,我也是住店的。"瞎者说道:"他们这个店太恶哪,打死人白打吗?他们要将我打死,得给我买一口棺材。"

  胜爷说道:"老先生,我虽然是住店的,我与店主人有个认识,回头我必叫您顺气。"胜爷拉着瞎子的明杖,进了东跨院上房。

  胜爷问道:"老先生贵姓啊?"瞎子说道:"我姓刘啊。"胜爷将瞎子拉到茶几旁边,让瞎子落下座,胜爷给瞎子满了一杯茶。瞎子问道:"您贵姓啊?"胜爷说道:"我姓胜啊。"瞎子说道:"人要是倒了运,喝凉水都塞牙。三天没开张啦,今天晚半天走到钱塘下关,有一个老太太叫我算卦,我们有公价,二十四文一卦,算完了卦给了二十三文,借了两家都没借着那一文。老太太说道:'短一文吧,下回算卦再找补吧。'我也没法子,短一文就短一文吧。三天没吃饭啦,赚了这么一分卦礼,还不够。我打算吃点什么,好容易打听到店里,我方才进了店,他们这群伙计不答理我。我说掌柜的给我来一个热汤面吧,他们是成心,半天的工夫,将面端来道:'面得啦。'我拿筷子一挑,一碗面只有十来根。没法子,垫垫饿吧,吃完了饭,我问掌柜的:'你这碗面多少钱哪?'他们说:'二十四文。'我腰里只有二十文,我说;'欠你们一文,明天再还,今天我还要住店,也等明天作买卖回来给钱。'他们不说买卖话,他们说:'等盖好了房子你再住吧。'我跟他们一分辩,他们一堆打我一个人,叫他打死我,我倒有了棺材钱啦。"胜爷说道:"老先生还没吃饭呢?"瞎子说道:"三天没吃饭啦。"

  胜爷说道:"老先生,四海之内,皆为兄弟。我今天交你一个朋友,咱哥俩在一块吃一块住。明天您走的时候,我再给您十两八两的,您换一换衣服,理一理发,再做买卖就该开张啦。老先生你看看我,胡子都白啦,你是兄弟,我老哥哥说的这话对不对?"瞎子一翻白眼珠,似要哭的样子,遂说道:"胜大爷子,你管我一顿饭,我至死不忘大德。"胜爷说道:"先生言之太重了。"胜爷遂叫伙计,问道:"你们是什么饭现成?"

  伙计答道:"大饼大面清炖牛肉,都是现成的。"胜爷说道:"给我来两碗清炖牛肉,二斤大饼,再配一碗汤。先生喝酒不喝?"瞎子说道:"不会喝酒,一闻酒味,脑袋就痛。"店小说道:"这回瞎子可蒙着啦。"胜爷说道:"不许胡说,快去预备。"瞎子说道:"若不是胜老爷子给我吃,设是我买,这些伙计还许不卖呢。"跑堂的到灶上叫大师傅给盛了两碗牛肉:"要精致点,别叫胜三爷挑眼。"

  工夫不大,俱都端到上房,摆上小菜。胜爷心中思索:这位先生也有五十多岁啦,只为无钱,这样狼狈。胜爷不由得可怜瞎子,将瞎子让在正座,瞎子说道:"胜老爷子你也吃呀。"

  胜爷说道:"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咱是弟兄,你不要客气,我才吃完了饭,你请吃吧。"瞎子拿起饼来,打了一个卷,一口一个月牙,香甜美味,吃了一个不亦乐乎。胜爷看着,心中暗道:"这个先生吃得太多了。"胜爷见瞎子吃完了,又问他:"吃饱了没有?"瞎子说道:"吃多啦,你别让啦。"跑堂的打过漱口水,瞎子说道:"不漱口,一漱口,香味就没有啦。"

  胜爷与跑堂的俱都暗笑。胜爷将瞎子让到茶几旁,又给满了一碗茶。瞎子说道:"胜老爷子,这个人要老了也就不值钱啦,我年轻的时候,算一天卦,到店里还要消遣消遣。现在不行了,吃饱了就不爱动弹了,我坐不住啦。"胜爷说道:"西暗间有一张大板床,咱们哥俩足够睡的。"瞎子说道:"你不嫌我脏啊?"胜爷说道:"这是哪里话来,何脏到之有?"胜爷拉着明杖,将瞎子领到西暗间。列位,胜爷是何等身份?居然能服侍要饭的,可见胜爷爱老怜贫。

  瞎子到了西暗间,贴西板墙向床上一坐,直打哈欠。胜爷说道:"老先生你困啦,就歇着吧。"瞎子一翻白眼,说道:"胜老爷子,年年防荒,夜夜防贼,你将门关上点,我这钱褡里有一个破托肩的大褂别丢了。"胜爷心中暗笑,遂插上门。瞎子又说道:"你用凳子顶上点。"胜爷说道:"好好。"又拿起凳子将门顶上。瞎子脱了破鞋躺下,工夫不大,打呼噜,说睡语咬牙。胜爷此时也觉劳乏,摘下鸭尾巾,脱了衣服,一切物件俱都包好,胜爷是体面人,每逢住店,夜间出恭,必要出去,青缎靴子未脱。胜爷方才躺下,就听瞎子打着呼噜说睡语,口中说道:"大奶奶,你这个少爷是火命,少奶奶是水命,卦书上有云,水火不相当,夫妻难久长,不独儿女少,纵然不死也离乡。老太太你老人家给我五百钱卦礼,我到店里,夜静更深,我请七十盏红灯花,我给少爷少奶奶祭祭星。"胜爷噗哧一乐,心中暗道:"真是瞎子口,无量斗。他到店里买大面吃,给谁祭星啊?"胜爷也觉一时困倦,可就睡着啦。

  正在睡梦中,听窗户叭叭叭三声响,将胜爷惊醒。坐起来一看窗户,就是三道立闪。胜爷心中暗道:"大概阴天啦,打闪呢。"胜爷又从破窗窟窿向外一看,满天星斗,并未阴天。

  又一看屋中蜡灯已灭,也听不见算卦先生呼声。胜爷叫道:"先生。"叫之不答,呼之不应。胜爷以为是瞎子出去解手去啦,将灯扑灭了,然后又用手一摸,果然不见瞎子。胜三爷来到外间屋一看,外间屋灯也灭啦,伸手一摸门闩,并未挪动。再摸东暗间屋门,倒扣着呢。胜爷一想,忘了与店中要火种了,遂取小包袱取火折,到西暗间一摸小包袱,踪迹不见。胜爷心中说道:"我进店之时,看见外屋茶桌底下有火纸。"胜爷伸手摸着火纸、火石、火镰,打着了火,将里外间蜡烛俱都点着,里外间一照,仍不见瞎子。胜爷心中明白,所有一切东西,俱被瞎子盗去了。慢说是我住我盟弟之店,就是住别人的店,我也不能声张,十三省总镖头,被瞎子给将东西偷走啦。胜爷思索之下,三飘银髯,自言自语说道:"我这条老命必要伤在杭州。"胜爷用蜡烛又仔细一照,一看外屋门横楣之上,窗户有一扇半掩着,胜爷又低头一看顶门的小几凳,有脚踩的印子。

  列位,这是诚心叫胜爷知道,要不然一点痕迹也不会留。胜三爷将几凳搬开,开门出去,来到院中四外观看,并无有影儿。

  又纵上房去观看,就是东厢房上有一条黑影,胜爷心中欢喜说道:"只要我看见你的影儿,你就跑不了。我若不将刀镖等物追回,我怎见镖行众位?"胜爷遂追赶贼人,胜爷后边追,那人前面跑。出离钱塘关六十余里,那人只相隔胜爷一箭之远。

  胜爷紧迫,那人紧跑;胜爷慢追,那人慢跑;胜爷不追,那人在前面等着。又追出三十余里,眼前一座峻岭高峰,眼看着此人上了山坡,胜爷随后也追上山坡,上了山坡向北去。一望俱是平坦之地,有几个平台,又向正北半里之遥,山坡下白水滔滔。老英雄追到水边上,胜爷说道:"你还上哪里跑?"此时天色大亮,那人一回头,胜爷观看此人,眼珠黑白分明,精神异常,背后背着胜爷的小包裹,并未拿明杖。那人道:"胜老达官,你摸摸你项上的六阳魁首还有吗?"胜爷问道:"足下何等人也?"那人道:"行不更名,我在店里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姓刘名叫士英,人称别号闭眼神佛。胜老达官,你追的五个人犯,俱在此山,这座山叫双松岭碧霞山,我父子占据此山。我救的是闵老寨主与少寨主,老寨主是我之姐丈,少寨主是我之外甥,我并不是救三鼠,皆因那时屋中黑暗沉沉,无有灯光,我一慌忙,将三鼠的绑绳先解开啦,这才将他三人救走,然后又将众人接到碧霞山。我们大家在一块儿吃酒谈心,我对他们说了一句大话:"若我将胜英置之死地,易如反掌。"他们大家苦苦哀求,非教我给他们报仇不可,逼得我没有法子啦,所以我才够奔店里刺杀你。皆因你有行侠作义之风,并桌上床下伺候我,你真是仁人君子,我将刀亮出了三次,我没肯杀你。胜老达官,你将珍珠灯已经盗回,差事交官,面子已足,我给你几十两银子盘费,请回贵镖局吧。"胜爷说道:"刘寨主,你将我东西原物交回,我还要那五个差事。"刘士英说道:"胜老达官,我摆一个阵,你要破了此阵,我就将刀镖原物归还。"

  胜爷说道:"你摆阵我看吧。"刘士英转身奔西南而去,胜三爷后面跟随,眼前一道大寨子墙,刘士英一吹呼哨,出来几名喽卒,齐声说道:"寨主回来了。"刘士英说道:"胜老达官在外稍候片刻。"胜爷说道:"好好好,请你快出来。"胜爷观看,由打里面出来六十名喽卒长箭手,又出来六十名喽卒削刀手,又出来六十名挠钩手,共合三六一百八十名,俱是精明强干,相貌堂堂,东西排班而立。又有四名少年的英雄,胜爷一看这四位,都是手擎鸡爪镰,耀眼发光,这四位少寨主乃是刘士英四位少爷。大少寨主刘金祥,年在二十五六岁;二少寨主刘银祥,二十三四岁;三少寨主刘福祥二十一二岁;四少寨主刘禄祥十八九岁,俱是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后面又有二人并肩,林士佩在左,闵德润在右。大少寨主闵德润穿一身青,给他娘穿孝,手中拿着一条金鼎秋龙搠,这条搠比他本身那条搠轻一点。林士佩手执狼牙钻。再向后看,左有闵士琼,怀抱提鹿双枪;右有闭眼神佛刘士英,蓝云缎壮帽,蓝绸子短靠,十字绊上横插十三节点穴枪,插在皮囊里耀眼明光。刘士英说道:"胜老者,你独自一人,焉能打得出去碧霞山呢?"刘士英又道:"你是孤掌难鸣。林寨主能战你百十个回合不能?闵大少寨主也能战百十个回合吧?您能出得去此山吗?看我与姐丈二人能战您百十回合不能?我那四个犬子也能战您百十回合。胜达官你再向后看看。胜爷一看,后面老道七星真人、张德寿、柳玉春、崔通,俱都抱着应手的兵器,有不可一世之概,本山的三十多位寨主,也都仪表不俗。刘土英又说道:"胜老者,你还没有兵器呢,我赢了你也不高明。"刘士英回头叫喽卒:"将各路的兵刃架子抬来!"工夫不见甚大,众喽卒抬来了十八样长兵器,十八样短兵器,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十八样大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样暗兵器。又有许多镗练棍棒,蜡杆子,都是加重的分量。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带钩的,带尖的,带刃的,带锁的,带环的,带套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六十样兵刃摆在西南。刘士英说道:"您自己挑一样用吧,您的刀、镖、甩头没有啦。"胜爷一伏腰,刘士英说道:"长箭手,挠钩手,可不许暗算胜老达官。如有暗算者,不论是谁,以军法从事。"胜爷走到大兵器架子前,拿起一把朴刀。胜爷提刀在手,此刀利刃锋利,虽不如自己的鱼鳞紫金刀,杀人如同削瓜切菜一般。老英雄提着刀转身归还正北。他们山上的人围着三面东、西、南,胜爷故此在正北方。胜爷将刀放在山坡之上,将白发挽好,勒十字绊,绷英雄带,登了登青缎子靴子,抬胳膊递腿,没有绷吊地方。将大朴刀拿起,向靴底擦了一擦,叫道:"刘寨主!单打独斗我奉陪,要群殴就一拥齐上。"刘士英说道:"焉有群殴之理?"刘士英摘皮条带,一抖十三节练子枪,哗啦一声响,二英雄要比赛输赢。

  列位,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句话。且说群贼何以都到碧霞山呢?皆因群英会,林士佩被蒋五爷打伤,无脸面回莲花湖,他与老道七星真人,够奔杭州,投奔双松岭碧霞山而来。

  林士佩本是南七省有名的人物,刘士英故此收留他,打算劝他别跟胜爷结仇。刘家父子是闵老寨主所请,专为在外面打探官兵的消息,因在江苏看见官兵齐队,遂跑回萧金台,在萧金台待了半夜,没有救闵家父子之策。正在此时,就听山外面一乱,镖行将差事放在空室内。刘士英对二子说道:"合该闵家父子不死,可有救他们的机会了。"爷儿三个遂打山外地道下去,一直进了空房,将闵家父子救走。三鼠是借光啦,不然刘家父子焉能救三鼠?若不是三鼠,还惹不下大祸呢。三鼠要逃回碧霞山,刘士英不允,三鼠遂由旱路也奔双松岭而来。闵家父子上了船,此时父子相见,不觉潸然泪下。只因秦尤一人,将一座万年事业的萧金台,一旦冰消瓦解。刘士英道:"事已至此,姐夫你就不必伤心啦,凡事都是天数,决非人力所定。咱们就此快走吧。"说罢此话,急忙开船直奔杭州而去。刘士英说道:"外甥外甥女进了山时,千万别提群英会之事。若是与你二舅一学说此事,他必然找胜英去。没有事时,他总想着与胜英比赛。"船到了杭州碧霞山,姑娘归了内寨,大众寒暄已毕,二老寨主问道:"怎么外甥穿了孝啦?"德俊答道:"我母得暴病而亡,我们父子不愿占山啦,打算回归故里。"当日姑娘在内寨,将舅父、父亲、表兄等请到后寨说道:"我娘临死时遗言,我与德俊回归舅父原籍,耕田种地为生。"刘士英闻听,非常之喜,说道:"这有何难?"你们愿意几时走就几时走。"

  姑娘说道:"就请舅父给我们雇船吧,可雇民船。"刘家父子给将船雇好,闵秀英姐弟二人及婆子家人丫环,登船奔江苏而去,暂且不提。单说聚义厅上摆上酒席,大伙用饭时,刘士英说道:"镖行必到杭州,我能将胜英刺死。"林士佩说道:"寨主为何不给大家除害呢?"三鼠也怂恿刘士英。刘士英一句话出口,不好收回,只可照办。派喽卒买了一身破衣服,一条明杖。当日出来到杭州,第二日就听有人传说,保镖的跟英雄店打起来啦,非出人命不可。又听有人说道:"有胜三爷给了解此事,已经完啦。"刘士英记在心中,遂奔英雄店,故意与伙计打架。胜爷将他让到屋时,刘士英就要刺杀胜爷。他一看胜爷这样谦恭,不忍动手,并且胜爷又管他饭,给他银子,所以夜间刘士英用竹子枕头,将胜爷小包袱替下来。列位,胜爷怎么睡得这样死呢?皆因为好几天没有睡觉啦,劳乏已极。又觉着住盟弟之店还有什么事呢?这就是刘士英盗胜爷东西一段倒插笔,书表前文。

  且说二英雄方要动手,七星真人低言叫道:"刘老寨主,你老人家这一给他刀,就坏了事啦,他人老刀不老。依贫道之见,你老人家将他引到鹰愁涧,跟他单打独斗。老胜英能折不弯,你老人家跟他比赛什么,他也不能含糊。你老人家跟他水战,将他引在水里,不费吹灰之力,要他一死。"刘士英闻听七星真人之言,点头称善,遂对胜爷又说道:"群殴我们人多,您只一个人,那如何行呢?我这旁有道涧,我与老达官水战,如若带一名喽卒,那就算我输啦。"胜爷一看,刘士英已换好水靠,胜爷心中暗道:"刘士英将我水衣盗去,我若跟他要水靠,他绝不能给我。"老英雄思索至此,长叹一声。此时刘士英已出了寨子,刘士英在前,胜爷在后,二人直奔山坡西方而去。走至二里之遥,工夫不大,来到涧旁,纵身下水,胜爷金蝉脱壳,也人了水中。胜爷见刘士英水没过膝,二英一前一后,乘风踏浪,向西南游去。又有二里之遥,再往南去,水面有一座横山,四面八方都是水。南北长有一里之遥。来到北山根,由北山根往西去,到了西北角,又往南去,刘士英绕到山凹里,探出半节身躯点首叫道:"胜老达官,此处水深,你我二人就在这儿水战。"胜爷此时在东南角,刘士英在东北角,顺着山根过去的,东北角上是一个山凹,他一点首叫胜爷,胜爷遂奔东北而来。刘士英在山凹里早有预备,水底下早下了七八百斤重的大铁锚,刘士英抓住铁锚,一个猛子扎在水中。胜爷不知道,直奔东北角而来,不见刘士英,胜爷心中也以为他扎猛子啦,胜爷遂向水深处游去。方到水深处,就觉着水流力大,从来没遇过这样水流,被波浪一打,胜爷不能抵抗,被浪将胜爷打人鹰愁涧,胜爷暗道:"不好!"此时已经将胜爷打在极深之处。胜爷向山坡游回二尺远,又被波浪打回去一丈多远,如此者四次,胜爷力尽,被水流冲到了滩口。胜爷身下觉着水底有物,踩着很软,就觉小腹上有一条冰凉的铁锁链挡住,胜爷撒手插刀,双手紧紧抓住拦江锁链,死也不放。此时胜三爷长叹一口气道:"胜英,胜英,你就这样的下场?想我胜英自幼读书,孝顺父母,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胜爷又想起老师艾道爷,叫道:"恩师呀,弟子身逢绝地,再不能与师傅见面了!可惜我剪恶安良,替天行道。"又想起镖行之人,自言自语说道:"从今后,再不能患难相共了。"胜爷正在万绪萦怀之际,抬头往山上观看,就见这座山足有三十余丈高,半空中有一泉眼,犹如碾盘大小,黑水往外冒。又见泉上有一块匾,石头刻的,上写:"鹰愁涧。"胜爷看罢,心中说道:"我名胜英,去到鹰愁涧,绝不能再有生望了。"此时胜爷两手扶住拦江锁,怎奈水流太猛,竟将胜爷打了一个筋斗,由拦江锁上过去了。刘土英探头一看,说道:"胜英老命休矣。可惜这样的好人,临死落一个尸骨无存。"在胜爷没被波浪打过去的时候,刘士英纳闷:"胜英怎么这大的水性呢?十丈八丈的大船,不能存留一会。"刘士英正在纳闷的时候,见胜爷一翻身,扎入水底。

  刘士英又由原路而归,转到西山角,由西山根向北,到西北角,破风踏浪,往东北而去。正踩水往前去,东北角上来了一只船,船上有四个人站立,还有四个水手,直奔刘士英而来。

  相距不远,刘士英一看,正是四位少寨主。刘士英直奔船头,刚一扶船头,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向船上一拉,将刘士英拉到船上。四位少爷齐声问道:"天伦与胜英比武如何?"刘士英说道:"并未比武,道爷划策,是叫我将胜英引到鹰愁涧。"大少寨主问道:"引到急流之处没有?"刘士英说道:"老胜英水性真高,在滩口那儿还扎挣了半天,才冲人大流而去。"大少寨主打了一个唉声说道:"可惜,可惜,老胜英一生一世替天行道,落个临死尸骨无存。"说着话将船拢了岸。刘士英对众人说道:"眼见胜英打人万丈深处,尸骨无存。"林士佩仰面大笑道:"胜英,胜英,你也有今日之下场!"七星真人念了一声无量佛:"拔了我肉中之刺,目中之钉,从今后我高枕无忧矣。"太仓三鼠全都大笑,闵家父子喜笑颜开。列位,这就叫好人死了,小人随了愿啦。老道又道:"我要借花献佛。您的酒菜,我们给您满酒。"当时大厅前摆下酒席,大众开怀畅饮,刘士英、闵士琼、林士佩等,尤其欢乐。刘士英此时向东面桌上一看,有四位闷闷不乐,若有所思,刘士英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四位少寨主。刘士英道:"你弟兄为何愁眉不展呢?一家有事父子商量,国中有事君臣商量,有什么心事可对我说来。"当时大少爷说道:"君有过臣当谏,父有过子亦不可不言。天伦平日很羡慕胜英,此时害他尸骨无存。现在当着姑父,我说出来可别怪我,姑父不该叫二表弟去北京盗狱,都是姑父之过,若不将秦尤救出来,何至有二人皇宫内院盗灯之事呢?父亲救我姑父表兄,理所当然,又误救了三鼠。胜老者追到这里,父亲将他较量输了,比什么都强,何至于将胜老者置于死地呢?再说人家胜老达官舍命交友,是一个仁人君子。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若走漏了风声,要被胜老者镖行中剑侠客等知道消息,他们必然来报仇。咱们这小小的碧霞山,乃是庄家山,喽卒寨主不过五百名。我姑父的萧金台,比咱们山寨大有二十倍,聘请十四省英雄,尚且瓦解冰消,何况咱这一个小小碧霞山?"刘士英闻听大少寨主这一席话,不由得一愣,自己说道:"我未加思索,无故害他一死。你有这话何不早说呢?"大少爷道:"我弟兄在前,父亲在后,大家秘密商议,孩儿如何知晓呢?"七星真人赵昆福站起身来道:"老寨主,无妨无妨。您打店中引出胜英来,店里有人知道吗?"刘士英道:"店中并无一人知道。"老道又道:"店主人与伙计都不知是您将胜英引出来的,在胜英那方面,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也找不到碧霞山这里。"刘士英听罢七星真人之言,遂鸣锣聚众,对七星真人赵昆福道:"我传话喽卒,谁要声张将胜英引在鹰愁涧之事,必要以山令实行。"老道点头称善。刘士英这一集众鸣锣不大要紧,倒惹出祸来啦。工夫不大,合山之人俱到,刘士英对大伙说道:"今日集齐,不为别事,只因我在杭州假装无目先生,夜间我将胜英衣服刀镖、暗器零碎等物,俱都盗来。老胜英追到咱们山内,我与胜英徉言比武,将他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百年尸骨不见。大众对于此事,必要严守秘密,自今日起三道山口加班,不可疏忽。"刘士英又叫过一名木匠,说道:"你赶快造六十个腰牌,无论何人出入,必须以腰牌为证。"

  此时有碧霞山的一名喽卒头目,姓王名兴德,全山喽卒都归他辖管,已经年到六十。年轻的时候,他在蓬虎山给明清八义充当喽卒,人是非常的可靠,但是就有一样,每日必醉几次。

  他在蓬虎山也是一个头目。一日王兴德吃酒带醉,他在山口外巡山,忽然间见前面来了一个孤行人,扛着一个大褥套,看那样子褥套很沉重,王兴德酒后无德,他可就急忙走上前去,大声喊道:"行路客官到此留下买路的金银,饶尔不死。"说着话亮出刀来,那行路之人只得放下褥套就跑。列位,王兴德心中明白蓬虎山的山令。他遂打发喽卒,扛起褥套,由后寨门走到了自己屋中,将褥套向铺板上一放,用手一摸,里面有银子,非常的欢喜,买酒买菜。这日正是秦八爷查山,见有少年在树林中要上吊,秦八爷赶奔近前,将绳解下来,问道:"你因何在此上吊?"那少年答道:"我打此山路过,这山中出来一个人,将我行李劫去,我也回不了家啦。"秦八爷闻听大怒,遂将少年叫至山口外,令喽卒看守。此时有喽卒们暗中告诉这位少年道:"你就是苦苦哀求秦八爷,就能给你找得回来。这位少年果然对秦八爷苦苦哀求。秦八爷本想将他放在山口外,到寨中问问谁劫少年的行李啦。有就更好,若是没有,不过给上他三十两二十两的。哪知道他这一央求,秦八爷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你跟着我进山吧,你只要认识那人,我便将你东西要回来。"少年闻听,爬在地下就磕了一个头,说着话一同秦爷进了山寨。秦八爷邀出七位盟兄议事,大爷屠粲、二爷火德真君孔华阳、三爷神镖将胜英、四爷神刀将李刚、五爷华谦字子阮、六爷登山豹子杨义臣、七爷贾斌久钻云太保,弟兄八位,归了座位。秦八爷说道:"蓬虎山山口外,现在劫人家褥套,旗子上还写的是替天行道,不如改为强抢强夺。"大爷说道:"劫褥套的这人怎样长像,你可知晓?"那被劫的少年说道:"此人黄白脸面,长腿,酒味扑鼻。"秦八爷与屠大爷俱都心中明白。秦八爷说道:"派四个有力量的喽卒,拿着绳子,我去捆他去。"屠大爷说道:"很好很好。"秦八爷与喽卒来到王兴德的屋中,王兴德又正喝酒呢,一见秦八爷来了,他站起身形说道:"八爷您喝杯。"秦八爷说道:"我不喝。我问你,板床上的褥套是谁的?"王兴德闻听此言,也答不上话来。秦八爷忙叫四名喽卒,将王兴德的二臂捆上,又叫喽卒将褥套扛起,直奔聚义厅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了聚义厅内,秦八爷道:"三哥最心慈面善,忠实道德,将此褥套交与胜三哥打开观看。"

  胜爷遂问道:"这少年贵姓啊?"那被劫之人答道:"我姓李,我会厨子手艺。"胜爷说道:"你的行李中都是什么?你要实说,说对了,东西仍归你。"李厨子道:"我褥套中有蓝布衣料,有一双新鞋,有散碎银两,整银子一百五十两。"胜爷在聚义厅查看,被劫之人所报的物件,一点也不差,整数的银子尚且原封未动。胜爷道:"将李厨师的行李东西交还,叫他再从新点看,查看缺东西不缺。"少年点查一遍,一物不缺,给大家磕了一个头,打发喽卒送出蓬虎山,欢喜而去。秦八爷说道:"将王兴德推到后山,人头献上来。"胜爷道:"王兴德喝多啦,乱了性啦,从此我给他戒酒。"秦八爷岂敢违背胜爷?遂将王兴德释放,王兴德从此戒酒。列位,王兴德戒了没有半个月,故态复作。这日在山口外又来了一个大敞车,上坐着一个年少的妇人,王兴德赶奔近前,亮出刀来,喝走把式,对妇人说道:"我并不害你,你要愿意活着,跟我到后山,做一个压寨的夫人,你看如何?"妇人闻听,可就哭起来了。此时正赶上秦八爷查山,又被秦八爷看见,如此数次,都是胜爷将他放了的。

  最后他又做出不法之事,秦八爷非杀他不可,并且说道:"谁要给他求情,我将蓬虎山一把火烧了!"胜爷一看,秦八爷正在胜怒之下,也不好意思求情。胜爷将秦八爷用酒灌醉,胜爷亲自到了后山,将看着王兴德的喽卒俱都支出去,胜爷亲自给王兴德解开绑绳,叫道:"王兴德,你赶紧逃命吧!一会儿秦八爷醒了酒,你就走不了啦。"胜爷又给了几十两银子。他从蓬虎山出来,在外面游手好闲,不到半月之久,将钱花尽,遂投奔了碧霞山,充当喽卒总头目。

  刘士英这一告诉大家不许声张,众喽卒之中惊动了王兴德,当时几乎昏倒于地。散队之后,来到自己屋中哭哭啼啼,心中暗想:"胜老恩公待我三次活命之恩,我年轻好杯中物,累次惹下杀身之祸,蒙胜老明公三次活命之恩。今日胜老明公死在鹰愁涧万丈深渊,我若不与老恩公报仇雪恨,何以为人?"思索至此,徒步出来,够奔山口,来到山口,把门的喽卒问道:"王头干什么去?"王兴德道:"因老寨主有机密大事,派我星夜前去办事。"喽卒说道:"你有腰牌吗?"王兴德答道:"来得慌忙,忘了领牌啦。"喽卒说道:"没有腰牌过不去,连老寨主没有腰牌也不许过去。"这个喽卒方才说出不叫王兴德出山,旁边那一名喽卒过去就给这个喽卒一个嘴巴子道:"你刚来三天半,就忘了挨饿啦?若不是咱头给你补名字,你早就要了饭啦。"这个喽卒说道:"叫头儿出去就完啦,何必打俺嘴巴子呢?头目你过去吧。"二道山口,也是如此,来到三道山口外,一望无边,俱是松柏树,老头子十几年不出山,骤然间出山,连东南西北都辨不过方向,在树林内绕了半宵,也没绕出碧霞山去。老头子心中暗想:"我若是夜间出不去碧霞山,等至转天清晨点名时,头一名就是我,一点我没在,必然派人追我,我现在身体也不健壮啦,绝跑不出去。再说老寨主要问我,我以何言对答?就是老寨主念我在此山中十余载辛劳,还可以饶恕于我,惟独小儿林士佩与太仓三鼠、闵家父子决不饶我,我必难逃性命哪。"思索至此,顿足说道:"我何必惜此残年?今年我已经活六十有余啦,我还能活六十多岁吗?威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胜三爷,都死在鹰愁涧。知恩不报非君子,若非胜老恩公,我早死了,实在出不去碧霞山,我便一死以酬胜三爷三次救命之恩。"又绕了有一个时辰,仍然不能出山,遂由腰间解带子,找了一个歪脖树,将套拴好,挂在树枝之上,口中说道:"胜老恩公,且慢走一步,魂如有灵,将我王兴德带着一走,我在阴曹地府,伺候老恩公几年,也报答报答你老人家三次救命之恩。"语毕,爬在地下磕了三个头:"胜老恩公,你生而有灵,死而有神,一世聪明睿智,必能有显应也。"

  说着话眼流痛泪,伸手摸绳就要上吊,哪知道摸了半天,也没有摸着绳子。王兴德说道:"真是有鬼,还没有上吊呢就来啦。

  这是搅我来啦,我不上吊啦,生有处,死有地,我一头撞死树上,闹鬼你也拔不起树来。"向后倒退了有一丈多远,忠心耿耿的王兴德,用衣襟将头一蒙,奔树上撞去,就碰着毛毛哄哄,软如棉花一般,就听有人说道:"嗳呀,王八羔子,你将我撞醒啦!我好容易睡着,你给我一羊头,这是为何?并且你背地里咒骂胜三爷,是何缘故?"王兴德说道:"你是人还是鬼呢?"

  "呸!臭豆腐王八羔子!我为什么是鬼呢?你睁开眼看看。"王兴德说道:"您为什么深更半夜在树林之内?我上吊与你什么相干?你将我带子给弄下来干什么?"欧阳大义士说道:"唔呀,我搭救了你,难道说还救出不是来了?臭豆腐,真不说理。

  你倒是为什么要行短见?你要告诉我,我能替你出气。你在背地里叨念胜三爷,所为何事?你要说实话,咱们万事皆休;你要有半句虚言,我就打你这个忘八羔子!"王兴德说道:"我跟你老人家说实话也行,请问你老人家贵姓高名?来此何干?你老人家也得告诉我实话。你老人家要是不说实话,你就是将我打死,我也不能告诉你老人家真情实话。"欧阳大义士说道:"我姓欧阳,我叫欧阳天佐,外号人称贼魔。你方才咒骂的那个胜英,他乃是我的胜三哥。你说胜老恩公慢慢走,等你一步,所为何事?"王兴德闻听,说道:"啊,原来是大义士!小老儿上了几岁年纪,眼目昏花,耳音有点不中用了。小老儿姓王名兴德,少年时曾在蓬虎山充当喽卒头目,伺候明清八义。皆因为我年轻之时,好贪杯中之物,酒后无德,累次犯山规,秦八爷要将我斩首,多蒙胜老恩公暗地里周济盘费,将我放走,我遂投在这碧霞山又充当喽卒。我立改前非,终身戒酒,做事小心殷勤。此山的寨主姓刘名叫士英,外号人称闭眼神佛,他见我做事老成,叫我充当喽卒总头目。这座山本是庄家山,并不抢夺,我带领喽卒耕田种地,老寨主很器重我,我在此山已有二十多年。昨日刘士英鸣锣聚众,将大家招集在一处,传山令,原来是萧金台被胜爷扫平,擒住盗灯的贼人及闵家父子,放在空屋之内,五股差事被刘寨主所救,逃到我们这座碧霞山。

  胜三爷追贼,住在杭州钱塘关外英雄店,刘士英假扮无目先生,夜间将胜三爷刀镖甩头衣物俱都盗到手中,临出店时将胜爷故意惊醒,胜老恩公在后面追下来了,刘士英将胜爷引到碧霞山。

  先说摆阵,叫胜三爷破阵,将喽卒齐集,并不摆阵。又要与胜三爷比武,胜三爷赤手空拳,他将兵刃架子搬出来,叫胜三爷自己挑择家伙,胜三爷挑出一把大朴刀。刘士英方要与胜爷交手,老道七星真人拦阻,暗暗告诉刘士英,胜爷武艺超群,人老刀不老,这一给他家伙,岂不是自找亏吃?刘士英闻听老道之言,自知失计,遂问计于老道,老道划策,此山北面一道山涧,名叫鹰愁涧,万丈不见底,老道令刘士英将胜三爷引到鹰愁涧,要害胜爷尸骨无存,给绿林道除去大害。"王兴德语至此,呜咽涕泣,遂说道:"可惜我那仁慈祥善的恩公,误坠奸计,他老人家身归幽冥去了。"欧阳大义士问道:"此话当真?"

  王兴德答道:"并无半句虚言。"欧阳大义士说道:"你为何行拙志呢?"王兴德说道:"小老儿欲出山给镖行送信,与我恩公报仇雪恨。皆因为小老儿心绪错乱,不辨路径,出不去碧霞山,绕了半天,绕不出树林。我想天亮,刘士英必然点名,倘若知道我出山,必然派人追赶,将我捉回去,焉有我的命在?我一想,倒不如随我那恩公一死,也算我报了三次救命之恩。"

  大义士听毕,泪如雨下,眼前一发黑,几乎栽倒尘埃,叫道:"三哥呀!你在阴曹地府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就此进山,将群贼一网打尽!若不能与恩兄报仇雪恨,小弟宁死不出此山!"

  大义士说罢此话,踢啦蹋啦,向山里就跑。王兴德急忙一把将大义士揪住,叫道:"欧阳爷,你一人孤掌难鸣,焉能是群贼的敌手?万不可孤身涉险,自取其祸,不但不能给胜三爷报仇,你老人家死在山中,镖行人得不着信啦,永无报仇之日了。"

  大义土说道:"就凭我报不了此仇,我跟他们拼了命才对得起胜三哥。你不要拉着我,我非进山报仇不可!"怎奈王兴德拉住大义士死也不放,哭哭啼啼,跪在尘埃。大义士说道:"依你之见怎样办理呢?"王兴德说道:"若依小人之见,大义士你老人家日行千里,你老人家就此出山,先给镖行送信,然后你老人家再聘请胜老达官生前的好友,他这座碧霞山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不难打破。此为万全之策。"大义士说道:这个主意真倒也不错。我给镖行送信去,你怎样呢?"王兴德说道:"只要你老人家给胜老达官报了仇,我就是一死,也瞑目甘心。你老人家赶快先办大事,不要挂念小老儿了。"大义士说道:"焉有此理?我能日行千里,我先将你背出几十里地,你藏在一个庄家人的家中,或者住在店里,等候报完了此仇,镖行也就散啦。我说一句话,给你打出来一笔钱,你自己做一个生意,足够你晚年之用。你这样的好心,必然有好报应。"语毕,大义士将身子一伏,说道:"老哥哥你就趴伏在我背上吧!"王兴德趴伏在大义士肩头上,大义士说道:"你看见过人飞没有?你就闭眼吧。"踢啦蹋啦,奔山外走去,到了东方发晓,果然跑出去五六十里地。来到一个镇店,欧阳大义士说道:"老哥哥你下来吧,大白天背着人跑,不像样子。前边有店,你在店中等候我。"王兴德由大义士背后下来,进了店中,大义士说道:"掌柜的!这位老头是我哥哥,在路上受了风,头疼啦,先在你这店住两天,我上家去套车去。"说着话拿出五两银子,交给柜上,店掌柜的连声答应,说道:"你放心吧,决不能慢待这位大爷。"

  欧阳爷将王兴德安置在店内,欧阳爷向正北而去。在路上哭哭啼啼,说道:"可惜我胜三哥,尸骨无存。"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自己又说道:"哎呀,我那老哥哥会水,不要紧,死不了。"复又自语道:"不行,不行,那儿的水太深,有多大的本领,多大的水性,也凫不过去的。唉!可惜我老哥哥仁慈友爱。"列位,大义士平常日子走道儿,到了村庄镇店都是慢走,必须到了开洼野地他才快走,这回大义士因为报仇心盛,举凡村集镇店,俱都走得其快如飞。天到平西时候,走到十三省镖局子大树林外,就听有人叫说:"欧阳叔父,这边凉爽凉爽吧!"大义士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太、香五等人在树林外乘凉呢。欧阳爷哭着说道:"可了不得啦,胜三哥身归阴曹去了。"

  众人闻听一声,三太说道:"群英会一散,我恩师追下犯人去了,何以身死?"大义士说道:"我胜三哥追贼,追到杭州碧霞山,被闭眼神佛刘士英将我三哥引在鹰愁涧,尸骨无存。"

  黄三太闻听,唉呀一声,栽倒尘埃,杨香五顿足捶胸,红旗李煜磨拳擦掌,张茂龙咬牙痛骂。大义士将三太扶起,杨香五叫道:"三哥快醒,三哥快醒!"小英雄一口浊痰吐在平地,站起身来叫道:"香五、茂龙!给师傅报仇不给?"茂龙、香五说道:"若不给师傅报仇,非为人也!"语毕,四人撒腿就跑,大义士一拉三太,也没拉住,心中暗道:"这四个王八羔子,如何能行?"大义士顾不得三太等,仍就奔镖局子而来。大义士一进镖局子门就哭,大声喊道:"哎呀,我胜三哥死了!我胜三哥死了!"众英雄俱各大吃一惊!有人问道:"怎样死的?"

  大义士说道:"三哥被杭州碧霞山的刘士英,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尸骨无存。"老道问道:"大义士,你怎样知晓呢?"

  欧阳爷遂将王兴德上吊之事说了一遍。大家闻听俱各泪如雨下。

  聋哑仙师说道:"各位施主不要惊慌。"遂叫道:"邱成!取过来我的朱砂笔砚。"又由兜囊中取出青铜盒,给胜爷布成一卦,叫道:"欧阳施主,千万不要儿戏,胜三爷身遇大难,在网罗之内,并未曾死。"大义士说道:"杂毛,你别胡说乱道,我怎么不说你死啦?你要再惑乱人心,我要抽你大嘴巴子!"

  此时,他们老少众英雄,追那五个犯人,追之不及,内中就有回镖局子的。此时道爷,神刀将李刚、叶伯云、蒋五爷等,大家俱都回镖局子了。蒋五爷说道:"道爷别算卦啦,给我胜三哥报仇就是啦。"拿起盘龙棍向外就跑,保镖的过来几位相拦,俱被蒋五爷推倒在地。道爷说道:"众位施主不要拦他,一勇之夫,将来必栽大筋斗,此次叫他先走,去打头阵。"道爷又叫道:"弼昆、李四弟、伯云老弟,咱四位随后够奔杭州,给蒋五爷打接应。欧阳施主也不必伤心,你眼泡都肿啦,你先喝点茶,吃点东西,我们哥儿四个先在头前走着。"列位,这些保镖的多有没回来的,就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蒋五爷、道爷、弼昆长老等,他们大家先来的,要是剑客镇三山在场,一听胜三爷尸骨无存,就得急的将房顶撞一个大窟窿。

  不言镖行人前去报仇,单说碧霞山刘士英第二日清晨鸣金聚众点名,打开花名册,头一个道:"王兴德!"叫了三遍,无人答应。刘士英说道:"王头目还没起来呢?去到下房找他去。"早有人到下房一找,并不见王兴德,此时把守山口的喽卒头目说道:"夜间他出山去了。"这是头道山口的喽卒头目报告。紧接着二道山口的头目、三道山口的头目,异口同音,也是如此的报告。刘士英捻墨髯思索:他不能说瞎话呀,他是个老诚人啊。又一个喽卒头目叫道:"老寨主,王头儿平日劝我们戒酒、戒淫、莫赌钱,酒后误事。他年轻之时,在蓬虎山吃酒犯过,那胜英救过他三次,莫非他去给镖行之人报信去了?"

  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冷战。七星真人对刘士英献计说道:"老寨主不要过虑,那王兴德面带奸险,他一定是要卖一山人的性命。但是他年纪已老,筋经骨衰败,他走不快,此时不过走出一二十里之遥。老寨主赶紧派三拨人,俱各带着兵器追他,追到哪儿,就在哪儿杀他。老寨主千万可别犹豫,他要害合山人的性命。"刘士英点头称善,遂派三拨绿林道,往下追赶王兴德。大家前去分途追赶,追到太阳平西,沿途打探,并没有王兴德踪迹,掌灯之时,俱各回来,报告沿途之上并不见王兴德的踪迹。七星真人赵老道说道:"刘老寨主,王兴德不足虑也,他一定夜间摔死在山涧里啦。"刘士英道:"他既摔死,也得有死尸呀。"七星真人道:"也许是落水淹死啦。"刘士英说道:"为何不见河漂子?"七星真人道:"也许被水冲到鹰愁涧,跟胜英一同赴汪洋大海去了。"虽然老道给刘士英宽心丸吃,刘士英总是放心不下。自王兴德走后,第一天没事,第二天也没有事,第三日早晨,饭尚未曾吃完,忽听山口夕卜一阵大乱,三道山口把山的喽卒蜂拥似的跑进山来。刘士英一看,众喽卒均皆焦头烂额,叫道:"老寨主,大事不好!现在山口外有四个人,见人就打,不问青红皂白,他四人这就要来到大厅啦!"喽卒报告未毕,就见由外面进来四个人,蓬头垢面,高声喊道:"哪一个人叫刘士英?赶紧给我师傅抵偿,今天我等来取你的命!"刘士英问道:"来者何如人也?"头一位使刀的厉声喊道:"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杨五爷等,前来给恩师报仇雪恨!"刘士英站起身形,手捻黑髯,冷笑道:"原来是三太。你且勿躁,听吾一言。胜英住在钱塘关外英雄店,我假扮无目的先生,与胜英住在一店,他见我贫寒,在店内管我一顿饭,并将我留在他屋中同眠,夜晚我本要刺杀于他,念他一饭之恩,我未肯下手。

  我将他刀镖甩头衣物俱都盗来,盗完了东西,我将他惊醒,然后将他引到我这双松岭碧霞山。我给他一把大朴刀,本打算与他比较短长,七星真人当时划策,叫我将他引到鹰愁涧万丈深处,叫他尸骨不存。事后我已追悔,但是无可奈何了。你们四位代师报仇,其志可嘉,然而你们四个青年无能,不是我的敌手,白白送命,我要在这儿将你四人伤了性命,我居心不忍。依我良言相劝,你们四位赶紧回镖局子,去请侠剑客前来报仇,不必自找其祸。"七星真人说道:"为何不将他四人拿下?"

  刘士英说道:"此四子志向可嘉,我害其师已悔之不及,焉忍再害其徒?但愿我之徒弟与此四子可以并立,我就知足了。"

  三太此时眼都红啦,哪能听那一套?举起朴刀,照定刘士英而来。就见刘士英背后纵出一人,手使鸡爪双镰,绕到三太跟前说道:"你且不要动手,我父亲岂能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三太闻听道:"你是刘士英之子?刘士英害了我的恩师,我剁你正合适。"说着话,半个裹花,大朴刀奔大少寨主顶梁砍来。

  大少寨主不慌不忙,先闪开身形,左手鸡爪镰向上一迎,用翅将三太朴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鸡爪镰向三太头上剁来。眼看贼人的兵器到了三太头上,复又撤回,摘了左手的鸡爪镰说道:"三太,我天伦有言在先,不叫我伤害你们,你们快去另请高明吧。"三太气得将朴刀往地下一抛,甘拜下风。杨香五一提马尾透风巾纵过来,大少寨主战胜了三太,二少寨主遂挺身跃到战场,香五匕首刀直奔二少寨主剁去,二少寨主闪身形,鸡爪镰一捋匕首刀,香五赶紧撤刀。香五身体轻巧,与二少寨主战五六个回合,二少寨主右手的鸡爪镰捋住匕首,左手的鸡爪镰,将马尾透风巾砍落,香五甘拜下风。张茂龙一抖练子锤,直奔刘士英,三少寨主纵身形挡住张茂龙,战了四五个回合,鸡爪镰捋住练子锤,二人一叫劲,张七不能收回练子锤,赶紧摘了皮套抛练子锤。李煜一抖链子枪,被四少寨主拦住,战不到三四个回合也甘拜下风。师兄弟四人全都被人家战败,黄三太破口大骂道:"刘士英你助纣为虐!闵士琼大罪弥天,纵子行凶。派他二子北京盗狱,救了秦尤,秦尤二次又夜人皇宫内院,盗出万寿灯,留诗告我恩师,闵家父子自找其祸,死有余辜。林士佩丧尽天良,我恩师饶过他几次性命,他不思将恩报,反生忌心,要暗害我之恩师。秦尤罪上加罪,千刀万剐,不能偿其罪。你结交老道七星真人,你为有眼无珠。七星真人赵昆福,发卖薰香蒙汗药,盗取童子紫河车。张德寿非女子则妇人,处处采花杀命,你还要结交张德寿,你可留神你的女眷!你可晓得万恶淫为首?"刘士英被三太骂得脸面发赤。到后来果应三太之言,刘家父子前寨拚命,张德寿后寨采花。闲言抛开,刘士英被三太骂得面上不堪,吩咐:"众寨主,将四个小辈与我乱刃分尸!"列位,他这是一座庄家山,本山的寨主俱都是良善之辈,闻听刘士英吩咐,俱各不忍下手。恶道七星真人道:"列位寨主,留这四个小冤家何用?我杀小儿三太,林寨主杀香五,太仓三鼠你们杀茂龙、李煜。"恶道赵昆福越众当先,套挽手,合双剑叫道:"三太!你师傅在莲花湖杀我爱徒,出家人今日杀你小冤家,是冤冤相报。小儿三太哪里走!"三爷回头叫道:"三位师弟!咱们不动手,死何足惜?"又叫道:"赵昆福!我若是一冒血,我是什么厉害骂你什么,此时我骂你或带出脏字来,有失侠义的身份。"老道得意洋洋说道:"无量佛!要解心头恨,亮剑杀仇人。"摇头晃脑奔三爷而来。林士佩抖擞神威,摘钻头立钻篡,够奔杨五爷而来。柳玉春、秦尤、张德寿狐假虎威,够奔茂龙、李煜而来。

  正在此时,就听西敞厅房上的瓦咯哧咯哧乱响。碧霞山喽卒俱都是良善之人,不该死于非命,原来蒋五爷打东山坡绕来了。只听抖丹田一声呐喊,声若洪钟:"群贼不要逞能,三太、香五四位贤侄不要惊恐,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老道一听,"无量佛!"宝剑几乎撒手,林士佩十成高兴打去七成,三鼠吓得犹如耗子见猫尿流满裤。五爷要单棍扫群贼。三太等四人下腰拾起兵器,蒋五爷打厅上纵下,对群贼说道:"哪个是刘士英?给我三哥偿命来!"刘士英道:"蒋伯芳不要骄傲,胜英是我所害。此处打仗地势窄小,咱们到西山坡外,地方宽阔,你的棍也使的开。你如不信,叫我四个犬子陪着你。"蒋五爷说道:"我可不会水。"刘士英说道:"你会水也不能水战,只有一个鹰愁涧。"说着话,刘家父子来到一个大栅栏门,出了栅栏门,一马平川。蒋五爷叫道:"三太贤侄,咱们占北面!"

  蒋五爷上了北山坡合棍而立,刘家四少站在南面,就听寨中锣鼓喧天,六十名削刀手,三十名站西面,三十名站东面;第二棒锣鼓一响,又出来六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面向东,三寸名面向西;第三棒锣鼓一响,又出来六十名挠钩手,三十名面向东,三十名面向西。左有林士佩,右有闵德润,由打左边的寨门出来两位老者,左有闵老寨主,右有刘士英,后面太仓三鼠。五爷喊道:"刘士英!这就叫阵啊?简直是儿戏。你还不过来送死?"刘士英方要摘十三节点穴枪,后面老道叫道:"刘爷,且慢!蒋伯芳一勇之夫,比不了死去的胜英。他听说胜英惨死,他打镖局子连夜赶来,镖局至此不下七百余里,沿途上他必然无暇饮食。老寨主可先请林寨主战他,倘林寨王战他不下,再叫闵德润战他,然后再叫你的四位少寨主战他,车轮战法,这六位就可以战他多半天,将他累得筋力疲乏,你再过去战他,十三节点穴枪,千万别留情。"刘士英说道:"车轮战赢了人家,我也不露脸。"老道说道:"蒋伯芳艺精心狠,他可比不了胜英,那胜英还有点假仁假义,你若不下毒手,将来此人就是绿林中的大害。"刘士英不得已,只好照老道的计而行,低言告诉林士佩先战蒋伯芳。林士佩心怀恐惧,也没有法子,一声呐喊,便纵到蒋五爷跟前,将狼牙钻用阴阳把一扣,按三尖两刃枪,照定五爷胸前便扎,五爷用棍一磕,当啷一声,火光乱冒。林士佩紧跟着搂头盖顶又是一钻,蒋五爷将棍一横,挡出钻去,林士佩觉着混身不适。蒋五爷先使开门棍六十四棍,林士佩的狼牙钻的招数精奇,六十四棍不能赢林士佩。蒋五爷又改为行者棒,与林士佩战到百十回合,林士佩热汗直流,皆因为棍伤未愈。此时就听闵德润喊道:"蒋伯芳害我山破人亡,林士佩退下,待我捉他!"手执秋龙搠,来到蒋五爷切近。闵大少寨主原使的兵刃,分量加重,这条秋龙搠,是他舅舅山中的家伙,四块板是枣木的,枣核钉也短,分量轻得太多,与蒋五爷一交手,被棍磕起来有三尺高。二人战到八九十个回合,看看气力不敌,老道叫道:"大少寨主!赶紧把闵大少寨主换下来。"刘金祥心中暗想:我父子倒被小人驱使。怎奈父亲有命,没有法子,赶奔近前,亮鸡爪双镰与五爷动手,战到五六十个回合,也是热汗直流。二少寨主大叫一声:"哥哥退下,待小弟拿他!"声到人也到,二少寨主虽然武学超群,怎奈这条盘龙棍恰好似活龙一般,递不进去鸡爪镰。工夫不大,三少寨主又将二少寨主替下,与五爷动手。三太看的明白,叫道:"香五,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咱们武艺不行,人家是车轮战,咱们若是替蒋五叔,上去就落败。"三太说话之间,焦灼万状,香五直晃马尾透风巾,茂龙不住的喘大气,李煜是束手无策。不表四位小弟兄担心害怕,再表蒋五爷与三少寨主战到六七十个回合,二人俱都热汗直流。老道喜形于色,低声道:"贫道之计成矣,蒋伯芳小儿出汗了。四少寨主赶紧替下三少寨主,然后老寨主再上去,蒋小儿必然被获遭擒。"四少寨主叫道:"三哥退下,小弟拿蒋伯芳!"语毕,亮双镰,够上步位动手,蒋五爷接架相还,双镰摘戳撕掳,精神百倍,蒋五爷衣襟湿透。战到七八十个回合,刘士英一声呐喊:"四个小孩子无能之辈,拿他不下。退下来,老父捉拿于他!"刘士英一抖十三节点穴枪,四少寨主纵出圈子外。蒋五爷一手执棍,一手抹汗,刘士英以言语讥讽蒋五爷,说道:"蒋伯芳,你不是棍扫十四省的英雄吗?怎么出汗呢?"蒋五爷闻听,竖剑眉,睁二目,厉声喊道:"刘士英,蒋某一条盘龙棍,要扫尽天下的毛贼!"五爷原是在镖局子半饱出来的,在路上茶饭懒用,心神不安,又走了两日的路程。来到碧霞山时,天光大亮,救了三太等,此时天气平西,肚内也饿啦,又战了四五百回合,实在是累得不能再战啦,但是心火助着还可以支持。正在此时,就听北面山坡上有人喊道:"蒋五弟,不要惊慌,贫道来也!"

  弼昆长老一声呐喊:"贫僧来也!"李四爷大叫一声:"神刀将李刚在此!"五爷回头一看,长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混身发麻,力尽筋疲。

  原来,聋哑仙师弼昆长老、神刀将李刚、海底捞月叶承龙等,他们四位由镖局子起身,便星夜赶奔杭州碧霞山。来到山坡,叶六爷见山坡下有一身衣服,白袜子,青布靴子,并不见人在那里,正在纳闷,忽然见水里钻出一个人来,举目观看,正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叶六爷叫道:"明儿在此何干?"贾明答道:"我与高恒追赶五股差事,我们俩个昨天夜间住了店啦。今天清早起,高恒叫不醒我,他给了饭店钱,他就走啦。我一问店家,他也没给我留下钱,我肚子饥饿啦,分文没有,人家店里也不赊给我饭吃。我想起来头探莲花湖,高恒摸鱼之事,我也打算找有水的地方,摸几条鱼卖了好吃饭。摸了半天,摸上一条小鲫鱼来,连一文钱都不值。你上这里干什么来啦?"

  叶承龙用手向北面一指,遂说道:"明儿你看,那都是谁?"

  贾明一看,和尚、老道、神刀将李四爷,都在那儿席地而坐。

  贾明跑到三老面前说道:"这回可饿不着了。"和尚对贾明说道:"明儿,你还耍笑呢,你胜三大爷过去了。"金头虎说道:"我胜三大爷上哪儿去啦?我怎么没看见呢。"和尚说道:"你三大爷被此山的寨主引到鹰愁涧万丈深渊,身向那世去了。"

  金头虎闻听,放声大哭,叫道:"三大爷!你老人家疼爱我,犹如嫡亲子侄一般,侄儿若不与你报仇雪恨,誓不为人!"叶六爷说道:"明儿,你报不了仇,林士佩与刘家父子俱在山内。"

  金头虎一翻母狗眼道:"干啦,我办不了。"正在说话之际,见上流来了一只小船,两个水手。原来是本山看稻田的船。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正愁没船呢,那方来了一只小船。明儿与叶六弟将那只船追来,咱们好过去!"贾明说道:"六叔你叫海底捞月,咱爷俩看看谁的水性大?咱去抓船去。"叶六爷换好水衣水靠,金头虎仍是大光溜,一个猛子奔船而去,叶六爷由船头上去,金头虎由船尾上去。水手不知何故,说道:"我们这是看稻田地的船,什么也没有,就有点吃食。"叶六爷说道:"你们若怕死,就听我的指挥;若不怕死,一剑一个,要你二人之命。"水手说道:"你叫我们干么便于么。"叶六爷说道:"你们看那南岸上有三个老者,是要奔北山坡去。你二人赶快将船驶到那里。"水手答道:"俺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这点小事。那有何难?"语毕,二人摇橹,直奔南岸而来。

  工夫不大,来到南岸,道爷等纵身形上船,道爷对两个水手说道:"出家人不开杀戒。我问你们一事,你们可不许有半句虚言;若有半句虚言,我必要结果你等性命。"两名水手问道:"你老人家问的是什么事?只要俺知道的,没有不告诉你老人家的。"道爷说道:"有一个神镖将胜英可曾来到这碧霞山?"

  两名水手齐声说道:"你老人家问的是胜爷?他老人家被我们本山的寨主由打钱塘关外英雄店引到本山,我家寨主与胜爷水战。告诉你老人家说吧,并非是水战,为的是将胜爷引到鹰愁涧,害三爷尸骨无存。"遂叫道:"道爷,你老人家看!那方江水滔滔,就是鹰愁涧。"道爷闻听说道:"啊?贫道的卦不灵了,果然胜三爷不在人世。"李四爷闻听,拔刀就要结果两个水手性命。道爷急忙拦阻说道:"四弟,你这是何苦?他们这山乃是庄家山,喽卒们就会种地,不抢不夺,你杀他们俩何用?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刘士英拼命去。"道爷又叫道:"水手!你们俩不要害怕,赶紧向北岸开船。我再问你们,镖行有人前来没有?"两个水手答道:"镖行先来了四位,全都武术平常,被我家四位少寨主战败,有一个姓黄的破口大骂,刘寨主要将他们四人乱刃分尸。此时又来了一个姓蒋的,救了黄爷四位,现在正与林士佩等动手,此时已经战了多半天啦。"道爷闻听,念了一声无量佛:"就此开船,够奔战场!"金头虎喊道:"快开!快开!若是慢了,我将你一杵杵死。"两个水手不敢怠慢,赶紧摇动双橹,够奔北山坡战场而来。工夫不大,由打芦苇中穿过,来到北岸,金头虎催促两个水手,催的太紧啦,到岸时未能拢住,正正撞在山坡上,竟将船当时撞翻。

  列位,三老与叶六爷都是武艺超群,要不然这一翻船,全都得扣在底下。三老在前,见船要翻,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纵到山坡上。叶六爷在后面紧跟着也纵到岸上。惟有金头虎贾明,大肚子罗圈腿,他又是在船后头,只顾催促两个水手快开船,他可就顾不了翻船了,连贾明带两个水手俱都翻在船底下。水手由船底下已经逃命去了,不必细表。金头虎贾明刚穿上的衣服,这一压在船底下,灌了两裤桶子水。本来身体就笨,又添上了水的份量,傻小子可就更中了。聋哑仙师、红莲罗汉与海底捞月叶承龙、神刀将李刚四人纵到山坡,顺着山坡向山上爬去。此山坡非常的高,直上直下,临到傻小子打水里爬出来,再爬山坡,可就费劲啦,两裤腿是水,方爬上一两丈高,噗咚一声,又掉在水里。一连气爬了三次,是怎么爬上去,怎么摔下来。贾明一看上面的三老与叶六爷都站在高阜处观望,也不管他,贾明可就急啦,在山坡下大声喊道:"我贾明可真倒了运啦!净顾催船,把船催翻了的时候,我也没顾的向上跳,扣在水里,弄了一裤桶子水,也爬不上山去啦。"和尚闻听,说道:"明儿到处砸锅,大声小叫的,岂不误事?"语毕,由腰间掏出飞抓顺着山坡扔下去,叫道:"明儿!你将飞抓系在你的腰间,我将你拉上来,不要大呼小叫。"贾明这才将飞抓系在腰间,和尚将贾明提到山头。爷儿五个站在山头上张望,并不见战场在哪里。忽听得一声怪叫,声如洪钟:"五爷这一条棍要扫尽天下群贼!小小的双松岭碧霞山,何足道哉!"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弟,你听见没有?这是蒋五弟的声音。必然在那里与贼人交手呢。"本来在船上道爷就问两个水手,战场所在何地,水手已经告诉明白了众人啦,因为有树林挡着,故此没看见。爷儿五个顺着声音而去,穿过一个小树林,正看见蒋五爷在那里,一手扶着亮银盘龙棍,一手擦抹热汗。道爷念了声无量佛,叫道:"蒋五弟不要惊惶,贫道等来了!"蒋五爷回头一看,深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周身无力,两膀发麻,不能再战了。你道,聋哑仙师等若是不来,蒋五爷便怎样呢?

  列位,蒋伯芳乃是一勇之夫,心火助着,由出镖局子起身够奔杭州,在路上未曾应时饮食,报仇心胜,只想他这一条棍就能扫灭了碧霞山。因为心气壮的关系,道爷等不来,再与刘士英动手也未尝不可。这一见自己来了帮手,不由得一泄气,所以不堪再战了。

  闲文抛开,李四爷揠刀,就要够奔刘士英动手。道爷拦阻道:"四弟,贫道平生未开过杀戒,今因给胜三弟报仇,贫道我要大开杀戒!"遂叫道:"四弟后退!"李四爷说道:"我们是明清八义,此时小弟若不先与敌人拼命,有何面目对那明清八义之人?"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遂叫道:"二师兄,李四弟,你二位不要争执,明清八义也不为近,师兄弟也不为远,你二人全都后退,贫僧为报仇之事,早拟定大开杀戒之心了,让给贫僧吧!"此时蒋五爷已经退下,刘士英呆呆观看三老与叶六爷、贾明,并未言语。列位,这是什么意思呢?刘士英之害胜爷,实非出于本意,且早羡慕胜爷之为人,今见镖行之人,一僧一道,真是道骨仙风,有逸世独立之概,不觉追悔害胜爷一死,无言以对答那镖行之人。三老在说话之际,谁也没防备叶六爷,叶六爷一声未语,一个箭步纵到战场的中心,亮出宝剑就要拼命,大声叫道:"哪个是刘士英?还不前来受死!"刘士英一看,叶六爷蓝布裤褂,皂布鞋,白袜,五官清秀,居然未出学校门的白面书生。刘士英这一打量六爷,不由的暗暗打了一个唉声道:"我绝不该害了胜老者。人言胜老者舍命交友,言不诬也,十六七岁的小童,居然前来卖命,给胜老者报仇。若不是胜老者待人忠厚和蔼,这一班报仇之人,焉能够这样的心盛?看起来好人是害不得呀。"

  刘土英思索至此,说道:"这位书童,胜英是你何人?你前来给胜英卖命。若依我良言相劝,快快退下去,叫别位上来动手,难道说你就不怕死吗?"刘士英正用言语讥讽叶六爷之时,就听得身后有人大声怪叫:"啊,好热闹的战场。我来了!"刘士英闻听,心中一怔,前后俱是敌人,如何是好?怎么敌人打后面又来了呢?回头观看,此人已到切近,不是别位,正是本山的二寨王,人称紫面天王刘士雄。身体魁梧,声音洪亮,满面的连鬓络腮黄胡须,手执一对青铜锤,自幼练就的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十三道横练的工夫,浑浊猛愣,真称得起绿林中的人物。就听叫了一声:"兄长!为何将胜英害死了?留着小弟好与他战二百回合。这样的战场,为何不叫小弟知晓呢?兄长快快退下,让与小弟战上几百回合。"说罢此言,双锤三碰,来到叶六爷跟前。低头一看,不觉惊讶,说道:"啊?原来是一个小娃娃。未出学校的学生,也不躲开,不怕叫双锤碰死?"

  刘士雄这一句话不大要紧,激怒了叶六爷剑劈刘士雄。

  列位,刘士雄为什么此时才来到战场呢?皆因为他在后寨跨院中正练完了工夫,坐在那里喝水呢,有一个伺候他的喽卒,由打前面慌慌张张跑到了后面,来到二寨主刘士雄面前叫道:"二寨主!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样的沉得住气呢?"刘士雄问道:"何事大惊小怪的?"喽卒说道:"前边好大的一个战场啦,杀得天翻地覆,你怎么不去看看去呢?"刘士雄问道:"跟什么人杀起来了?"喽卒说道:"原来你都不知道哇,老寨主将胜英由打杭州引到咱们这碧霞山,七星真人给出的主意,叫老寨主将胜英引到鹰愁涧万丈深处,害老胜英一死。镖行人都知道了,来了好些的人,前来报仇。有一个什么虎蒋伯芳,手使一条棍,将我家四位少寨主与林士佩、闵德润都战败了,这就要与老寨主打在一处啦。我来的时候,老寨主跟他讲话呢。"刘士雄闻听喽卒之言,遂大声说道:"宋明!前寨中有这等事,怎么你还不早报告我呢?"站起身形,由打兵刃架子上摘下双锤,直奔前山跑来。昔日刘士雄与他哥哥占山的时候,据刘士雄心中所想,本要抢夺行人,无奈他哥哥不以为然,非种地不可,他别不过刘士英去,只好在本地面不抢不夺。久在北口外作买卖,他在北口外十八路贼匪之中,一对髅骨点金锤,打服了北口外群贼。平月谁要与他说话,言语不合,他是举锤就砸,人人都畏惧他三分。其中就有阴险的人,对刘士雄说道:"北口外的人物就属你老人家,南七北六十三省可属不着你老人家了。"

  刘士雄说道:"南七北六就得属我哥哥。"那阴险的人遂说道:"我要说出来,你老人家可别恼怒。"刘士雄说道:"不属我哥哥属谁?你说吧,我不恼怒。"那人说道:"属神镖将胜英。"

  刘士雄闻听,心中不乐,说道:"我现在就回家,一来看望我哥哥,二来会斗胜英,看看我们弟兄武艺高,还是胜英的武艺高?"那人说道:"你老人家要将胜英战败,南七北六十三省就得属贤昆仲了。"刘士雄说完此话,收拾收拾行李,他就由打北口外起身,由正月起的身,在半路上名山胜景之处又留连一回,打了一回猎,三月间到杭州碧霞山。老少寨主迎接出来,迎进聚义厅摆酒接风。吃完了饭,到内寨与嫂嫂、侄媳妇相见。

  刘士英道:"贤弟七八年未回家,北六省的名誉你很不好,听说你心不顾时便用锤砸人,杀人可怨,情理难容。你不必出门啦,你大侄与二侄都娶了妻啦,你愿意要大侄归你就叫大侄归你,你要不愿要大侄,就将你二侄归你,伺候你起居饮食。"

  刘士雄说道:"哥哥,我并非是为回家享福,怎么天下英雄均属不着你我弟兄,为何都说属胜英呢?"刘士英问道:"谁告诉你的?"刘士雄说道:"北六省的人都那样说吗。"刘爷一听,这就是小人蛊惑傻小子,这叫借刀杀人。刘爷遂说道:"兄弟,胜英是好人,替天行道之君子,不可与人家寻仇。"接着又说道:"胜英现在回家啦,因为上年岁了。"刘士雄说道:"我到他家找他去。"刘士英又说道:"人家因为年老,不干买卖啦。你这是何必呢?"说此话时,胜爷正打莲花峪呢,刘爷都知道,故意用话将他瞒住。刘士雄虽然猛愣,对于他兄长还不敢如何,他就在后跨院练工夫。光阴似箭,转瞬到了五月十几日,萧金台的请帖一到,刘士英告诉喽卒们,千万别跟二寨主提此事。刘士英假托去杭州帮朋友办喜事:"请我爷儿五个去帮忙,咱们交结天下朋友,不能不应酬的。我走之后,你千万可别下山,山中不可一日无主,都交给你啦。"刘士雄说道:"那行,我绝不会下山,兄长结交天下英雄,乃是正事。"

  刘士英父子暗暗赴会,七月初三散会,救了闵家父子,回山的时候,都没敢跟他提萧金台之事。前文表过,话不重叙,胜爷之事,他是一概不知。这日他在后跨院喝茶,有一个伺候他的老喽率,将前寨打仗之事,报告了他,他遂提起双锤跑来,正遇上叶六爷亮剑就劈,刘士雄用锤就绷,叶六爷撤剑裹脑缠头,紧跟着砍去,双锤上绷下砸,无奈碰不上宝剑,二人真是棋逢对手。战够多时,叶六爷剑法更门改路。聋哑仙师低声说道:"刘士雄性命休矣。"金头虎问道:"你怎么晓得?"道爷说道:"这是你祖师的颠倒八仙神剑。"怎见得?有赞为证:拐李先生剑法高,阁老骑驴削凤毛。仙人摆下绝命阵,湘子归还命难逃。只见叶六爷的宝剑向贼人脐下一划,贼人双锤立着,锤头朝下,向外一推,叶六爷裹手一剑,挟肩带背劈来,贼人欲要撤锤,那得能够?只听噗的一声,就见红光崩现,鲜血淋漓,刘士雄命丧战场,筋骨皮肉迎刃而过。抬腿用鞋底擦宝剑,然后用手点指刘士英,叫道:"刘士英,你过来!"刘士英一看兄弟丧命,小弟兄四位惊魂失色!刘士英叫道:"众位寨主!还不一拥齐上,与你家二寨主报仇雪恨!"镖行之人闻听,大家也都亮兵刃,南面的向北来,北面的向南去。方要接触,就听山头上一声咳嗽,大声喊道:"道兄!千万将镖行之人拦住。刘寨主不要以多为胜,俺胜英来也!"

  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披英雄氅,手揠鱼鳞紫金刀,肋下衬镖囊,来到双方当中一站。金头虎喊道:"胜三大爷前来显圣,必要杀尽群贼!"道爷说道:"金头虎不要胡说,你胜三大爷无恙。"此时两方之人一见胜爷,俱各大吃一惊!只听胜三爷说道:"刘士英,你给你兄弟报仇理所当然。但是你应反复思索,杀人流血,我胜某向来恶之。你在钱塘关外,与我共宿一店,将我稳住,盗我的兵刃衣物,那算我不高明,我不恼你。你不该将我引到鹰愁涧,害我尸骨无存,此事你太做的过分了。刘士英,你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素常名誉很正,我对于办贼之事,一字不来提你,你将五个要犯献出来,我交官面完案,没有你的事。要不然我回江苏报明官面,然后我回来拿贼,这场官司,你寻思寻思,你打得起打不起?后悔可就晚了。"刘士英听毕微然一笑,厉声说道:"你看看剑劈的那个死尸,是我亲胞弟,萧金台逼死我姐姐,你杀我姐弟二人,我焉能善罢干休?我父母只生我姐弟三人,叫你害了两个,剩我一人,我绝不能独生。现在你还要将我姐丈外甥要去,那是万万不能。你要拿三鼠我不管;你要拿我姐丈、外甥,势比登天还难!你要胜得了我手中十三节点穴枪,我也被你拿获,情愿与我姐丈、外甥同去出了红差,那时节我刘士英死得也算不屈,为朋友还能牺牲一切呢,何况为亲丁骨肉呢?"正在此时就听西面上一声呐喊:"三大爷我来啦!"手执降魔宝杵,来到切近一看,说道:"喝,这群贼都到这儿来啦。三大爷,我拿杵将他们都杵了吧。"胜三爷说道:"胡说!还不后退!"

  金龙向后一退,镖行此时正是六老六少。刘士英叫道:"喽卒!将二寨主之尸身与我抬将下去。"过来四个喽卒,两个人抬上截,两个人抬下截,将死尸抬至东南角。

  读者问道,胜爷何以未死呢?列位,且听慢慢表来。刘士英眼看胜爷被水流打得头朝下而殁,回山报告众贼,胜爷已死。

  哪知道胜爷被水冲下去之时,就觉肚脐有一物,冰凉异常,胜爷双手捋住,死也不放。怎奈水流甚大,将胜爷打了一个翻筋斗,但是胜爷仍然未放松锁链,就觉水底下有物,脚踩着软和。

  胜爷正在水中觉着水凉透骨的时候,捋着拦江绳,向上用力一起,露出头来。就见南面上此时也露出一个脑袋来,喊道:"是胜三大爷吗?你老人家千万别撒手拦江绳,要是一撒手,可就没有命啦。你老人家顺着那江绳一把一把的捣,向我这来。过来七八丈远,水流就不急了。"胜爷心中这才明白,水底下的拦江绳必是金龙所为,一把一把的挣扎着向南而来,捣出去七八丈远,就觉水流已慢,水也不那么凉啦,胜爷这才稍微缓过点气。在方才胜爷问金龙时,业已上嘴唇敲下嘴唇,说话都不真切了,若不是水底下有网,双手几乎捋不住拦江绳。胜爷此时捣着拦江绳到水浅之处,觉着不那么冰凉了,自己才喘上气来。若是在正流头工夫大了,无论穿多少紧衬的衣服,都能被水流将衣服冲得破碎而去,就是捋住拦江绳,都不能活的。好在胜爷是有工夫的人,年轻时人称胜昆仑,力大绝伦,要不然被凉水这一激,就得激糊涂了。胜爷问金龙道:"这位老道姓什么?"金龙说道:"也不是姓真,也不是姓霍。"胜爷说道:"是火德真君孔华阳不是?"金龙说道:"对啦。"胜爷问道:"你怎么到在那里?"金龙说道:"我与小龙追五个要犯,天黑啦,我们两人住店。第二天小龙暗自走啦,我打店里出来,找小龙萧银龙,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我肚子饿了,走到一个饭馆子吃饭。吃完饭我没有钱,饭馆子掌柜的不教我走,我教他们打我,他们也不敢打我。正在那时,来了一个老道,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叫孟金龙。老道说道:'正找你呢,你跟着我走吧。'他将饭钱给了人家,我就跟他走到一个山上,他将我领到屋中,又给我饭吃,白米咸菜拌豆腐。我吃完了,他又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屋中放着晃绳大锁链子,他叫我扯着铁链子,他们拉着晃绳,弄到一个小船上,就奔这儿来啦。先将大铁钉子钉在石头缝子里,一头把晃绳系在钉子之上,一头将我腰系上,又将大铁链子也挂在钉子上,又将铁链子头上接上晃绳,打浅水之地绕到南岸。然后再捣晃绳,将铁链捣来,也用大钉子钉在石头缝里,将铁锁链挂在铁川钉上。末了到水中下铜铁网。老道叫我下水,我说我不下去,下去上不来。老道说咱俩人下去,都用绳子系在腰间。捣铁链子下水底,网上早安好了环子钩子,锁链上也早安好了钩儿环子,我们两人将网下好,老道打上流下水,果然冲到这儿被拦江锁挡住。打渔船常有不知道的,冲到这里淹没,老道对我说,为是救打渔的。"胜爷说道:"善哉出家人,我不如也。你还认识那山吗?"金龙答道:"认识,天天回去吃饭去,你跟着我走吧。"爷儿俩绕过了滩口,金龙说道:"三大爷,你揪住我的皮挺带,我下水里带着你走。"胜爷遂下水揪住金龙皮挺带,金龙破风踏浪,够奔宝灵如意观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万华山前,胜爷举目一看,奇花异草,满目皆是。又走出一二里之遥,看见翠柏苍松,野草鲜花,天然的清幽古雅。山后边獐狍野鹿往来乱蹿,飞狐走兔打盘旋,百鸟声音,在树上喧。向北去,穿过千年柏,万年松,有翠竹林,碧阴阴绿森森。又走到紫竹林,座北向南现出一座观宇,石头匾,泥金字,上书"宝灵如意观"。胜老英雄心中暗想:"七数年未见,二哥隐在此处,真是仙人洞府,西方极乐之境,可称世外散人也。朝臣待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人关,日上三竿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之二哥,闲来坐山看虎斗,困来树下听鸟喧,饿了吃的是松柏子,渴了山下饮清泉,虽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听干戈心不烦。较我胜英高之多矣。"胜三爷心中思索,不觉走到观前,口中叫道:"金龙!你到里面通报一声。"金龙说道:"一个杂毛,还用通报?"胜爷说道:"胡说!那是你二大爷。"正在此时,见由观内出来一位小道童,胜三爷控背躬身说道:"少道爷,观内可有一位孔道爷,火德真君孔华阳吗?"小道童说道:"不错,正是。"

  胜爷说道:"劳驾你进去回禀一声,你就提现有故人胜英来访。"

  小道童闻听,急忙控背躬身说道:"原来是胜三大爷。"胜爷说道:"岂敢,岂敢,你们是出家人,愚下担不起。"小道童回去,工夫不大,出来说道:"我之恩师有请胜三大爷。"胜爷遂同小道童进去,来到鹤轩门外,听里面一声无量佛:"昨晚灯花报喜,今朝果有高人到来。"胜爷抬头一看,心似刀搅,孔二爷赤红的面,黑发髻黑胡子,蓝布道服,青鞋白袜,面上连一点皱纹都没有,精神百倍,气宇不凡。胜爷赶奔近前,双膝跪倒,叫道:"二哥!小弟胜英与兄久违了。一向可好?"

  孔道爷伸手相搀道:"三弟老得这样,才十数年不见,竟白发苍苍,皱纹堆累了。"胜爷叫道:"二哥!小弟为愁烦所迫。小弟不敢比古人,兄长岂不闻伍子胥过昭关,宿于东皋公家,七日夜愁得鬓发皆白。小弟怎比哥哥逍遥自在呢?"老哥俩遂携手进鹤轩,来到鹤轩之内,胜爷落座。孔二爷一看,胜爷衣服尚湿,赤着足,头发蓬松,狼狈之极。孔二爷几乎泪下,忙叫:"道童过来,见过你三叔。"四个道童赶紧跪倒行礼,胜爷伸手相搀,孔二爷说道:"你们赶紧陪着你三叔沐浴房更衣沐浴。"

  一个道童遂掀起帘拢,又一个道童在先引路,来到东跨院,有两伺东房,室内清雅洁静,有藤床竹椅,有澡盆、镜架、衣架。

  胜三爷更衣沐浴,小道童提着一个小包袱,放在竹椅之上。沐浴已毕,打开小包袱一看,胜爷发愣,青布大褂,青布裤褂,白袜青靴。胜爷有心不换,自己的衣服已团作一团,抛在地下,万般无奈,只得将青布衣服穿上。胜爷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初不如归山修行也,从今后不闻世事矣。"自己语毕,咳嗽一声。小道童推门进来,又给胜爷打净面水,胜爷理发洗面,小道童又陪胜爷到鹤轩之内。胜爷飘髯哈哈一乐:"我胜英一旦间变作乡老矣。"胜爷又叫道:"二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谢兄救命之恩。"孔二爷笑道:"咱们明清八义,舐血为盟,何言出救命之恩?我下拦江锁,并不是救的你,因为那儿常常出险,贫道才募化十方,下此拦江锁,以救生灵。胜三弟你作道德的感应,才有今日。"孔二爷问道:"但不知胜三弟因何至此呢?"胜爷见问,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了。"将萧金台群英赴会之事,从头至尾对孔二爷表白一遍。胜爷又叫道:"二哥!小弟有一句不尽情之言,大丈夫榻下,岂容小人酣睡?二哥距此碧霞山咫尺耳,何容此类存在?小弟不解。"

  孔二爷叫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刘士英之山,乃是庄家山,少寨主娶妻,俱都乡下大财主之女,并不抢夺。人家占山二十余年,咱们万华山才十数年耳。那闵士琼乃是刘士英姊丈,骨肉至亲,人家焉有不救之理?"胜爷长叹,叫道:"二哥!我不能出头露面啦,刀镖甩头,鸭尾巾大氅,俱被人家盗去,我从此修行隐逸,再不闻世事了。"孔二爷道:"我们出家人是断子绝孙之命,你是行侠仗义者,岂能出家?你的东西,我给你想法子寻找,找不着,咱们再作计较。"二位老人正在谈话喝茶之际,小道童已经摆上杯箸,工夫不大,将饭开好。孔二爷叫道:"胜三弟屈尊一饭,明日小道童打鱼回来,沽酒买肉。"

  胜三爷说道:"白米饭就足矣。"孟金龙喊道:"三大爷,又是这个!"胜爷叫道:"金龙!休要闹笑。"用饭已毕,再谈鹰愁涧之事,胜爷遂问拦江锁之事,孔二爷道:"贫道为此事募化三年,才将应用东西备齐,怎奈下拦江锁不得其人。也是事逢恰巧,遇见孟金龙,才助我成全此举。"

  孔二爷说罢拦江锁之事,又谈了几句闲话,天色已晚,弟兄二人抵足而眠。次日打发小道童在碧霞山打鱼,并暗中窃听消息。天至晌午,两个小道童回来,又换了两个小道童打鱼探听消息,两个道童又到天已平西方回。孔道爷问道:"为何回来甚早?"两个小道答道:"皆因为我二人正打鱼之际,忽听河干有人啼哭,声音凄惨,我二人遂将船拢岸,寻觅那人,将那人请到船上,问其所以。他言说寻找朋友十载未遇,哭得眼泪都有十缸啦,找不着朋友,誓不欲生,要投江一死。我二人问他,找的是哪位?他一说,正是你老人家,我二人遂将他带到山内。走过了翠竹林,他变卦啦,他说你老人家短他七八万银子,连本带利十年未能归还,前来要账。"道爷闻听,面沉似水道:"出家人焉能借人家那些钱呢?"胜爷问小道童道:"此人怎样长像?"小道童说道:"穿皮袄马褂,踢啦蹋啦。"

  胜爷闻听叫道:"二哥!这不是别人,不是大义士,就是二义士。"孔道爷笑道:"还顽皮呢!"胜爷答道:"上了几岁年纪,益发的甚了。"说着话,哥俩出离鹤轩迎接,来到翠竹林角门外,就听有蛮子说话口音:"杂毛欠我的钱不还,跑这犄角里藏躲来了?"孔二爷一看,果然是欧阳氏。欧阳二爷一指孔华阳叫道:"杂毛!明家将没之时,咱们两人偷赃官二十余颗珍珠,细软物件,不计其数,咱二人应当均分,你少分给我三粒,你该还我啦!"老道说道:"二弟你别玩笑,现有生朋友在此,我给你介绍介绍。"语毕,用手向自己身后指道:"你看看此人是谁?"蛮子说道:"我要的是钱,不管是谁。"胜三爷哈哈一笑,叫道:"欧阳二弟从何至此?"欧阳天佑一听,乃是胜三爷的语音,不觉愕然问道:"唔呀,三哥何以如此模样?"孔二爷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到鹤轩你问问你三哥是怎么回事?"哥三个走进了鹤轩落座,胜三爷遂将丢东西之事,从头至尾对二义士详细表示一番。谈到身逢绝地,被拦江锁挡住,要不然早身归那世去了。"这是被救到山上沐浴更衣,故此这般景况也,愚兄再不能出世矣。今者贤弟前来,愚兄之幸也。"孔二爷说道:"蛮子,你还叫贼魔?趁早你勾了账吧。胜子川是你三哥,叫人家给偷啦,你叫的是哪一门子贼魔?"欧阳爷闻听脸红了,叫道:"杂毛!刘士英偷去我三哥的东西,那如同是我三哥当差的一般,那给我三哥存着呢。我这就起身,我将东西盗回,我给他放二百把火,烧他个王八羔子。"列位,孔二爷这是激将之法,要不然蛮子不能走得那样快。胜爷一看二义士脸都红啦,站起身躯就往外走,胜爷伸手相拦道:"二弟不要如此,你与孔二爷原是玩笑,何必芥蒂呢?"

  孔二爷又叫道:"三弟,还得你拦他,可别叫他放火,刘家父子是君子。"胜三爷叫道:"二弟!你可听见孔二爷之话吗?水火无情,千万别放火。"弟兄们吃完饭,欧阳爷休息一会,起来时太阳还未落,蛮子道:"我就要起身。慢慢的走,到碧霞山时天也就黑啦。"孔二爷说道:"我给你将小船预备好啦。"胜爷叫道:"二弟!你到那里千万小心谨慎,今天盗不出来还有明天。这一干贼人俱都是本领高强,二弟保重些,就是成全愚兄了。"二义士点头道:"三哥不要挂心,小弟自知。"欧阳二爷上了船,孔二爷、胜三爷二位以目送之,小道童摇起花橹,奔碧霞山而来。

  在船上二义士与小童玩笑,说道:"你们二位脸都很白,娶了妻没有?"小道童道:"二叔真好玩笑,老道还有娶妻的吗?"在船上二义士与两个小道童玩笑,倒觉着不寂寞。工夫不大,将船靠岸,欧阳二义士纵下船去,叫道:"二位道爷,你们就在此处等候,我若被贼人追下来时,我就喊天灵灵,地灵灵,神人救我。"小道童说道:"我们怎样呢?"二义士道:"你们就啊一声,我跳上船,咱们就跑。"两个小道童一路上,被欧阳二爷戏耍得笑断肠子。靠岸之后,就看二义士踢啦塌啦,如飞相似,奔碧霞山里去了。欧阳义士专怕水,因他不会水,恐皮袄马褂一沾水就坏啦。蛮子到山里,转了几个弯子,听不见有人言说刀镖之事,若是有一个人提此事,他就能闻风而去,怎奈就是无人提论此事,前后寨找到二更天,仍不闻有人提刀镖之事。欧阳爷万般无奈,要使击石问路之法。何为击石问路呢?在没人的地方,用白条写上:"碧霞山的寨主喽卒知悉,刀镖甩头俱都盗走。明人不作暗事,在下走也。"写完了奔人多之处,包上石头子抛去,必有人出来看是何物,那人一看刀镖甩头俱都被人盗走,必然惊怪去报信,或到收藏物件之处去看。欧阳二义士找了一个清静所在,一看后院有两间东厢房,屋中灯烛辉煌,欧阳爷本打算写字条击石问路,一看此屋灯光明亮,欧阳爷遂蹑足潜踪,来到窗外,用唾沫湿破窗纸,向屋中观看,屋内有两个年青的,俱在十八九岁。欧阳爷心中暗想:这两个王八羔子在这里干什么?此时就听屋中有人说道:"咱们打开看看,金镖是金的还是钢的?鱼鳞紫金刀什么样儿?"

  就听那年轻的说道:"别提这个,老寨主有话,不教提一个字儿,一会咱们该换拨啦。"二人在屋喝着茶,直向西面上被架子里看,欧阳爷举目一看,是一个蓝绸子包袱,欧阳爷心中明白,那是我胜三哥的包袱,原来在这犄角哪。欧阳爷遂取出一个小瓶子来,瓶中是白面,此药名为"神仙夺命香",放在竹筒里面,用火燃着,向屋中一吹烟,将两个年轻之人薰过去,伏几而睡。欧阳爷到屋中一看包袱的样儿,转身出来,又走到西厢房,一看是厨房,就听厨师傅道:"真走运,无故的碧霞山又作夜看山的啦,黑夜里还得伺候饭。"欧阳爷取出夺命香筒,又向屋中一吹,将两个厨师傅薰倒,进到屋中,将厨师傅的破衣服拿了两件,又拿了一把破朴刀,取了再吊钱,走出来仍回到上房屋中,将蓝绸包袱打开,将胜爷的东西取出,将厨师傅的衣服包在蓝绸子包内,破朴刀换下鱼鳞紫金刀,那两吊钱装在胜爷镖囊之中,将原旧的蓝绸包裹包好,如前一般。欧阳二爷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叫道:"两个王八羔子,看着破烂吧,我要走啦。"语毕,蹿房越脊,回归山环。上了小船,道童问道:"欧阳爷盗的东西如何?"欧阳爷说道:"里面地方太大,不行,找不着,明天再说。"小道童说道:"您那包袱是什么东西?"欧阳二爷道:"贼不走空,偷了他们点破烂。"

  小道童摇橹返回宝灵如意观,工夫不大,来到山下,欧阳二义士弃舟登山,来至养鱼缸前,将东西放在缸底下,欧阳二爷进了鹤轩。孔二爷与胜三爷正在对弈,孔道爷与胜爷一看,蛮子赤手而还,孔道爷问道:"二义士怎样?"欧阳二爷说道:"山内地方太大,找不着。"胜爷闻听,长叹一声说道:"失者容易,寻者难。"欧阳二爷叫道:"胜三哥不要发愁,东西完全找回!"语毕,出离鹤轩,由养鱼缸底下取来,进了鹤轩。胜爷一看是一个破蓝布包袱,胜爷摇头道:"不对。"欧阳二爷说道:"我这是换皮不换骨,这个蓝布包袱皮是碧霞山厨子的。"

  胜爷打开一看,一物不少,一摸镖囊中多了两吊钱,胜爷问道:"二义士,哪里来的两吊钱?"蛮子笑道:"蓝绸包皮没拿回来,我拿了他两吊钱,作为包皮之价。"孔二爷与胜爷俱都大笑。胜爷又到沐浴室内,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全都换完,自己看脚底下,双脸青布皂鞋,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说道:"靴子掉在鹰愁涧去,人还在世。"小道童说道:"胜三大爷,我们厨师傅由打杭州买来一双青布靴子,他穿着小点,您穿上试试。"

  胜爷点头,小道童将靴子取来,胜爷一穿正合适。衣服鞋袜穿戴齐整,走进鹤轩,胜爷叫道:"孔二哥!现有金龙在此,又有二义士,我的刀镖衣物俱都找回,咱们就此杀奔碧霞山去了。"

  孔道爷道:"三弟你且养养精神,先叫小童每日去碧霞山左右打鱼,暗中打探究竟。"胜爷颇以为然,次日又打发小道童探听山中消息。小道童晚晌回来,就将蒋伯芳报仇之事探听明白,报告了胜爷。胜爷叫道:"孔二哥,我该出世了。"孔二爷道:"你与金龙在先,我与欧阳弟在后。"商议停妥,登船够奔碧霞山。来到碧霞山北山坡,胜爷弃舟登岸,正赶上两方面要群殴拼命,胜爷咳嗽一声:"刘家父子不要以多为能,道兄拦阻镖行人切莫群殴。"刘家父子心中纳闷:胜爷不死尚有可说,为何又是原样的衣服兵刃呢?

  不表刘家父子纳闷,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你将我东西偷去,我又得回,咱们双方面谁也不栽筋斗。我的东西已经得回,你赶快将五个犯人交还,不然你打不了这场挂误官司。"刘士英叫了一声:"胜英!你早来一会,尚有可能余地,你看看地下躺着的死尸,那是我之胞弟!叫喽卒将二寨主搭开,非战不可。"胜爷闻听,将刀向地下一插,忙将大衣脱下,遂叫道:"三太接衣服!"正在此时,正西上一声呐喊,好似巨雷一般,叫道:"三大爷您会飞,我来晚啦!"胜爷道:"胡说。"北面上站着的金龙也无法站在北面,此时两方面的人,俱都一阵大乱。

  刘士英叫道:"胜老者!你以仁义待人,我刘士英与众不同。咱俩比赛输赢,你要赢了我,我自备其缚,交还五个犯人,我愿打出红差的官司,我不能后悔。"胜三爷就地拔刀,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二人凑到战场,方要交锋,刘士英背后一条白线,蹿到胜爷面前,叫道:"刘寨主且向后退!我林士佩与胜英有山破人亡之仇,请与林某交锋!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钻,就专为姓胜的打的。"胜爷一看,说:"算不上你。"就要动手。

  正在此时,胜爷背后一道白影,纵到林士佩面前,叫道:"胜三哥后退!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劳。愚弟愿再斗林士佩。"林士佩一看,正是蒋伯芳,不由得将精神打消了一半,皆因在萧金台被蒋五爷打了一棍,伤还未落。林士佩此时也说不出,只得摘钻头,据钻纂,按三尖两刃向蒋五爷刺去。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就听得当啷一声响,火星子冒起五六尺高,这一见面又是三碰。蒋五爷仍用六十四棍,林士佩使用纯熟的招数,二人战了五六十个回合,林士佩就觉伤痕疼痛。蒋'五爷六十四棍使完,又换了行者棒,林士佩恶虎掏心一钻,照定蒋五爷刺来,蒋五爷用棍往外一绷,林士佩两膀发麻,招数不由迟慢,被蒋五爷裹手一棍,连肩带背打来。林士佩欲待躲闪,哪得能够?这一棍照样儿打在原伤之上,林士佩身体一晃,栽倒尘埃。五爷钢牙一错,举棍照林士佩头上打去,林士佩倒在尘埃,只可闭目等死。胜三爷两纵身躯,来至蒋五爷背后,欲要伸手,已来不及了,胜三爷一抬腿奔蒋五爷背后蹦去,蒋五爷一伏腰,由林士佩头上纵过去,蒋五爷回头一看,乃是胜三爷,白脸面气得通红,问道:"三哥,这是何意?"胜爷道:"林士佩是当世的英雄,切莫下此毒手。"五爷敢怒而不敢言。

  林士佩趴身起来叫道:"胜英!南七省有你们弟兄,没有我姓林的!"喽卒给拾起狼牙钻,交于林士佩,林士佩从此气定,暂且不提。

  且言闵德润见林士佩气定,一声呐喊,口中叫道:"胜英!你害我家败人亡,又害我二舅一死,今天大少寨主与你誓不两立!手擎秋龙搠,来到战场。胜爷方要握刀,就听北面上一人喊道:"三大爷!您后退,让给我吧!我们两人是对儿。"金龙举杵够奔战场,大少寨主是急战,跃起来一搠奔金龙砸去,金龙举杵一挡,就听当的一声,将大少寨主的秋龙搠铁箍震落,四块枣木板、枣核钉俱都纷纷落地,金龙要活捉闵大少寨主。

  列位,闵德润是急斗,二人战了六七个回合,贾明在胜爷、弼昆长老背后,团着舌头说话,别人可听不明白,遂叫道:"大小子!有勇无谋!一人拼命,百人难敌。你不会用爪抓他?"

  金龙闻听,恍然大悟道:"早就将那玩艺忘啦。"金龙遂虚晃一杵,向外一纵,背后一伸手,大皮兜之中取出龟背驼龙爪,纯熟的学业,一伸手将钻练就套在手腕上了,绒绳一抖说道:"抓大白玉虎!"够奔头上而来,大少寨主往旁一闪,金龙将爪赶紧带回,用浪子踢球、仙人踢毽、黑狗钻裆、左穿花、右穿花,一百单八爪,都抓不上人家。外还有二十爪,大少寨主金钟罩才破了几天,力量不敌,不敢用搠杆拦挡,只可闪转腾挪,将大少寨主抓得热汗直流。贾明在胜爷背后又嚷道:"大小子!不懂真假虚实?三国的诸葛亮,列国的范期,添兵减灶,减灶添兵,真是虚实玄中妙。指上抓下,指东抓西!"孟金龙心中暗道:"还是小小子有主意,这回可就将大山贼抓住了。"

  大英雄一扬手说道:"看脑袋!"一抖钢环子,哗啦一响,闵大少寨主闻听抓脑袋,遂向西纵来,右脚方一点地,龟背驼龙抓奔右脚抓去,正抓在脚面之上,闵大少寨主向后一退,噗哧一声,正当中的钩抓入脚内,由脚面透入脚心,大少寨主一疼,噗通躺在就地。金龙用力一拉,脸往北一转,将绒绳背在肩头,向北就拉。金头虎叫道:"五叔帮着我捆他吧!"蒋五爷帮助贾明,将闵大少寨主捆好,只见闵大少寨主脚部血流如注。

  老寨主闵士琼一看,心如刀搅,如狼似虎的儿子身带重伤,心中暗想:"我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勒十字绊,紧英雄带,摸了摸袖口中的毒药弩,叫道:"胜英!你我两人今天决一死战!"语毕,抖双枪,一只奔胜爷咽喉,一只奔肚脐而来。胜爷握刀,一飘身向东纵去三尺有余,胜爷一横刀,从双枪当中拦腰斩去!老寨主双枪一并,要夹住胜爷的刀,胜爷抽刀反手一刀,又奔闵士琼左太阳穴砍去,闵士琼左手的枪一立,右手的枪向胜爷头上便打,胜爷抽刀躲闪,二人这一合招,闵士琼是一力降十会,胜老者刀花步眼清亮。闵士琼的心中思索:"人言胜爷的刀法绝伦,果不虚传。若非闵某,早输于鱼鳞紫金刀下。"胜爷心中也是暗夸闵士琼的枪法,二老者互相佩服。胜爷心中暗想:"闵士琼毒药弩百发百中,神鬼难逃。"闵士琼心中暗想:"若容胜英打镖,自己必得输。"二老者俱有用暗器之心,无奈腾不下手来。只见胜爷一递刀,奔闵士琼华盖穴去,闵士琼双枪一并,一拿胜爷刀,将鱼鳞紫金刀刀尖拿住二寸来长。胜爷一较劲,"当啷"一声,抽出刀来,往西北一纵,纵出一丈二尺远去,闵士琼往东南一纵,也纵出一丈二尺远去。胜爷刀交在左手,右手拿镖,转身子扬手腕,闵士琼转身形双枪插在就地,扬手要打三十六只毒药弩。

  正在此时,就听台上一声呐喊:"胜老三!你可吓死我也。我到镖局子,听说你死在鹰愁涧了,我听得此信,我一着急,往上一纵,大脑袋几乎将房柁撞坏。"说着话够奔前来,叫道:"胜三弟后退,我拿老猴崽子!"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天不绝胜英,此时偏偏来了夏侯商元。"闵士琼遂提起双枪,双枪两颤,一只奔面门,一只奔胸前,剑客向上一纵,纵起一丈五六尺高。闵士琼一看,心中说道:"夏侯商元老糊涂啦,你纵五六尺高还不行吗?你纵一丈多高,空中站不住,你还得下来,我用双枪接着你。"果然剑客向下一落,闵士琼双枪照定剑客后腰,用了十分臂力打去,哪知剑客骨软如线,仰面躺在枪上了,双手一按地,脚跟一踢地,又纵起一丈多高。闵士琼双枪吞吐撤放,叭叭直打;老剑客耍弄身法,猫蹿狗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聋哑仙师叫道:"三太!你看,这是小六招,就得三十年的工夫。"剑客此时又用大六招,龙探爪,蟒翻身,风展翅,蛇吐信,虎扑食,豹搅尾,非六十年的工夫,不能如此。闵士琼连点了四十余枪,剑客说道:"闵老大,你将枪抛了吧,你这枪只可打死人,稍微有点气的人,你打不着。"剑客又道:"我站稳了身子不动,叫你打我两枪,我要是一闪躲,我那就算输啦。"语毕,双手往上一扬,露出肋骨条,一根一根的。闵士琼心中暗想:"我这一枪砸上你,将你砸得骨折筋断!"心中如此思想,双枪左右开弓式,奔剑客砸去。就听"噗咚"一声,剑客的左右手将闵士琼双枪抓住,叫道:"闵老猴崽子,你将双枪借给我一用吧,也该我打你几下啦。"闵士琼说道:"没听那么说过。"二人遂较劲夺那提炉双枪,闵士琼力气还是不弱,剑客也不放松,二人相持不下。剑客是双手过膝,胳膊比闵士琼长点,剑客夺不出双枪,将两臂膀向两下一分,闵士琼也随着两臂膀分开,二人面对面,剑客说了一声:"着!"双枪松手,一个羊头撞去,正撞在闵士琼胸部,闵士琼双枪松手,仰面朝天,五腑六脏俱都挪位。剑客过去,伸手一提闵士琼的右腿,向外一抛,抛出去有七八尺远,遂说道:"胜老三,给你!"此时杨香五、金虎头全跑来,四马倒攒蹄,将闵士琼捆好。金头虎与杨香五搭着闵士琼,来到北面,叫道:"闵士琼,你与你儿子在一处歇会吧!父子亲,夫妇顺。"胜爷叫道:"明儿!不要说无关痛痒之话。"

  不表闵士琼被获遭擒,再表刘士英一见姊丈外甥俱都被获遭擒,不由得心中一急,一抖十三节点穴枪,口中叫道:"胜老达官!我姓刘的与众不同,我偏要会斗你神镖将胜英。我若是输在你的手下,我亲自束缚,我打盗灯窝主的官司。你若是叫别位替你,我死也不瞑目,输了也不算!姓胜的,你要是人物,咱俩比赛输赢,你别叫他人帮忙。"胜爷闻听,叫道:"刘寨主!夜下一口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向来没用过别位帮助。花好不用绿叶扶,我镖行之人,我大师兄、三师兄与我四师弟、五师弟、六师弟、金龙、三太等,若是有一位前来帮忙者,那算我胜某输给你,盗灯的官司胜英去打,三鼠也不拿了。"语毕,回头叫道:"众位师兄师弟,三太等,大家俱都后站,向北退去,我与刘寨主较量,谁也不准上前!只见镖行之人俱都向北退去,退至北面靠水。

  刘士英一看,心中说道:"胜英倒是人物,言必信。"刘士英回头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众家寨主,俱都与我后退!我与胜老明公交手,谁要上前一帮助,我便用枪将他挑了,然后我放火焚山,咱们去打官司!"语毕,只见四位少寨主,与众位寨主喽卒"呼噜"一声,退到寨子墙切近,战场中只留灯球火把。刘士英抖十三节点穴枪,行龙过步,够上步位,左手练子枪点胜爷右肩井穴,右手的点穴枪点胜爷的左腿腋,胜爷向左闪身,鱼鳞紫金刀一提,刘士英的双枪一缠胜爷的刀,胜爷赶快撤刀,一双十三节点穴枪,裹脑缠头,吞吐撤放,双枪犹如怪蟒一般,胜爷的刀上下翻飞,双枪一刀,真是棋逢对手。战了有四五十个回合,点穴枪净点三百六十骨节,七十二穴道,虽然胜爷刀法绝伦,年过七旬之人,因先战闵士琼,又战刘士英,胜爷在宝灵如意观避难三日,每日吃素,气力有些不敌,胜爷鼻洼鬓角见汗,刘士英十三节点穴枪一招紧似一招,胜爷此时已经喘息有声,汗珠下落了。蒋伯芳等一看胜爷力尽声嘶,叫了一声:"道兄!我前去替换胜三哥如何?"

  诸葛道爷说道:"你胜三哥向来打仗不用人替换,兄弟替换,划地绝交;徒弟上前替换,驱逐门外。你看着吧,吉人自有天相。"金头虎在老道背后说道:"三大爷又把老道得罪啦,咱们大家跟刘士英群殴,把他收拾了就完了。"老道嗔目说道:"贾明!休要胡言,你胜三大爷与人家说的明白,如要有人帮忙助阵,自去打盗灯的官司。孺子口出此言,好不知道理!"贾明与五爷俱各默默不语。此时胜爷打算败走,无奈一对十三节点穴枪,吞吐撤放,裹脑缠头,把胜爷围住,竟败走不了。好容易抽了一个冷子,胜爷虚晃了一刀,奔刘士英面门,刘士英双枪一缠,将刀缠住,咯啷一声,胜爷撤刀向西败走,一纵身躯,出去一丈余远。胜爷对刘士英说道:"俺胜某气力不敌,情愿甘拜下风。"刘士英说道:"胜老者,不见胜负,不能罢战。你我二人有言在先,我若战胜了老达官,你放我姊丈父子;我若败了,我甘愿自被其缚。"刘士英口中说着话,心内思索:"打仗你气力不敌,跑你也不行。"刘士英遂在后追赶,二眸子乱转,留神胜爷打镖、打甩头。胜爷败走时,鱼鳞紫金刀刀把插在胸前,刘士英距胜爷一丈一二尺远,脚尖一点地,向前一纵,离胜爷背后三四尺远,二眸子看胜爷刀由右手交在左手,仍然刀把插在胸前,刀尖向外。刘爷思索:"胜老者真忠厚,刀交左手,仍然刀尖朝外,明明示人,要打暗器。我的点穴枪,点他肉厚之处,不能伤他性命,为救我姊丈外甥,不然我不能赢他。"思索至此,左手点穴枪奔面部,右手点穴枪奔肩头下,一齐点去。胜爷此时,已暗将甩头皮套套在手腕,一提锁链,抖出了甩头,听背后刘士英的链子枪"咯啷"一响,胜三爷往右一转身躯,仍是刀尖朝外,刘士英双枪点空。胜爷这么一转身撤步,又让出三四尺远,距刘士英尚有七八尺远,刘士英双枪点空,向回一抽链子枪的工夫,就听胜三爷说了一声:"打!"

  刘士英一看,甩头一子奔太阳穴打来,点穴枪正向回撤之时,见甩头到来,随着就势一抖点穴枪,要缠甩头。刘士英的用意,要用点穴枪缠住甩头,不输不赢,哪知道胜爷是虚招,他就是不用点穴枪缠胜爷的甩头,胜爷也不能下毒手伤他。他的链子枪方然抖直,胜爷的甩头早已撤回,又喊了一声:"打!"甩头奔眉心打去,刘士英欲待躲闪,焉得能够?甩头正打在眉心之上。甩头的犄角正划在眉心当中。刘士英向后一退,靴底一滑,一退两退,"噗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尘埃。刘士英翻身站起,胜爷已将甩头缠好,放于兜囊之中,刀交右手,口中说道:"刘寨主,多有得罪。俺胜某久而久之,眼目昏花,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承让了。"刘士英此时双手一捋皮套,哗啦啦一声响,将双枪抛在就地,遂说道:"胜老者以仁德待人,我父子有眼无珠,不识贤愚,我刘士英甘拜下风。"语毕,点手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你们四人还不过来,等待何时?"刘家四位少寨主,各抱鸡爪镰,气势汹汹,过来就要动手。刘士英怒道:"犬子!还要无礼吗?赶快给我将兵刃抛了,自受其缚,打这场挂误官司!"四位少寨主敢怒不敢言,将鸡爪镰俱抛于尘埃。刘士英双手一背,叫道:"胜英!我父子自受其缚,前去打官司,有言在先。我为的是我亲戚朋友,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请你带我等到案,我刘家满门,死而无怨。"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小子!还怔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捆吗?要不自己背过手去,咱两人捆不了,一脚就把咱们兜一溜筋斗。"杨香五一晃马尾透风巾,就要前去捆绑刘家父子。胜三爷一声咳嗽,厉声叫道:"香五!不要无礼!刘家父子是朋友。还不后站?"金头虎、杨香五向后倒退,不敢作一语。胜三爷叫道:"刘寨主!你为的是亲戚朋友,份所当然。这场官司你跟着打不了,沾上点嫌疑,就是杀头之罪。夜入皇宫内院偷盗圣上的万寿珍珠灯,并且又黑夜入院衙刺杀钦差大人,这宗官司了不得。刘寨主没有你的事,我绝不肯将你父子株连重案。私了吧,官不究。回去交差之时,我就报告在杭州捉住的要犯,绝不提碧霞山之事。"刘士英闻听此言,长叹一声道:"我与明公恨相见晚了,我若早与明公相识,绝不至于占山为王。胜老明公既开天地之恩,放我父子,我必将三鼠交出。"语至此,一仰头向南叫道:"三鼠!"刚说出一个三字,鼠字尚未说出,刘士英打了一个冷战,碧霞山之人一个不少,单单少了老道七星真人师徒与太仓三鼠。胜三爷一晃鸭尾巾,黄菊花乱颤,说了一声:"三鼠哪里去了?没有正犯,何以交差?"刘士英道:"胜老明公不要为难,走了三鼠,我刘士英就是三鼠,绝不叫胜老明公为难。"道爷说道:"不要耽误时候,三鼠方才尚在眼前,决不能远走,赶紧四外追赶,尚可拿获。"刘士英遂叫四子拾起兵刃,赶紧追拿三鼠。刘士英对胜爷道:"胜老明公,此山三面是水,决走不了三鼠。"四位少寨主先奔山口追去,工夫不大,回来报告:"把守山口的喽卒并未见三鼠出山。"二英正在为难之间,忽听得西南有人说话:"唔呀,胜三哥,不要着急,正凶已经拿来啦。"众人一看,前面是欧阳天佐,后面是天佑,天佑扛着一个人,二人都是皮袄马褂,扛到刘士英与胜爷面前,向地下一扔,二英一看,正是秦尤。秦尤闭目合睛。胜爷问道:"二位贤弟在哪里捉住的孺子秦尤?"蛮子说道:"唔呀,胜三哥不要提啦,小冤家给明清八义栽了筋斗,现了眼啦。老哥哥你想想,此事都打他一人身上所起,刘家父子间接着也算为他,他不知以恩报德,反到后寨采花去了。"胜爷闻听一怔,秦尤并未有采花的毛病,今天是怎么啦?胜爷怕刘家父子面上不好看,遂说道:"刘寨主,我给你介绍这两位朋友。"遂指欧阳氏说道:"这位是大义士欧阳天佐,这位二义士欧阳天佑。"又指刘士英说道:"这就是碧霞山寨主,人称闭眼神佛刘士英。大家要多亲多近,幸勿寻仇。"刘士英控背躬身说道:"二位义士,在下刘士英得与二位义士相见,真是三生有幸。"欧阳大义士说道:"我们二人不识义士,我兄弟有眼无珠!结交秦尤,秦尤不知以恩报德,他倒上后寨,调戏刘家的儿妇。"刘士英闻听,气得浑身立抖,上牙直砸下牙,颜色更变。欧阳大义士一挑大拇指道:"你儿妇是个好的,百般调戏,宁死不从,我在后窗户外听得明白,你大儿妇用物打秦尤,秦尤羞恼变成怒,刀劈你大儿妇,鲜血淋漓。他又调戏你二儿妇,你二儿妇吓得骨软筋麻,瘫在床上。秦尤方要伸手,我在后窗户外咳嗽一声,吓得小王八羔子踹开前窗户就跑,我弟兄在院内拿住秦尤王八羔子的。不信你去到后寨看去,秦尤用匕首刀剁了你大儿妇一刀。"

  胜爷此时呆呆发愣,暗道:"秦尤并没干过这宗下贱之事呀,这必是被下贱朋友传染。"

  原来,碧霞山正在吃早饭时,三太等前来报仇,打了败仗,正要乱刃分尸之时,蒋五爷赶到。蒋五爷又单棍斗群雄,秦尤喝了好些闷心酒,又有叶六爷剑劈刘士雄之事,秦尤心中更不好过,又多喝了几杯。后来孟金龙又赶到,胜爷未死,老道师徒暗中逃走,张德寿叫道:"秦尤,你看道爷逃走了,镖行之人这么一来,此山怕不能保守,要不然你我弟兄也逃走吧。"秦尤闻听点头称善,崔通说道:"咱们决不能走。人家闵家父子邀请天下朋友,设摆群英会,只闹得家破山亡,此时又在碧霞山被获遭擒,前者能逃,这次可怕逃不了啦。人家为朋友牺牲一切,真称得起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咱们若是一走,那还叫男子汉吗?死何足惜?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若依我说,咱们不能偷生。刘士英也不是胜英的敌手,一会必得落败;倘若他落败,你还看不出来刘寨主的人格吗?人家决不能出乎尔反乎尔,扎挣着争持,必然自首打官司,那时节咱们别叫人家费事,也自首打官司。大丈夫敢做敢当,秦大哥夜刺钦差,盗宝灯,虽然死了也不白来一世。我与张德寿、柳玉春,我三人虽然不是正凶,能同秦大哥一死,也算义气,后来有人提起三鼠来,真能同生同死,也可留名于后世。"

  张德寿说道:"你这是妇人孺子之见。无故的白白送命,死而不能复生。你们要送死你们去,我不能飞蛾投火,自焚其身。玉春贤弟更不能作这愚事。为甚么叫胜英那么痛快呢?你要任意孤行,咱们各奔前程。"秦尤、柳玉春也在一旁道:"张贤弟之言甚合乎情理,为甚么自送其死?惹下这样大祸,所为害胜英一死,以报杀父之仇,今不能报仇雪恨,反送了自己的性命,这真叫妇人孺子之见。"崔通一人拗不过三人去,只得随同逃走。张德寿说道:"碧霞山的道路我最知底,先者我曾问过一名老喽卒,东面是寨门,西、北、南三面是水。山内有的是小船,咱们四人都会弄船,由水路逃走,先奔西湖,然后找一个穷乡一躲,叫他们这一辈子完不了案。"秦尤、柳玉春齐声说道:"好好好。"四人遂起身逃走,逃到后寨小树林之内,张德寿说道:"我有一事,要哥哥兄弟们当面相商。咱们此去,再不能出世了,我听说刘士英有二位儿妇,长得最标致不过,咱们将他两个儿媳带走,再作一号大买卖,从此一躲,就算完事。水路又不大沉重,你们三位以为如何?"没容秦尤、柳玉春说话,盗粮鼠崔通说道:"张大哥,你一说此话,不用实行,你就损十年之阳寿。刘士英父子为咱们拼命,死生不惜,咱们这一来,就不是好朋友了,就叫交朋友的伤心了;然后再乘人家急难之间,将人家儿媳抢走,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们快去办理,我姓崔的从此远走高飞。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但是秦大哥你可知道?你是秦八爷之后,秦八爷是明清八义之一,你可要对得住先人于地下。报杀父之仇,虽然千刀万剐,那算人物;办这宗下贱之事,畜类不如。你要再思再想。"语毕,一道黑影,登山越岭,奔旱路逃走去了。秦尤伸手一把未曾拉住盗粮鼠,就要去追,张德寿将秦尤拉住,说道:"他走他的,咱们办咱们的。你还听他那套老生常谈吗?

  弄两个媳妇一走,我一个,柳玉春一个,你也得有洗洗缝缝之用。"秦尤一时酒醉,被张德寿、柳玉春所惑,遂应允此事。

  三人商议已毕,站起身形,张德寿是早有此心,已将后山道路踩好。张德寿在前,秦尤、柳玉春在后,遂奔翠柏树林走去。

  方进树林之内,就听树林中有人说道:"哥哥办了这些事,我不及哥哥多矣。你还给张茂龙订下亲事,真是好事。"又有一人说道:"咱们先放火烧他个王八崽子吧。"又听一人说道:"哥哥,不要放火,三哥谆谆嘱咐,不教放火烧山,水火无情。"

  柳玉春、张德寿二人闻听,吓得尿流满裤,望影而逃。书中代言,秦尤是打东边进的内寨。

  又听蛮子说道:"散了英雄会,蒋伯芳、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萧银龙、贾明等,他们爷儿七个在路上走得慢点,我一个人先够奔萧玉台啦。离萧玉台六七里地,有一个镇店,名靳家堡。在那镇店饭馆子里喝酒吃饭,听茶铺酒馆里吃饭的说,有一家办喜事的,埋路灯埋到村口外一里多地,只闹得老员外要上吊,小姐太太要投河。我一听见这个事情,心中实在忿恨,我就吃不下饭去了,伏在桌子上,我就假装睡觉。

  又听有一个吃饭的人说道:'那老员外怎么不去告状呢?'又一个说:'谁敢告山大王?'这个又说道:'要不然聚齐联庄会,跟他打。'那个说道:'联庄会是笨家子,哪能打得了山大王呢?'这一个又说道:'姑娘怎么叫山大王看见了呢?'那一个答道:'唉,别提啦,姑娘因为上姨娘家去,坐着轿车,因为天气炎热,把车帘子敞开时,就被这群贼看见啦。山大王打发四个喽卒就跟下去,打探明白了,是靳百万靳老员外之女,第二日拿了四匹绸子,两锭银子,就来定亲。这是七月初二日晚间之事,初三就要娶亲,如把姑娘躲藏,就要烧了宅院,杀死一家老少。如老员外不放行,就在靳家合房,初四早晨夫妇再回山。靳家闻听此信,小姐就要投后花园的井,有亲戚朋友解劝,叫小姐舍身救父母之命。'那人又回道:'萧玉台的什么人这样万恶呢?'这个人答道:'萧玉台三寨主。别的贼敢吗?这就是行善之家,无故祸从天来。今天晚晌掌灯之后,就来娶亲,谁不担惊害怕呢?'我听到这里,我就气得喘不上气来啦。又听那边低言巧语的说道:'咱们这个地方离山很近,向来没出过这样之事,'就见那人一伸大拇指道:'这个现在没在山内,抢亲的就是他。'我听到这里,我想这样大善之家,人称靳善人,兄弟你想想,凭我这身本领,我还救不了靳善人吗?我的饭也没吃,顺着埋截灯的路就找了去啦,我将跑堂的招呼过来,给了几个酒钱,我就走啦。大伙看着我都暗笑。来到大街上,我一打探行路的:'哪一家是靳员外?'那行路的就指着路灯道:'你顺着路灯走去就是。'我打听明白,我就一直奔靳宅去了。那人曾问我怎么认识靳老员外,我说我与靳老员外前十余年曾共宿一店,因为言语相投,结为朋友,今天我打这个地方经过,到他府上看看去。"

  大义士来到靳百万门前,一看门前悬灯结采,可是冷冷清清,欧阳爷有心进去,暗想:"我不认识人家,跟人家说什么呢?我不进去啦,我在门外等候着他,抢亲来了,打这王八羔子。"欧阳爷继续说道:"但是天气尚早,我在人家门外站着不方便,我又遇到东村口外。见村口外有一座真武庙,庙后有一片苇塘,我在庙后歇息歇息,娶亲的要来个百八十个的,我就打跑王八羔子。我在庙外听见庙内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就走到庙里,原来是老和尚正念经呢。老和尚六十多岁,耳音有点不灵啦,他也没看见我,东面有两间禅堂,悬挂旧竹帘,我掀竹帘进到屋中,屋中有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有两部经卷,放着一份法器,八仙桌前放着蒲团,墙上挂着一个棉僧帽,上面好些尘土。我一想,我何不将这些东西偷走,进庄子假装化缘的和尚呢?我就将这些东西都偷出来啦,走到后面大苇塘子里,将我的马褂脱去,摘去我的春秋帽,戴上僧帽,将马褂帽子包好,将我的皮袄大襟向里一折,再进西村口。"

  来到靳善人的门口,把蒲团向地下一放,取出经卷,一敲木鱼,念道:"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混账王八羔子,臭豆腐!"念了几句,门房里出来一个老家人,叫道:"大师父你改门去化吧!往日我们施茶舍饭,今天因有事,不能照管这个啦。"蛮子说道:"唔呀?你以为我是化小缘的了?"老家人道:"你不是化小缘的,是干什么的?"蛮子说道:"我是越南国的,我在禅堂打坐,心惊肉跳,我掐指一算,江苏省靳善人有难,小姐是红鸾星。我不打救谁来打救?我脚驾祥云来到这个地方。你们要不信,我这里有凭据,你们这个地方热,我在空中驾云甚冷,我穿的是皮衣服。"大家一看,果然是鹿皮套裤,鹿皮小皮袄,老羊皮大皮袄。蛮子又说道:"我是大发慈悲,不要三百三,六百六。"老义仆闻听说道:"待我回禀我们老当家的,必然前来迎请你老人家。"老义仆一旁走着道儿,心中暗想:此僧人娃娃脸,黄胡须,穿着皮衣服,一个汗珠都没有。老义仆来到书房,就听书房中老员外说道:"我是书香门第,做官为宦,并没做伤天害地之事,怎么得这样的报应呢?"老员外正在啼啼哭哭,老管家进了书房,叫道:"老员外别着急啦,现在门外来了一个和尚,他说咱家一门良善,身逢大难,他有言说他有解救之法,要救一门良善。"老员外闻听此言,说道:"岂有此理?"老管家说道:"你老人家别不信,人家说啦,也不要三百三,六百六。有病乱投医,你老人家看看去,这也许是你老人家感动了天神。"老员外道:"胡说,我有何德,能感动天神。"老员外遂拄着拐杖出离书房,够奔二道院。来到大门道,老员外在大门道口向外一看,暗道:"唉!哪里来的神仙?"蛮子一看老员外摇头,蛮子说道:"老员外你来了,你心中说我不是神仙?"老员外一听,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他怎么知道我心中之话呢?"蛮子又说道:"老员外,我说我是神仙。你要不信,我施展佛法,给你看看,你门前这块上马石有四百来斤重,我能叫他飞起来。"说着话,欧阳爷过去,双手一摆上马石,磕膝盖一拱,运动平生力气,说了一声"起!"只见上马石咕噜咕噜滚出多远去。蛮子急忙又喊道:"别动啦,若再动,恐怕砸着他们。"看热闹之人说道:"这真是活神仙,倘若掐指念咒,这块上马石就飞到天上去了。"老员外半信半疑,遂说道:"仙人能救我一家老少吗?"欧阳爷道:"那是自然哪,我乃是为这个而来的,怎么不能呢?"老员外一听,这才将大义士让到书房,落了座,家人献上茶来。老员外问道:"仙人何以知我家遇难呢?"大义士见问,遂将在饭馆所窃听的话说了一遍,老员外一听,点头说道:"不错。"遂信以为实。又问道:"你老人家怎样救我满门呢?"蛮子说道:"我会念普渡群迷经,不管什么样的恶人,我一念此经,就能将他规劝得回心转意。"老员外一听,并没有什么凶险,复又问道:"当家的,你是吃素吃荤?"大义士说道:"我一点荤也不吃,连葱都不吃,净吃肉。"老员外一听,和尚是天生的好诙谐,遂打发老管家给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席,大义士吃了个不亦乐乎。吃到半饱时,就听外面老管家进了书房,口中说道:"外面有一老道,前来找和尚,言道庙里丢了九节玲珑宝塔。"大义士问道:"那道人是怎样的长相?"老管家说道:"那道人雷公嘴,狗蝇眼,罗圈腿。"大义士闻听说道:"叫他进来吧,不错,是我们庙里的。皆因为我好赌钱,我师傅的玲拢塔放在桌子上,我就偷出来啦。"老员外闻听一乐,遂说道:"神仙还赌钱吗?"大义士说道:"你老人家不知道,赵匡胤输华山,神仙也有好耍钱的。"老员外一听,叫道:"管家的,将那位道爷请进来吧!"

  列位,说书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贾明是打哪里来的呢?

  由打萧金台五个要犯逃走后,镖行之人四外追赶要犯,贾明与蒋五爷、萧银龙、黄三太、张茂龙、李煜、杨香五等爷儿七位,追赶要犯,原来金头虎走得慢,众人心急,萧银龙与杨香五出的主意,将金头虎扔在后面,省得坠腿。萧银龙走着道,口中叫道:"贾五哥!欧阳大叔盗灯,我帮着打更送剑,我一夜无眠,我心中有点火,你给我买点白糖,我们在树林内等候你。我水壶里有开水,回头咱沏糖水喝。"金头虎一看,萧银龙手中托着二百多钱,贾明心中暗想:白糖几十个钱就买一斤,二百多钱,真有剩头。伸手接过钱来说道:"我给你买去。"傻小子哈吧着罗圈腿,就奔村庄去了,到了村子之中,买了五十钱的白糖,跑回树林子一看,众人踪影皆无。金头虎无法,只得自己单走,来到靳家峪,进了饭馆,跑堂说道:"你喝茶呀?"

  傻英雄说道:"咱不爱喝茶,我有白糖,你给我沏点白糖水吧。"

  跑堂答应一声,将白糖接过来,遂给沏了一壶白糖水。贾明喝着糖水,就听众人议论靳老员外之事,贾明一听,不是大义士,就是二义士。我正没有钱呢,我何不前去找我欧阳叔父去呢?

  金头虎喝完了白糖水,哈吧着罗圈腿出了饭馆子。一打听靳宅,有人指示道路,遂来到靳宅门前。傻英雄一想,我别说找人,我就说和尚偷了庙里的东西啦。遂问道:"你们这儿有和尚吗?"

  管家的说道:"我们这儿没有和尚,刚才来了一位当家的。"

  傻小子说道:"我就找的是他。"管家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金头虎说道:"我是伙居道,找他要玲珑宝塔来啦。"管家的遂回到书房报告。大义士一听,必是贾明,遂叫管家的将贾明叫进来。贾明来到书房一看,大义士正在那里吃呢!贾明饿得直流哈啦子,大义士说道:"伙居道你吃饭没有?"贾明说道:"我哪里吃饭啦?摆上饭老师傅就叫我追你来啦。"大义士说道:"你也吃吧。"贾明说道:"吃点就吃点吧。"爷儿俩都吃了一个酒足饭饱,就见管家慌忙而来,说道:"外面来了十个喽兵。"贾明闻听,这就脱衣服要出去打仗。欧阳爷说道:"道爷不要无礼,他们这是探路呢,晚晌他才来抢亲呢。"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个家人报告说道:"外面的喽兵已经走啦,来的时候探头探脑的。"欧阳爷说道:"我说的对不对?"贾明说道:"你佛法无边,我听你的指挥。"蛮子说道:"抢亲的来了,你在二道门把守,只管放他们进来。老员外别害怕,只管接他们进来,无有错。我上新人的喜房去,你们外院里院的灯火熄灭,他要问怎么不掌灯火,老员外你就说今天日干不好,不宜灯火,等到明天寨主爷将小女抬到山内,不是随便看吗?今天暂且屈尊一夜。"欧阳爷安置已毕,老员外将大义士领到后院新人的屋中。欧阳爷一进喜房,只闻兰麝薰人,将蒲团放在地下一坐,静等山大王来抢亲。老员外派精细的家人在前院书房等候。探事的家人回报,有百十余人奔庄村而来,抬着一乘小轿。老员外无可奈何,带着两名家人前去接待。山贼衣帽整齐,跨下甘草黄的马,鞍辔鲜明,来到下马石前。老员外战战兢兢的说道:"小老儿请来若干的人,他们都害怕,不敢前来招待。"山大王说道:"岳父大人,我本是山大王,娶过小姐之后,常来常往,他们也就不害怕了。"老员外又说道:"小女现在吉房恭候。"山贼一看,大门前悬灯结彩,前院皆点灯烛,进了二道门,漆黑连灯亮儿都没有。山寨主说道:"岳父大人,多点几枝烛能费几何?"老员外说道:"您没看日干吗?七月初三日大有妨害,据星命家说必须不点灯,方能脱过。"

  山贼一听,哈哈笑道:"好先生,一辈子大事,为何叫有妨害呢?"老员外说道:"小女现在西间屋呢。"山贼答道:"岳父大人且请前边休息,明天再受双礼吧。您只管放心,我已告诉喽卒们,不许在村中骚扰。"老员外唯唯而退。山贼摸着瞎,将外屋门上好,进了西暗间,一摸床上没有人,听有呼声,山贼一摸椅子上也没有人,又顺呼声一摸,说道:"小姐在哪里?"

  欧阳爷这才惊醒。大义士举目观看山贼,品蓝壮帽,雪青大氅,手持折扇,叫道:"小姐!天气甚热!"摘下头巾向床上一坐,又叫道:"姑娘你在哪里?"欧阳爷遂将木鱼打了两下,山贼说道:"何必顿足?"一伸手奔欧阳爷而来。欧阳大义士一伸手将山贼发髻揪住,举拳便打。山贼说道:"小姐好大的力气。"

  原来山贼被色欲所迷,还以为是小姐呢,并不还手。打到三更多天,老员外在院中说道:"大师傅,你老人家不是念善缘经吗?"大义士说道:"我忘了念经啦,拳头来的快。"山贼一听大师傅,原来是和尚,这才用手抓欧阳大义士的脚腕子。大义士说道:"你咬了我的脚指头啦,好小子,我必打你到天亮。"

  列位,欧阳爷是童子功,昼夜看一般远,又有金钟罩的工夫,山贼如何咬得动呢?大义士只打得山贼叫苦哀哉。大义士说道:"你要起了誓,从此不闹靳家堡,我就不打你了。"山贼说道:"我若再来抢亲,必棍打天灵盖而死。"欧阳爷说道:"你可起了誓啦,离头三尺有神明,你要再来,我便要你的命。"欧阳爷遂放开山贼,山贼光着头,狼狈之甚,拔开门闩,哈着腰出来,低声叫道:"岳父大人,这个和尚是哪里来的?"老员外说道:"他是自己来的,他说会念善缘经,谁想到他打开您啦,这可不是小老儿之过。二道门还有一个小老道呢。"此时已来到二道门切近,山贼说道:"我一会儿连那个老道都打死。"

  贾明在二道门蹲着呢,正听见,站起来往上一纵,抓住山贼发髻说道:"伙居道先打你一顿再说吧!"揪住便打,比大义士还狠十分。欧阳爷一听贾明暴打山贼,急走出新房来,将金头虎劝开。山贼狼狈出门,上马回山去了,暂且不提。

  且说欧阳爷叫道:"老员外,我与伙居道要告辞啦。"老员外闻听道:"当家的,你老人家这一打他,他一会必然带领喽卒前来复仇。你老人家要一走,小老儿合家性命必难保全。"

  欧阳爷说道:"那我就管不着啦,我还老管闲事吗?"老员外说道:"你老人家要成全我就成全到底,千万您别走。"欧阳爷连连摇头。老员外一看和尚非走不可,遂央告伙居道。金头虎低声向员外说道:"这个和尚的脾气古怪,你别央求他,你骂他,叫他走,他就不走啦,他外号叫贱骨头。"老员外一听,心中暗说:"我真倒了运啦,什么事都碰上啦。俗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老员外一顿足说道:"和尚!这是应该我满门俱灭,你老人家就请吧!"欧阳大义士说道:"我不走啦。你说话很在情理,然而你可得听我指挥,我叫你预备什么,你便要预备什么。"老员外答道:"小老儿惟命是从,家败人亡,在所不惜。"欧阳爷说道:"花好总得绿叶衬着,你将联庄会齐妥,山贼来时,并不用他们打仗,就叫他们敲锣助威,每人腰间装些沙土,够的上山贼时,用土扬他们就行。"

  老员外点头,打发家人鸣锣聚众。乡勇一听说老员外要齐队打仗,莫不乐意,一时间将人齐集了二三百号,准备打仗。欧阳爷问道:"老员外,你有铡刀吗?"老员外说道:"有好几口呢。"欧阳爷说道:"你将大的、快的取过来几口,我挑选两口,伙居道一口,我一口,好与贼人打仗。"

  再说三寨主逃回山内,见了三鼠,三鼠问道:"三寨主娶亲如何?"原来,刘士英误救了三鼠,不许三鼠归碧霞山,三鼠归了萧玉台。头天到萧玉台,第二天便是萧玉台的三寨主抢亲之日,三寨主由山里走后,三鼠还在山内静听佳音呢。等到三更多天,三寨主就回来啦。张德寿等迎接出来,一看三寨主袁豹在马上哈着腰,张德寿上前道:"三哥大喜。"袁豹说道:"丧气。"三鼠一愣,众人来到山上聚义厅,袁豹将被打之事,说了一遍。张德寿说:"此事应当如何呢?"袁豹道:"萧金台散会,你们赶到啦,大概我兄长也要来啦。我兄长有令,在本地不许抢夺,这顿打算白挨啦。"张德寿说道:"怎么着?山大王叫庄家老打啦,就算完事吗?我约我二位兄长帮你的忙,咱们此前去报仇雪恨!"读者问道,刘士英救的是闵家父子与三鼠,何以张德寿与三鼠同到萧玉台呢?列位,这段书的节目最热闹不过,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不但此是疑问,飞蛇阵中的华清泉,六月十五日探阵殒命,尚且未暇表白呢,只表了一句华清泉此去犹如江水,一去不回头。且说张德寿见萧金台山破,先行逃出萧金台,够奔萧玉台。自己一人在路行走,非常寂寞,来到一个小树林中,他打算休息片刻再走,正遇上三鼠。张德寿打树林中出来,口中叫说:"三位兄长,被获遭擒,何以至此?"三鼠见了张德寿,遂将被救后要与闵家父子同赴碧霞山,刘士英不能相容,我三人这才信步而行,来到此地,不想与兄长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你我兄弟活该会聚。

  张德寿说道:"三位兄长言之差矣,何愁无有投奔?萧玉台离此不远,本山的三寨主与我是金兰之交,过命的交情,咱四人投奔那里,必然以礼相待。"三鼠这才偕同张德寿来到萧玉台。

  张德寿与三鼠到在萧玉台,交代清楚,仍表前文。

  且说三寨主本来不打算复仇啦,恐怕兄长回来责罚。不怕当乡没好事,就怕当乡没有好人。张德寿在旁怂恿叫三寨主报仇,并约三鼠前去,崔通说道:"这种事我可不去,要是正大光明之事,为朋友赴汤投火,姓崔的不能落后,这种事情,临到大寨主回来,不但以咱们当坏人看待,就许不能容咱们。"

  张德寿道:"崔通你就是这样,拗别人心。你不去,我们去。"

  三寨主从新换好了衣服,扎绑停妥,叫喽卒取过泥金盘龙棍。

  萧玉台的大寨主素行仁义,二寨主浑浊猛愣,三寨主无所不为,这回大寨主、二寨主俱赴萧金台之会未回,可就无人管辖三寨主了。将喽卒齐集,下山奔靳家堡而来。张德寿对众喽卒说道:"到靳家焚烧任便,离靳家相隔半里地时,你们就高声喊叫,以张声势。"靳家堡的联庄会闻听山贼呐喊,便敲锣助威,红旗飘扬。袁豹一看,对张德寿说道:"靳老儿真要打仗,齐了队啦。"张德寿说道:"这是假的。"柳玉春揠把鬼头刀,向前一闯。蛮子叫道:"伙居道迎敌!"金头虎说道:"不能含糊。"柳玉春见面前来了一个矬子,举刀便剁,贾明扔了铡刀,用镔铁杵急架相还,二人杀在一处。秦尤在一旁助威。欧阳大义士一手抱着铡刀,一手拉着老员外,恐怕老员外一跑,乡勇也跟着跑。欧阳爷遂信口开河说道:"天灵灵,地灵灵,韦驮何在?"就听苇塘中一声呐喊:"吾神来也!"话到人到,蛮子打了一个冷战,说道:"要干。"书中代言,要真是韦驮来到,这蛮子先跑。

  来者是谁呢?正是黄三太。您道黄三太何以至此呢?且听在下慢慢的讲来。塞北观音萧银龙因为贾明走道太慢,不是睡不醒就走不动,追拿五个犯人,有他是五人,没有他是四人,遂出了一个主意,给贾明二三百钱,叫贾明去给买白糖,贾明正好贪小便宜,见萧银龙拿出二三百钱买白糖,至少也得赚他二百钱,买几十钱的白糖,就够大家喝的,别说是萧银龙一个人喝。傻小子托着二百钱走后,萧银龙叫道:"蒋五叔!您老嫌金头虎走得慢,您看看我这个法子好不好?这回咱们追贼,走道就没有坠腿的啦。"蒋五爷道:"恐他离开咱,惹祸吃苦啦,可怎么办呢?"萧银龙说道:"五叔,您老不必忧虑别的,他跟着咱一块走,他故意的装傻充愣,他是假装傻。他们大闹台湾的时候,他大清早晨在我们门口拉屎,我出来一问他,他跟我浑横不说理,我们就动了手啦。正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我父亲打里面出来啦,一问他因为什么,他当时就不浑横啦,他说我在门前出恭,他拦我,因这个打起来的。当时我父亲申斥我一顿。您不用多想,他绝不叫他自己吃苦啦。"大家怂恿蒋五爷快走,不叫等候金头虎。蒋五爷无法,遂带领黄三太等向前行走,为的是访察五个犯人之事。原来蒋五爷等人倒走到贾明后头啦,贾明走的是小路。众人来到靳家堡,天色尚早,有心再向前走,一打听再向前走赶不上站头啦,大家在萧金台累得很乏,也不愿意走啦,遂在靳家堡打尖。大众吃着饭,就听店小二说道:"你们快点吃,要吃慢了,这顿饭就许吃不痛快。"蒋五爷问道:"怎么一回事呢?"店小二说道:"我们靳家堡有一家大财主,人称靳善人,冬舍棉衣,夏施单衣,六月炎热的天舍暑汤,可称得起为善之家。靳员外有一位千金小姐,长得姿容秀美,前天去姨家串亲,天气炎热,轿子打起车帘来啦,被此地萧玉台的山大王看见啦,留下定礼,今天晚晌,在靳员外家合卺,靳员外一家都要自尽。忽然来了一个和尚,是个蛮子,说是会念善缘经,小姐是红鸾星照命,要搭救靳家满门。靳员外是有病乱投医,就将和尚让到书房,给和尚开了一桌上等宴菜席。和尚吃半截饭,又去了一个伙居道,找和尚要玲珑塔,说和尚由打庙里出来,将宝塔偷出来耍钱卖了,和尚遂将伙居道叫至里边书房,二人坐在一块大吃一回。你想想那有会念善缘经,渡化山大王事的道理?一会山大王们来了,必然一场恶战。这个和尚可真有点来历,将靳员外门前的上马石,双手一拢,扔出多远去。靳员外也齐集乡勇给和尚助威。你想想,你要吃半截儿饭,山大王带领着喽卒由大街一走,街面还会不乱了吗?"五爷与三太等听到此处,俱都心中明白,不是欧阳大义士,便是欧阳二义士。伙居道是傻小子,因为也来到靳家堡,腰里没有钱,与欧阳叔父爷儿俩蒙吃蒙喝去了。

  不表大众心中思索,蒋五爷对三太道:"三太贤侄,咱们吃完了饭,落太阳的时候,咱到庄子外边找一个僻静之所,将身形一藏,山贼先来迎娶,必不能多带人,准得被欧阳爷与贾明打跑,再返回来准是一场恶战。咱们看欧阳爷与贾明要打得了山贼更好啦;如果要打不了的时候,咱们再出来帮忙。"大家闻听俱各称善。吃完饭天也就黑啦,遂出离饭馆,够奔村庄以外,恰巧迎面正是苇塘子,一打听上萧玉台的道路正是此处,爷儿六个藏在苇塘子内。工夫不大,果然山贼抬着小轿过去,至二更来天,只见山贼骑着马,轿也没抬回来,大众就知道必然被欧阳爷与贾明二位打回来啦,一会必然齐队前来报仇。工夫不大,果然听村中一棒锣鸣,聚齐乡勇,来到村子北门外,净候山贼交锋。只见大义士抱着铡刀,贾明一手提着铡刀,一手提着镔铁杵。柳玉春与贾明战到三十余合,秦尤揠刀助战,大义士乃是信口开河,果然树林子中出来一位韦驮。

  欧阳爷一看,并不是韦驮,原来是黄三太。大义士暗想:"黄三太向来不单走,苇塘中必然还有别位。"大义士遂叫道:"天灵灵,地灵灵,谁恶谁来,飞天白玉虎何在?"只听苇塘中一声呐喊:"飞天玉虎来也!"手擎亮银盘龙棍,哗啦一声由苇塘里纵出来。袁豹见秦尤与柳玉春都为自己拼命,苇塘中又出来一个少年,手擎亮银盘龙棍,气势汹汹,自己倘若不动手,那还对得住朋友吗?三寨主思索至此,跳下马来,与蒋五爷正打照面。他一看蒋五爷这条棍,比他那条棍粗一半儿,他以为蒋五爷那条棍是假的呢。要不然就凭蒋五爷的长相,犹如白面书生一般,焉能使得动那样的棍?他这一认为蒋五爷是假棍不要紧,他可就中誓了。蒋五爷举棍照定三寨主袁豹头上就是一棍。三寨主并不介意,双手托棍向上一挡,你道三寨主哪里挡得住呢?被蒋五爷一棍砸得胳膊向下一塌,亮银盘龙棍的头,正打在天灵盖之上,砸得脑浆迸裂。金头虎与柳玉春动手,黄三太与秦尤动手,张德寿暗中指挥喽卒,分三路进村,放火焚烧民宅,以乱乡勇之心。欧阳大义士指挥张茂龙等分头去赶杀喽卒。蒋五爷由苇丛中纵出来之后,萧银龙、张茂龙、李煜等也都出来啦,前去抵敌喽卒。欧阳大义士提着大铡刀喊道:"大元帅压住阵角!你们爷儿几个要奋勇去杀!"柳玉春见三寨主一死,他在萧金台知道蒋五爷的猛勇,心中一害怕,招法一乱,几乎叫金头虎贾明的杵将刀磕飞,虚砍一刀,败下去了。

  秦尤也被黄三太战败。张德寿趁乱早由苇塘东面,绕奔庄中去了。列位,张德寿乃是色中饿鬼,他打算到靳宅先奸淫小姐,然后杀他的全家。也是事逢恰巧,张德寿正向村中走着,迎头来了一辆敞车,正是小姐与婆子。张德寿一看姑娘的容颜,与贼人所说相符,遂上前将车劫住,赶车的抛了鞭子就跑,婆子打车后边下来也跑啦。姑娘一见事情不妙,下车奔北面跑去,在沙土地中逃跑。姑娘跑三步,倒摔两个跤,张德寿看着又好看又好笑,心中暗道:"我看你跑到哪里去?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张德寿之手去。"姑娘跑到一个沙土坡,累得气喘吁吁,趴伏就地,不能站起。淫贼张德寿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你怎么不跑啦?"走向姑娘近前,右手托姑娘粉颈,左手托姑娘腰部,打算将姑娘托到前面小树林中,行其兽欲。正在此时,就听有人喊道:"淫贼休要无礼,你的报应到了!"淫贼张德寿闻听,心中暗道:"不好。"就觉着脖子后头有金风声音。淫贼赶紧一伏腰,一只镖嗖的一声,打淫贼头顶上过去,打在沙土地内。恶贼回头问道:"什么人?"萧银龙答道:"塞北观音萧银龙。"恶贼吓得颜色更变,回头就跑。姑娘说道:"好汉爷救命吧。"萧银龙说道:"姑娘不要害怕,婆子现在跑出不远,待我将他唤回,姑娘赶紧回家吧。我们是保镖的,有我们在此,决没有差错。"语毕,萧银龙将婆子唤回,赶车的早看见淫贼吓跑啦,已经将车赶到小姐面前,婆子搀扶小姐上了车,仍然回奔庄中。萧银龙在车后保护,由打东村口进了村庄,不走大道,由胡同穿过去,来到靳宅门前,姑娘下了车,走入上房。老安人问道:"姑娘为何去而复返?"原来,姑娘是打算去姨母家避难,恐怕和尚不是群贼敌手,陷了村庄,故此坐车逃走。若不是萧银龙早来到靳家,暗中保护,姑娘不但脱不了祸,反倒自找其祸了。萧银龙见大众与贼人交手,就暗问乡勇说:"这就是靳宅吗?"也是萧银龙聪明,暗中保护,不然大义士都算栽了筋斗了。姑娘回家将被救之事告诉了老安人,老安人打发人将萧银龙请到上房,向萧银龙道谢。萧银龙答道:"老太太不要道谢,我们是保镖的,专打抱不平之事。有我们在此,决无差错。"再说众贼人被五爷等追杀得东奔西逃,大义士喊道:"喽卒们听真!你们要不跑,我们就不追你们啦;你们若是跑,跑到山里,也是要你们的命。"又叫道:"伯芳!不要追他们,叫他们都站住,我有话说。"喽卒们在前头跑,后边五爷亮银盘龙棍一扫就倒下三四个,眼看着都跑不动了,这时一听欧阳爷说叫站住,就不追啦,喽卒们俱各站住身形,爬在地下磕头。欧阳大义士说道:"你们是认打认罚呢?不要给我磕头啦。"喽卒们说道:"愿凭大师傅吩咐。"欧阳爷说道:"也没有什么难问题,你们将萧玉台的死尸就此埋了,受伤的抬回山去,就算完事。"喽卒们俱各愿意。欧阳大义士叫道:"靳老员外!你叫庄兵将喽卒们的家伙俱收拾起来,以后庄兵就有兵刃了。"喽卒们将死尸埋了,受伤的抬回山去。靳员外将镖行之人让到靳宅外书房内落座,欧阳爷与萧银龙一见面,欧阳爷眼珠一转,骂道:"小王八羔子,你卖我一招儿,我打幌子你卖酒,你早就来保护宅院来啦,对不对?小王八羔子。"银龙闻听,笑道:"大叔您想,众人都在村内外与贼交手,倘若贼人进了靳宅,靳老员外合家岂不是甘受其苦吗?"萧银龙并将搭救姑娘之事,说了一遍。靳老员外千恩万谢。欧阳大义士说道:"虽然暂时将贼人打跑啦,倘若我们走后,他们再来,靳家堡仍然是受其涂炭。"老员外说道:"这便如何是好呢?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小老儿没齿难忘。"语毕,就要磕头行礼。欧阳大义士说道:"老员外不要如此,我们镖行向来扶危济困。萧玉台距此甚近,别等他们来,我们去将山平了,从此给靳家堡除去永久之害。"欧阳大义士遂又对蒋五爷等问道:"今夜咱们先去人探山,谁愿意去?"大伙俱各无语。萧银龙说道:"咱们听天由命,写几张阄儿,咱们大家抓阄,一个探山,五个白纸条,谁抓着探山的条儿,谁就前往探山去,不许推诿。欧阳大叔,蒋五叔,众位兄长以为如何?"欧阳大义士与蒋五爷、黄三太等俱各赞成。萧银龙遂作成了阄儿,金头虎一伸手先抢一个,张茂龙抢了一个,其余众人陆续全都抓去,各人打开一看,全都是探山。列位俱都明白,萧银龙闹鬼,全都说:"我这个是白条。"金头虎一翻母狗眼说道:"我探山去,我这个阄儿有字。"张茂龙也先说出来啦:"我这个阄是探山二字。好吧。"遂叫道:"贾明咱俩探山吧!"靳老员外打发家人给众人打了净面水,沏了茶,预备酒席,吃喝完毕,金头虎与张茂龙二人探山去了。

  列位,萧玉台的大寨主赴萧金台之会完毕,已经回山,喽卒们将此事告诉了大寨主,大寨主坐在聚义厅金交椅上,将众寨主及三鼠,俱都请到聚义厅。大寨主说道:"方才我一进山,便听喽卒们报告,三寨主不知自爱,破坏山规,带领喽卒去靳家堡抢靳老员外之女,遇见镖行之人,三寨主被蒋伯芳亮银盘龙棍打死,喽卒死伤尚不知若干。这都是我不能教弟,致使我三弟遭此惨死。但是我也有个耳闻,因为有无知朋友怂恿,叫三寨主前去抢亲,若不是被无知的朋友所助,大概也不至于有此凶事。但是我不能报仇。"大家正在商议此事,张德寿一拉秦尤的衣服,秦尤会意,二人到西寨子门,张德寿一敲门,出来一位穿白的妇人,启扉说道:"张大哥你来啦。"秦尤一看这位女子说话气派不正,回头就走。妇人问道:"这是谁呀?"

  张德寿说道:"这就是两次入皇宫内院的秦尤。"语毕,张德寿也转身形,跟在秦尤之后,出离内寨。张德寿本意叫秦尤到后寨坐一会,与此妇人谈谈。秦尤向来不贪女色,张德寿没有法子,只得随着秦尤到前寨聚义厅。这时,张茂龙与金头虎二人探完了前寨,二人也来到了后寨,蹿上房去,张茂龙用珍珠倒卷帘的工夫,探下身形,向屋中观看。金头虎肚子大,珍珠倒卷帘他挂不住,由打房上纵到院中,往屋中观看,就见妇人自己躺在屋中说道:"姓袁的,你一妻三妾,还不知足,你还要抢人家儿女。你可死啦,我年轻轻的可不能守着。"金头虎在窗户外面说道:"守不了就嫁人啊。"女子闻听,吃了一惊,遂问道:"外面什么人?"金头虎答道:"是我,你出来罢。"

  女子遂将屋内灯火熄灭,由打墙上摘下柳叶尖刀,遂向门外一纵,来到金头虎近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贾明说道:"我是拿贼的。"女子举刀就剁,金头虎并不躲闪,用头迎刀,咯当一声,脑皮上一道白印。女子又用刀扎贾明面部,贾明说道:"女贼你得理不让人,我也有家伙。"说着话由背后撤出一字镔铁杵,接架相还。金头虎喊道:"留神你的刀,磕上就得飞。"女贼一看傻小子杵法精奇,用刀是赢不了他啦,女贼思索至此,遂由袄袖中掏出一物,形同手帕,照定贾明脸上一晃,贾明打了一个嚏喷,两眼发直。张茂龙看的真切,女贼将金头虎熏倒,就要用刀对准金头虎眼睛上扎,张茂龙遂大喊一声,纵下房来。女贼一看,这位长得真好,亚赛潘安、宋玉之美,女贼不由己的一动心,遂问道:"你是什么人?"张茂龙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叫茂龙,号称凤凰张七的便是。"女贼道:"这位张义士,既然深夜偷进内寨,必然有原故。"张茂龙说道:"实不相瞒,我乃是镖行人,由此路过,来到此处看看。"妇人说道:"你要有情有义,你就别走啦,就在我这里住着罢。"张茂龙说道:"你胡说!"一抖十三节链子锤,口中叫道:"淫妇看锤罢!"女贼接架相迎,二人战二十余个回合,未分胜败。女贼向外一纵,撤出身形,由腰间掏出迷魂帕,说道:"你不应也不行。"女贼手中拿着一条绢帕,张茂龙一看,心中暗道:"此事要坏。"方要用手按鼻子,哪知道手帕已到面前啦,女贼一抖迷魂帕,将张茂龙薰过去了。女贼叫过老妈子,说道:"你们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给我捆上。"婆子将贾明捆好,女贼将张茂龙也捆好啦,提到屋中,将张七爷放在床上,用解药与张七爷鼻子上一吹。工夫不大,张七爷长叹一口气,这才缓醒过来,抬头一看,自己说声:"不好!我怎么来到人家屋中?"妇人转身形进了套间。

  这时婆子多事,也给贾明把绑绳解开啦,用解药给贾明一闻,贾明也缓醒过来。张茂龙一看妇人进了套间,张茂龙一看后墙有一个窗户,张七爷将后窗户踢开逃走,贾明也随在背后纵出,张茂龙就觉着头晕。正在此时,就听有脚步的声音。张茂龙躲闪不及,进了一间空屋子,一看屋中无人,一张藤子床,张七爷遂钻在藤床底下隐藏。贾明一看有人前来,将身形一伏,爬在墙角底下。就见此人手擎双锤,奔女贼屋中而来,用锤一敲门,厉声喊道:"淫妇!还不出来受死。"女贼迎将出来,口中说道:"呦,您是大伯子,您兄弟已死,我不能守寡,您管不着弟妇之事。"原来来者非是别人,乃是萧玉台的大寨主袁龙,袁豹的胞兄。有一个老喽卒报告袁龙,袁龙一听,心中大怒,提着双锤来到后院,要将女贼结果性命,不想被淫妇用迷魂帕迷住。妇人将袁龙迷住之后,奔后花园仍追张茂龙而去。

  列位,张茂龙进去的这间屋子,乃是萧玉台的女眷沐浴房。

  张茂龙方才进了沐浴房,正赶上婆子、丫环同袁龙的妹子进了沐浴房。婆子、丫环将水打好,退到外面去了,张茂龙在床底下,心中暗道:"这可怎么办?怎么这样巧呢?"此时张茂龙趴伏在床底下,纹丝儿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静等着姑娘洗完了澡再出去。哪知道女贼眼快,张茂龙奔沐浴房之时,女贼早已看见,故此将袁龙用迷魂帕迷过去之后,直奔沐浴房而来。来到浴房一看,房门紧闭,女贼用刀柄一敲门,口中叫道:"凤凰你快出来,咱们是一点事也没有;你若是不痛快的出来,再要被我捉住,休想活命!"女贼说至此处,屋中的姑娘叫了一声:"嫂子!您这是干什么?您不知道您妹子在屋中沐浴吗?什么凤凰孔雀的。"女淫贼在外边一听,乃是自己小姑子的口音,心中明知道张茂龙进了沐浴房,此时但听小姑子的声音,未听张茂龙答言,女贼怒道:"妹子!你别跟我装傻啦,快快把张茂龙与我放出来,咱们万事皆休;如其不然,我把门砸开,你们可就丑啦!"姑娘一听,更莫明其妙了,叫道:"嫂子,您别是疯了吧!"女贼说道:"你们这宗人,平常专讲究九烈三贞,满嘴的忠孝节义,我煮熟了的鸭子,还能够给你吃吗?"

  姑娘在屋中闻听,愈糊涂了,气得浑身直打战。张茂龙在藤床底下,暗暗替姑娘难过,心中说道:"这位姑娘够多冤哪。我张茂龙要是看见姑娘一眼,叫我不得善终。本来男女授受不亲,古有明训。这个下贱的妇人,如果要是将门砸开进来,将我堵住,这位姑娘决不能活。简直是有口难分辩,明明的打床底下拉出一个男子来,这可怎么办呢?"张茂龙心想至此,不由得暗恨贾明:"这都是贾明一个人惹的祸,那下贱淫妇在屋中自己捣鬼,可有你的什么事?这一来不要紧,活活的要了这位姑娘的命啦。"此时淫妇在外面叫门更急,姑娘将衣服已经穿好底衣,披上褂子,方要缠足,外面大寨主与贾明又来啦。大寨主袁龙叫道:"下贱的淫妇!还不过来受死,在此何为?"女贼回头笑道:"姓袁的,你别不要脸啦,奶奶是有死的有嫁的,准名正言顺。你们家未出阁的大姑娘,将张茂龙关在屋中,我招呼他们,还在屋中装好人呢。你先把你妹子教训好了,之后再管别人吧。别装傻啦,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偷汉子,给姓袁的把脸都露足啦。奶奶的事你干预不着,先教训教训你那九烈三贞的妹子吧。"女贼又用手向屋中指道:"凤凰在屋中半天啦,你要教你妹子给你将门开开,那算你是人物字号。别不要脸啦。"

  语毕,向袁龙冷笑两声,说道:"奶奶走了!"纵身形上房,一道白影,忽然而灭,女淫贼出离萧玉台去了。

  且说大寨主一听女淫贼之言,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腾空,双锤连砸几下,叭叭叭山响,向屋中唾了一口,说道:"妹妹,母亲临危的时候,叫为兄我好好看待你,嗣后有了相当的人家,给你匹配。我哥哥待你那一点不好?你今不顾廉耻,败坏我的门风。你还不将门开放,等待何时?"姑娘在屋中一听,袁龙在外面说出屋中有人之话,这位姑娘下了藤床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是婆子与丫环同我来的,屋中若是有人,婆子丫环必然知晓。我将门开放,屋中若是有人,那就是小妹败坏门风;屋中若是没有人,那下贱的嫂嫂与兄长应当如何?"

  语毕,走到门前,双手一提门闩。此时张茂龙正在床底下,心中暗说:"若将我搜出来,姑娘闹一个有口难分辩。"未等姑娘把门闩拔下来,张茂龙由打床底下钻出来,踹开后窗户而逃。

  袁龙在外面已经听见,姑娘此时将门也开开啦,姑娘站在就地,犹如木雕泥塑一般。袁龙喝道:"妹妹你还有何言?你说屋中没有人,谁将那个后窗户踹开的?你败坏我的家风,尚有何颜活在人世?还不与我自想主意?如其不然,我必然用双锤将你砸死!"姑娘闻听此言,遂说道:"事已至此,兄长不要着急,小妹自有主意,也不用兄长动手。"姑娘说着话,泪如雨下。

  婆子丫环过来俱都劝解,遂说道:"我小姐请回上房。"婆子丫环将姑娘搀到内寨上屋房中,姑娘对婆子说道:"自从我父母去世,我与那下贱的三嫂子一语全无,恐怕那下贱妇人心怀歹意,我可也并不管他的事。因为他,我与我三哥都少说了好些个话。他一人败坏了我们袁家的门风,如今他还用计害我,污辱我的名节。我一死算什么,我的名声谁能给我洗清了?进那沐浴房之时,婆子妈妈给我打的水,然后我将婆子打发出去,屋中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谁想到床底下有人呢?这必是那下贱的妇人,预先在沐浴房藏下男子,净等我沐浴之时,他好堵门喊叫。他明知道我大哥脾气不好,决不能容其分辩,好害我一死。我死之后,我必化为厉鬼,活活将那下贱淫妇捉去!想不到我的大哥,竟不想想我平常的行为如何,那贱妇平常行为如何,竟听那淫妇一面之词,非逼我一死不可。我死之后,哥哥你可对的起泉下的双亲?父母临死的时候,怎样托咐于你?教你照看我苦命的妹子,想不到你这苦命的妹子,死得冤屈还不算,还得落一个不洁之名!"姑娘说至此处,站起身形,由墙上摘下柳叶尖刀,照定自己颈就要一抹。列位,方才姑娘在屋中述说的那些话,袁龙在外面俱都听见,袁龙一看姑娘要行短见,赶紧跑到屋中,一把刀柄抓住,叫道:"妹妹且慢!兄长自有道理。现在咱们后寨有一位守备,原是一位明如镜的清官,咱们请他判断此案,他要说妹妹是冤屈,自然就是那贱妇的过处了。妹妹千万不要行了拙志,为兄怎对得起父母于地下?"

  袁龙说罢,遂对那婆子们说道:"你们千万好好看护你家姑娘,不要叫你家姑娘寻死。"袁龙说着话,由打上房屋中出来,工夫不大,来到西跨院中,贾明正在那里大声喊呢:"为这一个凤凰,闹出多大的事来?人家姑娘在屋中洗澡,你为什么往屋子里跑?姑娘才冤哪!袁寨主少才无志,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逼姑娘死。可惜这个哥哥,叫他怎么当来着?凤凰也不是跑那去啦?你倒回来,说明白,不就完了。"

  原来,淫妇将袁龙薰过去后,被金头虎所救。女贼放张茂龙,然后又进那套间去了,那乃是藏张茂龙的链子锤。女淫贼是被色所迷,进套间的时候,将解药与迷魂药俱都搁在外间屋啦,被金头虎偷到手中。金头虎将大寨主解救过来,大寨主问他是何人,金头虎说道:"我是官人。"袁龙问道:"你是什么官人?"金头虎说道:"我是手心。不对不对。"又一翻手说道:"我是手背。"袁龙本来是猛汉,哪懂得手心手背?遂信以为真,故此时想起西寨中有手背大老爷,叫手背大老爷给断案。列位,贾明向来是坏事包,惟独这次贾明做了一件好事,金头虎顺水行舟,将袁姑娘与张茂龙成全了一段姻缘。贾明在西寨这一喊张茂龙,张茂龙本来没敢跑,恐怕出人命,张茂龙遂返回西寨。金头虎叫道:"袁寨主,你看看张茂龙面盘怎样?"

  袁龙点头,金头虎叫道:"张茂龙,咱俩咬咬耳朵,张茂龙你附耳遇来。"张茂龙说道:"有话你就说吧。"傻英雄低声说道:"张茂龙你是认打认罚?"张茂龙问道:"认打怎样?认罚怎样?"金头虎说道:"认打姑娘跟你打官司,认罚将姑娘许配于你。你无故的进女沐浴房,应当何罪?"张茂龙说道:"适逢其会。我爬在床底下,连头都没敢拾。"金头说道:"人家知道你连头都没抬吗?"张茂龙说道:"自有神知。"贾明又说道:"你不要推诿,你没听胜三大爷说过?萧金台八大名山,就是萧凤台名誉不好,其余都是好朋友。你看姑娘有多么好啊,你要不从,这就有人命;你要从了,袁寨主与姑娘还能帮忙捉拿三鼠。若将三鼠拿住,咱们多露脸呀?"张茂龙欲待不从,又怕真出人命,万般无奈说道:"此事我师傅不在场,谁敢作主?"贾明说道:"都有我呢。"袁龙说道:"大老爷为媒,咱们是名正言顺,必须拿过点定礼来。"贾明说道:"那是自然,张茂龙左胳膊上有一只翠镯子。"说着话,金头虎一伸手,打张茂龙胳膊上摘下来,递给了袁龙。袁寨主接过镯子,递给姑娘,姑娘未接,婆子伸手接过,放在桌上。金头虎说道:"你们得谢谢媒人,我好喝你们的冬瓜汤呀。"袁龙说道:"谢谢大老爷。"张茂龙说道:"什么大老爷?"袁龙说道:"守备老爷。"张茂龙说道:"别糟改啦,有他这样作官的?"贾明说道:"我说得明白,我是手背,袁寨主拿我当官啦。你看看作官的有我这样的脑袋吗?"袁龙问道:"你们果是什么人?"

  贾明说道:"你眼真拙,萧金台赴会,您不认得我吗?我叫金头虎贾明,我们是镖行之人,前来捉拿太仓三鼠来了。"袁龙说道:"原来是镖行之人,我倒愿意了。若是官人,我实在高攀不起。"贾明又说道:"张茂龙是我表兄,咱这就是藕断丝连的亲戚。我做这个媒,我三大爷将来要责备我,为何与山大王结亲?叫我无言可对。您简直也弃暗投明吧,在镖行做一分事情,当山大王哪有好下场呢?"袁龙说道:"我不得其门呀。"

  贾明说道:"现在就有好机会。三寨主之死,都因为三鼠给出主意抢亲,现在三鼠在聚义厅,你们哥俩帮着我们捉拿三鼠,张茂龙也可以得个前程,您就作为与镖行见面之礼。"袁寨主闻听点头答应,由打淫妇套间将张茂龙、贾明的家伙取来,袁龙在前,姑娘在后,贾明第三,张茂龙第四,男女四位够奔聚义厅。一进聚义厅,大众一乱,袁龙说道:"众位别乱,太仓三鼠何在?"大伙一看,本山的寨主一位不少,惟独没有太仓三鼠。喽卒报道:"三鼠已走多时,言说一会就回来。"贾明说道:"三鼠远遁了,追也来不及啦,袁寨主就办理本山之事吧。"袁龙遂对大众将弃暗投明之话,说了一遍,要将本山的金银均分,大家一散,放火焚山,大伙俱各愿意。贾明说道:"我们还没吃饭呢?"袁龙说道:"咱们就在聚义厅摆酒。"工夫不大,将酒摆好,大家吃酒谈心。袁龙对贾明、张茂龙说道:"三日之内,我将散山事办完,然后我投镖行。胜爷若收留则收留;若不收留,我也回归故里。"贾明说道:"我三大爷礼贤下士,屈己从人,没有不收留之礼。"将饭吃完,贾明、张茂龙下山,袁龙大众送出萧玉台。贾明、张茂龙回归靳家堡,方一进村口,正遇黄三太等在村口迎接。此时天光已然大亮,金头虎将萧玉台散山、张茂龙说亲之事,对黄三太说了一遍,黄三太半信半疑。天到晌午,见萧玉台大火冲天,蒋五爷、欧阳爷众人这才认为事实。欧阳爷等大众就此告辞起身,回归镖局子。靳员外给八位老少英雄预备上等酒席,八位老少英雄吃喝完毕,告辞起身,靳员外用茶盘由打内宅端出不少金银作为谢礼,欧阳辞之不受。靳家堡合村之人俱都送行。爷儿几位回归镖局子,见了聋哑仙师,聋哑仙师说道:"你们大伙休息一二日,仍分头去访贼人的下落,便中再访胜爷现在何处。"众人俱各应允,分头出发不在话下。

  且说三鼠自萧玉台逃走,崔通说道:"碧霞山刘寨主与我父是联盟,咱们莫若逃奔碧霞山,必能收留。如不能收留,咱再远走高飞。"三鼠遂与张德寿逃奔碧霞山,刘士英本来不愿收留,老道七星真人劝刘士英,叫刘士英收留,刘士英无法,这才将三鼠与张德寿收留。林士佩等怂恿刘爷假扮无目先生,将胜爷引在鹰愁涧,欧阳大义士镖行送信,蒋五爷、黄三太等到碧霞山报仇,大义士、二义士邂逅于碧霞山内寨,捉拿秦尤,放在刘士英面前,刘士英与胜爷言归于好。

  大众一听欧氏弟兄言说秦尤行为,两造英雄俱都忿怒,要亮家伙乱刃分尸。金头虎大声骂道:"谁要不剁秦尤,谁不是人!"胜爷嗔道:"谁要剁秦尤一刀,谁打盗灯的官司。"大众一见胜爷拦阻,俱都诺诺而退。胜爷这一拦阻大众,恼怒了年过古稀的老剑客,老剑客对胜爷说道:"我隐姓埋名三十余载,为你的事,我出头露面,给你解围多少次?你是慈心生祸患,这样下贱之辈,留他何用,从此我不管你的事了!"镇三山夏侯商元一搂大脑袋,向东走下去了。胜三爷一把没揪住,老剑客踪迹不见。欧阳二位弟兄说道:"咱拿贼,胜三哥作好人,咱们作恶人,咱们从今后也不管胜三哥之事了。"二人语毕,也奔东方而去。胜三爷一飘银髯,泪如雨下。遂叫道:"秦尤小冤家,我为你得罪万金不换的朋友。"胜爷又对众人说道:"我并不是要放秦尤,如果要将他剁了,谁去打二人皇宫内院盗灯的官司?我之本意,叫秦尤打盗灯的正犯,令亲去一位打帮犯,名正言顺,有何不可?"大众这才明白胜爷之意,俱都心平气和。胜爷说道:"将闵家父子足下绑绳打开,两人扶着一个回聚义厅。"金头虎扛着秦尤,大众这才够奔聚义厅。胜爷的人都归东廊下,将秦尤也放在东廊下,闵家父子倒捆二背,在聚义厅当中而站。胜爷叫刘士英落座,刘士英说道:"既蒙释放,焉敢与明公同座?"让之再再,刘家父子与众寨主俱都站在西面。胜爷道:"秦尤打正犯。闵家父子打帮犯,去一位。放哪一个?刘寨主作主。"闵士琼是绿林人物,要说叫爷俩都去打官司,剐了他他也不能含糊。胜爷这一说放一个,闵士琼心中暗道:"胜爷真是以德待人,我父子不识人,致有今日。"

  闵士琼思索至此,跪在聚义厅当中,口中叫道:"胜老明公,从前之事,一笔勾销。我闵某有眼无珠,致有今日。如此请老恩公放了犬子。我年迈之人,还能活上几年?"大少寨主见他父亲跪下,他才跪在他父亲背后说道:"胜老达官,您真是好人,我这才知道。您将我父亲放了吧,我出了红差,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到此时父不忍舍子,子不忍舍父,爷儿俩全愿意去打官司,父子之情由衷所发,谁也不忍舍谁。胜爷此时心如刀搅,叫道:"刘寨主,经由佛口出,您问问他父子,倒是哪位去打官司?"刘士英叫道:"姐丈!别叫三爷为难,你父子谁去打官司?"闵士琼道:"你外甥才二十八岁,我已残年之人,岂能叫儿子去呢?"闵德润说道:"舅父,我兄弟在萧金台被放,我再从碧霞山一走,哥俩偷生畏死,叫白发苍苍的老父行刑,这样岂不叫人笑骂?您恳求胜老达官,还是我去打官司,这并不是口是心非,我是非去打官司不可。"胜爷一看他父子的情形,真是伤心落泪。胜爷心中暗道:"无故的我给官家拿贼,贼人也是一家老少,谁肯骨肉分离呢?"胜爷思索至此,口中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将闵家父子绑绳打开,俱都释放。如其交不了差,秦尤的正犯,我的窝犯。"刘士英说道:"岂有此理?没有办案的替犯人打官司哪。你们父子不要这样,如其不然,我父子五人,替你父子去一个打官司。"

  正在此时,把守山口的喽卒前来报道:"外面来了一个年轻之人,将把山的喽卒打得头破血出。"这个报事的喽卒话未说完,小英雄手执判官双笔,已经来到聚义厅,众人一看,正是塞北观音萧银龙,判官双笔一分说道:"那一个害了我的胜三伯父?我前来索命。"胜爷叫道:"银龙!不要如此,赶紧收起家伙。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胜爷遂手指刘士英说道:"这位是闭眼神佛刘士英,乃是碧霞山总瓢把子。"又用手指萧银龙,对刘士英说道:"这位是我盟侄,名叫赛北观音萧银龙。"二人各施一礼。银龙叫道:"胜三大爷!您可吓死小侄男了。我听说你老人家命丧鹰愁涧,小侄男星夜前来报仇。"胜爷说道:"现在犯人俱拿住,打算叫一位去打官司,父不舍子,子不舍父,如何是好呢?"银龙说道:"这有何难?"遂叫道:"刘寨主!您山中可有清静所在?此事不难解决。"刘士英说道:"西跨院有书房,请小侠客西跨院谈话吧。"刘士英在前,胜爷在后,银龙在胜爷之后,进了西跨院书房,刘士英叫喽卒给小英雄打了净面水,小英雄拂尘净面已毕,落座吃茶。银龙叫道:"刘老寨主!此事他父子俱都在场,焉能解决?禽兽尚有情义,何况人乎?故此他父子互相争去打官司。此事经打佛口出,就在您一句话。因为在萧金台,是您救的他父子,要没有您救他父子,也就没有这场是非了。按理说闵老寨主是年迈之人,决不能叫老寨主去打这样有去无还的官司。先将老寨主释放,将老寨主请在无人之处,您与老寨主相商,叫德润打这场官司。您是高明人,不知您以为如何?"刘士英点头,打发老喽卒叫四子过来,与萧银龙介绍完毕,刘士英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咱七个人同到聚义厅,你四人将你姑夫绑绳解开,就说姑父您要愿打官司也不难,先将您请到后寨,与我父子相商,如您非去不可,就套车送您去。"说着话,将老寨主解开绑绳。老寨主闵士琼不走,对刘士英说道:"这分明是要将我调开,叫你大外甥去打官司,那焉得能够?我是七十多岁之人了,你大外甥才二十八岁,焉能叫你大外甥前去挨刀呢?"刘士英说道:"您要非去打官司不可,咱们到后寨商议,这也不算解决。"遂叫道:"金祥、银祥、福祥、禄祥,你四人赶紧搀起你姑父去到后寨。"这哥四个一搀闵士琼,不容分说,搀起就走,闵士琼用平生的膂力使千斤坠,无奈四位年轻之人正在血气方刚之时,闵士琼那能争得过四个人呢?搀起来就走。闵士琼说道:"不要如此,我走就是啦,容我与你表兄说上几句话。"刘士英叫道:"金祥,叫你姑父与你表兄将话说完,再走不迟。"刘家四子向左右一分,闵士琼叫道:"德润,为父与你永别了。你在路上可不许闹出别的情形来,到北京也不许私自逃走。胜老达官与咱们并没有仇隙,全是咱们自找其祸。"德润答道:"父亲,你老人家不用多嘱,孩儿视死如归,早就将死生置之度外了。你老人家不要哭哭啼啼,叫别位看着咱们爷们死不起。孩儿谨遵你老人家之命。"语毕,刘家四子将闵老寨主搀起就走,闵士琼一出聚义厅,放声大哭。

  列位,世上最难的事,就是生离死别,闵士琼焉能不哭呢?不言闵士琼上后寨去了,且说萧银龙在闵德润背后,一拍闵德润肩头说道:"少寨主,将你父亲放了,你前去打官司,冤不冤?"

  闵德润说道:"我去打官司,我是心服口服。胜老明公恩放我二弟,又放了我父亲,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感胜老达官之大恩大德。胜老达官请上,受我闵德润一拜。"语毕,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头。前文书表的明白,闵家父子俱都在聚义厅前跪着呢,要不然萧银龙拍不着闵德润的肩头。闵德润说道:"你老人家不但饶恕我们父子,并且还放了我舅父全家,我此去安心打官司,天下绿林道都与我父子是朋友,在路上要有劫差的我都不走,我是安心打这场官司,好叫胜老达官早日交差。解在北京问案的时候,叫我打正犯,我就打正犯;叫我打窝主,我就打窝主。临到出红差那一天,要有抢红差的,我不能逃走。你老人家待我闵家恩高义重,我是以死相报。"胜爷闻听,肝胆皆裂,五内如焚。胜爷心中思索:"我从此若不回家为农,我就算无志之辈。"胜爷心中思索着,不由得泪如雨下,叫道:"香五,快将闵大少寨主搀起!"香五、贾明将闵大少寨主搀起,脚面上敷了金疮药。寨子外早预备了车辆,萧银龙遂与众人说道:"此时闵大少寨主是一时的高兴,因为放了他父亲。在路上千万可要多多留神,他要一傲性,将胳膊上的绳子一绷就开。"大家闻听,俱都会意,这才将闵大少寨主搀扶到寨外,上了车辆。老道与和尚在车前,蒋五爷、叶伯云在车后,孟金龙与李四爷跨辕,保护着差事走下去了。

  萧银龙回归大厅,将保护差事之事,报告胜三爷,胜爷问道:"谁保护秦龙呢?"萧银龙说道:"黄三哥、贾明,再有您跟随,那还有失吗?"胜爷说道:"我不回镖局子啦,我这几天精神不好。我看刘士英是个朋友,我打算在碧霞山养几天病。"萧银龙说道:"你老人家不去交差,那能行吗?"贾明说道:"银龙你好胆小,小老鼠的本领跟咱们相仿,咱们六个人还跑得了他?我有巧妙的招儿,神鬼莫测,就把他弄到江苏交差即完啦。胜三大爷,你养养精神吧,秦尤若是跑了,我打盗灯的官司。"贾明又叫道:"刘寨主!我三大爷待人如何?"

  刘士英说道:"情高义重。"贾明说道:"我们还没吃饭呢,怎办?"刘士英说道:"只顾别的啦,倒将此事忘了。"遂叫道:"喽卒们!告诉大厨房,聚义厅上预备酒席。"调开桌案,工夫不大,酒席摆好,大家入座。傻英雄抢吃抢喝,傻英雄冒坏,叫道:"萧银龙,你看着,解秦尤走的时候,准能叫神鬼莫测,平安解到江苏按院衙门。"吃喝已毕,傻英雄叫道:"刘寨主,请您打发喽卒领着我,到山内找点东西。"刘士英遂打发喽卒,带领贾明到山内,用什么物件随便取。喽卒遂带领贾明到山内,问贾明要用什么物件?贾明道:"要一个麻袋,一把镰刀,藤子筐一个,一条棉被,毛篮裤褂一身,破鞋破袜子各一双。"

  喽卒俱都备齐,同贾明到聚义厅,放在就地。贾明叫道:"香五!你帮个忙吧。"香五走到贾明近前,金头虎打腰间取出两个小瓶,一瓶红药面,一瓶白药面,先倒在手掌上一点白药面,叫道:"香五你闻点。"杨香五不闻,金头虎说道:"我先闻点你看看,我还能给你当上吗?"杨香五闻了点白药面,金头虎又倒了点红药面,在掌心上托着,来到秦尤跟前,向秦尤面门上一吹,秦尤打了一个冷战,昏迷不醒。胜爷问道:"明儿,那是何物?"贾明说道:"这是迷魂药。"胜爷问道:"这是由何处得来的?"贾明遂将萧玉台张茂龙定亲,袁龙改邪归正,得着女贼两瓶药的来历说了一遍。胜爷捻银髯微笑说道:"明儿,日后可不许用此物。"金头虎说道:"由这儿到江苏我就将这两瓶药用完啦,咱爷们还能做伤天害理之事吗?"杨香五帮着贾明将破竹筐给秦尤套在头上,杨香五提着口袋,贾明将秦尤装在口袋之内,头朝下,将口袋嘴一系,用小蓝被又将口袋一卷,将口袋底用刀扎了几个窟窿,用绳子打成行李卷的样子,破镰刀别在铺盖卷上,傻小子将破蓝布服一穿,换好了破鞋破袜子,用破手巾一包冲天杵。大家一看,金头虎打扮得真像作工的模样,大伙一阵大笑。贾明说道:"银龙、香五在前,三太、茂龙、李煜等在后,我在当中,咱们走吧。"胜爷说道:"你们要多加小心。"金头虎说道:"跑了小老鼠,我打官司。"

  此时差事车已经走出三四十里地去了,金头虎扛起秦尤,胜爷送出山口,小弟兄们遂走下去了,出离山口十余里地,细雨纷纷,傻英雄扛着秦尤,自以为乐呢。

  不表小弟兄们路上之事,再表胜爷与刘士英二人在碧霞山聚义厅上,重整酒席,吃酒谈心,二人话到投机处,恨相见之晚。胜爷问刘士英后事怎样办理,刘士英对胜爷答道:"小弟将山一散,回归原籍为民去了。"胜爷说道:"在下也是这样主意。刘贤弟回家纳享清福,承欢有人;愚兄已万事灰心,誓不出世了。"刘士英又说道:"胜老明公,我有一言,不知老恩公肯应否?"胜爷答道:"有事请讲,愚兄所能之事,无不允许。"刘士英说道:"我有心与老明公结为金兰之好,不知老明公以为如何?"胜爷笑道:"正合愚兄之意。"二人在聚义厅上结为金兰之好,又将胜爷请到内寨,见了刘家两个儿妇及刘氏,刘家四少又与盟伯见过了礼。胜爷仍回到聚义厅,叫道:"贤弟!你将文房四宝取来,我写一封信,遣人送到镖局子。"胜爷信中言说在路上遇见家中人,有要事回家去了。镖局之事,大家伙着儿作买卖。书信打发刘金祥送往江苏镖局去了,胜爷也起身回家,刘士英赠路费,兄弟二人洒泪而别。

  不表胜爷回奔莫州原籍,刘士英从此携眷回归江苏省陆合县大刘村去了。闵士琼父子相逢骨肉团圆,大少寨主解到江苏院衙,由钦差大人讯毕,带上刑具,人囚车解往北京去了。北京之事,暂且不表。

  且说钦差堂谕下,派人到萧金台拆五方飞蛇楼,没收萧金台山内赃物。镖行人早报告钦差大人,华清泉入阵未回之事,拆阵之时,将毕清泉尸体拆出。官人与华家镇送信,智龙、智虎弟兄二人将伊父尸骨殓回,得回折铁宝刀,后来由钦差保奏华清泉为公丧命,蒙圣上封为毅勇公,并赏恤银千两。

  单言金头虎扛着秦尤在路上行走,这日细雨纷纷,点点入地,道路泥泞。萧银龙问道:"夜晚怎办?"金头虎说道:"夜晚住店,也不用吹药,给他点饭吃,他要喊,我就打他。"萧银龙说道:"你可扛着吧,你出的主意。"金头虎说道:"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恨地无环铁霸王?"金头虎到一个时辰,闻一回解药,打口袋底下吹一回迷魂药。走到一个小镇店,打尖吃茶,休息一会,再起程赶路。走到天黑,前面一片树林,细雨下得较前更大啦,望前没有镇店,众人遂走人树林避雨。金头虎将秦尤向地下一扔。萧金龙说道:"该吹药啦。"金头虎说道:"我想别吹啦,咱们打开铺盖卷,将小老鼠放了吧。净叫我一人扛着。"萧银龙说道:"你当着三大爷承认来的,别人谁扛得了呢?你不要着急,咱们慢点走。"说道话,打了一个闪,萧金龙见前面似乎有一片小树林,大众以为是村庄,萧银龙说道:"咱们先奔前面那个庄村,如果没有店,咱们先借庄家人的房子暂住一夜歇息。"金头虎说道:"那好办,全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贾明遂扛起秦尤,奔小树林而来。来到近前借闪光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贾明叫开庙门,众人进庙。

  这一人庙,众人身罹大难,秦尤遇救。

  且说众人来到古庙门前,金头虎打门,叫道:"小子,开门来!"张茂龙说道:"你不是装老赶吗?"金头虎说道:"我忘啦。"就听里面说道:"深更半夜,何人叫门?"金头虎说道:"怎么水月庵是女庙?"里面答道:"我们水月庵不留男子住夜。"三太说道:"师傅,您行个方便吧,我们赶路被雨淋啦。"里面的女僧将角门开放,黄三太等进了角门。一看那女僧是带发修行,那女僧说道:"我们庙内俱是女僧,你们男子住在庙内,多不方便。"黄三太答道:"我们在佛殿借宿一夜,明日多给香资,求师傅多多方便吧。"萧银龙留神观看道姑,蓝布袍大领,微露紫色的兜肚嘴,萧银龙心中暗道:"大概不是好庙。"萧银龙虽然猜对啦,他这们一大意,也上了当啦。黄三太又对道姑说道:"求大师傅行个方便吧,您看外面细雨纷纷,我们如何赶路?"那女道姑说道:"我也不敢作主,待我报告我们老师傅。"语毕,翻身直奔西厢房,黄三太等已进佛殿。工夫不大,来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姑,打着灯笼来到佛殿,对众人道:"我们老师傅说啦,大殿中是佛堂净地,东面有两间客堂,你们就在客堂内休息一夜吧。"黄三太说道:"明日我们多给香资。"小道姑将众人领到客堂之内,这两间客堂是通连着,并没糊顶棚,当中有一条通山的大柁,顶棚是柳条耙子。众人到屋中一看,当中放着一个破八仙桌子,有一盏半灭不灭的残烛,靠北面有一张大木床,足睡七八个人。小道姑将众人领到屋中,翻身出去,够奔角门,将门闩好,门旁有块青石,约有一百多斤,就见那小道姑,一哈腰将石头顶在门上。萧银龙心中暗道:"一个十七八岁的道姑,好大的手把劲。"此时就听外面一声阿弥陀佛,竹帘起处,进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尼姑,手执拂尘,说道:"众位施主冒雨前来,但不知由何处至此?"三太随应道:"我们由打武昌府而来。"老尼姑问道:"这位施主贵姓?"黄三太答道:"在下姓黄。"老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原来是黄施主。"又指张茂龙问道:"这位施主贵姓?"张茂龙说道:"在下姓张,排行在七。"老尼姑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尼姑将众人俱都问完,金头虎说道:"老师傅,我们渴了怎么办?"老尼姑答道:"已经给列位施主烧茶呢,一会儿就来。"工夫不大,由外面进来一位道婆,端着一个铜茶盘,提着一个蓝桶子瓷壶,茶盘中放着七个大茶杯,放在八仙桌上。老尼姑说道:"列位施主,大概没吃饭呢?"黄爷答道:"不错,还求老师傅慈悲。"尼姑说道:"我这庙中可没有吃的,给列位施主烙饼咸菜,不知列位施主能用吗?"黄三太说道:"白米白面焉有不能用之理?望求老师傅慈悲吧。"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道:"徒儿,给众位烙饼去!"说着话,老尼姑满了二盏茶,让众人喝茶。金头虎说道:"主不食,客不饮。"老尼姑笑道:"这位施主还客气呢?"老尼姑遂端起碗来喝了几口,又提起壶来向碗内斟茶。金头虎抢吃抢喝,一连气喝了三大碗;黄三太等,有喝了一碗的,有喝了两碗的,惟独银龙不喝。老尼姑让之再三,萧银龙一想:"老尼姑先喝了一碗啦,大概也没有妨害。"

  思想至此,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此时金头虎喊道:"不好!怎么天翻地转?我要归位。"这个位字还没说出口来,就栽倒尘埃。黄三太等也俱都趴伏桌上,萧银龙喝了半碗茶,药力还没行开,一看不好,一扬手,茶碗奔道姑砍去,老道姑一闪身躯,哈哈一笑。萧银龙纵到板床前打小包袱,要取宝马平安散,老尼姑说道:"小冤家哪里走?"伸手掷出一物,照定银龙头上抛去,萧银龙就觉一阵清香,头昏眼花,翻身栽倒。老尼姑将迷魂帕拾起,叫道:"姑娘进来吧,活儿做成啦。看看仇人是不是?若不是仇人,也不必害他们。"外面答应一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袁豹之妻,一个是台湾省装圣母娘娘的尹风霞。

  进到屋中一看,遂说道:"可不是这群东西是谁的?这个梳冲天杵的小子,害得我好苦,我在台湾费了多少心血,造盖的桃杏林,俱被这些东西们给焚烧了。"袁王氏说道:"我之丈夫袁豹,也是被这一群东西所害。这一群东西们就得千刀万剐,才解我心头之恨。"老道姑说道:"这个梳冲天杵的必有金钟罩,先把他捆上,将他用药解过来,用石灰把他的眼揉了,然后放他的血。"小道姑过来用绳子将贾明四马倒攒蹄捆住,解药向脸上一吹,金头虎打了一个喷嚏缓醒过来。抬头一看,黄三太等俱都趴伏桌子,也有倒在地下的,昏迷不醒,自己被捆,不能动转。傻小子道:"这回可干啦。"向袁王氏问道:"你不是萧玉台的袁寡妇吗?你要嫁人,咱俩商量商量。"袁王氏唾了贾明一口,说道:"你是什么东西?道姑去取石灰去,揉他的眼睛。"此时老道姑就见板床麻袋蠕动,老道姑用手一摸,里面很是软和,解开袋口嘴向外一倒,原来是一个人,头上罩着破藤子筐。将绳子解开,摘下藤筐,袁王氏一看,原来是秦尤。袁王氏"呦"了一声,说道:"这不是秦寨主吗?"秦尤说道:"娘子何以认识我?"袁王氏笑道:"您不认识我啦?

  张寨主在萧玉台将您领到后寨,您没有进去就走啦。我就是袁豹之妻。"秦尤说道:"原来是嫂夫人,小弟眼拙,望祈海涵。"

  袁王氏说道:"一家人不必客气。"袁王氏叫道:"老师傅,我给您介绍介绍,这就是盗万寿灯的秦寨主。"老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秦寨主为什么落得这般光景?"秦尤打了一个唉声,遂将碧霞山之事说了一遍。小道姑已将石灰取来,秦尤一揪贾明的冲天杵小辫,女贼袁王氏拿起石灰,奔贾明而来。贾明一看不好,大声喊道:"救人哪!女和尚要害人!"女贼笑道:"你喊也白喊,我们这庙,上不靠村,下不靠店。"

  正在此时,就见打房梁上噗咚降落下一物,犹如棉花团儿一般,大声叫道:"女贼休要害我长子,贾斌久来也!"秦尤吓得撒手就跑,女贼方要动手,被贾七爷一脚踢倒。秦尤蹿至外面,叫道:"师傅快跑,贾矬子来了!咱们众人不是他的敌手。"女淫贼遂蹿到外面。贾明一看自己天伦赶到,大声喊道:"你们这群东西,也不知道我们爷们的厉害,一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列位,贾七爷怎么来到此处呢?自萧金台散后,贾七爷追拿五个要犯,各处访察并无下落,贾七爷独自一人,无精打采,遂回到镖局子。来到镖局子一看,众人都未归局,贾七爷遂问镗子手,拿贼之人何以俱都未回来?镗于手遂将碧霞山胜爷遇难之事,告诉了贾七爷。贾七爷痛哭一场,赶奔杭州碧霞山,要给胜爷报仇雪恨。贾七爷到了杭州碧霞山山口,就见喽卒们三三五五,扛着行李下山。贾七爷上前问道:"你们这是何往?"

  喽卒们答道:"我们回家为民去了。"贾七爷说道:"何以俱都回家?"喽卒答道:"我们老寨主散了山啦。"贾七爷问道:"何以散山?"喽卒就将二英结拜之事说了一遍。贾七爷问道:"胜三爷在鹰愁涧丧命,怎么又与刘士英结拜呢?"喽卒又将胜英遇救之事,根本源流说了一遍,贾七爷半信半疑。又见喽卒们有离山的,贾七爷又上前再问,喽卒们异口同音,俱都是这样说话,贾七爷这才放心。贾七爷心中暗想:"如此我就不必进山,我何必雨后送伞呢?我与胜三哥不是那样交情。"贾七爷遂又回奔镖局。贾七爷也走到那片大树林子,进树林避雨,贾七爷见天气细雨纷纷,大一阵小一阵的下,可巧眼前有一棵枯树,贾七爷奔枯树前一看,这棵枯树当中有一个大窟窿,贾七爷遂钻入树窟窿。正在避雨之际,就听傻小子喊:"累死我啦,咱把小老鼠放了吧,我扛不了啦。"众人俱都说:"贾爷力劈梅花鹿,打死土豹,名满天下的英雄,还扛不了一个耗子吗?"众人俱都捧小傻子,惟有黄三太不语。贾七爷心中暗道:"除去黄三太不捧小傻子,大家都捧我们傻孩子,给我们傻孩子亏吃。"此时雨是愈下愈大,借闪光看见前面有一片小树林,大伙欲奔小树林,贾七爷闻听,说道:"我先给这几个孩子打头路去。"贾七爷遂打树窟窿里钻出来,先够奔小树林,来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座古庙。贾七爷奔有灯光的屋子一看,那里有几个尼姑,说说笑笑,言语秽亵,不堪人耳。贾七爷暗道:"这七个孩子必得上当。"正在此时,就听外面已经叫门啦。

  袁王氏一声说道:"仇人来啦。"打发小尼姑开门,回来一问,果然是镖行的人。贾七爷先隐在大殿佛龛后头,又听见他们要在客屋休息,贾七爷遂先到客屋,一看梁上足可容人,贾七爷遂纵上大梁。就见老尼姑给众人沏茶,七爷以为迷魂药必下在酒饭中,因为老尼姑先端起碗来喝了半碗,哪知老尼姑嘴内含着解药呢。将众人迷过去之时,七爷仍然看其究竟,后来打麻袋之时,贾七爷本欲动手,贾七爷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起秦八爷只此一子,秦八嫂年青守寡,倘若秦尤打了官司,秦氏香烟断绝,故此七爷未忍下来动手。彼时要揉金头虎之眼,七爷这才纵下大梁,一脚将袁王氏踹倒,救了金头虎。秦尤跑到外面,老尼姑露了亮银方便铲,袁王氏、尹凤霞亮宝剑,两个小道姑亮柳叶刀。秦尤趁乱找了一把单刀,翻箱倒箧,偷了点散碎银子。秦尤此时心中并无欲念,打算无论报得了仇报不了仇,回奔太沧州,侍奉老娘。闲文少叙,且说秦尤提着单刀,来到佛殿前说道:"贾矬子当门而立,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八大名山都被他破了,您这一个水月庵,还能抗的了吗?莫若咱们逃走吧。"尹凤霞说道:"就这么走?没有那个便宜。便叫他们大家搬柴禾围了客堂,贾矬子不出来,咱们烧这群东西吧。"列位,贾七爷此时要出来动手,屋中六个少年的英雄必然烧死。

  贾明说道:"爸爸,您将我放开,咱爷们就行啦。"贾七爷闻听,伸手解贾明的绑绳,贾七爷方一伸手,老尼姑一扬手,噗窿一声,一物直奔贾七爷而来。贾七爷向旁一纵,纵出五七尺远,此物正落在贾明头上,又将贾明薰过去了。贾七爷仍然纵到门前,当门掌剑而立,净看着小道姑与秦尤等搬运柴禾。贾七爷正在焦灼万状之时,就听客堂后窗户有人喊道:"贾矬子,不要着急,我来啦,你先出去拿贼,我保护着这六个小王八羔子。"语毕,踹开客堂的后窗户,端着一大盆凉水,进了客堂道:"我先浇浇这群小王八羔子。萧银龙小鬼子,这回这么输了眼啦?先浇黄三太吧。"双手捧凉水向黄三太头上拍了几下,黄三太苏醒过来。大义士陆续将六个人俱都救过来,六个人擦了擦脸上的水,打包袱亮兵刃,出庵门帮助贾七拿贼。

  再说,碧霞山胜三爷气走三义友,大义士与二义士并未同行,大义士打算奔苏州,出离了碧霞山先找了一片树林子,在树林内休息,方躺下便昏昏睡去,因为这几日劳乏,困倦之极。

  睡的正甜之际,小雨纷纷下降,将大义士惊醒,大义士打开小包袱,拿出雨衣,将皮袄马褂罩上,奔大道走下来了。事逢恰巧,上不靠村,下不靠店,来到这座水月庵,大义士遂跃墙而过,进了佛殿,在偏殿的泥像后头睡了。贾七爷进佛殿的时候,是在正座的佛像后头,等候这一干小英雄,故此与大义士没遇见,等到院中人声嘈杂,将大义士惊醒,大义士出来一看,小道姑与秦尤正在搬运柴草,要焚烧客堂,贾七爷正在狼狈之际。

  大义士遂端了一盆凉水,绕到客堂后面,踹开后窗户救了六位小英雄。贾七爷与小弟兄这一拿贼,秦尤听蛮子一喊,他就纵过西大墙逃走,老尼姑、尹凤霞、袁王氏等一见蛮子将众人救醒,也俱都逃走。黄三太埋怨贾明说道:"这都是你出的主意,若用车送多好?你偏要扛着他。咱们怎样回镖局子?"贾明说道:"三哥别着急,我拿不住秦尤,一辈子我也不回镖局子,混黑了算一天。你们都不担罪名,我担着罪名呢。"大义士说道:"要拿秦尤非萧银龙与香五不可。其余众人,到太仓时,就是见着秦尤,秦八奶奶一央求,谁也下不去手捉他。咱们用涸水拿鱼之法,三面追赶这小王八羔子。叫他们六个人奔西北太仓州,我与贾矬子从偏面追。"大家商议已毕,就要起身,萧银龙说道:"且慢,这座水月庵要它何用?道姑等再回来,仍旧是他们栖止之所,还不给他烧了。"萧银龙遂取了火种,将一座水月庵霎时化为灰烬,众人这才追下秦尤去了。

  这日弟兄六人追到苏州府,有一座镇店,名叫榆林镇。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我饿了,咱们进店打尖吧。"黄三太说道:"咱们就镇店打尖。"方一进镇店之时,有一座酒馆,屋中冷冷清清。金头虎说道:"这是倒霉的买卖,咱们不进去吃去。"众人遂又向前走,抬头观看,有一座福云居,屋中高朋满座,众人遂进了福云居。金头虎问跑堂的道:"你们这个店怎么这样热闹呢?"跑堂的答道:"我们这个店吃食贱,别人家大饼,每斤五十六文,我们这座店五十四文一斤。"杨香五低声对金头虎说道:"这是黑店。"金头虎说道:"你怎么知道?"杨香五说道:"你不信,今天咱们要住在这里就知道啦。"

  金头虎也不便再向下问了,遂叫道:"跑堂的,你们这座店有雅座没有?"跑堂的答道:"有雅座。"金头虎说道:"我们在雅座吃去。"跑堂的将金头虎等领到一座凉亭,众人进亭子一看,有一块黑地金字的匾,上书"碧月亭"三字,亭子四周奇花异草,松林茂密,清风习习,百鸟声喧,悦目娱情,好一个清静所在。跑堂的将茶沏来,金头虎不喝,要了六壶梅汤,不大的工夫,就将梅汤喝完啦。金头虎问道:"上等酒席多少钱一桌?"跑堂的答道:"上等的宴菜十二两,中等八两,下等的六两。"金头虎说道:"你给我们来一桌上等宴菜。多加宴菜,以外多给酒钱。"原来,水月庵贼人的银子,小弟兄们俱都不要,惟有金头虎装了一兜囊,故此傻小子仗义疏财,请大众吃宴菜席。工夫不大,酒席摆好,大家一吃,还是做的真好,贾明正在抢吃抢喝之际,就听翠竹林中唰啦一声响,纵出一人,口中说道:"这群东西,他们上这儿过年来啦?他们吃过好东西吗?我听说要把南七省的绿林道,一体肃清,害完了人家老子了,又要害人家儿子。这群东西们良心何在?穷保镖的,臭保镖的,张嘴就敢说大话。昔孔仲尼与柳下惠相善,柳下惠之弟名盗跖,坐地分赃,有一日孔仲尼劝盗跖,不叫盗跖坐地分赃,盗跖说:'我坐地分赃,偷富济贫;您周游列国,净吃人家,'盗跖将孔仲尼问的闭口无言。就凭臭保镖的也要说平了绿林道?绿林道有的是好朋友。我听说什么赛北观音萧银龙,浙江绍兴府黄三太,别不要脸啦,小太爷说的就是这群东西。小二哥,小太爷在这儿骂街,他们掩耳盗铃装听不见。"

  金头虎站起身躯,奔这个说闲话的少年背后而去,来到跟前,左手一捋人家的壮帽,右手奔人家左手捋去。这位少年左手带着一个搬指,是翡翠的,金头虎是犯财迷,要捋人家的搬指。

  太阳平西的时候,日光的影儿正照金头虎,人家向头上一按贾明的腕子,就着贾明的力量,向前一拉,由头上将贾明捋过来,"噗咚"一声,仰倒就地。贾明爬起来,就踢人家,人家一按贾明的腕子捋住,向后一带,贾明闹了一个仰面朝天。杨香五一看贾明吃亏,过去动手,三五个回合,被人家摔了一个筋斗。

  杨香五跑到亭子当中解小包袱亮匕首刀,金头虎亮一字杵,黄三太等也俱都亮出兵器。惟有萧银龙不亮兵器,遂说道:"大伙且慢,待我问他几句,再动手不迟。"萧银龙叫道:"朋友!我就是赛北观音萧银龙。阁下受了谁的主使?我们害了谁的大人?又要害谁的后人?你姓什名谁?你也说出来。在下姓萧叫萧银龙,大闹莲花湖,萧金台下过帖,准有名有姓。你说说你的名姓。"只见这少年脸上一红说道:"你不用口出大言,这时小太爷也不告诉你所以然。今晚小太爷在福盛店等候你们,福盛店有一个大院,我在那里等候你们。你们要赢了小太爷十三节亮银鞭,我就将你们找的那个人交给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小太爷的敌手,小太爷必然将你们的首级捎走几个。"语毕,即进竹林,踪迹不见。

  三太等吃完了饭,给了饭钱,奔福盛店而来。来到福盛店,直人里面住店,店小二将众人让到北跨院上房,三太拿出镖旗,叫店小二插在门前,店小二看是胜爷的镖旗,异常恭敬,说道:"众位达官,用什么酒饭?"三太说道:"我们在上站遇见朋友,已经吃过饭啦,我们不吃饭,多给酒钱,我们还不定住几日呢。还有一件,北跨院这七间房我们包啦,夜间我们哥几个要练武术,声音要大点,你们不要惊恐。"各人喝了点水,天光已黑,掌上灯光,静候小英雄。等到二更来天,将灯熄灭,工夫不大,就听房上的瓦咔哧一声,碎了一块,这叫踏瓦问路。

  萧银龙说道:"我们先去答话。"萧银龙出了上房屋,向西房上一看,问道:"小儿来了吗?"房上答道:"小太爷来啦。"

  此时黄三太等也俱都来,惟不见金头虎。小英雄在房上问道:"那个梳冲天杵的小子呢?"就听屋中答道:"那小子走啦。"

  原来贾明钻床底下去啦。这位少年打房上下来,叫道:"萧银龙!你是单打独斗,还是你们五个人一齐上?"萧银龙说道:"与你一个无名氏,还用齐上?少侠客与你单打独斗。"语毕,二人插拳动手,打在一处,犹如两个蝴蝶打在一堆,一个是一身蓝,一个是一身白。二人打了四十余个回合,少年说道:"萧银龙,你真受过萧三侠传授,咱俩过过兵刃吧。"少年一抖十三节亮银鞭,银龙撤背后判官双笔,二人过兵刃战了二十余回合,仍然不分胜负。少年虚点一鞭道:"好笔法。咱们再过过暗器如何?"银龙说道:"过暗器有何不可?"银龙将判官笔插于背后,由兜囊中取出毒药叉,皮套带在手腕之上,扬手打叉,打了三十余叉,少年俱都躲闪开了。那少年说道:"萧银龙,你打了三十余叉啦,还不收回,难道说打一夜的叉吗?你站稳了,也该少爷打你啦。"萧银龙取回毒药叉,说道:"好好,你就发暗器吧。"此时风吹浮云散,皓月当空,就见少年由兜囊中掏物件。可是有一样儿,少年的手是雪白,这一掏暗器,手的颜色变成红的啦,就是三太等俱都没看出来。二人相隔一丈余远,就听少年说道:"萧银龙留神!"叭叭两声,打出两物,如弹丸大小,直放光,萧银龙两闪,俱都落在就地。

  少年一反手腕,又打出两只暗器打来。先打的是两井穴,后打的是两肩两腿,萧银龙向上一纵,躲过去了。萧银龙双足方一沾地,说道:"你也没有打着我呀。"一句话尚未说完,少年说道:"还有一个。"奔脚迎面骨打去。银龙脚一沾地,焉能躲闪得开?噗哧一声,银龙中了暗器,就觉着右腿火热。再看穿蓝的英雄,拧身形上房。黄三太大伙就要跟踪追赶,萧银龙叫道:"三哥且慢!小弟身带重伤。"黄三太等这才搀起银龙奔上房屋中。此时就听房上有人说话:"小辈们不来追赶是便宜,今晚小太爷本当结果萧银龙的性命,皆因为此时他心中明白,我不忍动手,明天夜晚小太爷来取萧银龙的首级。"黄三太等此时一看银龙面目改色,就知银龙受伤甚重,也无暇答话。

  少年语毕,蹿房越脊走去。

  金头虎将店小二叫来,说道:"我们受了伤啦,你给打点白开水来,好给受伤人吃药。"店小二将白开水提来,黄三太与银龙将靴子脱去,就见迎面骨上有五个针眼滴出紫血,黄三太用捏子将针尖拔出,取出胜家五福化毒散,用白开水化开,与银龙吃了。工夫不大,银龙将药吐出,用药如石投水,黄三太等束手无策,萧银龙昏迷不醒。贾明到院中,将那少年打出之物,用镊子挟到茶碗之中,端到房中。少年打出来五个,金头虎只寻着三个,丢了两枚。大伙观看,俱都不识此物。店中伙计担惊害怕。三太说道:"店家你们不必害怕,我们住店给店钱,没有你们的事。"三太将店家打发出去,问银龙道:"贤弟你有什么话,就此口尚能言,与为兄说说,日后见了我萧三叔,好与兄弟代达。"银龙说道:"黄三哥,咱弟兄不想中途相别。相见恨晚,何永诀之早也!弟之伤万无痊愈之理,就请兄买一口上等寿木,多买潮脑,将弟尸体培上,回家之时,也好叫我父见我一面。"语毕,泪如雨下,黄三太呜咽而泣。此时金头虎叫店小二把文房四宝取来,用镊子挟着暗器,沾上墨向纸上一印,一看好似梅花,又似蒺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你没听胜三爷说过吗?四大镖头,东路镖头石俊山,西路镖头钱士忠,北路镖头胜三大爷,南路镖头南侠老王灵。西路镖头钱士忠,祖居江苏钱家堡,有一宗暗器,钱家门上独传,名为药喂毒蒺藜。你们看此物,形象与蒺藜相仿,这必是钱家门上的人,受了秦尤的蛊惑,前来与咱镖行为仇作对。红旗李煜,你看守银龙,我们前去请钱老头去。"

  黄三太闻听贾明之言,颇近情理。问了店家钱家堡去的路径,四人起身奔钱家堡。东方发晓时起身,天到晌午,到了钱家堡。进村口一打听钱宅,没有不知道。到了钱宅大门口,将来意报告守门的家人,家人回禀进去,钱士忠迎接出来,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等三人都以叔父呼之,贾明以伯父呼之。

  钱爷将众人让到书房,金头虎问道:"钱大爷,你跟前有几位令郎公子?"钱士忠答道:"有两个犬子,大的叫钱大成,蠢笨不堪,二的叫刘云。"贾明问道:"怎么您的儿子叫刘云呢?"

  钱爷说道:"乃是螟蛉义子。"贾明说道:"是豹子眼、蓝布衣服、俊品人物不是?"钱士忠答道:"不错,不错。你们哥儿四个莫非来找他吗?"贾明说道:"倒不是找他,找管他的那个人来啦。现在太沧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取当今万岁珍珠灯,你老人家知道吗?"钱爷答道:"我倒有个耳闻,胜三爷的原办。现在拿住贼人没有呢?"贾明说道:"将帮凶已经拿着啦,正凶也拿着啦,但在半路之中被贼人劫去。

  此贼逃走后,不知怎样与令郎相识,我们哥儿六个追贼,追到苏州府榆林镇,在福云居打尖,也不知何故,令郎出面来骂街,我一跟他动手,他将我摔了两个筋斗。当时定的约会,夜晚在福盛店北跨院比武,我萧三大爷的儿子小龙先跟他动手,先过拳,后过兵器,俱都未分胜负。最后过暗器,刘云打出五个暗器来,最后一个中在小龙脚面骨之上,现在小龙昏迷不醒,有性命之忧。我们一看那宗暗器,好像药喂毒蒺藜,皆因为常听我胜三大爷讲说过,西路镖头是老先辈,有一种家传暗器,名叫药喂毒蒺藜,我想刘云既是您的干儿子,那药喂毒蒺藜必然是你老人家传授的。我萧三大爷,只有萧银龙一块骨血,眼看着就有性命之忧,你老人家怎么办吧?还有一节,秦尤大罪弥天,他现在与秦尤集会在一处,久后秦尤若是犯了官司,刘云就是剐罪,赶巧了官家要一追问刘云的家乡住处,连你老人家都得受连累。"老头子闻听气得面目改色,大声叫道:"好一个刘云小冤家!我将你放在跟前,待如亲生孩子一样,老夫将家传绝艺俱都传授于汝,实指望你将来认祖归宗,光大门楣,老夫也不枉费一片苦心。如今你惹下了塌天大祸,又用药喂毒蒺藜打了你萧三大爷之子。那萧三爷年过花甲,只此一子,倘若有差错,老夫何以见萧三侠?"语时咬牙切齿,恨不食刘云之肉。贾明道:"您老别生气,您赶紧给小龙将伤治好了是正事;若一到了晚晌,小龙必有性命之忧。刘云临走之时,口出大言,他说夜晚去取小龙的首级呢。"老头子说道:"好冤家,他今晚不去便罢,他若是去了,老夫必然将他狗腿砸折,养他残废之人。"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不是治完了伤,还要拿他吗?你老人家不带家伙,用什么拿他?他既与贼人结交,他还讲天地君亲师五伦吗?他要与你反目,他要用药喂毒蒺藜伤你老人家呢?"老头子说道:"我是老糊涂了,若不是老侄你想着,我倒忘记了。"遂由墙上摘下朴刀,带好暗器,由钱家堡起身,够奔榆林镇。五十多里地,在路上紧行,赶到榆林镇福盛店。

  众人跨进了北院房屋中,一看银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煜哭的眼泡都肿啦。钱士忠顾不的拂尘净面,先将五福化毒散取出来,用镊子将蒺藜刺儿挟出来,五福化毒散敷在伤口之上,又将解毒丸用黄酒化开,将萧银龙的牙用筷子撬开,灌下化毒丸。约有一个时辰,药力行开,就听萧银龙腹内雷鸣,工夫不大,下泻了几次,通身出了一身臭汗,萧银龙心中这才明白,口也能言语啦。黄三太给萧银龙与钱士忠介绍完毕,银龙要起来给老头子磕头,钱爷拦阻,恐怕银龙伤口震动,贾明这才叫店小二打净面水沏茶。众人净面吃茶已毕,店小二擦抹桌案,摆上酒席。众人用饭已毕,天到定更时分,贾明说道:"钱大爷,刘云昨天临走的时候说的明白,今晚二更天来取萧银龙的首级。他若来的时候,你老人家可先别露面,你老要是一露面,他就跑啦。必得我先出去将他稳住了,然后你老人家再出去,冷不防就将他捉住了。您看此计如何?"钱大爷说道:"只要别叫他跑了就行。"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老人家看着吧,准不能放他跑了。"大众商议已毕,也就到二更来天时,又待了一会儿,金头虎将屋中灯烛熄灭,说道:"刘云快来啦,他要若是来了的时候,我跟他答话,你们全都别言语。钱大爷您听见我一喊:'老义士请出来捉贼啦!'你老人家就蹿出去。他一看见您,他必然跑,您可别放了他。"钱士忠说道:"他要叫我看见他的影儿,他便跑不了。"正在说话的时候,就听西房上有脚踏瓦破的声音,紧跟着说道:"黄三太听真,小太爷言而有信,前来取萧银龙的首级来啦。昨天萧银龙明白之时,小太爷不忍下毒手,你们要打算动手,就全出来跟小太爷较量较量。"金头虎大声喊道:"现有黑驴寨贾柳村恨地无环铁霸王在此,还能一齐动手?小子,你要是朋友,你可别跑。"刘云在外面一听,金头虎口出大言,刘云不由得火儿更大,遂说道:"小太爷踢你两个筋斗,你还敢口出大言?你是败兵之将,你要敢出来,小太爷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傻小子贾明由屋里出来,撤出一字杵,向西房上点手叫道:"小子,你下来受死吧!"刘云一抖十三节亮银鞭,飘身下了西厢房,直奔贾明跟前。贾明说道:"小子,你先别忙,我有几句话跟你说完了,咱们再动手。"刘云说道:"好好好,你有话快说,别耍顽嘴啦,你要再耍顽嘴,小太爷这就摔你。你昨天连着挨了两下子摔,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今天你是真魂来了,怎么精神这么大呢?"贾明说道:"昨天我是喝多啦,今天我没喝酒。咱俩是君子战,是小人战?"刘云问道:"君子战怎样,小人战怎样?"贾明说道:"若是君子战,咱俩人一刃一枪;若是小人战,我们就以人多为胜。"刘云说道:"随你之便,要怎样便怎样。"金头虎说道:"既然如此,若是以多为胜,将你拿着也不算露脸,还是咱们两个人君子战,我在地下画一个圈,咱俩人谁要一出圈,谁就是孙子,那就算输啦。"刘云答道:"任你自择。"金头虎说道:"好小子,就是这么办。"语毕,用一字杵在地上画了有一间屋子大一个圈儿,贾明说:"咱俩在圈里比赛,谁要一出圈,谁就不是好朋友。"刘云答道:"小太爷要出了圈,不但算输啦,萧银龙的伤,小太爷是包治管好,并且将你们要的那个人交给你们。你要是出了圈,小太爷必然捎着你们几颗脑袋走。"贾明说道:"君子一言,好吧,咱就是这么办。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因为你是宾,我是主,必将上首让给你。"刘云不知是计,就站在了北面,背对着北上房的外屋门。方要动手,贾明又说道:"先别忙,咱们得找一个公证人看着,就咱俩人,谁要出了圈不认账,那有什么凭据?"

  刘云说道:"叫谁来作公证人呢?"贾明说道:"我有一个老家人,也不会武术,他是年高有德,叫他出来看看。我的老家人名字可有点不好听,名字叫老鸡屎。我将老鸡屎喊出来,叫他给咱们两个人作公证人。"刘云说道:"你别耍口烦啦,你上招吧。"贾明一举一字镔铁杵,照定刘云头上便打,刘云向旁边一闪,贾明说道:"老义士请出来观阵吧,我们动上手啦!"

  钱爷并不答言,由上房屋中燕子抄水式纵身形,纵到刘云背后,刘云回头一看,正是自己义父钱士忠到啦。贾明说道:"小子,你要出圈,你就不是英雄啦,你便是狗熊!"

  小侠客刘云,自幼与钱士忠练武术,钱士忠爱如掌上明珠,与亲生之子一样看待,将家传绝艺,俱都传授小侠客刘云。刘云由打五岁时整整跟钱士忠学练九年的工夫,昼夜不息,这九年的工夫,就是十八年艺业。今年刘云一十四岁,忽于五六月间,与匪人交往,劫船劫客,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事被钱爷侦知,夜间将刘云吊在马棚之内,用打马的藤条,浑身上下抽得身无完肤,奄奄一息。钱爷对刘云说道:"刘云,你是我螟蛉义子;你若是亲生之子,我非将你废了不可。你今年方十四岁,便这样大胆,结交匪人,要是再待几年,你还不去皇宫内院里去偷吗?我实指望你长大成人,认祖归宗,光大你刘氏门楣,也不枉老夫一片苦心,不想你乃宦门之后,不但不知自重,甘人下流,叫老夫枉费心机。今天老夫打你,是管教你往正道去走,你若从此改过,你还是我义子;你若是置若罔闻,仍然为非作歹,以后你遭官司,千万别提我是你的义父,也别提是跟老夫学的本领。"刘云说道:"义父,你老人家将孩儿释放了,从此我永远不敢为非了。我若再为非作歹,你老人家将孩儿打死,孩儿也不怨你老人家。"但是钱爷怒犹不息,仍然击打,老太太出来解劝,不但不成,钱爷打了老太太好几下子。

  正在此时,就听大门外有人叫门的声音,家人将门开开一看,正是钱爷莫逆的朋友,秦家峪的人氏,姓秦双名格良。此人也是镖行出身,与钱爷是过命的交情,与胜爷也是联盟弟兄,秦家独门的传授,手使一对十三节亮银鞭。秦爷走进大门,问家人道:"钱大爷在家吗?"家人说道:"在家呢。您半夜来此,有什么要紧事吗?"秦爷说道:"倒没有什么事。皆因为我今天给朋友家贺喜去啦,本意住在那里,我一看客人住的很多,不便休息,所以上这里来啦。也不必告诉钱大爷啦,我就住在书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我家中还有事呢。"家人说道:"你老人家来得巧啦,现在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了不了此事。

  小少爷刘云现在外面结交巨匪,偷盗抢夺无所不为,被老头子知道了。今天少爷家来啦,老头子问他上那里去了好几天,他还跟老头子装好人呢,他说了些支吾搪塞的话,老头问他,他是满不认账,将老头子气火啦,将少爷吊在马棚里,打了有两个时辰,老太大上前解劝,不但没允许,还将老太太打了好几藤条,现在还打呢。"秦爷闻听,遂说道:"好好好,我劝去,再紧着打,岂不就打死了吗?"管家的说道:"你老人家先别直接着进去,我先进去回禀,就说您来啦,大爷必然迎接你老人家,就此就问怎么怒气不息的样儿呢?大爷必发作,你老人家就此就给解围。"秦格良说道:"就是这么办,你快去吧。"家人不敢怠慢,跑到马棚,对钱大爷说道:"现在有秦家峪的秦格良秦二爷来啦,言说找你老人家有要紧的事。"钱大爷一听,乃是知己的老友,急忙就跑出去啦,将秦二爷让到书房,老哥儿俩个一谈话,秦二爷就问:"大哥怎么面带怒容?"钱大爷见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别提啦。我当初由水中救了刘云,我将他收为义子,兄弟你是皆知。我将钱家的武艺,俱都传授于他,实指望此子长大成人,谁知道这孩子今年才十四岁,便结交匪徒,无法无天,抢船夺客。昨天小冤家由打外面回来,我一问他出去好几天,所作何事?他如同没事人儿一样,说了好些的瞎话。二弟你想想,得管教不得管教?倘若闹出事来,岂不家败人亡?我方才将小冤家吊在马棚之内,抽了小冤家有一个时辰啦。"秦二爷笑说道:"大哥,您先压压气。这年头儿不算新鲜,管固然是得管,可有一样,不是您亲生自养的,要是太管甚了,必招乡亲邻居物议,一打二吓唬也就是了。谁叫我赶上啦,我可不能不管,我方才听管家说,都要打死啦。没有别的,您消消气,我到后边将他卸下来,我问问他在外都作的是什么事?他要说了实话,那就叫过则勿惮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年青时不也是忽东忽西吗?"钱大爷犹怒气不息地说道:"你要是将他放了,日后若闹出大祸来,你可得担保,无论什么,你可得去办。我可不但责任。"秦二爷说道:"就是那么办,简直您就把他交给我吧。"说着,秦二爷来到马棚一看,刘云在那里吊着,只打得浑身上下连一点好肉都没有啦,见了秦二爷哭叫道:"二叔,你老人家快救小侄男吧。我义父今天非将我治死不可,你老人家若不来,小侄性命休矣。"秦二爷说道:"谁教你在外面妄作非为呢?我将你解下来,咱们到书房,可有一样,外面的事,我问一句你可得答一句,句句都得是实话。日后还得改过向善;如果老是这个样,我可不敢担保。刘云说道:"二叔,只要我义父不生气,也不打我啦,我外面的事,俱都告诉二位老人家,小侄男决不敢隐藏一点。"秦二爷这才将小侠客解下来。爷儿俩来到外面书房,小侠客一进门,便给钱大爷跪下啦,叫道:"父亲你别生气啦,孩儿从此改过向善,若要再为非作歹,那就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子啦,叫孩儿不得其善终。"钱老英雄一看刘云这宗景况跪在下面,遍体鳞伤,老头子不由的一阵心酸,泪如雨下,叫道:"刘云我儿,为父责打于你,实非得已,打在你的身上,如同揪为父的心肝儿一般。你从此若悔过向善,也不枉为父教育你一番。将来你光宗耀祖,为父也是有荣;倘若你身人下流,犯了王法,身首异处,那时节为父就有教子不严之过,后悔何及?今天打你,正是你一生一世的成人关键。为父将你由五岁,教育到一十四岁,刘云儿呀,你若不听为父之言,你居心何忍?"

  老英雄语至此放声大哭,二爷亦为之泪下,刘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老英雄说道:"刘云你起来吧,快谢你叔父讲情之恩。"刘云才站起身来,叫道:"秦二叔,小侄男谢二叔求情之恩。"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秦二爷用手相搀道:"只要贤侄从此改过,就是愚叔之愿了。"老哥俩问了一回刘云所作所为,刘云并不隐瞒,将在外面劫船抢客人之事,俱都说了一遍。

  原来,刘云与张德寿之兄张德福,在苏州府东门外饭馆子吃饭,谁也不认识谁,因为闲话儿,愈说愈是亲近,小侠客遂与张德福结为朋友。这张德福在连云山上,先前充当寨主,后来老寨主看他精明强干,遂将山中之事,俱交付于他掌管,那位老寨主隐居后寨,是事不问。张德福起初还循规蹈矩,日子一长了,便饱暖生淫欲,时常背着老寨主下山采花。这日也是活该刘云倒霉,张德福下山闲游,进饭馆子吃饭,便与刘云相遇,二人这一说话,性情相投,便结为朋友。张德福抢船劫客,刘云帮助他动手,张德福一看,刘云的本领,真比自己胜强十倍,用了一片笼络的手段,将所抢的金银,便在榆林镇开了一座大饭庄,名叫福云居,福就是张德福,云就是刘云。二人二一添作五的买卖,买卖还真旺盛。刘云初时不敢在外面过夜,当天出去,夜晚回来,后来越闹胆愈大,便在外面住一夜回来,钱爷问他,他就胡诌,钱爷也不知他在外面结交匪类。后来钱爷茶馆吃茶,听见众人纷纷议论:有一个小孩抢船,穿一身蓝,豹子眼,年纪在十五六岁。刘云身量长得高,好像十六七岁的样子。钱爷一听,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道:"这必是小冤家刘云。"所以今天刘云回来,老英雄一问他,刘云言语支吾,老英雄这才责打他。等到秦二爷求情,来到书房里问他,他都说啦,惟有合作福云居之事,他可没敢说。刘云将话说完啦,二位老头儿又说了会子闲话,便安歇了。第二日清晨一起来,老家人便报告秦二爷,刘云跑了。秦二爷将钱大爷请到外书房,老哥儿俩又谈了会子刘云之事。秦二爷说:"他也许是怕我走后,你还打他,跑到我家里去啦,也未可知。"第二日秦二爷走后,钱大爷闷闷不乐,深恐怕这孩子在外面招惹是非。秦尤由水月庵跑到榆林镇,就住在福云居啦,要了一桌宴菜席,另外又要许多的佳肴美酒,吃完饭一算账,账柜上开了一个条儿,合银五十七两。秦尤接条在手一看,说道:"五十七两不多,共合连酒钱给六十两吧。"跑堂的说道:"谢谢大爷。"秦尤说道:"不用谢,俱都写在账上吧。"伙计说道:"没有账。"

  秦尤笑说道:"到纸局子买一本账去,回头再写。"跑堂的说道:"你是打算不给钱?你简单痛快说话。"秦尤说道:"秦大爷吃饭,向来没给过钱。你打听打听,太仓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过万寿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大太爷吃一顿饭五十多两银子,你们敢讹大太爷?一个钱都没有。"跑堂的说道:"你是大太爷,你要走了,可就害了我啦。你先候一候,待小的回明了东家掌柜的,然后他爱要钱他就要;他不要钱,就算跟你交了朋友啦。"秦尤说道:"我不但不走,我还要在这儿住几天呢。"跑堂的翻身出来,到柜房跟账上先生说道:"东跨院住的这位,他言说太仓州的飞天鼠秦尤,夜人皇宫内院盗过圣上的万寿珍珠灯。吃饭住店的钱,叫写在账上。

  我跟他说我们没有账,他说没账不会买一本账簿去吗?我说你要是不给钱,你可别走,容我报告柜上。他说不但不走,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呢。"先生闻听说道:"这个事我主意不了,你到北上房看刘少爷在屋没有?最好报告东家,没有咱们的事,东家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东家若是不在家,你可将他稳住了,别叫他走了;他若是一走,连你与我都担了不是啦。"跑堂的连声答应,退出账房,来到北上房。原来刘云自己住在北上房三间,白天读书习字,夜晚在后头院练武学。跑堂的来到上房屋中,刘云正在那里看书呢。跑堂的遂将东跨院住的客人,如此如此说了一遍。刘云闻听,剑眉倒竖,豹子眼圆睁,说道:"好一个无名的小辈!他也不打听打听,吃到咱们这儿来啦。"

  伸手由墙上摘下十三节亮银鞭,带上兜囊,同着伙计出离了北上房,直奔东跨院西厢房。秦尤一看说道:"什么人?不言语一声进来啦。"由打床底下抽出破单刀,刘云一看,冷笑了两声说道:"你姓什名谁?为什么吃饭住店不给钱?"秦尤遂道了字号。小英雄说道:"你就是皇上的二大爷,吃饭不给银,小太爷也不叫你进北京。"语毕,由腰间取出十三节亮银鞭说道:"你要胜得小太爷这只鞭,吃饭住店算白吃白住啦;你要胜不了这只十三节亮银鞭,今天就是你犯官司的日子。屋中狭小,咱们当院较量。"秦尤说道:"哪儿秦大爷也不惧你。你打听打听,姓秦的走到哪儿,吃饭住店花过钱?"语毕,二人俱都够奔院中。秦尤并没把刘云看在心里,以为十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子,还有什么本领?打算用刀背将小英雄的腿磕折了,他就走啦。秦尤向下哈腰,用刀背照定小英雄迎面骨上便砸。

  小英雄并不还招,向上一纵,容秦尤刀过去,十三节亮银鞭,照定秦尤的并肩穴点去,秦尤向旁边一闪,哪知道小英雄是真假虚实玄中妙的招,这一鞭是虚的,早将鞭抽回,顺风扫败叶,单鞭向秦尤腿部扫去,复又将鞭一带,秦尤这个苦子就吃上啦,噗通一声,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小英雄并不下毒手,叫道:"大太爷您起来!"秦尤翻身站起,满面通红,笑说道:"是老合吗?"刘云说道:"老合不老合的,要是说好的,怎么着都行,不说好的,休想出福云居。"秦尤说道:"少爷不要动怒,我是避难之人,还要求少爷照应呢。"刘云闻听秦尤说话顺情顺理,遂说道:"在下虽然做买卖,最爱讲究交朋友,专交的是忠臣孝子,救的是烈女节妇。你倒是什么人?如果真是正人君子,穷途末路,少爷的钱不要啦,那是小意思。"秦尤说道:"少爷,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在下秦尤尚有苦衷相告,请少爷到东跨院上房屋中讲话。"刘云一看秦尤并不像下贱之辈,将十三节亮银鞭缠在腰间,说道:"请你到我北上房屋中谈话,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在下必然拔刀相助。"说着话,刘云在前,秦尤提着那把破朴刀在后,进了北上房屋中,跑堂的给沏了一壶龙井茶,刘云与秦尤分宾主落座,刘云问道:"阁下倒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是路上盘费用尽?还是别有主使之人呢?"

  秦尤答道:"提起在下的事情,话儿可就长啦。我看刘少爷你是爱交朋友的人,不妨将我的冤枉对您说说。我本是太仓州人氏,姓秦名尤,人称飞天鼠。我父秦天豹,明清八义,与老胜英喝血为盟,替天行道,老胜英妒贤害能,用迎门三不过的招术,将我父打死。那时节兄弟我只三岁,多亏我的叔父照应我寡母孤儿,抚养长大成人。现在老胜英知我秦氏门中尚有后代,他恐怕不利于他,欲将我置之死地。萧金台的闵大少寨主与胜英有仇隙,闵大少寨主夜人皇宫内院,盗了圣上的万寿灯,留下诗句,状告胜英。钦差大人贪了贿赂,递折保老胜英为原办,老胜英欲假公济私,他言说盗灯之人,不是闵大少寨主一人所为,其中还有飞天鼠秦尤,钦差大人不问真伪,就允其所请,胜英派镖行之人,四出侦察兄弟的行踪。少爷请想,这样罪大弥天的官司,老胜英加于兄弟之身,若将兄弟捉住,焉有兄弟的命在?老胜英既害了我的天伦,还要将我置之死地,只逼得兄弟到处不能存身。前天晚间,兄弟走道儿,路遇一个庙宇,名叫水月庵,兄弟遂进了水月庵。到了里面一看,正遇见兄弟的盟嫂袁王氏在那里避难。"秦尤说到此处,又将镖行追他、破萧玉台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接续着仍提水月庵之事,便将黄三太等如何焚了水月庵,抢了水月庵的金银,赶走尼姑,说了一片虚伪的话。刘云听到此处,便气得面目改色,遂说道:"有这样之事?他们若是遇见我刘少爷的手下,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秦尤说道:"实不相瞒,他们现在就跟踪追下兄弟来了,大概明天就许到榆林镇,住哪一个店可就不知道了。少爷若能将黄三太等结果了性命,救了避难之人,我生生世世不忘少爷的大恩大德。"刘云说道:"见义勇为,是男儿的天职。"

  秦尤又说道:"不但在下不忘少爷的大恩大德,南七省的绿林道,俱都得日诵生佛。镖行不独欲将兄弟置之死地,南七省的绿林道,老胜英都要一网打尽。现在已经破了二郎山、莲花峪,新近平了萧金台、萧玉台、碧霞山,擒住闵家大少寨主,送往院衙门。你要是真能将镖行这些个小辈结果了性命,也可以寒镖行人之胆,绿林道中你可算首屈一指了。"刘云道:"就凭臭保镖的,也敢口出大言,要灭尽绿林道?别说是臭保镖的,就是官家也不敢说除尽了绿林道。秦大哥你不要为难,小弟实不相瞒,此店是小弟与张德福所开。"秦尤赶紧问道:"张德福是否张德寿之兄?"刘云说道:"正是张德寿之兄。秦大哥何以知晓呢?"秦尤说道:"张氏弟兄三人,大的叫张德福,二的叫张德禄,三的叫张德寿。张德寿与兄弟联盟弟兄。"刘爷道:"如此说来,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张德福与小弟是知己之交,现在这个店就是我们两个人所设,所以名字叫福云居。

  现在张德福大哥在连云山管理全山之事,山内有一个老寨主,现在后寨养福,不问前寨之事。连云山势。力很大,名誉很好。"

  秦尤听在心里,甚为欢喜,遂对刘云说道:"如此我就要高攀了,兄弟你比我小几岁。"刘云说道:"那是自然之理,何云高攀?因亲结亲,因友结友,你还是老大哥呢。你就住在这里,镖行不来便罢,如若来了,决不能叫他们出了榆林镇。"秦尤千恩万谢,遂仍归东跨院上房。天到午后,黄三太等果然赶到,冤家路窄,正在福云居打尖,被秦尤在暗中看见,报告了刘云,所以刘云出来骂街,金头虎动手挨摔,杨香五栽筋斗,约会晚间在福盛店比武,这就是刘云与秦尤相识的始末。

  书接上文,钱大爷由上房屋出来,刘云回头一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提单刀,奔自己而来。金头虎说道:"谁要出了圈子,就不是英雄,就是狗熊。"小英雄不知是计,一抖十三节亮银鞭就要动手,老头子说道:"好小子!"抡刀就剁。刘云一听乃是自己义父的语音,这才知道傻小子是愚弄了自己,拧身上房便跑,老头子岂肯纵放,随后便追。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屋中的人快出来追贼!留一个看着小龙便成了。"

  三太、香五、茂龙等由屋中出来,便帮助老头子追拿刘云,金头虎早跑到店外迎头追去啦,李煜在屋中看守着萧银龙。刘云出了福盛店,奔正北便跑,老头子在前,三太、香五、茂龙、贾明随在后头紧紧跟随,追出去有十余里地,迎面上来了一位老者,金头虎大声喝道:"行路的君子,千万截住,前面是采花贼,可别放他过去,一进树林子可就坏啦。"只见眼前站立一人。迎面这位并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的秦二爷秦格良。因为秦二奶奶黑夜里得了时令病啦,老头子去榆林镇请大夫去,榆林镇距秦家峪二十来里地,秦二爷用夜行术的工夫,方然走出四五里地,便碰见这一伙人追拿刘云。金头虎一喊前面是采花贼,秦二爷闻听,可就火儿啦,他老人家平生最恨的这种人,秦二爷并不言语,哈着腰假装走道的,伸手一提鸡爪链子锤,不慌不忙,奔刘云迎头走来。刘云一看这位行路的并不答理这个碴儿,可就不十分留神啦,仍然向前跑,恨不一步跑进树林子。哪知道他可就上了当啦,及至刘云距离老头子不远,老头子一抖鸡爪节链子锤,照定刘云拦腰就缠,出其不意,刘云哪里躲闪得开呢?这一下子就将刘云兜了一个筋斗。此时后面的钱大爷、金头虎等早已赶到,钱大爷举刀便剁,金头虎是好坏人,一伸手将钱大爷拉住,说道:"钱大爷你先别忙,有什么事咱先回店慢慢地商量。"秦二爷仔细一看,被获遭擒的这位正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秦二爷急忙过去将钱士忠拉住,问道:"钱大哥,这是什么事?这几位少年是谁?你先给我介绍介绍,有什么事咱先回去再说。"钱大爷遂对小弟兄四位,给秦格良秦二爷一指引,秦二爷闻听说道:"原来俱都是一家人。现在你弟妹得了时令病啦,还是很重,我这是到榆林镇请先生去,咱们大家一同回榆林镇吧。"此时黄三太、杨香五早将小侠客刘云绳缚二背,刘云是一语全无,身上的兵刃也叫黄三太给搜出去啦,心中这个窝心,要多么难受有多么难受,只好跟随众人回归店房。众人翻回榆林镇福盛店,进了屋中,钱大爷、秦二爷先落了座,然后这一伙小英雄也俱都落座。秦二爷对钱大爷道:"我可不是托故,我在路上就说啦,你弟媳妇得了时令病啦,我来榆林镇请先生来啦,可千万不许责打刘云,有么事等我回来,咱们大家商议,此时简直是把我糊涂死啦。提起这位先生是咱们至亲,也不是外人,我先到他家里,将先生请了,好在不是外人,叫他自己到秦家峪给你弟妇看病,我急去快来。可有一宗,我走后你要打刘云一下,咱们哥俩三四十年交情就算完啦。"秦二爷又对黄三太说道:"黄贤侄千万解劝你钱大爷,别责打刘云。你钱大爷脾气不好,前几天将刘云几乎打死,若不是我赶到,刘云现在也出不来,皆因为我赶到啦,将刘云释放,要不然还出不了这场事呢。"黄三太说道:"你就赶紧请先生去吧,这儿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啦,并没有什么大事。你看看炕上躺着的那位萧银龙,是萧三侠的少爷,皆因为刘贤弟误听小人之言,用药喂毒将银龙打伤,我们将钱大爷请到,已经治好啦。拿刘贤弟也不是为别的事,为的是明白了过去的事情,不叫刘贤弟听信小人之言,身人匪徒,绝没有别的事。你请放宽心,如果要打刘云贤弟一下,惟我是问。"秦二爷闻听黄三太之言,这才放心,说道:"贤侄们都是少年的豪杰,前途不可限量,千万不可为仇作对,要互相倚重。我可不能再耽误工夫啦,我要走了。"钱大爷说道:"你不要絮叨啦,一会就天亮,病人也耽误啦,我绝不打他就是了。"秦二爷这才站起身形,钱大爷与一干小英雄出来相送。金头虎可没送出去,他看着刘云呢。

  众人将秦二爷送出门外,众星捧月的样子,将老英雄陪到屋中,老英雄落座,口中叫道:"刘云!你为何用药喂毒蒺藜伤了你萧三叔之子?你快从实说来!你要说半句虚言,我便将你双腿砸折,养你残废。"刘云到了此时,也知道不能隐瞒啦,遂叫道:"父亲,你老人家先将我放开,有话我慢慢的跟你老人家回禀,我决不能跑。"贾明说道:"不能放你,你要是跑了,小老鼠也不能拿啦。你多受点委屈,先捆二会吧。"刘云同着他的义父是干生气,不能发作,要是一发作,是自给自己苦子吃。黄三太说道:"贾明贤弟不要如此,昨天是仇敌,今天便是一家人,刘云贤弟既是钱大爷的义子,既与你我弟兄是一样的交情,钱大爷与我之恩师情同骨肉,联盟弟兄,四大镖头的交情,无有一人不知道的。刘贤弟昨天听的是片面之词,今天咱们大家将话都说明白了,是非曲直,自然明了。"语毕,黄三太过去亲解其缚,叫道:"刘贤弟,并不是愚兄本意捆绑贤弟,恐怕贤弟再要走了,与贼为友,助纣为虐,一旦犯了官司,身败名裂,误了前途。望贤弟当着钱大爷,将福云居构隙之事,及药喂毒蒺藜伤银龙之举,究系何人指使,一一的说明。

  贤弟若能勇于改过,这正是贤弟出头露面的好机会。"钱大爷接言说道:"刘云,你若听你三哥之话,后来必能得好结果,否则必至身入匪窟,难免项上餮刀。与君子交如人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小人交,如人鲍鱼之肆,久而必闻其臭。你黄三哥是年少的英雄,身入正途,与你胜三大爷习学行侠作义,保镖为生,虽然佩着血布衫的买卖,只要心地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从古来忠臣孝子,气节之士,没有一位不寿终正寝的,或有直谏招祸、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士,亦必流芳千古,名垂千秋。死或轻于鸿毛,死或重于泰山,做臭贼的死了,叫人家骂贼父贼母贼子贼妻。我将你教的文武全才,你一点好都没学,老夫一片心愿,真白白的牺牲了,刘云你何以对老夫?"

  钱大爷语毕,泪如雨下。刘云亦大哭,遂说道:"孩儿罪该万死,对不起父亲养育之恩。孩儿用药喂毒蒺藜误伤银龙,幸亏天伦给银龙治好,若不然孩儿万死不足以偿。误杀好人之罪,此事并非是出于孩儿本心,皆因为有一个秦尤,他住在孩儿之店。"钱大爷说道:"你也有了买卖了?"萧银龙说道:"叔父不要问他别的,教他快说秦尤之事要紧。"钱大爷说道:"秦尤怎样?"刘云说道:"秦尤住在孩儿店内,吃饭住店不给钱,孩儿跟他动手,将他兜了一个筋头,他爬起来,便与孩儿说了些场面的话。后来论起来都是联盟弟兄,孩儿便问他因何至此,他说想当初胜三大爷镖伤他父,现在要陷害他,并要将南七省绿林道一网打尽。孩儿一时愤火中烧,对秦尤说了几句大话:镖行不来便罢,如果来了,必要与绿林道报仇雪恨。偏巧黄三哥等到福云居打尖,秦尤暗中看见,孩儿遂骂镖行之人,与贾明动手。"刘云将与秦尤相遇,并将秦尤所说的瞎话俱都说完,跪在就地,叫道:"父亲饶恕孩儿这一次,孩儿从此弃暗投明,帮助黄三哥捉拿秦尤,然后在镖行混碗饭吃,与胜三大爷学行侠作义之事。"老英雄一听刘云说出此话,喜笑颜开,说道:"我儿若能如此,将来必有长进,为父心愿已足。皆因汝年纪尚幼,若不然为父早将你荐到镖行。今日与你黄三哥等邂逅之遇,也是天假其便。你若能帮助你黄三哥众人将秦尤捉住,打银龙之事,既往不咎;如将秦尤放跑,必不能轻饶。"刘云说道:"孩儿谨遵父命。"萧银龙说道:"钱叔父,若救小侄男等,请你帮助划策。"萧银龙话未说完,老英雄摆手说道:"贤侄是明白人,愚叔有几句肺腑之话。贤侄请想,秦八爷与胜三哥情同手足,当初镖打秦八爷,是拜兄无意打拜弟。秦八爷一死,蓬虎山星散,胜三爷只哭得目中流血,将秦八爷灵送于太仓,月供柴,日供米,供给秦尤。我那苦命的八弟妇,苦守冰霜,二十年来,才将秦尤抚养长大成人。此子不知好歹。"钱大爷说至此处,唉了一声,复又说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亦不能罪秦尤也。此事最好你们小弟兄去办,我不能相助。"语毕,老英雄又嘱咐了刘云几句话,告辞回归。

  秦家峪秦二爷请先生回家不再细表,单提福盛店这一干小英雄话到投机处,恨相见之晚,七人遂结为金兰之好。三太居长,其次香五、茂龙、李煜、贾明,银龙与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同庚,银龙三月生人,小侠客五月生人,故此小侠客最幼。

  结拜完毕,商议捉拿秦尤之策。小侠客刘云说道:"此时不过四更来天,小弟单人独自进到屋中,捉拿秦尤犹如探囊取物。"

  银龙说道:"贤弟不要口出大言,那秦尤乃是久经大敌之辈,二人皇宫内院,刺杀钦差大人,北京城越狱脱逃,这几次大敌,他都亲临其境。他是贼人心多,倘若你一进屋,他不见我的人头,他就许先动手伤你。别看他本事不及贤弟,他的经验可比贤弟大得多。"刘云说道:"我将六哥打伤了,他都知道,他绝不能疑惑小弟,小弟必能捉他。倘若众人一去,他必然逃走,他住的那间屋子有后窗户。"萧银龙说道:"可以四面埋伏,帮助贤弟。后窗户用两人把守,秦尤插翅安翎也难逃走。"刘云说道:"那样办不但费事,还许弄僵了。他要不在屋中呢?你们大家他认识,他还许在房上等候我呢,你不是说他心多?若大家去必然费事。六哥你不要拦我的高兴,他的武学要跟我比,他可差的多呢,我这只十三节亮银鞭,就是俩秦尤也逃不出去。"

  萧银龙说道:"贤弟千万多加仔细,此贼关系重大。"金头虎贾明说道:"刘云你将他放跑了,我可就活不了,那真要了五哥的命了。"刘云说道:"如果拿不着他,小弟替五哥打官司去。"小英雄遂收拾紧衬,黄三太早将兵刃暗器交还,带好兵刃暗器,独自出了福盛店。

  此时天到四更来天,小英雄是轻车熟路,来到福云居,直奔东跨院,拧身形纵上房去,用珍珠倒挂的工夫,向屋中窥视,无奈屋中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小英雄心中暗想:"此贼合该遭官司,他将我陷于忤逆不孝,他坦然睡了觉啦。我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我进屋先将他用刀扎伤,然后再捆他。若不是他案情重大,我先要了他的命。刘云思索至此,悄悄来到上房门外,用手一推外屋门,双扉虚掩,并未上闩;刘云慢慢的将门推开一点儿,扁着身躯进去,又一推内屋门,也是如此。小英雄照样进了里屋,够奔帐子,侧耳细听,不闻声息,刘云不由得惊骇,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六哥萧银龙所料,此贼已逃走啦。"

  此时刘云手擎短刀,挑开幔帐帘儿,探头观看,贼人蒙头而睡,刘云不由得心中欢喜:这回看你哪里逃走?若非我义父教训我,救了银龙,你就生生将我送了性命。好贼,你也有失招的时候。

  想到这里,短刀照定秦尤腿部扎去,就听哧啦一声,小英雄犹如木雕泥塑一般,原来是一个被服卷儿,用紫缎夹被盖着,秦尤迹踪不见。小英雄由兜囊中取出火种,点上灯烛,只见桌子上面有一张字笺,墨渖未干,刘云取过一观,上书:"刘云贤弟台览:愚兄身犯重案,镖行跟踪急至,恐不利于老弟,故暂告别,权归连云山隐避。大恩未报,愿俟诸异日,诸惟心照不宣,此颂大安。愚兄秦尤顿首。"刘云看罢,自己暗道:"无怪乎我六哥萧银龙言说我捉不着秦尤,果然应了人家的话啦。

  我在众人跟前说了大话,空手回去,有何面目?"思索至此,抬头观看,后窗户有踹动的痕迹,小侠客用手一推,将后窗户推落,刘云遂由后窗户蹿出去,直奔西大墙,就见墙底下蹲着一人,手执明晃晃匕首刀,刀尖向上指着。小英雄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自己心中暗道:"贼子秦尤真叫人面兽心,他将我陷于大逆不义,巧支使我给他报仇,然后他不知以恩报德,他还暗中在此处等着我。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寻'。我若叫你逃出榆林镇去,我从此就不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啦。"小英雄遂用胳膊一按墙头,上了大墙顶上,自己悄悄绕到北边,翻身下了大墙,由腰间取出十三节亮银鞭,够奔此人背后而来。只见那人蹲在就地,仰着头向上观看,举着匕首刀纹丝儿不动。刘云本有心将他结果了性命,皆因为他案情重大,三太、银龙等谆谆嘱咐,不叫伤损他,小英雄来到此人切近,故意用手一捋鞭穗,亮银鞭咯啷一响,那人向上一起,小英雄使了十足的力量,照腰间一兜,向怀中一带,噗咚一声缠倒在地。方要用手去按,就听那人喊道:"唔呀!短命鬼,你可打顺了手啦。"刘云一听是傻小子贾明的声音,遂说道:"是五哥吗?"贾明说道:"不是五哥,还是六哥吗?六哥还起不来呢。"刘云笑说道:"您上这儿干什么来啦?"贾明说道:"小龙说你准拿不着秦尤,你由福盛店出来的时候,我在后头跟下来啦,我在四外一看,你要拿秦尤,秦尤要跑准得打这段大墙走,我上着这儿拾漏来啦。你也不睁开眼看看,抡鞭就打,我要没有金钟罩,腰就折啦。"刘云说道:"五哥你为什么又用匕首刀呢?你不是用一字杵吗?"贾明说道:"我将杨香五的匕首刀偷来啦。"刘云又说道:"五哥,秦尤跑啦,您给我想一个法子。他临走的时候,可留下字柬啦,我追出来的时候,笔迹还未干呢,他言说奔连云山去了。"贾明问道:"连云山离此多远?"刘云说道:"连云山离此处五十余里。五哥,咱们弟兄结拜一场,您帮助我将秦尤贼子捉住,回福盛店也好见大家兄长。秦尤笔迹未干,跑出去至多不过十里八里,我若在后头看见他一点影儿,就不能叫他走了。五哥您能够成全小弟吗?"贾明说道:"方才你出店的时候,三太、香五问小龙,言说这回秦尤必然被获遭擒,小龙说你绝拿不着他,大家问因为什么拿不着呢?小龙说秦尤不能在屋中等候你,他不定在哪儿窥探你的动作,他在暗处,你在明处,他看得见你,你看不见他。要论能为,他不济你十分之一;若论心眼儿,你十个刘云,也没有秦尤一个人心眼儿多。黄三太他们要在你背后暗中协助你来拿秦尤,小龙说不用去,白费事,看不见他的影儿,上哪里去拿他呢?要不是小龙拦阻,大众就都来啦。我告诉你小刘云,你别不服高人指教,上年纪的就得属老道,料事如神,胜三大爷倚为长城;年轻的就属小龙,虽然说比不了老道料事如神,倘要用短命鬼的主意,一点后德都不留。咱是磕头的弟兄,就如同亲兄弟一样,露脸现眼,大家伙是一样,也不能说你拿着秦尤便算露脸,拿不着秦尤就算现眼,咱们俩一块回去,与大家商议,怎样拿秦尤,小龙自有主意。"刘云说道:"咱们白活这么大啦,人家在屋中躺着,就不叫大伙来,准知道秦尤跑啦。我在众位兄长面前说了许多的大话,回去有何脸面?你要帮助我更好,你要不帮助我,我拼了我这条命。我就此够奔连云山捉拿秦尤,如要拿不着秦尤贼子,誓不见众家兄长之面。"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将秦尤再打连云山惊跑了,就要了我的命啦。这回要交不了差事,我永远不能回镖局子。在碧霞山将小鼠拿住的时候,本来要用车送案,我逞能,偏要用口袋装起他来,吃上迷魂药。谁知道走到水月庵,被圣母娘娘与袁王氏看破,放了秦尤,现在既知道他准在那里,就容易拿他。你千万别去,咱俩赶紧回福盛店吧。"正在此时,就见由西北墙犄角绕过来两个人,直奔贾明、刘云而来。你道来者是谁?头一位乃是黄三太,第二位是杨香五。皆因为众人在店中等候刘云,工夫甚大不见回来,又不见了金头虎贾明,萧银龙遂叫道:"黄三哥,杨五哥!你们二位赶紧到福云居内外,探听探听刘云贤弟与贾明的消息。他们两个人谁也拿不着秦尤,刘云若拿不着秦尤,他必然不回来,贾明一个人叫他回来,他也没有脸面回来。二位兄长辛苦一趟,将他二人叫来,然后有什么主意,再作计议不迟。"三太与香五遂带好兵刃,由福盛店出来寻找刘云,方才绕过大犄角,正遇见傻小子贾明与刘云。

  三太问:"捉拿秦尤怎样?"刘云脸面上一发红道:"果不出银龙六哥所料,小弟进屋之时,此贼已经逃走,并在桌子上留下字柬,言说奔连云山避难。"三太说道:"既然未能拿住,你二人何不早早回店?"刘云遂将要独自够奔连云山的话,对三太、香五说了一遍。三太说道:"连云山乃是一座山寨,贤弟一人进山,就是看见秦尤,也无济于事。贤弟不要固执,赶紧回福盛店,咱们大家想个万全之策,捉拿秦尤就在此一举。"刘云无法,只得随同三太等回店。来到福盛店,进了屋中,刘云一见萧银龙,只臊得面红过耳,遂将秦龙逃走之事,对银龙学说一遍。萧银龙说道:"此贼既奔连云山,他必在连云山久住,现在他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有收留他的所在,他就不走。刘贤弟与他未曾见面,太好啦,将来进山探听消息,仍然是刘贤弟一人之事。咱们大家且在此店休息一二日,我也养养伤痕,贼人的心也就稳住啦,咱们大家再够奔连云山。众位兄长以为如何?"三太、刘云等俱各点头称善。此时天光已亮,店小二进来,给小弟兄们摆上酒席,用饭已毕,俱各休息。

  第三日雇了一辆敞车,大家恐怕银龙伤痕震动,算完店钱,黄三太多给二两银子的酒钱,众人这才由榆林镇起身。路过虹桥镇,座北有一座悦来店,大车赶进店门,黄三太问道:"有西跨院没有?"店主人答道:"现在西跨院才腾出来,上房三间。"三太等进了西跨院上房屋中。店主人问黄爷那行发财,黄三太说道:"我们是保镖为业,来到贵宝地逛太湖来啦,不定住多少日子呢。"店主人退出,店小二沏茶打净面水,众人喝茶净面,打发了车力钱,摆上酒席,众人商议明天探山之事。

  将饭吃完,大家说会子闲话,这才安歇。杨五爷睡不惯整夜的觉,天刚一发亮,叫起众人,将伙计也唤入,沏了茶,打了净面水,梳洗完毕。黄三太交给伙计十两银子,说道:"我们住几天,临走时一块儿算账。"弟兄们遂各提小包袱,出了悦来店,奔西镇店口。出西镇店口不远,眼前有一道旱桥,刘云叫道:"众位兄长,此桥便叫虹桥。"众人过了虹桥,向西走出一里多地,看见汪洋大水,由江沿向西三里来地,山高直达霄汉。弟兄七位又顺江沿向北去,真是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三样相连。又向北走出数里地,此时天已大亮,日出东升,江沿旁有一片杨柳树林子,就见由树林子内闯出两个人,俱是青布衣服,一个手擎单刀,一个手执铁尺,由北向南而来。这弟兄七位是由南往北,走了一个碰头,杨香五眼睛快,叫道:"傻小子!你看看这俩小子是干什么的?"贾明一看说道:"连云山的小贼。"杨香五说道:"对啦。咱们俩劫他们俩,你看好不好?"傻小子说道:"好好。"遂解小包袱亮一字杵,奔这二人跟前而来,迎头挡住去路。那二人说道:"快躲开,不要误了我们的公事。"金头虎问道:"你是办什么公事的?"那二人说道:"我们是苏州府的,现在跟随我们大都头捉拿采花淫贼。"杨香五问道:"采花贼现在哪里?"这二名捕快说道:"现在树林里面水边上,我们都头与贼人交手呢。我们上不前去,这是回衙门叫人去,帮助都头捉拿贼人。"萧银龙说道:"你们回去叫人,岂不误了事啦?我们是保镖的,情愿帮助你家都头拿贼。"那二名捕快说道:"如要将贼人拿住,皆众位少达官之力也。"那二人在前,众小英雄在后,过了树林子,见一人身穿青深灰色衣服,用黑烟子抹脸,手使翘尖式钢刀;一位官人淡红色一张脸面,手使一条白银色的枪,枪子旁有两个倒须勾,那条枪好似面条相似。刘云看罢,回头就跑,黄三太问道:"贤弟何以回头便跑?"刘云说道:"我不能露面,那位抹烟子的,就是我们掌柜的。我不能露面了,我要一露面,就不好办事啦。"黄三太说道:"你先在一旁隐藏,我们给班头助威。"大家亮家伙,观看贼人与班头动手。贼人见来了五六个人,俱都亮家伙,在一旁汹汹站立,贼人一疏神,班头的枪照脸部打去,贼人用刀一挡,哪知道班头的枪是软的,刀搪上枪,枪杆向下一弯,将贼人的左腮划了两道血槽。贼人见势不佳,向西便跑。班头在后面紧紧的跟随,追出去有半里来地,就是一道江汊子,此时班头的枪也够上贼人啦,将枪一抖,照定贼人大胯扎去。贼人败走的时候,将刀交于左手,班头在后面追的甚紧,众人见贼人被伤,班头得胜,可没上去动手,跟在后面观看。班头追至贼人背后,枪已够上部位,奔贼人后胯左边一枪扎去,贼人趁势一翻身躯,先躲过班头的枪,一翻背镖奔班头咽喉打去。班头是以为这一枪必扎上,一大意,贼人一翻身,这一镖奔咽喉,班头躲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班头一扭项,金镖正中左肩井穴之上。班头就觉周身麻木,因地势相近,打得很重,立时翻身栽倒,贼人刀还右手,举刀便剁。

  此时众人瞧着三丈来远,欲待上前去救,可就来不及了。贾明大声喊道:"看法宝吧!"一字杵奔贼人头上打去,贼人的刀还未剁下去,一躲一字杵,噗的一声,将贼人的壮帽打落。众人此时已经赶到,救起班头。贼人掉头便跑,金头虎在背后便追,贼人翻身跳人江汊。金头虎脱衣服就要下水,刘云由树林内跑出来摆手叫道:"五哥,不要下水,下水您也捉不住他,连云山他的水路最熟,他的外号叫分水兽张德福。"刘云将贾明拦住,萧银龙上前,对班头问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哪一门的传授?你使的这条枪,是何物所造?"班头答道:"惭愧,提起我之恩师,大概众位达官也许知晓,我的恩师名叫华谦,外号人称美髯华子阮。此枪乃银丝鹿筋所作,名叫双钩银丝鹿筋枪,不用之时可以缠在腰间。方才众位达官助威,贼人失神,被我用枪一打他,他以为蜡杆枪破法,用刀向上一挡,将他面部被双钩挂伤,所以他落败。提起此贼,在苏州府城里关厢采花,刀杀四命。昨天晚晌,在下家中作寿,此贼跑在我家,用薰香盒子向女眷屋中打薰香,我们老家人明白,大声喊叫,此贼情急,用刀将我的老家人扎死,扎的肚破肠出。我在前面招待亲友,闻讯跑到后面与贼动手,我用话一激他,他承认在城里关厢刀杀四命。他不是我的对手,由我家中跑到此处,天光已然大亮,贼人恐怕认识他,他用黑烟子倒在手心,向脸上一擦,擦了一个黑脸。我现在带着批票正拿此贼,也是我贪功心盛,方才中了贼人之计。他这镖还是毒药镖,此贼必是下五门贼人。"萧银龙问道:"阁下尊姓大名?"班头说道:"在下梁家庄居住,人称忠义太岁梁芳的便是。兄弟家中并不是没有饭吃,皆因为苏州府慕兄弟之名,累次下请帖,将兄弟请出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金头虎说道:"原来大水冲了王八庙啦,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华大爷与我胜三大爷都是联盟的弟兄。

  赶快将梁爷抬到店里治伤吧。"过去两个捕快就要给梁芳起镖,萧银龙说道:"且慢。此镖若起下来,梁兄便没有命啦。这是毒药镖。你们二位多辛苦,谁叫他是你们头儿呢?后背对后背背着,一个人扶着下身,赶紧背到虹桥镇店内,自有道理。"

  二位捕快遂照样将梁芳背起,一气儿背到虹桥镇悦来店。方要进门,店主人迎出来说道:"别向里背,我们店不住"银龙说道:"你看看是谁?"店主人留神一看,哟了一声道:"梁大爷,这是怎么啦?怎么中了暗器啦?"原来,梁芳是苏州府大班头,又是当地人,所以店主人认识。在古年时要是当一名班头,也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知。闲文少叙,且说将梁芳背到上房,银龙给上药,刘云给起镖,敷上止毒散,服下定心散,内服外敷,梁芳已就止住了疼痛麻木,这才打发两个捕快给粱芳家中先去送信。天到巳分时,来了不少亲友到店中看视梁芳。

  就见有一位英雄过来给梁芳请安,梁爷问道:"秦大哥,你几时打北京来的?"姓秦的答道:"我前天由北京回来。"刘云一看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秦二爷的大公子,人称万丈分水小白猿秦浩远,在北京王府护院办事,一对鸡链子锤,压倒北京护院的老师傅。刘云语毕,叫道:"秦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吧。"遂将镖行的人都一一介绍完毕。萧银龙眼球一转,心中暗道:"此人既叫万丈分水小白猿,水性必好,现在拿秦尤、破山寨,正在用人之际。"思索至此,遂叫道:"刘贤弟,你可以请秦大哥出来帮忙吗?既跟你是世交,又与梁爷是亲戚,大概你若求帮忙,必然应允吧?"刘云遂对秦爷将张德福刀杀五命,秦尤盗万寿灼之事,并张德福镖伤梁爷,说了一遍。"现在镖行的朋友,打算请兄长帮助,共破连云山,捉拿贼人。"秦浩远闻听一笑道:"有用兄弟之处,万死不辞。小小连云山,何足道哉!"这就叫艺高人胆大,秦浩远到连云山被获遭擒。

  且说众人商议,明日叫刘云探连云山,明着是找张德福,暗中是探秦尤落在连云山没有。萧银龙对刘云说道:"贤弟,明日进连云山见张德福时,就说秦尤住在福云居,被官面知道啦,官面每天派人去福云店捉拿秦尤,因此小弟不能作主,应当怎样办理,特来请示兄长。但是贤弟你到连云山,千万不可听过耳之言,我在福盛店受过你毒藜蒺的害,故此嘱咐你这一句话,恐怕贤弟你意志薄弱,易为小人动摇。"刘云说道:"兄长此乃过虑也,小弟纵然不肖,也不至于那样翻覆。"弟兄们商议已毕,一夜晚景无话。第二日清晨早起,刘云梳洗完毕,将亮银鞭缠在腰间,叫道:"六哥!小弟的毒藜蒺不够用的啦,在福盛店打丢了两个,你将亮银镖借给小弟三只如何?"萧银龙说道:"小兄有六只亮银镖,贤弟尽管使用。"刘云取了三只亮银镖,带在兜囊之中。黄三太说道:"贤弟到山中千万沉住了气,别叫贼人看出破绽。"刘云答声:"晓得。"收拾完毕,够奔连云山。来到连云山山口,见有五七位把守水路的喽卒,乘坐小船,都在山口稻地外打鱼消遣。刘云走到切近,对喽率头目控背躬身说道:"在下姓刘名云,来见张寨主的,请你给回禀一声。"喽卒头目一看,遂说道:"你还用回禀吗?你不是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刘少爷吗?你上船吧。"刘云遂登船,喽卒摇着花桨橹,工夫不大,来到二道岛口,二道岛口将刘云送到山里,回报进去,张德福出来迎接。刘云一见张德福脸面敷着药,遂问道:"大哥,脸上这是怎么的啦?"张德福说道:"贤弟,别提了,昨天多贪了几杯水酒,在山内闲来无事,在树林内乘凉,被干树枝子划了两道血槽。"刘云说道:"兄长,以后要少贪杯中之物。"张德福说道:"贤弟之言,愚兄必当谨记。"张德福又接着说道:"贤弟你不来,我正要派人请你去呢。"刘云说道:"我今天进山,还是有要紧之事。"

  张德福说道:"有什么要紧之事?"刘云遂将在店中遇秦尤始末情由说了一遍,又说:"官人与镖行之人,每日在店中骚扰,吃饭住店不给钱,以捉拿秦尤为名。但不知秦尤落在此处没有?请兄长拿个注意,小弟年轻,实在没有主意了,咱们应当怎样对待镖行与官人呢?"张德福闻听,遂说道:"若提起秦尤小辈,气死愚兄了。贤弟你到连云山也不是一次啦,你看见过老寨主吗?那老东西是人不见,惟有秦尤前几天来到连云山求见,那老东西便将秦尤让进内寨,三四天未叫秦尤出来。皆因为这里有个缘故,老东西有一个义女,今年十六七岁啦,老东西将干姑娘霸占在后寨,无论何人来,不叫进后寨。他将秦尤留在后寨,贤弟请想,还能有好事吗?他一定是让给秦尤啦。要不然我怎么说你不来,我还要遣人请你去呢?皆因为你的药喂毒蒺藜神鬼难逃,我给你作封假书信,就说老三张德寿将你打发来的,求老寨主赏碗饭吃。那老东西最爱才,他好谈古论今,你见他之时,若能谈上话,抽冷子你便用毒蒺藜将他打伤。若将老东西打伤了,驱去秦尤,将那姑娘与为兄作压寨夫人,过个三五年,再给贤弟娶一个媳妇。此山乃万年事业,出产丰富,我是大寨主,你是二寨主,一辈子吃喝不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刘云闻听,心中暗道:"你们这群东西,一个好的也没有。我何不答应了,将老东西伤了,也算天理昭彰,报应循环。"

  张德福遂命喽卒取过文房四宝,写了一封假信,交给刘云。刘云接书在手,二人遂奔后寨。来到后寨,先报告了喽卒,老喽卒接书在手,到里面就听有云板的声音。原来,后山所有一切之事,老喽卒来到中间,以敲云板为令,有老妈子出来接洽,男子不准过中门。这名喽卒一敲云板,出来一位婆子,将书接到手中,来至上房,见了老寨主,呈上书信。此时老寨主正与义女弈棋呢,接书在手,见书皮上有"张德寿"的字样,老婆子递书的时候,并且报告老寨主说道:"现在前山大寨主之弟,打发一位姓刘名云的前来,求赏饭吃。"老寨主所以并未拆开书皮,便对老婆子说道:"告诉张德福,就说此山穷困异常,给他十两银子路费,叫他下山去吧。"语毕,原书扔在一旁,仍与义女对弈。婆子方要出去,姑娘叫道:"妈妈且慢,义父为何不拆书观看,便将来人打发走了?"老寨主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张德寿乃是下五门的浑人,无恶不作。物以类聚,同气相连,他打发来的人还有好人吗?"姑娘说道:"你看信皮上有下书人刘云字样。前几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一个兄弟叫刘云,此人的名姓为何与我弟弟同名呢?"老寨主闻听,打了一个唉声,遂说道:"姑娘不要妄想了,当时老夫由江上救上你来的时节,第二日便打发若干人出去访寻,汝弟刘云已经尸骨无存,一家尽绝,焉有你弟存在之理?"姑娘说道:"老爷子你要那么说,为什么女儿未死呢?万一老天不灭忠良之后,我兄弟就许尚在人世。你老人家就打开书信,看看这刘云多大岁数啦?要是十四岁,你老人家就将他唤到书房。我兄弟最好认识,豹子眼,玄眼珠,圆脸膛。"说着话,姑娘的二目之中落下泪来。老寨主被逼不过,遂打开书皮一看,果然这个刘云现年一十四岁。信中并云,武术高强。老寨主遂打发老婆子敲动云板,告诉老喽卒,将来人唤人。刘云将书投进去时候,他二人俱在外面听候,忽然间耳闻云板重响,张德福说道:"这也是哥哥婚姻打动,里面这一敲云板,必是要会见贤弟。"正说着,果然传出话来,叫下书人外书房会话。张德福遂与刘云进外书房等候。工夫不大,老寨主由里出来,走到外书房门口,咳嗽一声,刘云与张德福俱都站起身形。老寨主到屋中一看刘云,果然仪表非俗,与姑娘所言无异。老寨主心中一喜欢,叫道:"德福,聚义厅谈话。"张德福答应一声,由外书房走出,一鸣聚众钟,来了二十余家寨主,聚义厅两旁站立。老寨主陪着刘云走人聚义厅,老寨主坐在当中金交椅之上,刘云坐在上首,张德福在老寨主身侧站立。老寨主背后背着跨虎篮,这一升座聚义厅,真是威风百倍,一团正气,令人望而生畏。刘云此时将杀老寨主的心打消了一半。就听老寨主问道:"刘云你今年多大岁数?"刘云答道:"晚生今年十四岁了。"刘云说着话,豹子眼一转,见老寨主银髯散满前胸,说笑的声音犹如洪钟,虽然八十余岁的人,精神不减壮年。二位老少侠客这一见面,俱都有暗羡之意。老寨主又问道:"刘云你把你的家世可否对老夫表明?"刘云闻听,心中暗道:"你跟我不用续家谱,你们这一群下贱之辈,与少爷坐不在一处。"

  小英雄思索至此,遂信口说了谎言。老头子一听,完全不对碴儿,又问道:"刘云,你是哪一门的人呢?跟何人学的武术?"

  刘云答道:"我师傅又是我的义父,他老人家姓钱名士忠,乃是保镖出身,自幼时将我收在膝下为螟蛉义子,传授武艺。"老英雄闻听,微微冷笑,叫道:"刘云!你不是投山入伙,别有用意,怎能瞒得过老夫?"刘云闻听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晚生实是投山入伙,求老寨主赏碗饭吃,决无他意,老寨主幸勿多疑。"老英雄笑道:"西路镖头钱士忠,保镖为业,买卖发达,现在虽然歇了业啦,可称得起富家翁,纵然欲谋生计,自有镖行可人,四大镖头俱都是至友。你为何弃美玉,而就顽石,前来充当山大王?所以老夫不敢相信也。"刘云说道:"老寨主有所不知,我义父自幼疼爱晚生,忽然变了心肠,近日无故的抓邪碴儿痛打晚生。"语毕,伸出胳膊与老英雄观看,说道:"你看看,我的伤痕尚未痊愈呢。"老英雄一看,果然鞭子打的伤痕尚在,心中暗道:"钱士忠啊,你为何这样行为?对待自己亲生自养的也这样吗?有日我若见了你的面,我必然责备于你。"老英雄正观看刘云的伤痕,心中思索之际,就听屏风后有人叫道:"老爷子!后寨请你呢,有要紧之事。"老英雄闻听,遂对张德福说道:"你先陪刘云在此等候,老夫后寨去一趟,就回来谈话。"张德福答应一声:"是是。"刘云站起身形,欲要相随老寨主,老寨主摆手说道:"咱们就算一家人了,老夫去去就来。"语毕,老英雄站起身形,出离聚义厅,回归后寨而去。此时张德福对刘云附耳说道:"贤弟你看看,那个姑娘也特破了脸啦,一会儿也离不开啦,这么会的工夫,就得向后寨招呼。"不表聚义厅上张德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且说老寨主来到后面,姑娘问道:"前面那投山的可是刘云吗?"老英雄说道:"不错,他倒是姓刘名云,今年一十四岁,俱都相符。"姑娘闻听,心中非常喜悦,复又问道:"他可是宜化府镇台之后人吗?此人也是扬州人氏吧?"老英雄摆手说道:"家乡住处我已问过,俱都不相符。人家是福建人,庄稼人出身。"原来这都是刘云信口所答老寨主的话。刘云为何在聚义厅上不说实话呢?皆因为刘云看不起虎头大王方冲老寨主,因为老寨主通奸义女,不是好人,故此不告诉真实出身。

  闲言少叙,书归正文,姑娘一听刘云家世不符,遂转喜为悲道:"老爷子,此人必有来历,绝不是投山入伙,他所说的必不是真话。若不是女儿之弟,为何他姓名年貌俱都与女儿之弟无异?老爷子你再细细一一诘问他,便知究竟了。"老英雄说道:"女儿别痴想了,人家说的明明白白,不是扬州总兵大人的后人,岂有再追问之理呢?"姑娘说道:"如其不然,待女儿到前边窥探一回,老爷子你想怎样?"老寨主说道:"女儿岂可出头露面?老夫暂且将他收留,慢慢窥探。过些日子我将他陪到八松岭,叫他看你父母的坟茔,他若是刘门之后,必然吐露真情。"

  姑娘说道:"全仗老爷子筹划,女儿听信便了。"于是老头子站起身形,仍回到聚义厅。姑娘谆谆嘱托:"你千万可别叫他走了。"老寨主唯唯答应。

  且说张德福在聚义厅正与刘云商议:"单等老贼进来的时候,贤弟在他跟前献艺,抽冷子用毒蒺藜伤他。"正在低言耳语之际,就听老头子在外面咳嗽一声,张、刘二人急忙迎接出来。老英雄仍归原位,又对刘云问道:"你与钱士忠练了多少年艺业?"刘云答道:"晚生与我义父学了十数年,鞭法一百零八招,药喂毒蒺藜十二棵。"老英雄点头道:"不错不错,钱家门上的鞭一百零八招,十二棵毒蒺藜。"张德福说道:"老爷子,可以叫刘云在聚义厅上练一回,大家赏鉴赏鉴。若有不到之处,老爷子给他改正改正。"老英雄说道:"初次相见,哪有令人献艺之理?"张德福说道:"才子讲究文章,练武家讲究武术。你乃是老前辈,还可以改正改正呢。"刘云说道:"老寨主,晚生不才,愿在老大人跟前现丑。"语毕,将大衣脱下,由腰中拉出十三节亮银鞭。一抖十三节亮银鞭,真似笔管直,拉开架式,吞吐撒放,玉蟒翻身,将鞭舞的犹如一条银蛇相似。

  老头子看得出神,站起身形,由北方绕到东北,相隔刘云有七尺来远,双手捋银髯,喊道:"好!好!倒是钱氏门中的武艺。"

  刘云此时要将亮银鞭交于左手,伸手掏鹿皮手套,刘云又一想:"带鹿皮手套麻烦,若被老贼看出破绽,反为不美。临上山时,曾与银龙借了三只毒药亮银镖,何不发镖打他?出其不意,必能命中。"刘云思索至此,正舞的热闹之际,将十三节亮银鞭交于左手,伸右手由兜囊中登出亮银镖。老头子此时左右手捋银髯,露着哽嗓咽喉,正在喝彩之际,刘云一仰手,照定老英雄哽嗓咽喉打去,就听噗的一声,翻身栽倒。列位,老英雄见银镖打来,一翻身躯,左手抄镖,一个箭步,纵到刘云切近,右手照定刘云劈去,刘云用手向上一封老英雄的右手,老英雄这一掌并不是真打他,上头的手还没落下去,底下的左腿早抬起来啦,照定刘云右肋踢去,噗的一声,将刘云踢了一溜滚儿。

  刘云方要爬起来,两边寨主们早过去,按倒就地,绳缚二背,请示:"老寨主,怎样发落?"老寨主道:"推出去杀了,拿人头来见我!"两个寨主架定刘云,向外就推,刘云大声喊道:"老寨主留命,刘云实在冤枉!"老寨主闻听,说道:"众位寨主,且将他推回,问他有什么冤枉?"二位寨主将刘云推回,老英雄哈哈一笑,问道:"刘云你有什么冤枉?从实说来。"

  刘云说道:"张德福言说老寨主的武艺高强,压倒一切,并说老寨主会接各样暗器,我一时高兴,掏出镖来,为的试试老寨主会接暗器不会。"老英雄笑道:"刘云啊,你来到山里,我以茶饭款待,并且收留于汝,无故的你要献艺,用镖打我的咽喉。还有这样试暗器的吗?我明白啦,分明你是前来谋夺连云山。是也不是?"刘云说道:"晚生实在不敢有那种思想,实在是出于一时愚昧,望求老寨主恕晚生年轻,留我这条小命吧。"

  老寨主说道:"如此,寨主们且将他绑绳打开。"两个寨主解开刘云绑绳,刘云在地下磕头,谢老寨主不杀之恩。老寨主说道:"刘云,你不用谋我这座连云山,老夫今年七十八岁了,我还能过八十吗?只要你有本事,老夫愿将连云山双手奉送,你可得守得住。此山自开辟以来,全凭水旱田为生,不抢不夺。但恐怕你年轻之人不能守分,作案抢夺,一旦被官家知晓,此山便难以存在。"语毕,叫道:"喽卒们!取过文房四宝。"

  喽卒答应一声,由书房中取来文房四宝,老英雄拿着笔,取了一张纸写道:"兹派刘云为连云山查山寨主,统理全山事务,众寨主喽卒俱各听其调遣。此令。"写完,贴在聚义厅前,又对刘云说道:"你要守得住这座山,老夫便将义女领走,从此连云山与老夫毫不相干。"刘云谢过了老寨主,老寨主拂袖退厅,众家寨主俱各散去。刘云还真实心任事,与张德福说道:"老贼派我职务,我今天就得在山里查看一回,然后他要问我,也好回答。"张德福说道:"那是自然。但是今天你为何不用蒺藜打他?"刘云说道:"我心思以为带鹿皮手套费事,亮银镖不是快点儿吗。"张德福说道:"以后再有机会,可用蒺藜打他。你别看他派你为查山寨主,他心中还不定是怎个主意呢。"

  刘云说道:"那是自然。"二人谈着话,到了前寨,进了张德福的卧室,有喽卒摆上酒饭,二人用饭已毕,刘云休息休息,太阳平西的时候,便叫了两名喽卒带路,查看水旱田地。刘云一看,好一座庄家山!稻田地一望无边,稻穗都四寸多长。走来走去,走到一个所在,见有八棵大松树,每棵树上用松枝做的字,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宇。刘云心中暗道:"松树上为何作字呢?"再向前走,见有一座竹棚,用大漆漆的,刘云来到棚外,举目向里观看,见当中有一坟,前有石碣,天已向晚,石碣上的字未看真切。方要进竹棚,刘云就觉毛骨竦然,不知何故,潸然泪下。刘云心中暗道:"这是闹鬼,我别进去啦。这必是老贼的父母。他为何不下土安葬呢?"思索至此,叫道:"喽卒!咱们回去吧。"喽卒带路,原路而归。第二日吃完早饭。老寨主差老喽卒传刘云后寨外书房会见。刘云不敢怠慢,跟随老喽卒来到后寨外书房。老寨主早已候等。刘云进屋,躬身施礼已毕,老寨主赐了刘云座位,遂问道:"查山寨主,你可曾查看本山水旱田地吗?"刘云说道:"晚生昨晚曾查视一番。本山土地,肥沃饶厚,足够本山的费用。老寨主不知费了几许心机,才制造有这样成绩。"老寨主微笑道:"别说是半日工夫,你就是查十天,你也查不周到。我这里有山图一本,南北多长,东西多宽,何处高,何处洼,房舍若干,俱都画得详细,一望此图,了如指掌。明日二更天,你听我呼唤,我将此图带着,同你各处查视。本山东北隅,并有一座八松岭,你到那里观看一回,并且还有一桩故事,我给你讲演。

  刘云,你的年纪太轻,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张德福面带奸诈,终非大器,久后必非此山之主,现在因惧我三分,不敢妄为。

  你若能志意洁白,将来此山老夫完全让归于你,若按老夫的规矩去行,将来吃喝不尽。"刘云唯唯连声答应,口中说道:"谨遵老寨主之命。"语毕,老寨主回归后寨,刘云回寨歇息。

  此时已经三更多天,刘云休息片时,叫喽卒给预备一只轻快的小船,遂说道:"我到山外,前去探视几位朋友,以便将来我整理山寨,还要作买卖,不能似老寨主那样顽固不化。"

  众喽卒们说道:"你可多怜恤我们。"刘云说道:"那是自然。"

  说着话船已到岸。刘云说道:"此船不准擅动,我到虹桥镇请朋友去,还许同我进山呢。"喽卒水手一齐答应。刘云并由腰中掏出二两碎银子,赏给水手与喽卒,下船向虹桥镇悦来店走来。工夫不大,来在了店房,银龙见刘云回来,不胜之喜,遂叫道:"贤弟探山之事如何?秦尤可曾落于连云山否?"刘云答道:"秦尤落在连云山了。"刘云便将在山内所作所为,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直说道:"老贼明天晚晌二更天时,要偕同小弟按图查看山寨,并要将图送与小弟。查到八松岭时,并且还要与我讲演一段故事。"刘云说到此处,萧银龙问道:"八松岭是什么所在?贤弟可曾知晓?"刘云说道:"那八松岭乃是老贼立的坟地。棺材可丘着呢,并未入土。"萧银龙复又问道:"贤弟你可知道那老寨主姓字吗?"刘云说道:"知道,叫虎头大王方冲。"萧银龙复又问道:"山中就属谁武艺高强?"刘云说道:"就是虎头大王方冲,其余都在张德福之下。但是这个老东西,你我弟兄恐怕俱都不是人家的敌手。"萧银龙复又问道:"贤弟可能将我们带进连云山吗?"刘云说道:"岂有不行之理?我是全山的查山寨主,喽卒们哪一个敢不从命?况且我跟他们说啦,我到外面邀请朋友去,老寨主若将山让给我之时,我不能似老寨主那样不振作,必然得作买卖,喽卒们还是很欢迎我。"萧银龙听到此处,计上心头,叫道:"刘贤弟,捉拿秦尤与老寨主易如反掌。今夜你将我与秦浩远大哥、贾明五哥,带到连云山的八松岭埋伏,单等老贼与贤弟到八松岭之时,出其不意,谋而杀之,犹如探囊取物耳。"连云山三面是水,一面通旱路,不会水的人,不敢进山,因为萧银龙与贾明、秦浩远三人俱都善于水性。三人商议已毕,收拾利便,俱都贴身暗带水靠,兵刃暗器等带好,够奔连云山。水手喽卒等候多时,见刘云借同三位上了小船。这几人问道:"刘寨主,这是您的朋友吗?"刘云说道:"这都是我的莫逆朋友,将来俱都荐在山中,大家同吃一碗饭呢。"水手喽卒闻听,也不疑惑,摇动桨橹向前行船,工夫不大,来到山里,众人弃舟登路,刘云领着三位,由小路绕至八松岭埋伏去了,暂且不表。且说刘云回到外寨下房,歇息片刻,吃饭喝茶等事,不必细表。天至二更时候,刘云进内寨外书房,老寨主早已等候多时,见刘云进得外书房,老寨主含笑说道:"刘寨主请坐。"刘云说道:"在老寨主面前,哪有晚生座位?"老寨主说道:"你且坐下,尔我喝一杯茶,咱们便起身查山。"二人喝茶已毕,老寨主与刘云遂起身够奔八松岭而来。来到八松岭,借着月光,老寨主遂由袖中取出地图一张,指示刘云:水田若干,旱田若干,并哪有竹林,哪有江苇,详细指示。比及看到八松岭,老英雄道:"因此处有八棵大松树,老夫将此地命名为八松岭。皆因为昔年老夫游江,在江面之上,看见一桅杆从上游漂来,老夫遂叫喽卒打捞船桅。众人将船桅打捞出水,见船桅上有一姑娘,年方八九岁,老夫遂打发人请了一位婆子,将那姑娘救醒。"方说到此处,就听有人喊道:"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得从此过,必须留下买路财。牙绷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不管埋!"

  老英雄闻听,大声喝道:"什么人大胆?老寨主在此!"金头虎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好大半天啦。"说着话,一字杵搂头盖顶便打。老英雄是艺高人胆大,并未带着家伙,空着手与三人动手,将三个累的汗如雨下,近不了老英雄的身。刘云一看,工夫战大了,三个必然得落败,刘云遂在旁高声叫道:"老寨主且请后退!杀鸡焉用牛刀?这群东西们不是鹰爪,便是绿林道,前来抢夺我们这座连云山。"老英雄闻听,遂说道:"刘寨主可曾带兵刃吗?"刘云说道:"全都预备好啦,你请后退吧。"老英雄遂向西北一纵身躯,纵出去五七尺远。萧银龙等向东南纵去。刘云一个箭步,蹿到战场当中,面向东南叫道:"小小毛贼!也不仔细打听打听,敢来到连云山无礼!"说着话,对着银龙一仰手,一翻身两扬手,四个毒蒺藜奔老寨主左右并肩穴及左右腿腋打去。老寨主左右两闪,脚未站稳,又一个毒蒺藜直奔裆中打来,老头子一纵身躯,稍为迟慢一点,这一个毒蒺藜正中在大腿偏面。老英雄骂道:"好一个贼子刘云!我施恩相待于你,你反勾结贼匪前来谋杀老夫!头上尚有青天,恐人容天不容,自有你的报应。"刘云说:"你是无耻的贼,人面兽心!我打你为是给黎民百姓除害,今天是你报应到啦!"老英雄哈哈一笑,回头便跑,刘云等在后面追赶,老英雄跑的甚快,小弟兄四人追之不及。萧银龙说道:"怎么明明中上毒蒺藜,他怎么犹如没事人儿一样呢?"刘云说道:"他是练家子,今年七十八岁,尚且狎亵少女呢,他有吸取真阳之法。"这都是张德福与刘云说的话,言说老寨主狎少女,吸取真阳。"他的气血足壮,药力行的慢。他纵有托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去十里地去。"四个人说着话,仍然紧紧追赶,无奈老英雄愈跑愈快,将四位小弟兄落在了后面足有一里来地。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去,老英雄向东一拐,就见前面来一对纱灯,甚为明亮,就听娇声细语说道:"老爷子,怎么啦?"老英雄一看原来是自己义女,说道:"老夫受了药喂毒蒺藜的伤啦。刘云勾结外人,前来夺山。"姑娘说道:"伤势轻重?"老英雄说道:"不要紧。"

  姑娘说道:"你回后寨治伤,然后你便打发人抓这四个小辈来。"

  语毕,让过老寨主,后边四人已经赶到。姑娘摘跨虎篮,劫住四位少年英雄,秦浩远被获遭擒,引出悦来店姐弟相认。

  话说刘云用药喂毒蒺藜伤了老寨主,以为老寨主必然被获遭擒,不想老寨主是愈跑愈快,刘云手提十三节亮银鞭在前,秦浩远、萧银龙、金头虎、贾明等四小英雄随在背后,紧紧追赶。正在向前追赶之际,忽见前面来了一对红纱灯,闪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拦住要路,放过老寨主,亮出兵刃。刘云一抖十三节亮银鞭,说道:"什么丫头?这样大胆!竟敢拦住我们的去路。"直奔姑娘面前而来。两对白纱灯红字,上书"连云山内寨"。灯烛辉煌,异常明亮。姑娘是心中有事,在刘云向前走的时候,就注目在刘云身上,比及刘云来至切近,姑娘一看,果然刘云是豹子眼,大眼睛,圆脸膛,正是兄弟刘云。

  但不知何以至此。又想起船中遇难事,姑娘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方要开口叫道:"这不是兄弟刘云吗?"未及开口,刘云的十三节亮银鞭哗啦一声响,直奔姑娘点去。姑娘双手擎着跨虎篮,并不还招,急忙闪躲。刘云是得着理啦,十三节亮银鞭上下翻飞,银蛇乱蹿,一招紧似一招,恨不得将姑娘一鞭结果性命,方解心头之恨。姑娘由始至终并不还手,只是向后倒退。再向后退就是江汊子了,姑娘站的是下坡,刘云站在上坡,赶来赶去,将姑娘赶的离水边切近。姑娘说了一句:"刘云,你是我兄弟。"刘云呸的一口,向姑娘唾去,说道:"谁是你兄弟?别不要脸,着鞭吧!"姑娘一看,再往后退,就该落水啦,遂向前一递跨虎篮,将刘云的鞭穗子捋住,这才往下一带手,刘云跟随跨虎篮向就地爬去,姑娘恐怕山石伤了刘云的脸,未等刘云爬下,向上一提跨虎篮,刘云翻身,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姑娘一手向上提着鞭穗,一手擎着跨虎篮,有心要下毒手,愈看愈是自己一乳同胞的兄弟,姑娘此时真是犹如刀搅心肠一般,一抬腿照定刘云肋下一脚踢去,口中叫道:"冤家你去吧!"一脚将刘云踢了一溜滚,坠入江汉子中去了。列位,刘云仰面躺在山坡之时,秦浩远已经赶到,要不然姑娘便将刘云捉住了,因为不得下手,又不肯伤了他,所以暗将刘云释放。秦浩远来到姑娘切近,叫道:"好丫头,你胆敢战败我弟!"话到人也到啦。姑娘一看,原来此人空手,并没有家伙,姑娘方在纳闷之时,就听哗啦一声响,鸡爪链子双锤由腰间拉出,照定姑娘胸前打来。姑娘向前一递右手跨虎篮,只一个照面,便将秦浩远的鸡爪链子锤捋住一只,秦浩远那只链子锤方要变招,姑娘左手的跨虎篮便向秦浩远腕子剪去,秦浩远方要撒手抛锤,焉得能够?皆因为秦浩远方才说了一句"丫头战败我弟",姑娘暗想,必与兄弟有关系,所以未剪秦爷的腕子,向下一带,秦浩远趴伏在地,照定秦爷腰间,便踢了一脚。当时秦浩远欲想翻身,只觉腰间有如千钩压覆一般。姑娘叫道:"婆子过来捆!"萧银龙见秦浩远被擒,亮出判官双笔过来动手,双笔摘解撕捋,与姑娘战了不到五七个回合,左手的笔被姑娘的跨虎篮捋住,萧银龙方才看得明白,刘云的鞭被人家捋住,较劲没有人家力量大,秦爷的家伙被人家捋住也没有人家力量大,夺不过来家伙,自己必然不是人家的敌手,所以赶紧撒手抛笔,一个箭步蹿人水中去了。贾明看罢,一晃悠冲天杵小辫,大声说道:"这哪里是姑娘?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夜叉!我留着我这条杵吧,别抛在连云山。"语毕,噗咚一声,跳入水去。

  姑娘一看,四个人跑了三个,只捉住一个,遂叫道:"婆子们!派喽卒将此人抬回聚义厅,听候老爷子发落。老爷子若问,就说我追下贼人去了,不准多说。"婆子不敢不从,叫来喽卒,抬着秦爷回归了聚义厅,暂且不提。

  列位,说书的一张口,难说两家的话,姑娘是怎么来的呢?

  也必须略事交代。皆因为老寨主与刘云看图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议的,老英雄去后,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刘云一到连云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与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们!掌上后寨纱灯,赶紧够奔八松岭,迎接老寨主去。为什么老寨主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说着话,姑娘收拾紧衬,带上跨虎篮,婆子打着灯笼在前,姑娘在后,直奔八松岭而来。行至距离八松岭二里之遥,正撞见老寨主在前面跑,刘云等后面追赶,姑娘问道:"老爷子这是怎么啦?"老头子说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问道:"何以尚能逃脱贼人之手?毒蒺藜打上,岂能转侧?"老英雄道:"不要紧,我有破法。"为甚么萧银龙中毒蒺藜会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为何愈跑愈快呢?原来四大镖头是联盟弟兄,这位老寨主并不叫虎头大王方冲,在连云山占山,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皆因为有姑娘坠累,若不是有姑娘坠累,老英雄早就削发出家啦,故此领着义女占据连云山,但是不夺不抢,全凭水旱田生活。后寨就是姑娘与老寨主。

  后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后头的院子,有婆子丫环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喽卒伺候。另有书房,姑娘与老寨主弈棋练武读书习字,有文武书房,男子不准人中门,有事以敲云板为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喽卒把门,男女有别,严肃异常。由九岁时老寨主游江,在江中上游飘下来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捞船桅,见桅杆的篷绳上系着一个小女孩,气息奄奄,老寨主遂打发喽卒到山里请了寨主的女眷,将姑娘救上船,回归山寨灌了点姜汤,工夫不大,姑娘苏醒过来。老寨主一问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乡住处,姑娘遂将身世与老寨主说了一遍。老寨主问姑娘:"你是愿意回家认祖归宗,还是愿意在山中呢?"姑娘说道:"我父在世的时候,凡亲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给十两银子路费打发回家,所以族人们没有认识我的。再者说我又是一个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将我送到杭州,我们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还是将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无有他法。暂将姑娘收在寨中,并打发人在大江之中打捞死尸。打捞两昼夜才将总兵老俩口子的尸身得着,惟不见刘云尸体。原来刘云被钱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刘云抱着一块船板子,飘到钱家堡,正赶上钱爷在江沿上闲眺,打发人捞上岸来回家救醒,遂认为义子,传授武术。刘云本是宣化总兵公的后人,三年任满回家,在江中遇匪,总兵乃两榜进士出身,两箭射死两个贼人,贼人在山头上用巨石打船,将船打翻,可怜全家及仆妇人等俱都淹毙。也是苍天不绝忠臣之后,留下刘云与姑娘刘凤兰,刘云被钱爷救去,姑娘被南侠老王灵救去。这位南侠老王灵隐姓埋名,改名叫虎头大王方冲,合山寨主喽卒及张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侠老王灵,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义父隐姓埋名。四路镖头是联盟弟兄,南侠老王灵居长,南路镖头就是这位南侠老王灵,北路镖头是胜三爷,东路镖头石俊山,西路镖头钱士忠。若不隐姓埋名,胜爷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必须让给南侠,胜爷不敢设立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皆因为南侠老王灵不知下落,无处访察,胜爷才办的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局。有一日老哥儿四个在一块作买卖的时候,聚会在一处,南侠老王灵是老大哥,劝三位兄弟:"不许用毒药暗器,有伤阴德。"胜爷原先是三只金镖,三只毒药镖,就因为大哥劝说,胜爷弃毒药镖,永远不用,不传后人。

  石爷是药喂的毒龙槐,被大哥一劝,也取消毒药了。临到钱爷跟前,老英雄一劝,钱爷笑着对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厉害不过,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处,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将受伤之处削去毒,就走不了肉里去啦。"这也是报应循环,丝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赐之以福,老头子当初若不是无意中劝三位兄弟取消毒药暗器,钱爷于无意之中告诉老头子破法,今日刘云用毒蒺藜伤了老英雄,若不是当年听钱爷告诉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连刘云都不知道破法,钱爷授刘云打法,并未授刘云破法,这就是老头子愈跑愈快的缘故。

  闲文表过,书接正文。刘云与萧银龙、贾明三人顺着江汊子逃走,凫到对岸,就是一片芦苇,傻小子喊道:"老六!前边是芦苇,先藏在里头,脱了衣服过过风吧。"萧银龙一听,心说真是砸锅匠,人家要追下来,他这是告诉人家呢。刘云先凫到苇塘子里,萧银龙与贾明也来到啦,此时天气已然东方灼亮,萧银龙对刘云说道:"这回的事情可闹大啦,别人被擒还不要紧,秦浩远这一被人家拿住,这可就费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当差,倘若至期不归,被王爷知道,一纸公文下到苏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来,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见秦大哥只一个照面,就被获遭擒,可惜咱们堂堂男子汉。"

  金头虎在一旁胡说一气,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风吹干,三人这才够奔虹桥镇悦来店。

  姑娘将老婆子打发走了,自己遂够奔江沿,叫老喽卒预备船只。连云山另有姑娘的花船,两个老喽卒充当水手,他人不许动用。但是姑娘长这么大,可没有出过连云山,有时候同着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喽卒预备船出山,老喽卒说道:"天气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们这大年纪,不知拦阻姑娘,岂不受老寨主责备?要是别人跟随姑娘,尚有可说,连一个人都没跟着姑娘,姑娘独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这两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岁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诚可靠,所以才叫给姑娘当水手。老水手这一拦阻姑娘,姑娘杏眼圆睁,双眉倒竖,遂大声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紧之事,若是禀明老寨主,可就来不及啦。你们赶快开船,万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误了我的大事,留神你们两条老命!"语毕,伸手撤跨虎篮。老喽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开船是决办不到的,二人遂齐声说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晓,怪罪下来,可求姑娘给我二人求情,留我们这条老命。"姑娘说道:"你二人请放宽心,我是避难之人,我还能害人吗?我不能这一辈子落的永无家业,避难深山,我要安排后来的结果,你们二人快开船吧。"老喽卒不敢怠慢,摇动花浆橹奔山口而来。工夫不大,将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篮,由船上纵至岸上,叫道:"老喽卒!无论何人前来,也不许动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许擅离。"老喽卒连声答应。

  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桥镇而来。其时,金头虎刘云、萧银龙三人在苇塘中晒衣服,姑娘早就看见啦,三人所说的话,俱被姑娘听去,故此姑娘下船,够奔虹桥镇而来。

  不表姑娘够奔虹桥镇,再表刘云、贾明、萧银龙三人,在苇塘中将衣服脱下,拧了拧水,放在苇梢上,江风一吹,半干的衣服穿在身上,三个人遂奔虹桥镇而来,一路无书。来到店中,黄三太问道:"怎么不见秦浩远大哥回来?"银龙与刘云遂将山中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及至说到姑娘与刘云动手的时候,傻小子贾明接着说道:"刘云在连云山住了好几天啦,跟姑娘一定认识。一见面的时候,刘云脸儿红啦,拿鞭就打,姑娘并不还手,一个劲的向后退,刘云一个劲挤兑人家,人家要再向后退,可就退到水里啦,这才用家伙跟老七还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个家伙,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看着好似两个护手钩合一块一样,两面是钩,当中有一个宝剑尖子。刘云的鞭穗子,被钩就给钩住啦,趁势要向下一带,可就擦了刘云的脸啦,姑娘大嫂子恐怕伤了刘云的脸儿,先向下坡一带,刘云的脸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劲一提,刘云就来个仰面朝天,一抬腿,一脚踢在水里去啦。俩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刘云都完啦。秦浩远大哥,可就吃亏了,也不管碰着脸没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脚,叫婆子就给捆了啦。"刘云闻听脸儿一发红,叫道:"贾五哥!咱们是磕头弟兄,你不可血口喷人。我在山里住了两天,我并未见那丫头,所有的情节,都是张德福与我所说,今天话是挤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说。提起我刘云身价来,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总兵公的后人,三年任满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见水贼,我父是两榜出身,两箭射死两个贼人,贼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现天,我全家尽丧。也是我命不当绝,我抱着一块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义父在江船上望景,将我打捞上岸,带到家中,教授我武术。"刘云因为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发牢骚之际,就听后窗户外一声叫道:"刘云兄弟!你可忆想苦命的姐姐了?"刘云一听,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对着后窗户唾了一口,骂道:"贼丫头!别没羞啦,谁是你兄弟?还不过来受死!"此时姑娘已经由房上过来,站在院中叫道:"刘云!你当真不认识姐姐了?"刘云此时在气头上,又听张德福言说姑娘与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当着大伙也不能认啦。刘云此时一看炕上放着一把单刀,伸手抄起单刀,纵到院中,口中叫道:"贼丫头休走,着刀!"姑娘闪身躯,并不还招,口中仍然呼喊"刘云,你是我兄弟。"刘云一刀紧似一刀,姑娘闪展腾挪,复又叫道:"兄弟!且慢动手,容姐姐将话对你说明,你再动手也不为迟啊。"

  刘云焉能容让,仍不住手。萧银龙与黄三太二人看着事出有因,黄三太叫道,"银龙贤弟,你看姑娘口口声声呼刘云为弟,手擎着家伙并不还招,其中必有缘故。刘贤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贤弟你由打刘云身后,暗中将他的腰抱住,我夺他的刀。无论有什么事,容人家姑娘将话说完了,再动手尚还不迟。再者你看姑娘并不是打仗来的,姑娘泣容满面。"萧银龙听黄三太之言,说道:"兄长此言正合我意。"于是萧银龙遂绕到刘云身后,将刘云抱住,黄三太捋住刀盘子,叫道:"刘云贤弟且慢动手!容姑娘将话说完,再动手不迟。"姑娘遂叫道:"刘云兄弟!方才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现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当时母亲左手拉着你,右手拉着我,祷告苍天:'倘若事急时,船要翻了,苍天有眼,可千万留一奴儿女,莫绝后代香烟。'母亲哭的如痴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后就不知所以了。"刘云说道:"你满嘴胡说,我没有姐姐。你在山中与老寨主明为义父义女,暗为夫妇,我都知道。总兵之女,焉有你这样下贱的东西?"姑娘闻听,只气得几乎栽倒尘埃,唾了刘石一口,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真。

  这是你眼见还是耳听?"刘云说道:"我耳听与眼见一样,你们本山大寨主张德福告诉我的,那还能假吗?"姑娘闻听笑道:"刘云,你枉为男子汉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坏人来。那张德福,他乃是下贱之辈,人事不做。我与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时昼间弈棋,或者谈今论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内院连一个生人都不进去。有一日夜间,张德福无故的进后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将他杀了,婆子劝我,必须禀明老爷子,叫老爷子发落他,倘若经我手杀他,恐招人物议。那时节姐姐本打算装作不知是谁,杀完他再禀告老寨主,经婆子妈妈这一劝解,我才饶他活命,报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将贼人抬到外书房,及至抬到外书房,老寨主一看,原来是张德福下贱东西。老寨主问他到后寨何事?他言说他吃醉了,误人内寨。老寨主有心杀他,又念他在连云山有开山辟土之功,老寨主为了半天难,才打了一百鞭子,放他归前山,倘若再私进内寨必当杀之。那小辈从此以后便在外面造谣,破坏我与老寨主的名誉。你枉为男子汉,枉读诗书,连君子与小人都分辨不出来。你知道老寨主是谁吗?"刘云听到这里,已经暗自泣下,又听他姐姐一问老寨主是谁?他的气儿不觉又撞上来了,遂大声答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老贼名叫虎头大王方冲!"姑娘微笑说道:"刘云哪,你还在梦中呢。我一告诉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没有了。大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君子小人都有个耳风,老寨主并不是虎头大王方冲,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镖头之一,姓王名灵,人称南侠老王灵,提起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不是有我坠累人家,人家早落发入山了。皆因为有我累坠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隐姓埋名,占山为王。要是出了家,庙里怎能收留姑娘呢?"

  三太与银龙、贾明等。一听姑娘说虎头大王方冲,并不是方冲,原来为南侠老王灵,只听得大伙胆裂魂飞!因为什么呢?胜三爷常常言说:"我胜英都低人一头,人家不干才显胜三爷呢。一辈子行侠作义,四大镖头之中属其第一,并且还是老大哥。"

  如今私自进山,并且用药喂毒蒺藜伤了人家啦。刘云也常听义父钱爷谈论,知道老侠客行侠作义,是南七省最著名的人物,并且还是盟大爷。谁都知是正人君子,张德福所说的话,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刘云遂过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声痛哭起来。姑娘刘凤兰也哭的如同泪人一般。萧银龙说道:"刘云你也别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么话到屋中再说。"

  大伙俱都相劝,姑娘与刘云这才同进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萧银龙说道:"刘云与我们都是磕头弟兄,并不是外人,请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后尚有要紧之事,当面言讲。"姑娘一听,全都与刘云是磕头兄,万般无奈,只得落座,叫道:"刘云!南侠老王灵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当时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将父母的尸体打捞上来,置办寿衣寿木,将二老双亲成殓起来,居于八松岭。并搭竹棚一座,遮风蔽雨,在八棵松树上作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逢年遇节祭祀,烧钱化纸。由打姐姐九岁收为义女,老寨主亲自请合山女眷寨主,在众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说:'义父如不以义女当亲生女看待,必然尸骨无存,白骨见天。'那时节姐姐见义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义女如不以义父当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终。'自九岁到如今,姐姐一十八岁,受义父教训九岁,昼习文,夜习武,成全姐姐被难之人。昨日你到连云山,老头子本来连信都没拆,就打发婆子告诉老喽卒,给你十两银子盘费,本山穷困不能收录闲人。那时节姐姐正与义父弈棋,因见信封上有下书人刘云字样,姐姐遂问老寨主为何不拆书看看?老寨主言说,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张德寿乃是张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门徒,行为极其卑劣,物以类聚,这刘云既然与下五门相近,不问可知,必不是良善之类。姐姐闻听,遂对老寨主言说,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刘云,落难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说你兄弟决没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见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节,不觉凄然泣下,老寨主爱女情深,一见姐姐哭泣,遂允收留,侦察来历。及至打开书皮观看,果然来人姓刘名云,年方一十四岁。

  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时,为姐只九岁,你只五龄,今年你一十四岁,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怂恿老寨主到外书房会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与姐姐所说的像貌无异。及至问你的籍贯,你胡诌一回,并无一句实话,老寨主到后寨对姐姐言说,你的籍贯不对,也不像兵公后人。姐姐仍然坚持说是我兄弟刘云,想必别有缘由,不肯说出详细情由。

  于是老寨主才出主意,暂将你收留,同你到八松岭,将父母被难落江之故事与你讲演,倘若你是刘家之后,必吐露真情,昨日才将你陪到八松岭。你用药喂毒蒺藜将人家打啦,初次见面,你就用毒药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语至此,便哭泣着叫道:"刘云!刘云!你于心何忍?再者,你对得起泉下的一双父母吗?"姑娘一面说着,一面泪如雨下。刘云说道:"姐姐不要伤心,先将老寨主的伤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细情吗。兄弟上山并不是专为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为张德福诬蔑姐姐与老寨主许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连张德福都算上,一个好人也没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侠老王灵,兄弟天胆也不敢触犯。咱们别的事情全都搁在一旁,我赶紧进山给老寨主治毒蒺藜伤去。"

  姑娘说道:"那就不用你费事啦,老爷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见老寨主说话的精神与跑的步法,丝毫不乱,大概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刘云闻听此言,愕然说道:"连我义父对我都未曾言过破法,何以钱家独门的暗器,别人有破法呢?"姑娘说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与钱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镖头,情同骨肉。"萧银龙叫道:"刘贤弟,你问问姐姐,秦尤果然落在连云山没有?倘若落在连云山,咱们将他的案子及张德福采花杀命之事,暗暗进山报告老寨主。老寨主与胜三大爷情同手足,胜三大爷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样,此一去秦尤与张德福必定遭擒。"刘云方一问姐姐刘凤兰,姑娘说道:"我没有先和你说过吗?内寨里一个男孩都不许进去,我焉能知道什么秦尤呢?张德福既有这宗事,老寨主是万不能容。"

  萧银龙道:"姐姐你由打山里出来,工夫也不小啦,老侠客的伤痕究竟不知怎样?你还是自己回去,将店中之事略略的与老侠客说一个底儿,然后我们便想法子见老侠客,捉拿张德福。还有一样要紧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并不是外人,他父与四大镖头都是磕头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爷的大少爷。他在北京王府当差,请假回家省亲,在此地遇上我们啦,我们是请出人家来帮忙的。"姑娘又叫道:"众位兄长贤弟,刘云年轻不知事务,求众家兄长贤弟千万多要照顾。"黄爷与萧银龙说道:"请姐姐放心,刘贤弟与我们如同亲兄弟一样,无论什么事,他没有不听的。你就请回山寨,看看老侠客的伤痕罢。并求姐姐将此间大概情形与老侠客禀明,刘云就到连云山请罪。皆因为秦尤是盗灯的正凶,关系最大,倘再行逃逸,我们众人就有性命之忧。"姑娘与兄弟相见之下,恨不得立刻将兄弟带到连云山请罪,姐弟团圆,恋恋不舍,哪里肯立时就回山?还是刘云催促姐姐赶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殴差之过。姑娘眼含痛泪说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还是大家同我上山。"刘云说道:"也好,咱们赶快看看老爷子的伤。虽有破法,倘有不测,为之奈何?"萧银龙闻听,遂将大众欲进连云山之事,告诉了忠义太岁梁芳,众位这才起身。

  此时天光已亮,来到水路,两名喽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带路。两名老喽卒交头接耳说道:"为何姑娘带着那些男子?"说着话姑娘已到水边,叫道:"水手拢岸!"水手说道:"若是光姑娘一人,当然拢岸,姑娘为何带着许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来,谁人担待?"刘云一听水手不摆岸,船离岸不过一丈有余,刘云冷不防一个箭步,蹿上船头,叫道:"水手快快摆岸!不然即杀尔辈。"水手无法,只好摆岸,众人上船,姑娘将姐弟相认之事,对水手言明,水手说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给我们作主。"说着话已到后寨子墙,刘凤兰说道:"且叫他们众位在墙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进里面,将所有一切先报告老寨主,然后叫他们众位听请。"刘云将意思报告众人,众人俱都点头答应。刘云与凤兰姑娘纵上墙头,进了内寨,姑娘说道:"这是后寨,向前去再过两道院就是老爷子住所。"姐弟说着话来到前院,东厢房三间,姑娘说道:"这是老爷子寝房。"姑娘遂掀竹帘而入,慢慢叫道:"老爷子。"

  老英雄闻听,咳嗽一声说道:"是凤兰吗?"原来,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后,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块肉去,虽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纪,如何受的了金刃之伤?翻来覆去,方才睡了觉。闻听姑娘来啦,老英雄将姑娘唤入,刘云也走到门前,姑娘问道:"老爷子伤痕怎样?"老英雄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要紧。好一个刘云,老夫若将他拿住,千刀万剐。"姑娘说道:"老爷子您别生气,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刘云。"姑娘方说出刘云二字,羊羔吃乳跪在床沿下,叫道:"刘云还不过来与老爷子赔礼?"刘云闻听,掀开门帘进到屋中,双膝跪倒,叫道:"义父,你老人家是我刘氏门中救命的恩人,孩儿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躯,说道:"刘云,你不仁,我就不义。"由墙上摘下跨虎篮,明晃晃奔刘云剁去,只见刘云低头受死,一语全无。跨虎篮看看落到头上,姑娘一伸手将老英雄胳膊托住,说道:"义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给刘家留一条根吧。"

  老英雄哈哈一笑说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杀他。他拿药镖伤我,我都不杀他,我试一试宦家儿的心肠耳。"老英雄又说道:"孺子诚可教也。十四岁的孩子,能够引颈待死,不与老夫反对。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为人耳。"语毕,用手一搀刘云,叫道:"刘公子请起,此处不是讲话之所。"

  姑娘说道:"请义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义父大人救咱们的大恩。"刘云不敢怠慢,赶紧磕了三个头。南侠老王灵说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后寨讲话。"爷儿三个来到后寨,老寨主问道:"公子你到连云山,所为何事?"姑娘说道:"您就叫他刘云,不必称他公子了。"刘云说道:"义父老人家,我哥哥黄三太由杭州碧霞山双松岭,解国家要犯秦尤,走到苏州地界,被贼人识破,救去秦尤。那秦尤两次夜入皇宫内院,盗取圣上的九龙杯,国母的珍珠汗衫。"刘云遂将秦尤脱逃始末根由,对老英雄说了一遍,并将福云居之事也告诉了老侠客,直谈到本山大寨主刀杀五命采花作案,忠义太岁梁芳受伤等事。说到黄三太众人,现在墙外等候,老英雄问道:"都是何人之后呢?"刘云说道:"俱都是明清八义的后人,胜三爷的高徒。"老英雄长叹一声说道:"我也听了一面之词啦。你赶快请小弟兄进后寨见我。"刘云答应一声,转身来到后寨墙外,说道:"老寨主请众位兄长。"工夫不大,婆子开了后寨门,将弟兄六位引入。南侠老王灵已迎到门首,众人一看南侠老王灵,年过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离尘之概。黄三太等常听胜爷说:"王灵是大拜兄。"黄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侄男等与伯父磕头。"老侠客哈哈大笑道:"众位贤侄少礼。且请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话说。"

  众小弟兄磕完头,站起身形,跟随老侠客进了东厢房。老侠客叫道:"众位贤侄!我隐姓埋名已二十余载,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头大王方冲,王灵二字,谁也不晓,都只为收留义女,泄漏我的真名。我要求众位一件事,以后见了我那胜三弟,千万不许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无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晓其他。前几日有秦尤到来,下帖拜望,皆因为他是明清八义后人,我将他接进后山。秦尤一见我,磕头便拜,言说胜英要斩草除根,所以绿林道犯的大命案,胜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听此言,我很埋怨胜英不仁,我就给了他几百两银子,打点了细软物件,派老喽卒雇了一只大船,送他回太仓州,叫他携眷远逃,永远也不许再露面了。秦尤这一远走,永远也拿不着啦,胜三弟的官司,永远也完不了啦。你们就将我带到当官,我打纵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胜英的官司。"大伙闻听一怔,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别打这场官司,先叫我胜三大爷打官司,然后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黄三太说道:"我恩师岂能让你老人家赴汤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师知道,他老人家还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萧银龙杏子眼一转,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暂且不成问题,也不必解决。先将大寨主张德福拿获,以免逃逸。"老寨主说:"此话诚然。"萧银龙又说道:"我们还有一位朋友,被刘凤兰拿住。他是双锤将秦格良的少爷。"老寨主未等银龙将话说完,叫道:"婆子传话!将秦少爷放回。"老喽卒由聚义厅将秦浩远缚着二背推来。老英雄亲解其缚,刘云说了底细,秦浩远磕头拜见伯父。

  老英雄一笑,说道:"一辈新人换故人,长江后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众人在聚义厅四外埋伏,然后一击云板。前寨方起床梳洗,闻听聚义厅上击云板,俱都云集聚义厅。南侠背后背定跨虎篮,到聚义厅咳嗽一声,坐在金交椅上。张德福带领众人俱站立两边。张德福开言说道:"老爷子为何这早升厅,有何要事?"南侠说道:"大寨主,人位齐了吗?"张德福回说:"都齐啦。"老英雄坐上说道:"众位也有见过我的,还有来二三年没有见着我的。然而众位来到小山的时候,我俱都传山令,我这是庄稼山,不做抢夺的买卖,不许采花杀命。前几天苏州府城里关厢,有刀杀四命拒捕殴差之事,又有劫船抢客之事,伤了客人水手,连保镖的共合伤人命六七条,有会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们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谁的案谁说。你们若是说了,自去打官司,没有列位的事。谁作的案,若是不说,倘被官人知道连云山所为,必然前来抄山,那时也是全山尽毁。谁作的案子快说,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篮将你们这二十七位斩首,然后我一自尽。"说着话,当啷啷一声响亮,亮出跨虎篮,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觑。老寨主问的很急,大伙无法,只可说道:"老寨主请息怒,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们未敢助恶。"老寨主说道:"张德福,你与他们二十六位对词。"张德福闻听,吓的颜色更变,闭口无言。老寨主说道:"理屈词穷,必是你所为无疑了。"贼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为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纵上聚义厅,由前坡到后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绷簧说道:"万恶之淫贼,哪里逃走?"出其不意,贼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来方要逃走,纵过来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里走!"过去一脚,又将贼人踢倒。西敞厅下来两人,南配厅纵下两人,俱都亮出兵刃,杨香五过去,将贼人捆绑起来。聚义厅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说道:"众位寨主不必惊慌,决没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说道:"水旱田每年收下来,除去挑费,大众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后,水旱田没有希望了,赶紧将你们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准再入歧途。大寨主采花杀命,拒捕殴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纵放的,官司我打,你们各自回家,骨肉团圆去吧。后寨可不许去,倘若违令,仍照山令施行。"大伙俱都说道:"我们廿六人愿与老寨主生死相共,不愿独生,因老寨主对待我等恩深义重,岂忍骤然离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说道:"老夫领大众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样的事,大家赶紧照我的话快办去吧,千万身归正业,勿以身试法。我七十多岁之人,还能活一百年吗?风烛之年,死不足惜,大伙前程远大,望好自为之。"老英雄语毕,泪如雨下,众人也全都落泪。大伙见老寨主言由心发,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纷纷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将自己的历年积蓄,叫后寨的丫环、婆子、老喽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只箱子不动。凤兰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头叫道:"女儿你将钥匙取出,打开这四只箱子。"又叫道:"刘公子请过来。这两只箱子是在江中打捞令尊的尸体时捞上之物,乃是令先君为官时的储蓄,父业子受。这两只箱子是老夫保镖及种地所获之财,给我女儿作为嫁妆。你为胞弟,应与姐姐择夫定室,可千万要文武全才,莫负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还有田产,日后你起灵回家另葬。"又道:"刘云,我教养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岁了。也不是老父夸口,可称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后出阁,千万可记住一言,温良恭谦让。"姑娘落泪答应:"谨遵义父之命。"老英雄又说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张德福拒捕殴差,采花杀命,他打官司。众位先将我捆上吧。"大伙闻听,全都面面相觑。黄三太说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师傅岂能饶我们?"老英雄说道:"爷作爷当,儿作儿当,公事公办。秦尤远走高飞,你们众位怎么交代?"傻英雄金头虎说道:"都叫张德福打了这场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说道:"张德福自有口分辩,临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亏心之事,岂可做去?"

  金头虎说道:"老太爷,我有法子,叫他当堂说不出话来。"遂叫道:"杨香五!你将匕首刀拿来。"金头虎用手将张德福鼻子一顶,用刀将嘴撬开,递进刀去,刺下半个舌头,张德福鲜血直流。金头虎说道:"无论到哪衙门里头,他都说不出话来,只好打哑谜。"老寨主说道:"他会写字,他会摇头摆手。此为下愚之计,官司还是我打。"贾明扔掉半个舌头尖,对老寨主说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块舌头尖,说道:"贾明何必出此一举招人物议?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头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爷!你们附耳过来。"金头虎对这三位如此这般,派他三位去办,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说道:"那是诚然。"贾明说:"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还怕你跑了呢。带上点东西吧!"一抖飞抓百链锁,老寨主一伸头,将老英雄锁住。姑娘一看,心中说道:"原来是假厚道,仍然叫我义父打官司。"金头虎提着锁链就走,走到头道山口,贾明将锁链一摘,说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帮刘云起灵去吧!"

  姑娘说道:"义父你千万别固执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门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几年。"老英雄心中说道:"这更坏啦,我要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岂不误了我女儿青春?"老寨主说道:"你们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还占我的山,喽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复如旧观。"金头虎说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里看看吧。"老英雄回头向山里一看,烈焰腾空,弥漫遮天,老英雄长叹一声说道:"我欲打官司,你们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说完了话,翻身向山环里便跑,众人在后追赶。凤兰姑娘在后面大声喊道:"义父意欲何为?千万看在苦命的女儿身上吧!"跑到西山环,老英雄才止住脚步,大伙已经赶到了。老英雄遂对大伙说道:"老夫纵放秦尤,贤侄们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说道:"贤孝的义女,为父与汝永诀了。现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给你择夫嫁主,你姐弟还紧记老夫一语,男要忠良,女要贞节。"语毕,老英雄双手一抱头颅,跳人万丈深涧,姑娘方要去拉,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噗咚"一声,老英雄王灵死于非命。姑娘放声大哭,叫道:"义父你好狠心哪,苦死为儿了,你教养女儿八九年之功,女儿立志虔心孝顺你老人家几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于非命。义父您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孩儿。"语毕,姑娘直奔山涧就要跳涧。萧银龙在旁说道:"刘云贤弟,还不将汝姐拉住?千万不要悲哀,老侠客这是恐怕义女不忍义父远离,故此行此拙见。诸位请想,此山是老侠客自己所开,地理必然熟悉。你们众位看看,这道山涧虽然深不见底,乃是活水,水声潺潺,必然通达河海,老侠客会水,借水路远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刘云将姐一把揪住,问道:"老爷子水性如何?"姑娘说道:"水性甚高。"

  刘云说道:"据银龙六哥所言,老侠客借水远走,未尝不对。姐姐请释悲哀,以后自有相逢之日。"经银龙这么一解释,众人也俱都明白,大家这才预备船只,押解着张德福,先够奔悦来店。

  天交晌午,众人到悦来店,黄三太偕同忠义太岁梁芳,押着张德福解往苏州府,万丈分水小白猿帮助刘云姐弟起灵。张德福到了苏州府,将刀杀五命抢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认,以笔写字招认。三太与忠义太岁梁芳二人,将老英雄跳山涧,尸骨无存,报告了苏州府。苏州府详了公文,将张德福送到江苏院衙,钦差大人过堂,问成死罪,即将张德福斩首于苏州。行文书各州府县,捉拿秦尤,捉获后就地正法。闵德润自己打了盗灯的官司,被杀于北京,闵德润虽身首异处,落了个"孝义"二字。小弟兄们将公事交代完毕,俱各回归镖局,暂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说胜三爷自双松岭碧霞山与刘士英结为金兰之好,刘士英父子回家为业,弃了山寨。胜爷独自一人回归直隶莫州,沿路上晓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况,走到江苏地界,躲着镖局子走,一路上无书。这日胜爷来到直隶莫州。直隶莫州古城村路南是胜三爷的宅院,适逢老家人在门前闲眺呢。

  老家人说道:"老当家的,您可来啦。你要再不来,过八月节,我与胜奎少爷,就要找你去了。"胜爷长叹一声,说道:"从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过小包裹,进了上房,众家人都来拜见胜爷,胜爷一看,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胜爷不认识,问家人道:"这是何人?"胜奎答道:"去岁孩儿逛莫州庙,遇此子逢人讨钱,孩儿一问他何以幼年流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东人,与父母逃荒来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儿遂问他:'用你当书童愿意不愿意呢?'他一听很欢喜的,他言说:'愿意当书童。'孩儿遂将他收留在家中。"胜爷点头含笑说道:"吾儿倒有侧隐之心。"胜爷又问道:"此子何名?"胜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胜爷与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将你送到山东,再赐给你几十两银子作本钱,做一个小生意,以免流落他乡,亲戚不能团聚。"孟福闻听,眼含泪答道:"者爷子,孩儿蒙少爷收留,虽是当书童,少爷并不以我当作书童对待。再者说我若有亲丁骨肉,我焉能与父母逃荒至此?"胜爷说道:"你若愿久居于此,老夫将你收为螟蛉义子,孟福你可愿意?"小孩也真机伶,闻听胜爷一说收为义子,爬在地下就给胜爷磕了一个头。胜爷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从今后你们俱都以二少爷呼之,你们大家待大少爷与二少爷要一律相看,不许藐视。"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胜爷,又拜了二少爷。从此后胜爷在家乐守田园,白天教授二位少爷文学,晚间传授二位少爷武艺。光阴荏苒,时至新年,胜爷遂与镖局子修了一书,言说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风尘之苦,得了五痨七伤之病,如今愿在家养病,候痊愈时再回镖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语。镖局子与胜爷来信,遂将秦尤逃走,南侠老王灵之事,报告了胜爷。

  胜爷在家纳享清福,到了春天再与镖局写信,便说旧病未愈,新疴又起,但是不碍饮食,似无危险,秋天必回镖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这一日,二少爷与大少爷胜奎说道:"咱们三年之久,学文习武,大门不出,今天是莫州庙正日子,咱们俩人到庙上逛逛,你与老爷子告假去。"大少爷胜奎,向来忠厚待人,不肯驳人,遂与天伦告假。胜爷不准,大少爷碰了一个钉子,回到书房与兄弟孟福一说,孟福说道:"好办,咱们烦一个门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轻守寡,如今五十多岁,老爷子最尊敬二娘不过,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给咱们告假。"

  列位,胜爷同胞二人,胜爷居长,兄弟早亡,弟妇自幼守寡,眼前并无子女。胜爷收下孟福本来是有心事,因为弟妇守节,膝下无儿,将来为的是叫弟妇挑选,爱要那个,就要那个,两门就都承继有人了。书归正文,胜奎碰了父亲一个钉子,孟福再叫与二娘跟前烦门子去,胜奎可就不愿去了。孟福说道:"哥哥您不愿去,我去,准能办得到。"语毕,孟福跑到内宅,进了二奶奶屋中,正适二奶奶看书呢。孟福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二奶奶问道:"福儿为何愁闷?"孟福遂将来意告诉了二奶奶。

  二奶奶也是年老爱子女,遂到外面大客厅,与奎、福二人请假,胜爷说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奠州庙庙场很大,什么人都有,两个孩子武学尚未学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给他们告假,明天就放他们一天假。您可告诉他们,可是同我来。"

  二奶奶又与胜三爷说了几句家常话,这才同老妈子回归内院。

  孟福一听胜爷允许了逛庙,欢喜之至。第二日,胜爷与奎福爷儿三个清晨起来,梳洗完毕,爷儿三位遂够奔莫州庙而来。行至莫州镇,天交吃早饭的时候,爷儿三位遂进了自己的绸店。

  进了柜房,掌柜的与胜爷闲谈,二位少爷左右站立。这位掌柜的是山西人,真会伺候东家,愈说话胜爷愈爱听。旁边站着的二位少爷,胜奎倒不怎么样,孟福心里头可沉不住气了,心中暗道:"我们好容易烦门子请了一天假逛庙,无故的来到柜上谈开了家常话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绕到掌柜的身后,暗暗伸手照定掌柜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后他就走出了柜房,掌柜的会意,随后也跟他出来啦,问道:"福少爷你有什么事?"

  孟福说道:"掌柜的,你有所不知,我们老爷子三年之久,净在家中教授我们哥俩文武,足不出户。今天二奶奶给我们告的假,放一天学,同着老爷子为的是逛庙,你们这一谈话,愈说愈多,岂不误了我们逛庙?"掌柜的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孟福说道:"有法子,你回去再与我们老爷子谈几句,便叫厨房开饭,然后你给我们求情,叫我们哥俩去逛庙,上外面吃去,省得站在老爷子背后不方便。你那么一求情,老爷子必然答应。"

  老西答道:"好办好办,这个我能办。"老西由外面回来,又与胜爷谈了几句,便给二位少爷求情,胜爷一想,本是逛庙来的,叫他二人在背后站立,也难以为情,遂叫道:"奎儿,福儿,你哥俩先到庙上游玩游玩,随便在外面吃饭吧。"胜奎与孟福二人连声答应,出了胜成兴绸店,奔庙场而来。二人这一逛庙,出了一场是非,大闹英州庙,胜三爷二次出世。

  兄弟二人来到庙前,进了大饭庄。胜奎是本乡财主,饭店掌柜认识,叫道:"胜大少爷,你请客吗?"胜奎说道:"我不请客,我们哥俩前来吃便饭。"掌柜的说道:"请大少爷要菜吧。"胜奎要了一个红烧里脊,一个烩鲜蘑加笋片,一个佛手疙疽炒里脊丝,一个三鲜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将菜端上来,烫了两壶干酒,哥俩在楼上喝着酒,就听各桌上有说闲话的:"今年三关庙前立了一个大把势场,十分热闹。还有一个老头练打镖枪,枪打红星,百发百中,刀枪棍棒,武艺出众。据那练把势的说,并不是人穷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他们说莫州庙有一个人物,姓胜名英字子川,人称神镖将,他们与胜某有隙,前来找胜某来啦,有姓胜的亲戚朋友给带个信,叫他来会会。"又听有一位山东人说:"练把势练把势得啦,敢提找胜三爷?哪个保镖的不跟胜三爷是友?这不是找栽筋斗吗?"

  桌上纷纷议论,孟福对胜奎道:"哥哥,你听见没有?臭练把势的,敢在莫州庙上指名道姓,要找咱们老爷子,有多么可恶?"

  胜奎一笑,说道:"兄弟,别听那个,这都是练把势的钢条子,为的是说大话多赚钱。你看看烩鲜蘑加笋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别听闲话。"孟福闻听,眉缵一皱,心中暗道:"我义父一跺脚十三省乱颤,我奎哥哥这样软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计,叫道:"兄长!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胜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说道:"饭庄后就是厕所,快去快来。"小孟福答应一声,手捂着肚子,下了酒楼,直奔三关庙前而来。

  真是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孟福挤到把势场子之内,见正北面有一张八仙桌,两条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三缕短髯,绛紫色壮帽,蓝绸大氅,绛紫短靠,背后背定十二颗镖枪,衬烈火苗儿,十字绊英雄带,捻着三缕短髯。旁边五位年轻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气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条大蜡杆子。听那位老头说道:"昨天我练了一天镖枪,姓胜的没见露面,你们哪位今天下场子请请?"有一人穿二身青衣服,姓吴名升,面上白圈癣,大圈套小圈,外号人称花面鬼,口中叫道:"师傅!今天我请一请。"语毕,来到场子当中,抱拳说道:"众位,我们可不是卖艺的,我们由打南七省,万水千山来到贵宝地,为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此人与我师傅有仇,为的是前来报仇。我们在场子里等他三天,三天之内,他要不来,我们就要上他家里去找去啦。看热闹的众位朋友,有与姓胜的认识的,或者是街坊邻居,请费神,给他带上一信,就提三关庙前有一个把势场子,是找他的。昨天我们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后不来,必到古城村去找。"

  孟福闻听,果然练把势的口出不逊,遂用手分开众人,甩大氅,纵进把势场子,口中说道:"你们是哪儿来的野练把势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练把势的吴升正在得意洋洋,见进来一个十几岁婴童,口出不逊,吴升抡拳就打,孟福接架相还,战到十几个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读书,夜晚练武,哪是吴升的对手?看热闹的齐说胜家二少爷年轻,把势不错,别看不是练把势的敌手,武艺总算不错。此时孟福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此时胜奎在酒楼上,自己独酌,工夫很大,不见兄弟孟福回来,心中暗道:"孟福许是找练把势的去了。"胜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锭银子,叫道:"跑堂的!这是二两银子,除去饭钱,存在帐上。给你们两吊钱的酒钱。"跑堂的谢了谢大少爷。胜奎下得楼来,直奔三关庙而来。在路上就听有人谈论:"这个莫州庙可热闹啦!胜家二少爷现在踢把势场子呢。"胜奎一听,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场子去了。"

  于是胜奎紧行来到三关庙前把势场子,分开众人,说道:"众乡亲费心费心,闪一闪。"众人有认识的,说道:"胜大少爷来啦,闪开闪开。"胜奎进到场子之内,大声叫道:"兄弟,还不退下来!为什么搅闹人家的场子?"孟福此时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遂退下来说道:"哥哥,也不知道哪来的野练把势的,口口声声要找老爷子。"胜奎并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后退,没有你的话说。"孟福不敢多言,脸面通红,站在一边。胜奎拱背躬身说道:"练把势的老师傅,我兄弟年少无知,搅闹你的把势场子,耽误你的工夫,我赔偿你的损失。"

  椅子上的老者遂问道:"你是何人?"胜奎说道:"我姓胜名奎。"老者又问道:"胜英是你什么人?"胜奎答道:"那是我的家严。"老者闻听说道:"你就是胜英的儿子?今天你出不了场子。"说着话叫道:"吴升打他!打了他,胜英就出头啦。"大少爷闻听,不由得大怒说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练把势的?来到此地摆场子,不去拜望老前辈,倒也罢了,还无故的口出不逊。找胜三爷?姓胜的无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

  说着遂将大衣脱去,亮开架式。吴升赶奔近前,劈面就是一拳,胜奎接架相还。二人战了三四十个回合,胜奎一看,练把势的武术不弱,遂将胜家独门的武术施展出来,用了一个勾脚连环腿,上面用指一点吴升的面门,下面燕云快靴,一勾练把势的脚后跟,先点本是虚招,底下脚勾下啦,上面变了一个劈山掌,将练把势的打倒。看热闹的一阵大乱,说道:"还是胜家门上的武术好。"老者见吴升落败,遂站起身驱,叫道:"胜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势场子。"老者脱去大衣,过来便与胜奎动手。胜奎武术虽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敌手,二人这一插拳动手,胜奎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此时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镖头来啦!"又听有人大喊道:"众位你们看看!奎兄弟在那里动手呢。"你道此人是谁?乃是神拳无敌小太保王九龄,他是镇九江屠粲屠大爷得意的门生,叫道:"奎兄弟退下来,我踢他的场子!"语毕,由马上跳下来,脱去了大衣,由马鞍上摘翘尖式钢刀,套挽手揠刀,进了场子。那老者一看,说道:"你们俱是胜英的余党,你们去叫胜英去,你们不是老夫敌手。"王九龄听他出言不逊,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说道:"徒弟们取过大蜡杆子来。"徒弟将蜡杆子取过,老者接杆子在手,王九龄举刀便剁,二人动起手来。

  战到二十余个回合,大蜡杆将刀绷飞,王九龄向南一跑,老头的大杆子向王九龄左腿点去,将王九龄绷起四五尺高,摔在尘埃。又过来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双锏过来动手,战了五七个回合,一杆子将那使锏的打倒。不到一个时辰,老者战败了六个保镖的。那六个保镖的一看,武术好的,俱都落败,可就不敢上来了。奎少爷一看,众人全都栽了筋斗啦,遂拾起王九龄的单刀,与老者再战,老者的杆子滑拿绷扒揠,劈砸盖挑扎,净走胜大少爷的致命处。列位,难道说练把势的就不怕人命关天吗?原来,这六个练把势的都是江洋大盗,就是出了人命,官兵来了,他们也能走得了。

  且说奎少爷正在力尽声嘶之时,十二位镖头面面相觑,孟福呆呆发怔,就听西南角上咳嗽一声,厉声叫道:"好大胆的孺子胜奎!为何与你二叔动手?秦二弟不要生气,愚兄胜英来也。"众人一见胜爷来到,闪开了一条道路,胜爷进场子当中,胜奎纵出圈子外,秦义龙止住了手。列位,胜爷是怎么来的呢?

  皆因有缎店学生意的前去逛庙,看见胜奎等踢场子,那年轻人赶紧跑回绸缎店,叫道:"老东家,三关庙前大少爷踢把势场子,动了刀啦。"胜三爷还没答言呢,山西人掌柜的说道:"我的奶奶,这可怎么了!"胜爷说道:"掌柜的不要惊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晓得我们这宗买卖,我做的这宗买卖,总得带着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动刀。既是敢与我们父子动手的,必然是鳌里夺尊之手,软弱的也不敢。赶紧叫年轻的与我备马。"

  复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骑马回家去,给我取刀镖甩头,快去快来。"年轻的备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胜爷披上大氅,由年轻的手中接过丝缰,上了坐骥,够奔三关庙。来到把势场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处一看,原来是飞贼秦义龙。老英雄走入场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气,看在愚兄面上,让过胜奎孺子吧。"胜爷紧跟着又说道:"贤弟,你来到莫州镇,何必设摆把势场?请兄弟收拾了吧。你来在莫州,愚兄不是说句大话,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庙,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临走有愚兄给你的盘费。"胜爷这一与秦义龙恭而敬之,奏义龙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将手中大杆递给徒弟,叫道:"胜三哥!咱哥俩的过节,您大概也不能忘记。没有别的,咱哥俩过过招吧。"胜爷闻听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过七十的人啦,这三年愚兄在家闲暇无事,耕耘为业,武学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枪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胜英了。愚兄焉能是贤弟的敌手?望贤弟让过愚兄吧,就算愚兄输了。"秦义龙说道:"胜三哥,你就是有苏张陆贾之舌,也不能不过招。小弟千山万水到莫州,专为找您胜三哥来的,输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胜三哥你不要动唇齿了。"胜三爷一看秦义龙是非动手不可,胜三爷说道:"好好好,愚兄陪贤弟走上几趟,但是点到了就算完啦,还请贤弟让愚兄一个年迈。"语毕,胜三爷脱去大氅,抱拳说道:"贤弟请上招吧。"

  秦义龙并不客气,够上部位,与胜爷插拳动手。要按秦义龙的武学可不弱,但是一跟胜爷动上手,可就有点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余个回合,秦义龙劈面一拳,胜爷将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义龙,你去吧!"底下一抬腿,照软肋梢上一脚,秦义龙倒也听说:"噗咚"一声,闹了一个坐墩。秦义龙满面通红,爬将起来,说道:"胜三哥,拳算我输啦。我的大杆子有拿手,咱哥俩递递兵刃吧。"胜爷说道:"有何不可?"秦义龙叫道:"吴升将大杆子递过来心"吴升挑了一根分量重的,递给秦义龙。胜奎也过去挑一根,递与胜爷。二位接过一颤,两条杆子,吞吐撤放,犹如两条怪蟒一般,这一递上手,两条杆子蚊龙出水,怪蟒缠身,两条杆子尖拧在一处。这大杆子缠在一处,谁要撒手,谁算输啦。胜爷一较劲,叫道:"秦二弟撒手!"秦义龙就觉虎口发酸,不能扎挣,将大杆子松手,绷出去有三丈来高。胜爷恐怕秦义龙的杆子碰着看热闹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杆子,又将秦义龙的杆子缠住。看热闹的都齐声喊道:"还是胜爷工夫好!"胜爷说道:"众位乡亲,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让我一招。"秦义龙含羞带愧道:"拳脚与杆子我都输啦。今天我跟您说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群英会上,被您打了一镖枪,我有点窝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练三年镖枪。今天没有别的,咱哥俩再过过镖枪,我若再输了,我抱头南下,心服口服。"胜爷说道:"秦二弟你现在能打多远?"

  秦义龙说道:"我能打三丈里外。"胜爷说道:"我仍站在两丈七八之内,贤弟你若能将我衣服损伤,那就算我输啦。对于性命上还是更没有问题,我能立给你字据,你要伤了我的性命,叫胜奎取回死尸,私官两面没有贤弟你的相干。"语毕,胜爷站在南面,秦义龙站在北面,相距两丈六七尺远。秦义龙左手引右边的镖枪,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胜爷心口窝打去,镖枪离胜爷胸前一尺来远,胜爷一歪身躯,闪开镖枪;镖枪方然落地,第二只右手的镖枪又到了,正打胜爷咽喉,胜爷缩顶藏头法,第二只镖枪打空。第三只紧跟着奔胜爷肾囊打来。胜爷闪展腾挪,秦义龙的镖枪,双手左一只右一只,犹如雨点般打下来。第四只、第五只,左右井肩穴;第六只、第七只,左右腿腋;第八只左虎眼;第九只右虎眼;第十只左腿迎面骨,第十一只有腿迎面骨;第十二只奔睾丸打来。就看胜三爷上边的缩顶藏头法,下边向上纵,右边的向左闪,左边的向右闪,闪展不及,下边用靴底踹镖枪,上边用手打镖枪,说时迟,那时快,十二只镖枪一霎时打完。胜爷站稳身躯,一伸手说道:"秦二弟,我接了你两只镖枪。你屈尊屈尊点吧,你也站在南边哪。"

  胜爷说着话,走到北面上垂手,秦义龙走至南面。书中代言,十二只镖枪,胜爷接了两只,地上落了九只,小孟福在旁边看出来啦,低声叫道:"奎哥哥,十二只镖枪,老爷子接了两只,为何地上尚有九只呢?"胜奎说道:"你不要多说啦,都是你惹的祸,还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语。此时外面马踏銮铃响,老家人将胜爷兵刃暗器取来,胜爷说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处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胜爷托着两只镖枪叫道:"秦二弟!我打镖教授徒弟,都有规矩,临打的时候,先示敌人一个着字。胜家的迎门三不过,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胜爷语毕,仰左手的镖枪叫道:"秦二弟,着!"秦义龙目不转睛,一看胜爷的镖枪出手,他自己心中说道:"还是胜英镖法好,我又白练了三年。"秦义龙的镖枪出去,尖子还是摆,胜爷的镖枪打出来,四平,犹如一条平线的一般直奔秦义龙打来,镖枪离着秦义龙一二尺远,秦义龙一闪身躯躲过。

  秦义龙说道:"你也没打着我。"胜爷说道:"你看镖枪落地,不与你的镖枪落地一样。"秦义龙回头一看,镖枪插在就地,直立不倚。胜爷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镖枪,胳膊肘不离肋际,就凭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赢了你都不算高明。"秦义龙一看胜爷,果然胳膊肘不离肋际,一甩手腕,一只镖枪奔肾囊打来,秦义龙见着镖枪看看来到切近,一纵身躯,躲过了镖枪。秦义龙说道:"你也没打着我呀。"胜爷说道:"虽然没打着你,你看看镖枪。"秦义龙回头一看,两只镖枪,东西各立一只。秦义龙说道:"你的镖枪打的实在是高,但是没打着我。"胜爷一伸胳膊,叫道:"秦义龙!你看看,还有一只。秦二弟,这一只就打着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说着话,老英雄喊了一声:"着!"秦义龙一看,镖枪红绸子条一抖,秦义龙方要躲闪,镖枪并未出手。胜爷又叫声:"着!"秦义龙一愣神,镖枪犹如闪电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义龙一退,坐在地上。看热闹的齐声喝道:"好镖呀!好镖呀!"胜爷对大家道:"众位别这样,这是我之盟弟让我一招。"秦义龙在地上坐着,起下镖枪,鲜血直流。胜爷叫道:"秦二弟!此处离寒舍不远,请二弟到寒舍休养几日。"秦义龙说道:"我不去,您请吧。"胜爷叫道:"众位镖头,胜奎、孟福!秦二爷不赏咱爷们脸,咱爷们走吧。"

  孟福叫道:"义父!王九龄被秦义龙打得动不了啦,就算完了么?"胜爷说:"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干什么的吗!他就是将王九龄的命废了,也得咱们自己发送去。不要多说,随老父到镖局子吧。"原来,莫州镇上有胜爷的镖局子。

  不表胜爷爷儿十几位扬长而去,单表秦义龙,自群英会上被胜爷打了一镖枪,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缝给作了八个纱布口袋,里面装上白粉,吊在天棚上面,离地一二尺高,老贼在当中一站,将家中长工月工都叫来,说道:"你们别做庄稼活啦,你们来八个。用此白纱布口袋打我,谁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给一吊钱,我站在当中。"长工、月工一听,非常欢喜,齐声说道:"好好好,这个比做庄稼活儿轻松的多。"于是老贼站立当中,先过来八个工人,拿起白布袋儿,一齐向老贼身上打,老贼在当中,哪里躲的开呢?方躲开东边的,西边又来啦,工夫不大,将老贼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后,这个说:"老当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个说:"当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贼哈哈一笑,说道:"计不过来啦,每人给三吊钱吧,明天照常办事。"半年多的工夫,这八个纱布口袋打不着他啦,可有一宗,老贼卖了一顷多稻田地。纱布口袋打不着之后,又作了八棵木头镖枪,叫八个人打他,打着一下,一吊钱。起初打得着他,过了半年多,八个人谁也打不着他啦,老贼可又卖了一顷多稻田地。那位说,他不心疼吗?列位,他是大飞贼,多作两水买卖就有啦。老贼就为练镖枪,在这一年多的工夫,就卖了三顷多稻田地。又预备了二百两银子,出外找他五个徒弟去。他这五个徒弟,号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面鬼吴升,二徒弟叫金面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赵灵,四徒弟叫黑面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面鬼张龙。在南省将这五个徒弟俱都寻着,爷儿六个前来逛莫州庙,巧遇庙中和尚与各摊贩要香钱,秦义龙向花面鬼吴升说道:"这个花巴你对盘不对盘?"花面鬼吴升说:"不对盘。你老人家对吗?"秦义龙说道:"这位花巴是老合。"说着话,秦义龙已走到和尚面前,和尚一见是秦义龙,叫道:"秦爷!"秦义龙说道:"神凑子里有托条地方吗?"和尚说道:"已经都占上啦,只有禅堂。"秦义龙说道:"岂能在禅堂打搅呢。"和尚说道:"你老人家还是外人吗?"和尚将秦义龙让到禅堂,对秦义龙说道:"秦二爷,你前来逛庙来啦?"秦义龙说道:"我不是专为逛庙,我前来找一个人。"和尚说道:"你找哪位?"秦义龙说:"我找神镖将胜英,他与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说道:"秦二爷,要依我劝你,忍了吧。胜爷外有仁善之名,无人不晓。再说他是有事不怕事,无事不找事。"秦义龙说道:"我千山万水的来啦,专为这件事来的。"和尚一看劝不了他,也就不劝他啦,给他预备斋饭款待他。原来,和尚年轻未出家的时候,给飞贼秦义龙打过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义龙,故此勉强招待秦义龙。吃喝已毕,秦义龙在莫州庙上买的刀枪棒棍大杆等。原来莫州庙是一个最大庙场,赶庙作生意的,无一不有,银楼金店,都去搭棚赶庙。秦义龙在庙上买齐了家伙,遂铺了场子,口口声声要会斗胜爷。今日胜爷虽然战败秦义龙,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这就叫慈心生祸患,竟受了秦贼之害。秦义龙在庙上铺好了场子,和尚又劝一回,秦义龙不从。列位,秦义龙庙上铺下场子,第一日胜爷就知道啦,皆因为有长工月工,逛庙回来就报告胜爷啦。胜爷说道:"你们逛你们的庙,别听那个,那是把势的钢条子,为的是多赚几个钱。千万别对旁人提这个事。"胜爷怕二位少爷知道,出了是非,所以胜奎大少爷告假,胜爷不准。然后二奶奶替他哥俩告假,胜爷没有法子,才应允了他们哥俩。秦义龙在三关庙前铺尸天并没有什么事,晚晌回到庙中,和尚劝说:"胜爷朋友甚多,铺一天找个面子就完啦。"和尚说了半天,无奈秦义龙是迷人不醒其端,秦义龙说道:"我在庙前铺三天,胜英若是不来呢,我还上他家里去找他。"第二日又铺好了场子,花面鬼吴升正在下场子卖狂之际,孟福就赶到啦,盂福被吴升战败,吴升被大少爷胜奎战败,胜奎与秦义龙动手,刚刚不支之际,幸有十二位镖头赶到,然后这才接连上胜爷。列位,胜爷此时是赶到啦,将胜奎救下来啦,胜爷就是不到,场子里头也有的是胜爷朋友,胜家也栽不了筋斗。

  闲文表过,单说飞贼秦义龙大腿上中了胜爷这一镖枪,自己将镖枪起下来,鲜血淋漓,满面羞愧,说道:"吴升,你们将兵刃收拾起来。"吴升等将兵刃捆起来,扛在肩头上缩肩控背,秦义龙一瘸一点,大腿上鲜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啦,和尚将秦义龙让在禅堂,叫道:"秦二爷,咱们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劝,你不以为然,如今受了伤啦,如何是好?"秦义龙说道:"头掉下来,碗大的疤痕,这算什么?"

  和尚说道:"秦二爷,你先上点金伤药吧。"秦义龙由兜囊中取出金伤药,自己向大腿敷上。无奈刚敷上药,就被血水冲下去。和尚给出的法子,敷好了药用布勒上,布上系上带子,系在裤带上。秦义龙将药敷好,和尚给派人预备了斋饭,小和尚端上禅堂。秦义龙正在气头儿上,哪里吃的下去呢?酒饭未用,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天到刚黑时,秦义龙的二徒弟金面鬼樊林,将秦义龙呼醒,口中叫道:"老师!你不要窝心,今夜晚间,我带着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胜宅,我将他一家老少,俱都薰过去,杀他全家满门,鸡犬不留。"和尚闻听,拦阻说道:"去不的,去不的,胜爷家里丫环、婆子都有把势,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险。"秦义龙说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势,愈有把势,夜间愈不防备,薰香过去犹如死人一般,用刀杀带气的死的,哪还有什么难的么?"和尚劝说多时,秦义龙仍然不从。金面鬼樊林扎绑停妥,出离了禅堂,纵身形上房,临行之时,遂叫道:"老师!弟子必然削几颗人头来见大家。"

  这位樊林说了大话,出离禅堂,够奔胜宅取人头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觉,静等樊林回来,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后,仍不见樊林到来;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见回来,秦义龙放心不下,说道:"你们谁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么差错?"花面鬼吴升说道:"老师,你老人家别不放心,樊林先将人薰过去,然后再杀,总得半夜的工夫。"秦义龙一看吴升这小子有点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躯说道:"我自己走一趟。"秦义龙刚才站起身来,就听山门外有人打门,叫道:"神凑子有托条的老合吗?我浑天下池子入窑,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风太紧,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给我遮盖遮盖,居迷子我送个你们啦。"

  此时鸦雀无声,听得明明白白。秦义龙叫道:"当家的,你听见了没有?不用问,这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前来给我送盘费来了。"秦义龙说至此处,就听外面说道:"老合念缓,我走啦。"秦义龙遂出了禅堂,站在角门里问道:"外面哪位?"

  外面无人答言,秦义龙够奔山门,方要开门,见眼前有一物,低头一看是一个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总有一百来斤。秦义龙一提这个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贼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两,你偷人家这么些个,你背的动吗?

  无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将包裹提起,扛在肩头。回到禅堂中,叫道:"老当家的,你看看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这些个。"说着话,将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说道:"当家的,你看看这个包裹扣儿,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儿是愈引愈紧,一揪角儿就开。也不是吹,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真有朋友。"包裹角儿用手一扭,打开了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条油布口袋,二尺多长,一尺来粗,袋裹的口儿用蓝绒绳系的活扣,一拉就开。老贼拉开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声,只见鲜血淋漓,原来是一个大卸八块的死尸,人头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谁。和尚在旁一看,血中还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将油布包儿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白绸子条儿,上面有字,是用铅条写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知悉: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欠。"

  秦义龙一看,咬牙切齿,愤恨难当,厉声骂道:"胜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还不行,你还大卸八块,送回庙中。老儿胜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将你拿住,千刀万剐!"老贼厚骂不休。

  列位,秦义龙骂胜爷,胜爷有点委屈,胜爷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这样毒手?原来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时候,出离三关庙,够奔古城村,鹿伏鹤行,来到胜爷门前。胜爷的宅院,飞贼早就踩过道,知道胜爷的宅院方向。贼人纵身形上房,由头道院进二道院;过了二道院,来到三道院,见有五间大厅,贼人暗想:"这必是胜英的住所。"五间客厅,可是风火檐,风火檐不好上下,贼人由大厅房上纵到天棚顶上。原来胜爷最爱养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种些奇花异草,哪天棚顶夜间必要拉起来,为是使花得接露水。贼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杆子,有四寸来粗,贼人拿了一个大顶,手把天棚杆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顺着立杆子来。贼人顺着横杆拿着大顶,方距离犄角竖杆二尺来远,就听得"叭哒"一声,天棚杆子折啦。天棚杆子这一折,连贼人带杆子,俱都落于尘埃。天棚的横杆子这头早有人给刺的碴口儿。天棚杆子这一响,西厢房屋中可就说了话啦:"哥哥,咱们院里头什么东西响啊?别是有了人啦?"东厢房屋中接声说:"许是闹贼啦。"这二人一答话,胜爷在大厅中咳嗽一声,说道:"奎儿福儿,不要大惊小怪,莫州庙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也许有了小贼啦。咱们家水深,必然鱼旺,你们不许大惊小怪,也不许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贼人此时手扶就地,方要起来,养鱼缸后过来一人说道:"躺下吧。"一脚把贼人踢倒。此人本是办这个事来的,身上带着绳子呢,将贼人踢倒,拉出绳子来就捆上啦,叫道:"胜三哥!您不用叫侄子们出来啦,这点小事,我替您办啦。"语毕,扛起来贼人就走。胜爷问道:"是哪一位?"就听那人扛着人,走着道儿说道:"胜三哥念缓吧。"念缓就是不用说话。

  此人将贼人扛到东跨院大墙底下,由腰间取出飞抓来,将贼人绑绳抓住,拉着绑绳纵上墙头,将贼人再提上墙头,然后又提到墙外。此人又将飞抓取下,扛起贼人来,奔村东而去。村东不远有丛大松林,将贼人抛到树林之内,由腰间取出一个包裹,里面原来是油包裹皮儿。油布口袋取出来铺在尘埃上,亮出匕首刀,将贼人左胳膊上的绳子挑开,照定胳膊用匕首绕着弯一转,放下匕首刀,"嘎叭"一声,将胳膊拉下来。贼人嗳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贼人喊叫惊动居民,用刀先照贼人胸口点了一刀,见贼人一翻白眼,声息立断,原来这一刀,扎小子心尖儿放上啦。将贼人扛到树林的时候,旁边就放着灯笼呢,原来都是早预备的。一段一段的将贼人卸了,一块一块的装到油布口袋之内。办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将地上的血迹扫干净,由腰中取出白绸子条,用铅条写上字,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少。"又用油布将白绸子条儿包好,装在口袋之内,将口袋系好,用包裹皮又将口袋一包,将地下诸物俱收拾起来,放在百宝囊中,扛起包裹,够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山门外,这才说那几句黑话。那几句黑话,就是庙里住着老合没有?我可是老合。

  我偷了人家啦,得的东西太多啦,护院坠下来了,请你将东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盘费。秦义龙这小子一听,他还对和尚说他朋友多呢,前来给他送路费呢,却原来是将他的二徒弟樊林给大卸八块送回来了。临到屋中打开一看,也看不出是谁来,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

  破口大骂,愈骂愈有气儿;愈有气儿,骂的声音愈高。正然辱骂,就听禅堂后窗户有人说道:"晤呀,秦义龙你这个臭王八羔子,为什么骂我胜三哥?这个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阴险点,原来吾也去啦,吾没有赶上,你为何骂我胜三哥?不是我胜三哥办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块的死尸,就吓的连四方都认不清,又一听外面一声"唔呀",和尚吓得尿就撒在裤子里头啦。老贼五个徒弟,死了一个还剩四个,这四个徒弟一听外面"晤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钻。飞镖秦义龙一看真泄气,四个徒弟都藏起来了,遂骂了一声:"无用的东西们。"自己由墙上摘下一日朴刀,一瘸一点,出了东禅堂,纵上西禅堂,脚尖着稳阴阳瓦。老贼的意思,打算由东禅堂出来,纵上西禅堂,然后由西禅堂后坡逃走。方纵上西禅堂前坡,向后坡一看,就见露出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老贼一看,吓了一哆嗦。老贼现在受了伤啦,就是不受伤都不是来人的敌手。没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禅堂下来,再上东禅堂,方上了前坡,向后一着,露出一顶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你往哪里逃走?还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时?"老贼又由东禅堂上倒步下来,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纵过庙脊,就好逃走啦。方纵上前,就见脊后站起一个人来,头如麦斗,身体魁梧,一声呐喊:"小子!你上哪里逃走?我在这儿哪。"老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孟金龙。老贼心中纳闷:"金龙不会蹿房越脊,他怎么也上了房脊?"老贼不敢战金龙,倒步拧腰下来,要奔山门,就听身后有踢啦踢啦声音道:"王八羔子,哪里走?吾跟着你呢。"秦义龙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大义士。老贼说道:"秦二爷这条老命跟你拼啦!"大义士说道:"不挤你也走不了。"秦义龙抽冷子就是一刀,大义士见刀临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将刀连背带刃俱都捋住。老贼当时心中一乐,心说:"这回你五个手指头可别要啦。"用力一抽刀,无奈用尽平生之力'抽不出刀来,犹如刀锈在鞘中一样,老贼恍然大悟,想到欧阳大义士有金钟罩。方要撒手抛刀,欧阳大义士向怀中一带,底下一脚,正踹在秦义龙胸前华盖穴,秦义龙焉能站得住呢?一个倒筋斗栽倒尘埃,刀被蛮子抢去。老贼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蛮子喊道:"唔呀坏啦,吾就是不会地躺招。"老贼说道:"你倒是有不会的。"说着话滚出去五七尺远,方要站起身来,蛮子过去一脚,又踢了一个筋斗,说道:"哎呀,想起一招来。"老贼又滚,滚出去七八尺远,手按方砖地,方要起来,蛮子过去又是一脚,照旧蹋倒,说道:"哎呀,又想起一招来。老贼!告诉你吧,我专会破地躺招,我拿你当球儿蹋着玩,踢够了才捆你呢。"老贼心中暗想:该着栽筋斗,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当儿戏呢?于是趴在地下不动了。欧阳大爷过去一脚踏住叫道:"兄弟们来吧,将老贼踩住啦。"二义士由西禅堂下来,说道:"哥哥将他赏给我捆他。"大义士说道:"不要赔本,看看他腰里有飞抓没有?没有飞抓解他的英雄带;没有英雄带,解他裤带。我兄弟一个瓷公鸡,一个翡翠猫,概不赔本。"二义士取出老贼的飞抓,将老贼捆好。此时佛殿上有人说话啦:"二位汉奸叔叔,快将我弄下来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说着话,就听降魔宝杵咔嚓一声,庙顶闹了一个大窟窿。二爷说道:"你别拆庙,混帐王八羔子。我就将你弄下来。"金龙说道:"我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爷拧身影上殿,用绳子将金龙系下来,金龙自己解下腰间的绳子,手擎降魔宝杵,奔秦义龙而来,说道:"小子,你再把势场用秫秸棍拨弄倒了六个保镖的,我要进去毁你,二位汉奸叔叔不叫我进去,人家都站着看热闹,我蹲在就地看热闹,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场子里我胜三爷不跟你战,你非战不可,我三大爷给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还打发小贼前去行刺去,我将你毁了吧。"语毕,双手拿着宝杵,照定秦义龙后心就要下手。欧阳二义士说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贼翻脸一看,黄橙橙的降魔宝杵,刚就要落下来,在后背那儿瞥着呢。

  老贼此时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仓州,死在直隶州。吾不当教徒弟前去行刺,这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不表老贼后悔难过,大英雄说道:"老贼,我用杵将你钉在就地方砖里去。"

  大英雄说罢,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宝杵刚要落下,正在此时,就听山门上咳嗽一声,说道:"金龙贤侄,且慢下手,老夫来也!"大英雄抬头一看,胜三爷由山门上飘然而下。

  原来,胜三爷在大厅中思索:"院中帮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主哥,听声音也没听出是谁来。"胜爷愈想愈纳闷,遂起得身来,扎绑停当,带上刀镖甩头,告诉奎、福二个少爷:"方才来的那个,必是秦贼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来帮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来,将他惊走了就算完事,不许伤他们性命。可千万留神谨慎看家,我去一会儿就回来。"胜三爷嘱咐完了奎、福二个少爷,胜爷不打门上走,由墙头上过来,心中暗想:"听说秦贼住三关庙,我先到三关庙探视探视。"于是用夜行术的工夫,直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胜爷纵上了山门,正适孟金龙要杵伤秦义龙,胜爷心中不忍,喝退金龙。金龙一看,原来是胜爷,哪敢不遵?对秦义龙说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几天。"大英雄这才唯唯而退。此时三爷已下了山门,来到秦贼切近。二位蛮子见是胜三爷到来,不敢怠慢,过去齐声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给三哥磕头!"胜爷说道:"自己弟兄,免礼吧。有劳二位贤弟不惮烦劳,千山万水来到莫州,为愚兄的事,拿住秦义龙。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结,请二位贤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将秦义龙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贤弟此后好自为之。"大蛮子说:"胜三哥,您岂不闻捉虎容易放虎难?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将仇报。"胜爷说道:"秦义龙岂是那样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后但愿各释仇隙。"大蛮子说道:"放虎归山,必定伤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无口供,秦桧欲将岳爷释放,商之于妻,桧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写了几个字:"捉虎容易放虎难。"卒将岳爷陷害。且说蛮子不敢拂逆胜三爷之意,列位,二位蛮子与谁都玩笑,惟独对胜爷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愿意放秦贼,又不敢驳胜爷,只好听胜爷自为。胜爷叫道:"金龙贤侄,你将秦二爷绑绳解开。"大英雄犯了脾气啦,浑劲性可就上来了,说道:"不管。"

  站在一旁撅着嘴。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自己亲解其缚,遂叫道:"秦二弟,从此以后,还与愚兄为仇作对吗?"老贼脸面一阵通红,说道:"胜三哥,小弟从此永远不与兄反对,谢过三哥救命之恩。"胜爷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你请吧,你有盘费没有?若没有盘费,你说话。"秦义龙说道:"三哥,我有盘费。"语毕,狼狈而逃。胜爷说道:"秦义龙的徒弟何在?"

  二蛮子说道:"俱在禅堂里边呢。"胜爷高声叫道:"你们大家还不出来,各回家乡?我既释放汝师,还能留下汝等吗?"

  四个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纵出来,花面鬼吴升带着三个师弟谢过了胜三爷,俱都抱头鼠窜。胜三爷又叫道:"当家的,你还不出来吗?"此时和尚吓得惊魂失色,由禅堂中出来。胜爷说道:"当家的,我胜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亲朋说你是绿林道出身,我曾夜间到你庙中来过五六次,我一侦察你,果然诵经参禅,改邪归正,要不然我早就将你赶走啦。大丈夫棍前岂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为何又招江洋大盗?贼人到我家中行刺,还有何说?倘若到乡庄大户财主家行刺窃取,岂不是甘受其害吗?你身为佛门弟子,招引江洋大盗,你是认打认罚吧?"说着话忽闻臭味,胜爷说:"哪里的气味?怎么这么臭呢?"和尚说道:"三爷,我跑肚啦。屋中还有一个大卸八块的死尸呢。"胜爷说道:"你要认打,咱俩打一场官司。"和尚说道:"那还有出家人的命在吗?"胜爷说道:"你要认罚。你将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尸,刨一深坑,将他掩埋,以后你庙中永远不许收留闲人,也不许你招租住客。你要勤于打扫禅堂,我还有点心意,我每年舍庙中一百两银子香资,可有我活一天给一天,我死之后,此款取消。"和尚闻听,心中喜悦,千思万谢:"庙中永远不留闲杂之人!我将死尸掩埋。"胜爷与和尚说完了话,和尚将山门开放,胜爷叫道:"二位贤弟,金龙贤侄,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爷儿四位这才出离三关庙,够奔古城村。

  来到古城村已经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仆由家中出来,正要够奔三关庙寻找胜爷,就见胜爷在先,后边跟定一位大汉,两个汉奸,胜爷叫道:"奎儿,福儿!这是你欧阳二位叔父,与老父有过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欧阳大叔盗灯,二叔请人,萧金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爷赶紧过来,撩衣跪倒尘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给二位叔父磕头。"欧阳大爷,说道:"哎呀,两个小王八"说到"八"字,"羔子"两字还未出口,回头一看胜爷,自己也乐啦,忙改口说道:"二位贤侄请起免礼。"奎、福二人给欧阳昆仲磕完了头,胜爷又对奎、福指着金龙,说道:"这是你孟金龙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龙大哥,兄弟给您行礼。"语毕,控背躬身,各施一礼。金龙说道:"得啦,小子。"自己说完了,自己也乐啦,又对奎、福二人说道:"二位兄弟,别拿我当人,我是一个大浑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爷儿六位够奔庄院走来。蛮子叫道:"胜三哥!这位小孩是谁跟前的?我怎么不认识呀?"胜爷说道:"愚兄倒疏忽了,还没对二位贤弟道及,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义子。"二位蛮子说道:"我们给您道喜。"胜三爷说道:"同喜同喜。"老哥儿三位说着话,来到宅中,进了大门,直接走到大客厅,家人打了净面水,沏上茶来,喝着茶说着话。蛮子说道:"吾这三年到镖局子去了好几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我在信格子里面看见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内中完全是一个信词,不是老病未愈,就是新病频来,老哥哥莫非说是不出世了吗?"胜爷叫道:"二位贤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还出的什么世呀?回忆当年,只增愁苦。"蛮子说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义子,莫非是胜家门人稀罕吗?"胜爷说道:"诚然。"蛮子又说道:"老哥哥晚景之欢,谁能比得了?二位少爷承欢膝下,乐何如之?"胜三爷说道:"二位贤弟抬爱愚兄了。"蛮子又问道:"胜三哥,但不知奎儿可曾定下婚姻?"胜爷道:"贤弟贵人多忘事。在十数年前,明清八义大爷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与大爷在酒席筵前换杯,定下大爷的令爱。"蛮子说道:"吾倒忘记了。那么您杜门谢客,难道您就不恋想这些老朋友了?"

  胜三爷说道:"贤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来,真是五内如焚。风烛残年,但不知与这些老少宾朋还能相聚否?"蛮子说道:"您要想望众老少宾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亲朋齐聚古城村,大家盘桓些日。"胜爷说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这一班老朋友齐聚一堂,以叙离怀?"蛮子叫道:"胜三哥!胜奎今年多大岁数啦?"胜爷说道:"今年十八岁了。"欧阳爷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七十多岁的人啦,难道你不惜子女吗?也该给胜奎完婚啦。乘着给胜奎完婚,咱们热闹热闹。你用一百份请帖,定期给胜奎完婚,所有这一些老少的宾朋,道路远的,我都给你下帖请到。"胜爷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向来对于人情往来,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说,愚兄每逢随礼,总是三吊五吊的份礼。我若是给奎儿娶媳妇,撒下请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论,若贫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来随礼吧,没有钱;不来随礼吧,又对不过我,这岂不是教人家为难吗?"蛮子说道:"穷亲戚朋友,你别受他们的礼。"胜爷说道:"穷富我都不受礼,难道随人情的就空手来吗?"欧阳爷说道:"你是仁德待人,没有不给贫穷的朋友打算之时。但是胜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妇吗?"

  胜爷因为秦义龙之事,心中不高兴,打算过个一年二年的,再给胜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辞。欧阳弟兄是非此不可,胜爷不好违背朋友之意,遂说道:"贤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贤弟了。"欧阳大爷说道:"理所当然,咱们哥儿们,还过得着客气吗?你就择吉日定请帖吧,凡镖行有交情的给请帖;没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请;黑道上朋友,咱们不但不请,他就来了,恕不招待。"二蛮子说道:"择日子还用三哥吗?吾会合婚嫁娶。"说着话,取过了历书,择定六月二十八日,打发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请帖,大爷带五十份请帖奔南七省,二爷带五十份奔北六省。蛮子对金龙道:"你在三大爷家住着吧,你如有无礼取闹及不规矩行为,回来我用点穴法点你这王八羔子。"

  孟金龙说道:"不闹不闹,你放心吧。"

  欧阳氏弟兄在胜宅住了两三天,各带了请帖分头去了。至五月下旬,黄三太等便来到古城村了,胜爷一见非常欢悦,叫道:"三太,你们何必来这么急速呢?"三太说道:"我们接着欧阳大爷的帖,便连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师傅忙不过来。"胜三爷亲自安置了黄三太等住所。第二拨邱成与人地昆仑邱三爷赶到;第三拔高恒高俊龙与侯华璧赶到;第四拨九头狮子孟二侠、萧三侠、于丰恒、萧银龙、于化龙,后面两乘驮轿里面坐定金凤、银凤二位姑娘,其余丫环婆子坐着车;第五拨丁绅董丁桂芳;第六拨剑客镇三山与海底捞月叶伯云哥俩同到。镇九江屠大爷带着姑娘前来就亲,跟着同来的有屠大爷的大儿谈笑书生屠士远,并丫环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亲朋来到胜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贾七爷与金头虎贾明爷儿俩一同来的,二少爷贾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亲友陆续赶到,再表胜爷忙碌,请了厨房茶房,伺候宾朋,将天棚下养鱼缸花盆挪开,调摆桌案,每日招待宾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间,就来了六十多位男女宾朋,要是没有钱的,连吃都管不起。神刀将李刚与侄子李永泰也俱都来到啦,大众终日谈古论今。忽然有老家人镖报:"太仓州的飞镖秦义龙来到,有名帖一纸,喜单一封。"胜爷接过名帖一看,上写"秦义龙"三字,喜单上书"喜敬银二百两,乞纳。"钻云太保贾七爷、神刀将李四爷、三太、香五等,众位俱都过来观看,贾七爷先发言说道:"胜三哥,这份礼不能收,给他原帖退回,就说庄农人娶媳妇、聘姑娘本是小事。"胜三爷说道:"众位,秦氏门中与胜家仇深似海。常言说得好,人要有什么过节,谁要有红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开啦。今天六月初旬,离喜期还有半个多月呢,我将他迎接进来,敬奉伺候,收下他的这份礼,等完了事,别位亲朋我不送盘费,惟独他,我送给三百银子盘费。众贤弟有什么委屈,都看胜英的情面。"胜三爷遂叫道:"三太、香五,你们见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万不许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胜三爷亲自出来迎接,一见面,秦义龙对胜爷控背施礼,说道:"小弟惭愧。"胜三爷说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别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劳贤弟千山万水前来。"说着话,二人遂携手而行。黄三太过去叫道:"秦二叔,你将小包裹交给我吧,我给你存在帐房,你何时要什么物件,临时我给你取去。"秦义龙闻听得存小包裹,面有难色。原来,办喜事的事情,萧银龙与黄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萧银龙总理,丁爷的先生,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接送亲友,大脑袋的知客,欧阳爷尚未回归,待回来的时候,二位监厨。萧银龙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真是福随貌像,出挑的犹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莲色壮帽,粉莲色大衣,银灰短靠,足下燕云快靴。飞镖秦义龙方一递进名帖之时,萧银龙告诉三太,他无论带着何物,都叫他交账房,故此黄三太方一见秦义龙的面儿,就注意他手中的那个包裹了。黄三太这一要包裹,登时秦义龙面有难色之意。黄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义龙允许,由手中取过来了。黄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黄三太交到帐房,记上号数,暂且不提。胜爷与秦义龙携手而入,进了大客厅。

  胜爷说道:"秦二弟,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又叫道:"大师兄,你请过来。"剑客镇三山心中不悦,无奈胜爷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驳,走上前来。胜三爷用手一指老剑客,笑着叫道:"秦二弟,这是我的大师兄,镇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义龙对剑客说道:"大师兄,这位是太仓州飞镖秦义龙秦二爷。"

  二人各施一礼,夏侯老剑客问道:"秦二爷今年多大岁数啦?"

  秦义龙说道:"还小哪,五十三岁啦。"剑客说道:"我比你大三十四岁,我八十七岁。"语毕,双方一乐。胜爷又将屠大爷请过来,用手点指,给双方先道了姓名,胜爷说道:"二位以后要多亲多近。"屠大爷与秦义龙各施一礼。胜爷又叫道:"孟二爷、萧三爷请过来,这位是太仓州的秦二爷秦义龙,弟兄们以后要多亲近。"彼此各一礼。胜三爷又与李四爷、贾七爷大众等介绍完毕,又将众年轻的四十余位全都叫到面前来,说道:"这是你们的秦二叔,你们都过来磕头。"黄三太等不敢违背师命,俱都趴下磕头,惟有金头虎贾明与金龙二人,蹲在后面,用手砸地,假装磕头。孟金龙蹲在地下,还是金头虎贾明劝的,要不然孟金龙连蹲下都不干。胜爷与秦义龙将老少英雄都给秦义龙介绍完毕,这才端下茶来吃茶。吃茶已毕,摆上酒席,将秦义龙让之首座,大家用饭。胜爷善观气色,一见秦义龙面带煞气,胜爷看众人虽对秦义龙不大反对,然而俱都面带难色,胜爷心中为难。吃完了饭,叫老家人将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干净了,请秦二爷那边下榻。老家人即将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报告胜爷,胜爷陪着秦义龙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讲了些闲话,胜爷这才回转大厅。胜爷回到大厅,对大众躬身施礼说道:"众位老少弟兄们,吃万分的委屈,都看在胜英面上,人家是给咱行人情来啦,大家是为给我帮忙来啦,千万别说闲话。将我的喜事,大家捧着办完了,平安无事,那才是大家疼爱我胜英呢。"胜爷好话说了多少,大伙倒替胜爷心中难过,谁也不肯说什么别的啦,反倒安慰胜爷一番。

  胜三爷自今日起,每日与秦义龙同桌而食,殷勤招待,毫无倦容。到了六月初旬,胜爷这日吃完了早饭,就觉腹中一阵疼痛,躺在床上休息一会,直至夜里二更来天,仍是疼痛不已,胜爷遂叫道:"李四爷、萧三爷,我怎么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时,疼痛不已。"萧三侠说道:"三哥你年纪大啦,这几日忙碌太甚所至。离喜期还有数日呢,你可以随便休息休息,不要终日亲自招待,都是老弟兄们,没有挑眼的。"说着话,胜爷就觉疼痛益甚,由床上起来,说道:"我要大便,泻一回就许好啦。"语毕,站起身来奔后花园厕所而去。来到厕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觉大肠发燥,正在扎挣之际,就听墙上嗖的一声,胜爷听着是金刃的声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听哗啦啦一响,肩头上中了一物,自觉火热,右胳膊发麻,当时就抬不起来啦。胜爷转身向墙上观看,并无人迹,方下了厕所台阶,就觉着两腿发软,走不动了。胜爷遂大声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黄三太等闻胜爷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龙、李煜、银龙,不好啦,我之恩师受了暗算了!"一旁喊着,直向后花园跑去,众人随后,也跑到了,来到胜爷切近,就见胜爷身体乱晃,向尘埃趴伏,胜爷的手方要按地,三太过去一把搀住,问道:"恩师,你在哪儿受的伤?"胜爷说道:"花园东北角。"众人有上墙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观看,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胜奎一见父亲受伤,过去就要拔袖箭,胜爷拦阻说道:"奎儿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药喂的。"黄三太、香五、银龙、胜奎等,搀扶着胜爷够奔内宅,张茂龙、李煜、贾明、邱成等,往各处遍找放箭之人,围绕胜宅寻找一遍,放箭之人踪影皆无。三太、香五将胜爷搀扶着躺在床上,拉过一条棉被给胜爷盖在身上,把胜三爷脸朝里,脊背朝外躺着。此时一伙老英雄也都跑到内宅观看,杨香五用匕首刀先将胜爷的大衣服挑下来。毒药箭不能起下来,若起下来伤口再被风一吹,立刻殒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将衣服挑下来,解开英雄带,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将小衣服一条一条的挑下来,一看受伤之处,现出紫色,如蚕豆瓣大小。萧银龙由腰间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开,此时胜爷尚能服药,给胜爷将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药吐出。胜奎说道:"我们胜家门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舍以来,凡是毒气皮肤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吗?"贾七爷说道:"赶紧化开吃下去看看。"又将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见效验。镇三山夏侯商元对大众说道:"究竟此伤是什么毒物?是那一门的毒药暗器,大众可知晓吗?"贾七爷说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门的,此箭乃是下五门所传,用五毒喂成,名为子午绝命毒药箭。可惜有两位没在场,道兄与和尚俱都没来,他二人曾跟我提过此箭之恶,他们俩人,每到五月初五,采取百草,制造解此五毒之药,一人采药,一人炼药,名为百草转阳丹,专解此毒。但是听说炼此药,最为费事,往往有炼坏了的时候,在七七四十九个时候之内炼成,火候稍差一点,就不能收锅。二位每年制成此药,募化十方时,见有疮疡久而不愈者,施舍济人,无论如何毒物,用此药一粒,立刻还阳。这还不算,治吐血虚劳,尤能立竿见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伤非此药莫救。子午绝命,二位现在不在场,为之奈何?"贾七爷说完了此话,再看伤痕,紫色比方才展出来好几分。这位叫道:"胜三哥伤怎样?"那位叫道:"胜三弟伤痕如何?"年轻的,这个呼三大爷,那个呼恩师,三太与胜奎两眼流泪。胜爷道:"只觉心中火热,浑身发麻。你们大家都别呼唤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语毕,合目不语,再有问的,胜爷不答了。老家人此时由外面进来,向众人道:"现在二太太同众位姑娘都来啦,要看看老爷子。"此时,凡亲近的朋友俱都未动,也顾不的嫌疑了,银龙与于家姑娘,张茂龙与袁家姑娘,也俱都见了面啦。二奶奶进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样了?"胜爷不应,二奶奶此时泪如珍珠断线一般,用手一拍胜爷的肩头叫道:"老哥哥怎么不语?莫非说您从此走了吗?你有什么家务事,也可对小妹谈谈啊。你再回头看看我们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胜爷微微转过来一点头,睁开二目叫道:"贤德的弟妇,你苦守冰霜三十余年,你给胜家门上增光露脸啦。贤妹,我也没有什么话,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义子,应继不如爱继,这两个孩子,你愿意过继哪个就过继哪个。这不是屠大爷也在场吗?我们有话,娶过姑娘之后,犹如亲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后,你就替我教育二子与小姐罢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诗书门第,我也不是礼乐之家,可称清白门户,贤妹可称节烈之人。我死之后,对于穷亲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穷而不能葬、贫而不能娶者,贤妹要量力资助,以继愚兄之志。胜家门上的八宝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舍,勿断了我胜英武学的家风。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汤,所有一切,都一仍其旧,千万莫因我死得结果不善,便中途终止。若有穷亲戚朋友,虽然屡次求借,宁可少与,千万别驳了,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贤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贤德之人,对于愚兄所嘱,量必能办。"复又叫道:"胜奎儿,这就是为父的遗言,必须要你谨记。"语毕,胜爷仍然闭目合睛,一语全无,再有人间话,俱都不答。二太太闻听胜爷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环婆子无不下泪。镇三山又叫道:"胜三弟!你从此便住口不语了?"黄三太叫道:"师傅!"胜爷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贾七爷诊了胜爷的脉,微而且细,似有如无,惟胸前颤动,伤痕向四外展,盘如鸭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说道:"胜三弟,你若从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萧孟二侠、屠大爷等泪湿衣襟。孟金龙张开大嗓子,高声号啕,办喜事成了丧事啦,到日出东升之际,胜爷只有吸呼之气。胜奎叫道:"众位叔父,大爷!我天伦现在只有吸呼之气,还不将箭起下?别教我天伦带着箭走呀。"众位侠剑客闻听,大家叹气道:"孩子,你看天气炎热,倘若拔下箭来,立刻就咽气。这样还可多耗点时候,大家好多看一会是一会儿。"此时下请帖的蛮子哥俩也赶到啦,一看胜爷的光景,欧阳大爷说道:"胜三哥倘若一口气不来,我从此杀人放火,抢男霸女!我要办一点好事,就对不起老天爷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正在痛哭流泪之际,老义仆擦着眼泪由外面进来,说道:"二位少爷,众位爷们,外面来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红莲罗汉弼昆长老,道爷是铁牌道人诸葛山真。"大众闻听,转忧为喜,擦泪出来迎接,来到大门外,欧阳爷喊道:"杂毛会算,可称未到先知,胜三爷受了毒药箭啦。"老道说道:"非是贫道会算,众位眼泡肿着,泪尚未干。"欧阳爷说道:"快走快走。"众人将老道陪到里院。老道一见胜三爷右肩头下插着一根袖箭,钉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用手一晃摇袖箭,说道:"何时中的袖箭?"三太说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时辰,说道:"尚能治,不要紧,众位施主莫要惊慌。"老道取出药来,打开包儿,用手指捏了两粒药,说道:"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过三粒了。这两粒药,给胜爷服下去,力能夺命。"老道将药包好,放在榻上,欧阳大爷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闻道:"哎呀,好香!"列位,蛮子今天这一闻,药偷出了两粒,后文书救了两个人,这且不提。老道将药研细,命取过无根水,老道说道:"你们将药箭拔下来吧。"李刚说道:"我起箭。"

  伸手一拔,拔之不动,箭入骨甚深。老道说道:"你用手按住伤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来。"黄三太过去,张开口咬住了箭杆,双手按住伤口,用力拔箭,才将箭拔出来,伤口并不流血。诸葛道爷由腰间取出尖刀,照定伤口四周,用刀将腐肉割下,这骨色青如漆,有鸭卵大一块。道爷以刀刮之,振振有声:"俺如关公刮骨疗毒。"将骨头刮的见了白骨,然后将药面撒伤口上一半,用被将胜三爷盖上,以手捂住伤口,无根水调好了药,用食匙灌了几下,然后胜爷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药,用白布缠好。三太问:"道爷,怎么样啦?"老道说道:"稍沉一会儿。"欧阳爷问道:"老道,怎样了?"道爷说道:"稍微沉一会再看。"众人不论谁问,道爷俱以"沉会儿看"答之。服下药约有一个时辰,闻听胜爷腹中有下行之声,鼻洼鬓角见汗。腹中响动,乃是药力借气行走,血行动开啦;鬓角等处见汗,乃是营卫合啦。道爷说道:"过来二位有力气的,将棉被向下按着点。"上身孟金龙,下身李永泰,按着被角儿。

  又一会儿,腹中响声渐大,道爷叫道:"三太,你将胜施主头扶着,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将胜爷的头扶住,口朝下,方将头扶好,就听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水来,愈吐愈急,真是翻肠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绿水,后是红水,最后吐黄水,吐完了之后,浑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胜爷骤然翻身欲起,上面大汉孟金龙,下边大汉李永泰,二人都按着棉被呢,金龙见胜爷欲起,伸虎掌向胜爷肩头上一按,说道:"三大爷,你老人家先别起。"下边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爷,你老人家别起呀,一起来就坏啦。"道爷说道:"胜施主千万别躁,倘若骤然起来,被风将汗吹回去,毒气归心,就不能治了。"胜爷说道:"我只觉着心中焦躁。"道爷说道:"沉住了心气,一会儿还得疼痛呢。"胜爷忍了一会,就觉周身无力,再想起来也没有力量啦。此时胜爷也明白过来了,一看道爷在旁呢,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床行礼。"

  语毕,向道爷点首示意,又叫道:"奎儿,福儿!你们还不过来谢过你伯父救命之恩?"胜奎等跪在尘埃,俱都给道爷磕头,小弟兄随后跪一大片。道爷说道:"三弟,你总这样周到,贫道有何德能?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应,我并不是能掐会算。我与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镇,一打听说是距四十里之遥,在那儿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赶路,为的是凉爽。"语毕,道爷落下两点慈悲泪来。胜爷欲哭无泪,打了两个唉声。

  银龙处处精细,方才拔箭的时候,银龙留神看箭杆,未看明白上面的花样,此时见胜爷已好,银龙遂说道:黄三哥,你将箭放在何处了?"三太说道:"在我恩师割下的衣裳一堆呢。"

  银龙说道:"收过来咱们看看,箭杆上是什么花样?我方才见箭杆头上黄橙橙的,杆上有花样。"金头虎说道:"我取去。"

  金头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胜爷伸左手由破衣中将箭拾起来,暗暗放在身旁了,金头虎早就看见了,说道:"三大爷,那可不行,您不叫我们看箭,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办的事,我们就糊涂死啦。"胜爷说道:"明儿,贼已远去,看箭何益?"贾明说道:"您要不给,我将您搬起来,我们非看看不可。"胜爷叫道:"贾贤弟!你还不将明儿拦阻?仇是可解不可结。"贾七爷遂叫道:"明儿!你还不闪开?叫你三大爷生气。"胜爷又说道:"我的伤已经无有危险啦,大伙累了一夜半天,还未曾用饭,请大家前院客厅休息休息,用饭吧。二位道兄也没有斋饭呢,恕过我不能陪座了。"大家这才起身够奔前院大客厅,谈谈论论,俱都说道爷的药真是神丹,胜三爷好心感动天地,所以才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饭,俱都来到后院问安。胜爷说道:"我的伤已经一点危险都没有了,你们每人问我一句,我就得答半个时辰。你们一夜未曾合眼,各自休息休息吧。连胜奎与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胜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纪长了,精神还好。"大伙不敢违背胜爷之意,俱都退出,回归前院。老家人胜忠服侍胜爷睡了一觉,老家人给倒过一杯白滚水,胜爷问道:"天至何时?"老家人说道:"二更已过。"胜爷说道:"点上灯笼到前院东西跨院,看宾朋们都休息了没有?"老义仆忠厚老诚,不忖胜爷何意,点上灯笼前去观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来,对胜爷说道:"东跨院聋哑仙师、弼昆长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爷、黄三太他们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门,门也上着呢。前头院孟二爷、萧三爷、贾七爷、李四爷等,大伙也都睡啦。"胜爷又说道:"你打着灯笼看看西跨院秦二爷去,将他请来,他要不来,你就说我家主人决无狠毒之心,请您有机密大事,您要不去,后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应一声,打着灯笼够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声,在外面问道:"秦二爷还没睡吗?"秦义龙在屋中,说道:"还没睡呢,你请进来吧。"

  老家人进到屋中道:"秦二爷,我家主人现在叫我前来请你。"

  秦义龙说道:"现在我有点不舒服,因胜三爷受伤,我跟着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胜三哥告假吧。"老义仆道:"我家主人有话,你要此时不去,悔之晚矣。"秦义龙心中暗想:"我将包裹交到帐房啦,跟他们要了三四次,我要练练武术,他们只给我匕首刀,包裹临走才给呢。我的兵刃现在拿不出来,倘若到了后院,说话不投机,就有是非。"老贼思索至此,遂问道:"老管家,后院还有何人在胜三哥屋中?"老仆说道:"一位也没有,连胜奎都没叫在屋中。"飞镖秦义龙闻听胜爷屋中没有别位,他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飞贼秦义龙打发老仆出去,由床底下将匕首刀取出来,掖在腰间,这才由屋中出来,同老仆来到后院,进到胜爷屋中。胜爷一见秦义龙,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伤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报德,你将我稳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现在身带重伤,大伙都在照顾我的时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还能瞒的过聋哑仙师吗?中轻的你还能瞒过萧银龙、杨香五吗?并且你的袖箭还刻着秦字呢,虽然不甚明显,谁都看得出来,是用花堆的一个秦字。将我的伤刚治好了,萧银龙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动转,我将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们看箭。贤弟你快走吧,你还在这里住着,岂不是自寻其祸吗?"又叫道:"老管家!你打开顶箱,给秦二爷取几十两银子盘费。贤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贼闻听,一时良心发现,跪在床沿下,叫道:"胜三哥!小弟之错。从今后不与三哥为仇了。"老管家说道:"还给他银子?我和他拼啦!"胜爷睁目说道:"胜忠!你是义仆,所以我才将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听我言,便为不义了。"老义仆闻听,也不敢言语了,遂由顶箱中取出来三十多两银子递给秦义龙,说道:"给你吧,这是三十多两,要打两袖箭就是六十多两。前面你的小包裹别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祸临身。"看贼人磕完头站起来,接过银子要走,胜爷说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别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侄胜奎与三太等,前院是萧三侠他们,东跨院是道爷、和尚等,你可千万别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过去向西,打宅院西墙走。够奔西南有一片树林,过了树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开饭时,大伙见你不辞而别,必然追你,脚程快的太多,你务必要兼道而行。"

  老贼说道:"既蒙胜三哥你恩放小弟,我从此永不与你结仇了。"

  胜爷说道:"贤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过,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寻仇,我也没有法子。"

  老贼秦义龙含羞带愧出了胜爷的屋子,够奔西跨院并未进屋,拧身形纵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胜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后还能跟他为仇吗?唉,我们俩人还是走着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杀他,将来我将胜奎、黄三太等杀他三个两个,也可报秦家之仇。"老贼捻着短髯,心中思索着,向四外观看无人,蹿房越脊,直奔西大墙而来。老贼方要纵下墙外,不觉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乱跳?莫非说我是惧怕他家中这堆侠剑客吗?不至于如此呀。"自己叫道:"秦义龙,秦义龙,你提着点儿气!"

  一飘身,落在墙外就地。就见有一个人,以肘按着刀尖,身形影着刀,仰面向墙头上观看。一见秦义龙飘身形下来,墙底下这个人站起身形,口中说道:"老贼暗算吾之天伦,用毒药箭几乎要了我天伦之命。现有奎少爷在此!"举刀便剁,老贼忙闪身躯说道:"胜奎不要如此。"胜奎哪听他的?举刀一连就是二刀,老贼闪躲,并不还招,复又对胜奎说道:"你天伦四次放我,所以我让你三刀;如再不识抬举,老夫将你人头捎回南七省去。"胜奎说道:"你是下贱之辈,我天伦以你当好朋友看待,这一干侠剑客俱都与你呼兄唤弟,你配吗?"说着话,举刀还是剁,秦义龙哈哈冷笑两声,背后揠刀,与胜奎交手。

  二人正在动手之际,由西大墙北面过来一道黑影,大声喊道:"秦义龙休走!你为何以毒药袖箭暗算我之老师?"话到人到,加入动手,大战秦义龙,秦义龙毫不介意,一把朴刀上下翻飞。

  忽听有人喊道:"小毛遂杨香五来了!"也加入大战秦义龙。秦义龙正在独战小弟兄三位之际,就听西北树林之内哗啦啦一响,出来一道黑影:"老贼休走!张茂龙来也!"紧跟着树林西南又纵出红旗李煜,兄弟五位围住秦义龙。义龙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飞,横栏竖架,面无惧色。此时又听树林子西边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爷爷!树林子内埋伏下百万神兵!"话到人到,亮杵纵起来便打:"众位将他圈住,谁要叫他走了,我跟谁拼命!"六人将老贼团团围住。老贼心中暗想:"这六个孩子,我是不惧,胜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萧孟二侠、贾老七等,他们要是出来,那时节我难以脱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为上策。"贾明说:"他要打谁的空子里走了,谁就是孙子!"老贼心中愤恨贾明,他这一提醒了众人,众人更留了神啦。大伙抖擞精神,正在打的难解难分之际,就听胜宅西大墙北面有人咳嗽,手提纱灯前来,说道:"我三大爷放心不下,叫我前来。"说着话,来至切近,众人一看,正是赛北观音萧银龙。银龙叫道:"六位兄长!我胜三大爷放心不下,听西墙外有喊杀之声,特遣我前来,不叫众位阻拦二爷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当这样,秦二爷虽然与我三大爷早先有点过节,奎哥哥你这一办喜事,秦二叔千山万水的奔了来,这一行人情,有什么过节都算没啦。再说伤我三大爷之人,你们怎么知道必是秦二叔所为?你们这一围着秦二叔动手,倘若叫我三大爷知道了,怪罪下来,谁能担得起?岂不闻古语有云: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黄三哥,你在众人之中岁数居长,你领着他们办这宗事,叫三大爷知道生气,倘若金伤复发,你又当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银龙喝住,谁也不敢再动手了,惟有金头虎知道银龙的这一套,心中暗说:"好小龙,小子,叫大伙来劫杀秦义龙也是你,不叫大伙动手也是你。"

  秦义龙用暗器伤胜爷,谁都瞒得过去,也瞒不过萧银龙去。

  胜爷从伤痕刚见好的时候,心中已经明白,便将众人遣散,谆谆嘱咐,自己在后院大厅养伤,喜欢清静,谁也不许到后宅问安,扰乱精神。胜爷一方面是嘱咐大家,一方面安慰大家,说:"你们大家一夜劳乏,也该歇息歇息了。我的伤好啦,你们大家都累病了,岂不教我难过吗?"众人见胜爷说的俱都是实情之话,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饭的吃饭,安歇的安歇。萧银龙与三太、香五、茂龙、李煜、邱成、胜奎等,这七个人凑在一处,在二道院东厢房吃饭,吃完了饭,坐在一处谈天,萧银龙说道:"咱们小弟兄之中,老诚干练,就是黄三哥,黄三哥待人向来以至诚感化,在台湾我与黄三哥别后,回想黄三哥之为人,那份义气,真叫我寝食难安,今者在一块好几年之久,每与三哥谈到一块儿,虽昼以继夜,令人不倦。"黄三太笑说道:"兄弟你是抬爱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师息隐于家门三年之久,将镖局子的事情委之于我,所以未办坏了事,都是诸位贤弟竭诚帮助,和老前辈们指导教训。"金头虎说道:"你们俩到一块儿就咬文弄字。"萧银龙又说道:"贾明兄长,凡事你划策甚多,一时难以道尽,你是外朴内慧。"贾明说道:"我会烩豆腐。你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绕着弯骂我。"萧银龙说道:"今天三大爷被人暗算,贾五哥你可知道是谁所为吗?"

  贾明说道:"我不知是何人所为;我要知道是谁,我早就同他拼了命啦。"银龙又问道:"三哥你知道吗?"黄三太说道:"愚兄不知。"萧银龙笑嘻嘻的伸出来两个手指,说道:"众位,不可三猜两猜,我一猜就猜着,就是此人。"金头虎一见银龙伸出两个手指头来,抽冷子一张嘴,照定银龙二手就咬,银龙赶紧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么咬我?"金头虎说道:"你那两个手指头太坏啦,不能留着。"胜奎叫道:"银龙贤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说来,贾爷不要玩笑。"银龙说道:"必是飞贼秦义龙老二所为。"金头虎说道:"咱们亮家伙,上西跨院寻找老东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银龙说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坏了事啦。"胜奎急忙问道:"贤弟何以知秦贼所为?"银龙说道:"秦义龙与胜三大爷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贤愚好歹之辈,三大爷欲以恩释怨,以解两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结之益深。胜三大爷累次不伤他,在胜三大爷所为开秦贼自新之路,无奈秦贼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爷之德,反增其无限之怨恨,他明着报不了仇,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明着是行人情,暗着是加害三大爷。你们不见他一进门之时,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面有难色,比及将包裹拿到帐房,我暗中打开他的包裹,除去银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绿林道所需之物,无一不备。你们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带着往返的路费,何必带些作贼的东西?"银龙语至此,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齐声说道:"贤弟之言非常有理,咱们应当怎么办呢?事不宜迟。"萧银龙说道:"三大爷向来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静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爷卧病在床,老家人筋骨衰败,倘若胜三大爷将他招至面前,他再行不测,为之奈何?咱们这七个人候至打更过了,咱们扎绑停当,去后院大厅上面四外埋伏,一来为防意外,二来为保护胜三大爷。倘若胜三大爷真要放老贼逃走,久后必为咱们小弟兄之大害。"黄三太等齐声说道:"此言甚是,咱们喝杯茶,各带兵刃暗器,前去防范。"金头虎说道:"小龙,你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为的是熬大鹰。"萧银龙说道:"你还是别去,你不去,我们办的必不能坏了;你要一去,准得乱七八糟。"

  金头虎说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胜三大爷要不放秦义龙,咱们俩总得滚滚,白熬鹰我可不干。"众人也不理他,当时扎绑停当,带好兵刃暗器,将屋门关好,由后窗户出去,熄灭灯烛,仍将后窗户对好。弟兄们来到后宅大厅,前坡三位,后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听屋中胜爷说道:"老管家,天到什么时候啦?"老义仆答道:"二更多天啦。"又听胜爷说道:"你给我倒点白开水喝。"老仆给胜爷倒过一杯白开水去,胜爷说道:"胜忠,你就不用老站着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义仆说道:"只要您的伤痕痊愈,老奴情愿站三天三夜,我也不困乏。"胜爷又叫道:"老哥你站着也是伺候我,你坐着也是伺候我。"胜忠一听胜爷叫老哥哥,愕然说道:"东家你这是何言?怎么呼老奴为兄?老奴担待不起,岂不折去小人之寿?"胜爷道:"你是胜家有功之人,不比别人,你年轻之时,跟随我天南地北,刀枪林中不知受了多少惊险,我以老哥看待,不足为过。我主仆行将老矣,不知此后可得安逸否?你将灯笼点着,看各院都休息了没有?"老家人遂掌上灯笼到前院,看视一遍,回来报告胜爷:"俱都歇息啦。"

  胜爷叫老家人去请秦义龙,房上七位听到此处,不由的暗暗佩服银龙有先见之明。比及老家人将秦义龙请到,赠送盘费,告诉秦义龙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听的明明白白,这才蹿房越脊,来到西大墙外。萧银龙划策:"西大墙外三位,树林子里头三位,一个一个的上,如不是他的敌手,或者拿不着他,然后我再上,见机而作。我叫你们怎么办,你们就怎么办,若跑了秦义龙,惟我是问。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饵钓金鳌。秦义龙方一上大墙的时候,心惊肉跳,那就是一个先兆,这小子有点恶贯满盈了。弟兄六位围着老贼群殴时,萧银龙打着红纱灯笼说那一席话,六个人这才后退。

  秦义龙一看,萧银龙举着灯笼,衣帽齐整,手中无有兵刃,并不猜疑。萧银龙赶奔近前,磕膝点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胜三大爷面上,多要担待,你是老前辈,别跟年轻的一般见识。"萧银龙和颜悦色,二叔叫的顺口流,秦义龙见萧银龙如此,将刀还鞘说道:"老夫焉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转身形向南要走,萧银龙将纱灯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软皮鞘中拔出匕首刀来,此时老贼刚转身躯,走出去三步来远,银龙由背后紧行两步,一刀奔秦义龙软肋扎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这一刀直刺入老贼腹中八九寸深,老贼吼了一声,躺在尘埃来回的乱滚。萧银龙拔刀向外一纵,纵出七八尺远,叫道:"众位弟兄们还不过来,解一解心头之恨!"黄三太大伙等这才亮兵器,纵将过来,将老贼秦义龙乱刃分尸。金头虎的一字杵是乱打乱砸,溅得血肉浑身都是,竟将秦义龙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头虎叫道:"小龙!胜三大爷恩放秦老二,你出的这宗阴主意,嘴里说好话,脚底下绊子。就是我身上血多,胜三大爷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认。"萧银龙说道:"大家担承,胜三大爷也没有什么不依的。"将纱灯熄灭,哥儿七个蹿房越脊,回奔胜三爷宿室而来。萧银龙先进到屋中,问道:"胜三大爷,你老人家伤痕可曾痊愈?"胜三爷方在朦胧之际,一见萧银龙到来,说道:"龙儿,我昨天有话,谁也别进来,我好休养休养精神。"萧银龙叫道:"胜三大爷,你老人家将秦义龙怎样啦?"胜三爷唉了一声说道:"不要提他啦,我将他开发啦。"萧银龙说道:"您将他开发啦,我将他也开发走啦。"

  胜三爷问道:"这是什么话,怎么又将他开发啦?"萧银龙说道:"我将他扎死啦。"胜三爷闻听,叹口气道:"他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这是何必呢,又污了咱们的宅院。"萧银龙说道:"胜三大爷,并没在院中扎他,在西大墙外面。我扎死他之后,黄三太他们大伙,用刀将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祸害,你只顾放他,不想以后我们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胜三爷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后做事,必须要以宽大为怀,总要学能容物,那才是大器呢。"又叫道:"银龙!你将他哥儿几个也叫进来吧。"银龙掀帘子,以手招进众人,胜三爷与众小弟兄讲今比古,教大众从今后做事,要学得容人且容人。教训已毕,胜爷说道:"后花园有我一口寿木,有二奶奶一日寿木,人死不结仇,将我那口寿木给秦义龙使用,将他就此深夜成殓起来,存在庙内,乡亲们若有问的,你们大家就说是南七省来的朋友,因得时疫病死在胜宅的。"胜奎将长工、月工俱都唤起,将寿木由花园西大墙打千斤悠到墙外,可惜一口好寿木,成的不是完全寿体,用铁锨一下一下的铲在寿木之内,顶好子盖,又上好大盖,叫油漆匠在棺材头上写下"飞镖秦义龙"。

  长工、月工手忙脚乱,搭到庙里寄存起来,就算老贼发丧。这是老贼一辈子的收缘结果,迷人不醒其端,胜三爷放他四次,不知以恩报德,还暗害胜爷,没害了胜爷,自己只落得碎尸万段。

  胜爷的伤,三四天就能起床,这宗毒药不忌荤膻,鲜韭生鱼更活血脉,一日比一日轻快。胜爷这日陪着大伙喝酒谈心,忽然自己一声长叹,叫道:"道兄,弼昆贤弟,众宾朋来的不少,惟独还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爷说道:"胜施主,你盼念的人,我知道是谁。"胜爷说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爷一伸左手,出了五个手指,说道:"你想的五爷。"胜爷一笑答道:"然也。"道爷说道:"你有所不知,五爷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后,他在镖局子住了些日,便回松竹观去了。老恩师因五爷无家可归,出庙准其进庙。"他们老弟兄正提念蒋伯芳之际,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为这几日忙乱,还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后,我们追到苏州,遇小侠客刘云,我们结义为友,那刘云是提督之后,他还有一个姐姐,是南侠老王灵之义女,今年姑娘二十岁了,待字未嫁。欧阳二爷下帖的时候,刘云正在镖局子,我们起身之时,刘云曾对我们谈道,说你与我兄弟办喜事,侠客义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终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们起身北上的时候,刘公子也回家邀请姐姐去了,一来为随人情,二来为的是姐姐的终身大事。"胜爷说道:"刘云如果来到直隶莫州,老夫必然担任作伐。"爷儿几个正在谈着话,老家人由外面进来报道:"现在外面有蒋五爷到来。还有一辆车,车中有女眷,并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之人。"胜爷叫道:"胜奎!你叫丫环婆子赶紧迎接女眷。"胜爷就要亲自迎接蒋五爷,和尚、老道说道:"胜施主伤痕初愈,岂可劳碌?还是我们大家去接。"胜爷不敢拂众人之意,在客厅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来,一看年轻的正是刘云,黄三太等不胜之喜,将蒋五爷与刘云迎到大客厅,黄三太说道:"刘贤弟,你终日想念吾之恩师。"说着话用手一指胜爷说道:"这就是吾之恩师。"刘云闻听,不敢怠慢,趴在地下,与胜三爷行礼,叫道:"胜三伯父,小侄与你磕头。"胜三爷说道:"岂敢岂敢。"此时刘云浑身血迹,左胳膊上缠着白布。胜爷问道:"刘公子何以受伤,周身血迹?"刘云闻听,不由的泪如雨下,说道:"胜老伯父有所不知,侄男昨天投宿平安镇高升店,晚间有七星真人、张德寿师徒,在店中要杀害我们姐弟二人,小侄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将小侄男与车夫丫环婆子杀害,一发千钧之际,我蒋五叔赶到,救了小侄男姐弟。倘若蒋五叔晚到一刻,小侄男等今日不能与胜三大爷见面了。"胜爷说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残迈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托众宾朋,捉拿老道师徒。"语毕,胜爷遂与大伙介绍,一一介绍完毕,各个心中都有一份关照。贾七爷叫道:"胜三哥!给刘公子报仇的话,你先别忙,赵老道师徒并不是为刘公子来的,我想他是为你这喜事来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贼人乘乱而来。"

  忽听有一位老者说道:"贾老七,你将老道抬举的太高啦,他敢上胜宅来?他不来便罢,他要来了,我将恶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声呐喊道:"杂毛若来了,我将他脑袋拧下来!"孟二侠打了孟金龙一掌说道:"胡说,你也不怕挑刺儿碍着好肉?这里还有诸葛道爷。"金龙说道:"我没说我诸葛大爷。"

  闲文不表,单言刘云的来由。刘云自连云山起灵回家之后,给姐姐雇了丫环婆子,仍回镖局子与三太、杨香五等盘桓。这日刘云正在镖局子,就赶上欧阳二爷下请帖,胜爷家中办喜事,黄三太等商议即时起程,刘云遂将姐姐终身大事托付了黄三太、杨香五等。第二日黄三太等由江苏起身,够奔直隶莫州,刘云回扬州邀请姐姐。刘公子来到自己家门,先到前院书房喝茶净面,更换衣服,然后够奔内宅,到内宅拜见姐姐已毕,姐弟谈话。姑娘说道:"兄弟,你这又是三四个月未回家。"刘公子说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准回一趟家。我这次回家,为姐姐的事前来。"姑娘问道:"为姐姐何事?"刘云说道:"姐姐,你的文武学比我都高明,古语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二十几岁了,终身大事,尚未许字。我现在拜托黄三哥他们,乘着胜三大爷给胜奎办喜事,当时的侠剑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齐集胜宅,我托黄三哥将你的大事,托付胜三爷择贤而配。我这趟来是接你去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表面是行人情,暗中乘着这个机会,求胜三爷给姐姐作大宾。兄弟可不敢自己专主,特跟姐姐商量。"刘云又说道:"论到求功名富贵,小弟是灰了心啦,我这一生,只可跟黄三哥在镖局混碗饭吃,就算足矣。"凤兰姑娘闻听,自己不觉一阵红潮两颊,低头不语。刘云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刘云遂说道:"姐姐可不能误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们明天就得起身,你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环,明天咱们起程。"婆子是由连云山跟姑娘来的,在连云山姑娘学艺之时,南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弯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点武术。姑娘将四只箱子俱都打开,先将王灵给的细软物件,包两个包裹,姑娘心中思索:"这是我义父给的嫁妆之资,天伦留下的钱财,我不能动。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办喜事,那时节我还能再回扬州取东西吗?我这两包裹细软之物,出了阁也够我夫妻一世之用。"这是姑娘心里的话。将一切收拾齐备,带好兵刃暗器,把势套好了车,黄草驴子架辕,白马长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扬州起身,够奔直隶莫州而来。刘公子坐下白龙驹,马鞍鞒上得胜钩,悬挂翘尖式钢刀,腰间缠十三节亮银鞭,囊中药喂的十二颗毒蒺藜,马在车后跟随。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一日六月上旬,太阳大平西的时候,刘云问道:"把势,你说离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还有多少路程?"把势说:"尚有五十多里。"姑娘在车里闷倦,掀开纱帘,叫道:"兄弟!你马向前进,与车并行。"

  刘公子右磕膝盖一点马前膀,嚼环向里一带,马与车并齐,姑娘问道:"兄弟,你方才问把势,此地离古城村多远?"刘云说道:"还有五十多里。"姑娘说道:"若是还有五十多里地,我们就不用赶路啦,你看天气炎热,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们先进前边那大树林里面,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马也得休息。"

  刘云说道:"姐姐说好便好,咱们进树林去休息完了,然后咱们就奔平安镇住店啦。"把势将车赶人大树林子内,姑娘打车上跳下来,扶着婆子的肩头,在树林内活动活动周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几棵大树,四外无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毕,姑娘又奔南去。就听西南树林子里有人说话,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的是:"老刷扭招盘拉把。"这句话就是:"师傅回头看看。""藏果架着海斗。"这句话是:"老婆搀着个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条窑,陛下去把一把。"

  这两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这是江湖黑话,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听,心中暗道:"好话绝不背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刘云哪?咱们上店里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没将此事告诉刘云。套好了车,姑娘临上车的时候,就见由西南来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才说江湖黑话的两个东西。姑娘临上车的时候,还献了一手武学,脸向里上的车,临进车里之时,姑娘一拧腰,来一个倒拧萝卜,脸朝外进的车里。刘云解下白龙驹,扣备安稳,扬鞭打马,把势赶起车来,直奔平安镇去了,后头一老一少,暗中跟随下来,要夜闹招商店。车到平安镇西镇店口,姑娘隔着纱帘一看,由树林子跟下的贼人,也来到啦。此镇店是东西的街道,南北铺户,就听坐北里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灯啦,过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里地没有店。"刘云一看"高升店",遂问道:"东跨院都有什么房?"伙计答道:"三间北房,两间东房。"刘云道:"我们都住下,我们有家眷,住着为的是方便。"伙计道:"你多照顾了。请把势向里赶车吧。"

  把势将车赶进店去,姑娘隔着车帘一看,由树林子里跟下来的一老一少,在店门口转弯呢。所有贵重的东西,刘云与婆子向屋中搬运,粗物俱都由店里伙计搬运,驴马伙计饮喂好了。大约店里头对于车把势,都是如此,临到吃饭的时候,还敬把势两个菜,为的是下次再有买卖,店里好垄断。

  闲文不表,车夫住两间厢房,刘云与姑娘住三间上房,一明两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间,刘云在东暗间。伙计送来净面茶水等,放在外间屋,有婆子丫环往屋里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

  吃完饭,由丫环婆子将家伙拾下来。大家歇息之时,凤兰叫道:"兄弟!你到这屋来。"刘云到西暗间,姑娘说道:"兄弟你坐下,咱们是宦家儿女,明天到胜宅,处处要谨慎为是。"刘云说道:"姐姐说的有理,那是自然。"凤兰又说道:"方才在树林子里,我听有贼人说话,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将方才在树林子里所听的话,对刘云学了一遍。刘云说道:"那是江湖绿林的黑话,头一句是师傅你回头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搀着一个姑娘,长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们必住店;第四句是坠下去看看。这两个决不是好人。"姑娘闻听,不由的害怕,说道:"今天咱别都睡觉,换着拨值夜,明天咱们到胜三大爷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环值班,至二更半天换我值班,三更半天换你值班。由窗户缝儿向外观看,问把势吃完了没有,要是都吃完饭,叫把势上门,咱们就不出入啦。"姑娘说完了话,打开小羊皮箱子,取出一个白玉瓶,上头包好几层纸,红绸子裹白蜡塞口,打开瓶塞,倒出四粒药来,说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环各含一粒。"刘云问道:"姐姐,这是何物?"姑娘说道:"这是在连云山之时,义父配了一料药,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药味,也不能泄药力。义父曾说过,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倘若日后有出门的时候,观店家有不可靠处,将药放在口内一粒,邪味不入。"众人将药各含一粒,婆子点着一根香,将窗户打上梅花孔,准备向外观看。单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赵昆福,少的是采花贼张德寿,他们师徒跟秦义龙早已商议停妥,知道胜爷六月二十八办喜事,赵老道又传授秦义龙子午绝命毒药箭,秦义龙早到胜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胜爷更好,如害不了胜爷,他们师徒临事期三两天之内,必然赶到,谋害胜爷一家老少。老道师徒后来了几天,哪知秦义龙已被银龙所杀?师徒在路上遇凤兰姑娘,张德寿是色中恶鬼,一见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坠下姑娘来,也住在此店。老道师徒喝着酒的时候,遂向跑堂的说道:"你知道方才进来的那个车,是上哪儿去的吗?"伙计说道:"那是姐弟姐儿俩,骑马的叫做千里追风小侠客刘云,他们是上古城村给胜三爷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时,问的车把势,把势就一五一十都告诉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师徒是贼,遂将此话告诉了老道师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张德寿咬牙切齿叫道:"师傅!你老人家听明白没有?原是我的仇人。这个刘云小冤家,丧尽天良,当初是我兄长提拔为绿林道,他曾与我兄长在苏州府开设福云居,并作黑道的买卖,到后来他交结镖行黄三太与苏州府的官人,将我兄长在连云山捉住并割了舌头,送到苏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杀于苏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时不报,等待何时?可惜这个丫头长的姿容秀美,不亚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后一杀,以报兄仇。"老道真有教训徒弟之才,遂说道:"打量他们还能跑的了吗?吃完饭为师帮助你做活。"张德寿满心欢喜,师徒二人吃完了饭,将灯熄灭,扎绑停当,张德寿贪淫好欲心盛,等到刚过二更天,师徒将西跨院单间的门倒着关上,够奔东跨院。来到东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灯,东暗间西暗间都有灯光,老道低声叫道:"德寿,你可留点神,我看他们姐俩有点扎手。"

  张德寿点头,打房上纵下来,悄悄的来到西暗间窗户外,打破窗户纸,向屋中一看,就见蜡花有半寸来长,五十多岁一个婆子妈妈,宝蓝裤褂,卧在板床上,头朝北脸朝里。床下靠东板墙有一个茶几,姑娘在茶几北面,玉腕托香腮,杏眼双合。恶贼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捻螺丝盖装薰药,用火折子引火将薰药点着,上好螺丝盖,将薰香盒子向窗户孔中一递,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烟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药了。"

  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块解药,含在口内,然后才拉仙鹤尾巴。青烟向屋中一打,就听板床上婆子啊嚏一声,张德寿又将薰香盒子仙鹤对着姑娘,使劲一拉仙鹤尾巴,薰了半天不见姑娘有动静,张德寿心中暗想:"黑真真的发髻,双眉紧抱,是个童女。"忽听姑娘也打了一个喷嚏。恶贼张德寿将薰香盒子装在兜囊之中,向东暗间一看,刘云抱头睡觉呢,贼人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鹤嘴插在窗户纸内,一拉仙鹤尾巴,工夫不大,刘云也打了一个喷嚏。恶贼一看这分光景,真叫比死过去的人多一口气儿。恶贼为色的心盛,先奔东暗间,将门闩用匕首刀撬开进了屋中,打婆子的脚底下过去,先将蜡花打下来,端起灯来。对着姑娘一照,恶贼一看,姑娘素打扮,绢帕绷头,一身蓝,一双软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盖上。贼人看罢,将灯放下,贼人的意思,左手要拢姑娘的后背,右手要拢姑娘的腿。

  方一伸手,离姑娘约有一尺多远,姑娘抬胳臂,就吧一声,一只袖箭奔贼人头上打去,贼人一低头,这枝袖箭由贼人的壮帽前头穿过去,稍微擦了一点皮肉,箭穿皮破,血随箭流。这一箭,将贼人为色之心,打得赴于东洋大海。贼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刘云掌中提着亮银鞭,叫道:"恶淫贼!你哪里逃走?"恶贼翻身进屋,姑娘由板床底下取跨虎篮,贼人一个箭步纵至板床,踹开窗户,纵到当院。刘云此时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节亮银鞭,照定贼人便点,恶贼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还,姑娘也由窗户出来亮跨虎篮,姐弟二人围住贼人。婆子喊道:"车夫快掌灯笼,院中有贼!"车把势在厢房门外打着灯笼,婆子妈妈在北上房门外打着灯笼。恶道在东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亏,心中暗道:"我亮剑先杀了小冤家,然后再打发丫头走。"恶道心中思索着,抽出宝剑。刘云一看东厢房又有一个老道,恐怕姐姐吃亏,急奔恶道而来,老道纵到院子当中,与刘云动手。婆子妈妈说道:"快喊店家吧,这不是贼人偷盗,其中必有缘故。"车把势大声喊道:"了不的啦!院里有了贼啦!"天方二更多天,店里伙计还有没完事睡觉的呢,一听东跨院喊有贼的声音,遂各抄家伙,一齐奔东跨院而来。内中就有方才伺候刘云与老道师徒的那个伙计,他一进东跨院,就见老道与刘云杀在一处,姑娘与一个年轻的杀在一处。列位,店中这几个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来就喊:"了不的啦!东跨院有了贼啦!"跑堂的这一喊,老道心中一发慌,遂向西南败走。刘公子年轻,没经过大敌,恶道一个败势,将双剑交于左手,刘公子十三节亮银鞭一点老道,老道右手拉剑,反背奔刘云打去,直奔刘云面门而来,刘云一闪身,飞剑正中左胳膊之上,飞剑入骨,鲜血淋漓。恶道双剑又分为左右,照定刘云便劈,刘云用十三节亮银鞭接架相还。刘云一看自己胳膊鲜血如注,不由的心中发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剑伤啦!"凤兰姑娘动着手叫道:"兄弟!你叫千里追风小侠客,你赶紧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刘云动着手说道:"要死姐弟死在一处,我岂能单自逃走?"恶道叫道:"张德寿!你将丫头挡住,我结果小冤家的性命。将丫头捉住,任你奸淫。"

  姑娘闻听,又叫道:"刘云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决不能给咱刘家丢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对胜三大爷哭诉情由,叫胜三爷与姐姐报仇雪恨。"刘云哪里肯舍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刘云决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虚点一招,纵在圈子外,一横跨虎篮,对着粉颈就要自刎一死。此时就听东厢房上有人大声喊道:"小姐不要自尽!贼人休要逞强!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

  张德寿闻听,吓的尿流满裤,恶道念了一声无量佛。蒋五爷说道:"刘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轻的贼人,我拿住老道,然后再拿年轻的贼人。"

  蒋五爷是怎么个来由呢?皆因为蒋五爷头次出世,就遇胜三爷告疾还家,英雄一扫兴,自己仍然回归松竹观。见了艾道爷,艾道爷一见蒋伯芳回来,问道:"伯芳何以回庙?"蒋伯芳就将胜三爷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对艾道爷说了一遍。艾道爷说道:"你胜三哥他是行侠作义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后必然出世。你既回庙,我就仍然传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侠作义,非会水不可,你师兄弟们俱都会水,惟你水性毫无,这回你就练水性吧。"蒋伯芳说道:"师傅,弟子见水眼晕,不愿学水,我打算跟你学镖。"艾道爷说道:"学镖也不错,我就传授你镖法吧。"蒋伯芳说道:"我要学镖,必须分量加重些。"艾道爷说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压过你师兄胜英去。你也学一斤重的镖足矣。"蒋伯芳说道:"我学一斤重的镖,打造六只如何?"艾道爷说道:"那有何不可?"于是打造了准斤十六两的金镖六只,昼夜与艾道爷学镖。光阴荏苒,转瞬二年有余,这日道爷叫道:"伯芳!你又要大开杀戒。你前次出世,赤线一道穿眉,今者双眉俱有赤线。你拿镜子照一照。"蒋伯芳用镜一照,果然赤线穿双眉。艾道爷说道:"你仍然还奔十三省总镖局,你胜三哥不在镖局,自有你道兄与和尚,也能切磋。"蒋伯芳不敢违背师命,朝罢了神像,带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将昔日的衣服带了两身,包了一个小包裹,仍然身着青布裤褂。自万绩山松竹观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缎店里,正赶上董士兴在柜上办事,弟兄二人相见,悲喜交加。哥俩喝茶说话,蒋五爷说道:"前次小弟不辞而别,实因江苏有紧要之事。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兴答说:"自贤弟你走后,你嫂嫂与愚兄相亲相爱,如宾如友,稳重端庄,现在并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窃幸,多亏贤弟你将我内人感化。"说着话,非叫蒋五爷到家不可,蒋五爷情不可却,偕同董世兴回家。一见盟嫂面有愧色,仿佛有对不过盟弟之意,敬五爷不亚如同胞。蒋五爷这日在缎店中闲坐,听伙友们说:"现在货要是够卖的,就先别去办货,现在所有南七省著名的镖头,俱都去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去行人情。"蒋五爷问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胜三爷家吗?"伙计说道:"正是此人。"蒋五爷听在心中,遂对董世兴道:"现在直隶莫州古城村胜宅办喜事,那不是别人,是我师兄胜英胜子川。小弟意欲够奔古城村去。"董士兴见不能阻拦,遂与五爷饯行,洒泪而别。蒋五爷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镇,掌灯之时,一打听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余里。五爷虽然脚程快,然而未上胜宅来过,夜间怎么问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镇,明日一早赶路。蒋五爷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蒋五爷站在门前,方要住店,正赶上店里伙计出来,这个伙计是狗眼看人低,见蒋五爷庄稼人的打扮,不向里让。蒋五爷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约五六百步,又见一座大店,名为吉庆店。伙计出来让道:"客官该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没有店啦,一过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爷闻听这位跑堂和气之甚,遂问道:"伙计,有单间吗?"跑堂说道:"有单间。"蒋五爷随同伙计进店,住了北边上的一间单间,打了净面水沏上茶,伙计问道:"客官你喝什么酒?"蒋五爷说道:"我不会喝酒。"伙计一听不会喝酒,面上也有不悦之色。蒋五爷是赌着气过来的,一看跑堂的这宗神气,蒋五爷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钱,蒋五爷遂说道:"我不会喝酒,我吃的多,一样多给酒钱。你给我配八个菜,我给你两吊酒钱。"伙计闻听,说了几句客气话,欢欢喜喜,给蒋五爷配上菜来,端上饭食,蒋五爷吃喝已毕,安歇休息。蒋五爷睡的正熟之际,就听有人喊嚷之声。伙计说道:"众位要是拿错了东西,我们可不管。闹贼是高升店,与咱们这儿没有关系。"蒋五爷一听,心中暗道:"我方才由高升店门前经过。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时他那店里闹贼,我就应当不管。唉,狗眼看人低。万一要是有镖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银盘龙棍,带好小包裹,由腰间摸出一块银子放桌上,将门倒扣,蹿房越脊,来到前面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见一老道与一年轻的杀在一处,一个年轻的与姑娘动手,蒋五爷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细一看,老道背后七棵宝剑,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际,就听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与胜三大爷哭诉情由,叫胜三大爷与你我姐弟报仇雪恨。"五爷听到这里,一声呐喊:"姑娘不要行拙志,飞天玉虎蒋伯芳来也!"

  刘云姐弟知道有一位蒋伯芳蒋五爷,蒋伯芳可不知道那刘云与凤兰姑娘。皆因为连云山之事以后,刘云搬灵回家安置完毕,回归镖局子,常常与黄三太提念,几时得便看看胜三爷,黄三太说道:"你想念胜三爷,我要告诉你一个人,你更得羡慕。"刘云问道:"什么人呢?"黄三太说道:"有一位蒋五叔,在碧霞山单棍扫群贼,名震南七省,是当时的人物。"刘云听在心中,回家的时候常与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蒋五爷在房上一报姓名,刘云心中犹如吃一凉药一般。蒋五爷由房上跳下来,叫道:"刘公子!你去拿年轻之贼。"刘云说道:"蒋五叔,你不认识我,胜三爷是我伯父。"凤兰姑娘一听蒋五爷之名,也精神百倍,于是姐弟双战张德寿,飞天玉虎蒋伯芳独战恶道。蒋五爷一横盘龙棍,说道:"恶道,我有心骂你,我怕挑刺碍着好肉。出家人有杀、盗、淫、妄、酒五戒,慈悲为本,不许杀害生灵。你这恶道是久惯杀人放火,窃取偷盗,你是无所不为,奸淫妇女,发卖薰香蒙汗药,天生反复无常,好酒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还逃得了吗?"蒋五爷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战恶道七星真人。刘云姐弟俩个打一个,自有工夫向蒋爷这边看,就见蒋五爷白素素一张脸面,手中亮银盘龙棍鸭卵粗细。这一次蒋五爷的工夫,可比前几年高的多啦。恶道两口宝剑上下翻飞,六十四棍未战下恶道,蒋五爷一抖手,盘龙棍出去一丈多高,虎体彪躯一纵,盘龙棍改为行者棒,银蛇乱蹿,玉蟒翻身,将棍真使活啦,蛟龙出水,摆尾摇头,上下左右中,一条棍缠住恶道。凤兰、刘云一看,蒋五爷真是棍法绝伦,名不虚传,行者棒使到四十余棍,恶道的双剑点蒋五爷面门,蒋五爷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绷喽,恶道右手宝剑抽的快,左手稍慢一点,"当啷"一声,宝剑出手,五爷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听"当啷啷"一声响,老道赤金别簪打飞,头发蓬松。老道遂念了一声:"无量佛!我的佛!"纵身形上东房,在房檐上站着,并不逃走。恶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檐上等着蒋五爷,他以为蒋五爷必得随后追他,容蒋五爷纵起身来,悬在半空之际,他好用剑劈蒋五爷,结果了五爷性命,再下来帮助徒弟动手。恶道在东房檐上,背朝外扭着脸,扬着右手的剑,五爷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说:"这个杂毛会使飞剑,他是要用飞剑劈我。"五爷遂假作欲向上纵身的架势,暗暗取出一只金镖来,一仰手,嗖的一声,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着老道。老道右手的宝剑撒手,左手起镖,脚底下一用力,"哗啦"一声,将房檐上的瓦踩下五六块来。

  恶道起下镖,扔于就地,翻身便跑,五爷下腰拾镖,叫道:"恶道!今天遇在五爷的手下,想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纵身躯上房,跟踪奔东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恶道越过一道大墙去,五爷纵到大墙之上,向上一看,长叹一声,说道:"便宜了恶道了。"原来这段大墙后是一片苇塘,有五六里地长圆,老道钻人苇塘中去了。五爷心中暗道:"这大一片苇塘,我若到苇塘中去寻找他,实非易事。再说店中刘公子现在受了剑伤,姑娘是女流之辈,焉能济事?"五爷思索至此,遂翻身回来,蹿房越脊,够奔高升店而来,比及来到店中一看,张得寿已经逃走,姑娘已经进了上房,刘云胳膊上鲜血直流,站在上房门口眺望。五爷由东房上跳下来,将棍立在东房檐下,由背后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来,披在身上。刘公子赶奔近前,双膝跪倒,叫道:"五叔请上,受小侄一拜!若非五叔到来,我姐弟必遭恶道师徒之毒手。"蒋五爷遂伸手相搀,说道:"刘公子请起,五湖四海皆为弟兄。"刘云叫道:"五叔您虽不识小侄,小侄久慕您的大名。小侄男与你一提,你就知道,我与黄三太弟兄七人缔盟,就属我岁数小。"五爷闻听道:"如此说来,俱都是一家人了。此处夜风甚大,公子你的伤势甚重,赶紧进屋,调治剑伤去吧。"此时赶车的把势,与刘云等陪着蒋五爷进了东暗间,店里掌柜的过来慰问,刘云说道,我们是保镖的,方才那老道师徒是江洋大盗,就是我们死于非命,也不干你店主事。掌柜的,你给我几尺白布、半刀棉纸来,以便治伤。"掌柜的转身躯出了上房,给找来白布棉纸,五爷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伤痕之上,用棉纸缠好,然后缠上白布。刘公子又将姐姐由西暗间叫出来,说道:"姐姐,这不是外人,这是胜三大爷师兄弟蒋五爷,请你过来谢一谢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时已穿好长大衣服,由西暗间同着婆子来到东暗间,姑娘叫道:"蒋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亚如重生父母,五叔请上,受难女一拜。"姑娘稳稳的磕一个头。蒋五爷不敢伸手相搀,急忙向旁边一闪,控背躬身,以礼相还,说道:"请归西屋休息去吧,我与令弟谈话。"刘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爷实有子都之容;五爷一看姑娘,一身蓝布衣服,朴素之中带着十分的稳重端庄。蒋五爷在刹那间,不过无意识的看姑娘,可并不是轻薄的举动,要是那么一轻薄,可就丢了行侠作义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蒋五爷也是如此。姑娘转身形出了西屋,刘云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们也该安歇了,明晨早起咱们好赶路。"爷儿俩正在说话之际,掌柜的与伙计进了上房,手托一物,掌柜的叫道:"达官爷,这是老道的杨木道冠赤金簪子,请达官爷收起来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带起来吧。"蒋五爷说道:"我岂能要此物?刘公子你收起来吧。"刘云说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岂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财呢?"五爷一看,刘云说话很老诚,五爷遂说道:"将此物赠于店家吧,掌柜的受了许多的惊骇,伙计一半,柜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柜的与伙计谢了五爷与刘云,又给沏上一壶好茶来。爷儿俩这一说话,天光已经发晓了,刘云算了店饭钱,交与伙计,另外又多给了一两银子的酒钱,五爷叫店伙计到吉庆店告诉店里掌柜的,昨天住的姓蒋那位客官,连房钱带饭钱,共合给留下二两银子,余下的算酒钱,一清二白。车把势套好了车,姑娘上车,刘云叫道:"五叔!金伤药虽好,究竟怕马颠颤,我跨车辕,你骑我的马。"

  五爷闻听笑说道:"刘公子,我从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几脚力也未雇,剩下四五十里地了,我实不惯骑马,你跨车辕,将马拴在车后面,这四十多里地我保护车辆。别说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里之遥,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没有敢正眼看咱们爷们的。"列位,话虽不假,但是显着五爷骄傲一点。姑娘在车里说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将包裹放在车中。"五爷由打江下县万笏山松竹观起身,俱都是自己扛着棍与包裹,难道说四十里地就不能自己扛着吗?因为难却姐弟的美意,五爷遂将棍与小包裹交与刘云,刘云一接棍,未留神,将棍掉落尘埃,刘云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纪不大,臂力过人。"棍要是轻了,岂能扫十三省的群贼呢?叫车把势帮刘云,才将棍放于车上。姑娘在车里一摸一掂这条棍,也不由的暗中赞成五爷的臂力。车一超出店门,店主对五爷千恩万谢。列位,因为什么店里掌柜的这样的谢五爷呢?就皆因店中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于店家毫无牵连,并且还将赤金簪子送与了店家。且说蒋五爷等由平安镇一起身,四十里地一摇鞭就到,天将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进了古城村西村口。车夫打探胜宅,真是三尺蒙童,没有不知道的,指明了道路,把势把车赶到胜宅大门以外槐树之下,上前叫道:"门上有人吗?"老家人由打外面出来,车夫说道:"劳你驾,你给回票一声,就提蒋五爷来啦。"家人一看,车中有女眷,一位少年周身血迹,急速跑进去回禀。

  胜爷急派女眷接待女眷,胜爷欲要亲自迎接蒋五爷,道爷拦阻胜爷,怕胜爷伤痕有碍,于是大伙出来迎接蒋五爷与刘云。黄三太、杨香五搀扶着刘云拜见了胜爷,胜爷一问刘公子因何受伤,刘云哭诉高升店之事。胜爷安慰刘云说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烦这一干老少宾朋,遇机捉拿老道,与公子报仇。"

  贾七爷在一旁答言:"胜三哥,你先别议论给刘公子报仇,老道千山万水来到此地,他绝不是专为刘公子,他一定知道您办喜事,届期必来搅闹。"大众有说他不敢来的,有说他必来的,有说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说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点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众纷纷议论,胜爷说道:"刘公子,你要是早来两天,我还卧床不起呢。咱俩人是同病相怜,你受的是飞剑之伤,我受的是毒药袖箭,若非诸葛道爷前来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说着话,大伙不禁的叹息。黄三太叫道:"刘贤弟!这一干人们,你还多有不识的,我给你介绍介绍。于是与黄三太同辈的俱以弟兄论,比黄三太长一辈的以叔伯论,介绍已毕,摆上酒席,众小弟兄们陪刘云与蒋五爷入座用饭。胜爷的宅院是三层,前后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为喜事的席棚,因为人位来的甚多,大厅里面不能容纳。百里不同风,直隶莫州娶媳妇的风俗,向来是用官轿彩轿两乘,新郎乘坐官轿,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轿拜岳家之门,岳家必请几位能谈能论的人,陪着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为目的,谓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妇之时,新郎双插金花狮子佩红,乘坐官轿在前,新妇乘彩轿于后,沿路之上,无所避忌,虽有州县官之轿于前,概不避路,谓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门,下轿之时,新妇踏马鞍鞘乘板石等,进大门,地铺新红毡,足不沾地。比及新妇至新室,拜毕天地之后,然后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时新妇以红绸罩顶,拜罢天地,新郎以秤杆挑红绸。晚间新妇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凤、银凤、袁红玉、刘凤兰等,新妇上座。正日子这天,胜爷预备了二百桌酒席,因为请帖是二百份。胜爷的人缘好,十里八里,没有接着帖的前来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萧银龙一看预备的酒席要不够用的,于是派车到莫州赶办酒席,购买鸡鸭鱼肉。萧银龙划策,所有镖行之人,俱都后坐席,有席坐席,无席家常便饭。列位,大凡乡庄之人,谁要上赶着谁随一份礼,那个人情就大啦,这是表示胜爷的人缘。且说坐席之时,胜奎按桌谢客,凡老先辈俱都挨次序磕头,镖行之人,由剑客震三山那起首。萧银龙说道:"且慢。众位,新郎哥我胜奎哥谢席,磕了一天头啦,咱镖行七十来位,比我奎哥年小的,只有三四位,要按位磕,胜奎哥成了磕头虫啦。我的主意,众位叔叔大爷多原谅,咱们来个总礼,四面为上,磕四个头。大家叔叔大爷们算疼爱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剑客答应说道:"倒也很好。"其余萧三侠、孟二侠大众等,同声赞成。金头虎喊道:"你这是动了算盘啦,你预备的是在胜三大爷这里就亲娶媳妇,为的是到那时候,你也省着点,好来一个总礼儿。"

  萧银龙闻听笑道:"我媳妇是你什么人?"金头虎说道:"我没说你,你媳妇是我表妹,我说张茂龙呢。"大伙哄堂一笑,热闹非常。众位齐声说道:"今天咱们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胜三爷几杯。"剑客、蒋五爷、胡景春、聋哑仙师、弼昆和尚,这几位不喝酒。与大伙猜拳是茶当酒,真称得起热闹非常,众英雄齐聚一室,尤为难得。

  常言说的好,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此时天已二更来天,老道师徒已来胜宅,七星真人赵昆福,用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撒在胜宅厨房红棚十余处之多。张德寿在内宅喜房前去采花,恶贼到了内宅,一看五间大房,结彩悬灯,屋中明烛辉煌,俱都是白蜡用银珠染红,白蜡没有气味,而且明亮,办喜事最讲究不过。五间大房后窗户上头是纱,底下是纸糊着,恶贼隐在后屋坡,隔着纱窗观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面南,二位小姐在东,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面是金凤、银凤姐妹二人。恶贼借灯光一看,银凤小姐淡妆,略擦了点脂粉,恶贼一看认识,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莲花湖后山看过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时,被萧银龙给我搅散。"恶贼看罢银凤,又一看东面二位姑娘,也认识,一个是在高升店里交过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没有姻缘之分。"再看张茂龙未婚妻袁红玉,真是红粉佳人,新妇真是万钟风流。恶贼看罢,不觉心动神移,准备今夜晚用薰香,奸淫杀戮,要将胜宅闹得天翻地覆。贼人心中又暗说道:"今夜我若果能夜占五美,这一世的艳福足矣。这四个丫头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贵妃、病西施,居中坐着的好比汉昭君。我张德寿命中犯桃花,红鸾星照命,乐何如之!"恶贼正在思索,就听西边银凤叫道:"新嫂嫂!你喝点喜酒,吃点东西。嫂嫂为何哭哭啼啼?为什么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长的够多俊哪,虽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儿,久后欢喜的时候多着呢。喝杯酒吧。"恶贼是下贱之辈,色中急鬼,心中说道:"姑娘也什么都懂的。"心中思索着,不由的骨战筋酥起来,脚尖一滑,几乎打后坡掉下来,背后十字绊灯笼穗一扫纱窗的楞儿,"刷啦"一声。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长大成人,金凤、银凤姐妹是莲花湖第一老寨主于丰恒的姑娘,在莲花湖长大成人;张茂龙未过门之妻袁红玉萧玉台长大成人,三个哥哥袁龙、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凤兰小姐总兵大人之女,王氏贤人所生,在连云山拜义父于南侠王灵,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长大。这四位姑娘都山里长大了的,武术精奇。

  银凤向外一看,纱窗外有一个人影儿,珍珠倒挂,明显着背插单刀一口,银凤叫道:"大姐姐!咱们在东屋房里,今晚听他们小俩口夜间都说什么话,姐姐你附耳过来。"金凤探头过去,银凤低声说道:"姐姐你别露出神来,你看北面纱窗外有了贼啦。"金凤假装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银凤又叫道:"红玉、凤兰姐姐,今天咱们姐儿四个听房,你愿意不愿意?"

  那姐俩齐声说道:"妹妹说好便好。"银凤说道:"你要愿意,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咱们好耍笑他们小俩口儿。"

  红玉、凤兰俱都凑到银凤身边,银凤低声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纱窗外有人啦。决不是闹新房的,要是小弟兄们闹新房,不能背后插单刀,收拾那么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贼人。姐儿四个都是看一眼,就回过头去不看了。银凤叫道:"二位姐姐,你们看天不早啦,一会儿新郎要人洞房啦,咱们还在这屋不便,叫婆子将席撤到东暗间吧,咱们上东暗间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环,有姑娘们带来的婆子丫环,大众手忙脚乱,将席撤去。银凤说道:"婆子丫环们,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你们该吃饭喝酒去啦。"婆子丫环等俱都欢欢喜喜,齐奔下房吃饭去了。此时东里暗间只有一位新妇,东外间四位姑娘,张德寿一看,暗道:"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绕到前坡下来,一掀斑竹帘,进了西屋,钻在铺底下去了。银凤姑娘将婆子丫环打发走了,姐儿们由外间进东暗间屋,早就留着神,一看贼人进了西屋,低声叫道:"三位姐姐,贼人入了窑啦。"大伙闻听俱都点点头,银凤又叫道:"众位姐姐,婆子丫环没经过喜事,他们还没与新郎新嫂嫂铺床呢,我们帮忙,咱给铺床去。"语毕,由被架上取下一个包裹,其实这不是铺盖,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儿四个换好了紧小的衣服,带上兵刃暗器,准备与贼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爷的老姑娘,一招武术也不会。怎么屠大爷的姑娘没学武工呢?皆因为屠大爷的夫人年轻,屠大爷得老姑娘的时候,胜爷与屠大爷在镖局喝酒,换了两杯,胜爷道:"咱们改改门风,你别叫姑娘学武,久后我娶过儿扫之后,我如同亲生自养的姑娘看待。"屠大爷说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并未学武。胜屠两家自结亲之后,没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时只三岁,屠大少爷只十三四岁(大少爷名叫屠士远)。镇九江屠大爷办完丧事之事,众亲友街坊邻居跟屠大爷说道:"你家大业大,无人照管,少爷与姑娘都在幼小之时,你再续娶一位吧。"屠大爷说道:"众位亲友,我这大年岁,我还续的什么弦呢?"亲友们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爷会拉三板一眼不会,就在背地里续弦啦。续弦一个多月,屠大爷就带着少爷上镖局子去啦。康熙年间,后续的老伴多有不贤的。屠大爷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爷常不在家,屠大爷有时回家的时候,暗中向姑娘问道:"你母亲待你如何?"姑娘说道:"比我亲生的都强。"谈笑书生屠士远每逢回家,也暗问妹妹:"母亲待你如何?"姑娘说道:"兄长,不用挂念我,母亲待我好极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到了出阁的时候,哪会不想亲娘。列位,每逢有亲娘的姑娘出阁的时候,母亲走出来走进去,舍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难受啦。姑娘要什么东西,也是与母亲要,好说话;要是跟父亲兄长要东西,就有好些个不能出口的。这位姑娘今天出了阁啦,坐在床上想起亲娘,故此不吃不喝,眼泪汪汪。银凤知道姑娘没有亲娘,因思想亲娘心中难受,耍戏新人,为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东西。谁知道后坡纱窗外来了一个贼人,万恶的淫贼错会了意啦,他以为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个失神,几乎掉下来,后窗户一响,被银凤姑娘窥见,银凤用智打发开了婆子丫环。贼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后坡到前坡打房上下来,进西屋转身奔西暗间床底下去了。银凤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将西暗间前窗户堵住,红玉姐姐你绕西暗间后窗户外隐住,就是凤兰姐姐学业高,你将外屋斑竹外隐住,我堵住西暗间门口外。"四位姑娘商量已毕,依计而行。银凤姑娘搬了一个圆凳,向西暗间帘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脸朝里,姑娘说道:"好热天哪。"恶贼在床下,心中说道:"你想喝水么?"姑娘又道:"你热不热呀?"恶贼在屋中一听,心中暗道:"他这是跟谁说话呢?"就听姑娘又说道:"你在床底下热不热呢?问你呢。"恶贼张德寿一听,原来是跟我说上话啦。又听姑娘说道:"臭贼告诉你,这儿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孙子辈,你要在床下隐着不出来,我用鸡爪镰向床底下扎你。"张德寿一听,我若不出去,这个姑娘要用鸡爪镰一乱扎,我岂不成了虾酱啦?

  贼人打床底下出来一看,银凤姑娘堵着门口,怀抱鸡爪镰,贼人在屋中一打转,要打后窗户出走,银凤喊道:"贼人要打后窗户走,姐姐多留神!"后窗户有人答道:"我的柳叶刀早等着他呢,他要出来我用刀连窗户一块扎。"银凤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户!"金凤说:"知道!他打前窗户走,我用鸡爪镰连窗户一块都捋下来。"银凤又叫道:"凤兰姐姐,你多留神哪!"凤兰说道:"不用妹子你多嘱,跨虎篮堵着门呢。"银凤又叫道:"臭贼!押宝你都出不去,四面堵你这个臭贼。"列位,恶淫贼今夜晚间要奸淫五美,没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面围上,出不去屋啦。恶淫贼此时人地无牙爪,飞上天去无羽毛,万般无法,贼人揠戥壳皮拦着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鸡爪双镰立着一迎,就听当啷一声,贼人兵刃碰在鸡爪镰上,仍然不能出门。恶贼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头左手登镖,这一刀直奔银凤小姐扎去,姑娘鸡爪镰往外一推,贼人乘劲左手就打一镖,银凤一闪,这镖擦着肩头过去,稍微伤着一点肉皮,若不是银凤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这一镖还真躲不过去。银凤在莲花湖生长,自幼学艺,虽然说不上能征惯战,也可称经的多见的广,于丰恒年老惜子女,将平生的绝艺,俱都授与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学的武艺高强,手明眼快。银凤躲过去这只镖,向里间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镖啦,银凤心中不由的一乱,遂大声喊道:"新嫂子受了伤啦!"贼人张德寿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紧跟着向外就纵,银凤一闪身形,贼人纵到外间屋。银凤喊叫:"姐姐们留神,贼人要出去!"张德寿此时紧行几步,够奔外屋门口,伸手一捋斑竹帘,向当院一抛,凤兰用跨虎篮一捋,捋住斑竹帘子,贼人抽空出了外间屋,抹头向西,凤兰由后面便剁。列位,贼人这口戥壳皮,头是圆的,没尖没背,今天可就占了便宜啦,鸡爪镰、跨虎篮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红玉也由后窗户绕到前院,四位姑娘围战恶贼张德寿。银凤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给前院送信,有贼人现在搅闹洞房,将新人伤啦,伤痕还是很重。"内中有大脚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伙正在红棚里推杯换盏,热闹非常。婆子叫道:"老当家的,了不的啦!后面闹了贼啦。新姑娘受伤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与贼人动手呢。"众英雄一听,一阵哄堂大乱,各找自己的兵刃。萧银龙喊道:"众位!咱们自己可别乱,倘若咱们自己一乱,今天胜宅这个吵子可就大啦。众位老前辈尊长们,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调遣老前辈,贾七叔、夏侯老伯父,赶紧一位奔宅院东,一位奔宅院西;欧阳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后,闪出十丈廿丈去;余下的众镖头,各去东墙外、西墙外、前大门四外埋伏,将胜宅团团围住。"萧银龙分派完毕。大伙刚走了两拨,此时有按计划向外走的,还有没武学胆小破门而逃的。又听得胜宅西跨院呐喊声音,烟火交加。在胜爷办喜事前几天,天气非常之燥,晒的天棚杆子非常的干燥,火一着起来,烧的天棚杆子嘎叭嘎叭的乱响。胜三爷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萧银龙叫道:"胜三伯父!你不用着急,这不是天火,你闻闻硫磺焰硝的气味太大啦。胜奎哥哥,快去带领人去救火。"胜奎摘去双插花,带领众人前去救火。胜奎方到西跨院,后宅喜棚也着起来了,比西跨院的火还大,火光冲天。

  神刀将李四爷也带领众人头去救火,俱都是会武术之人,一看天棚着啦,顺着杆子爬上去,将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奋不顾身,拼命扑火。当下内宅四位姑娘围着贼人动手,银凤心中非常着急,为什么打发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么一位也不到呢?银凤姑娘一看,前后院忽然烈火腾空,心中暗道:"无怪乎都没到后宅呢,怎么火光起来啦?"此时姑娘与贼人动着手,贼人此时闪展腾挪,上下翻飞,一见火光冲天,贼人倒助起胆量来了,动着手又登出一只镖来,照定凤兰打去,凤兰一闪身躯,躲开一个空子,贼人纵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红玉要追,银凤说道:"别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们与新人治伤,且说恶贼跑到前院,只见前院灯光俱灭,东院喜棚只着了两层席,众人救火救的得法。恶贼见东坡黑暗,遂直奔东群墙而去,胳膊一跨大墙,飘身下去,纵到墙外,脚尖一点地,将要站稳,东墙根下趴伏着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折子一照喊道:"贼人!你哪里逃走!认得谈笑书生屠士远吗?"揠刀就剁。贼人并不答话,亮兵刃接架相还,二人战到十几个回合,屠大少爷刀法精奇,贼人虚点一刀,奔南便跑。迎面一人抖十三节亮银鞭,大声喊道:"淫贼哪里逃走!认得你家刘少爷吗?"张德寿不敢贪战,抹头又往北而跑。

  北面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账王八羔子,欧阳德在此!"贼人不敢递手,转身又向东跑,离树林子切近,就见有一人在树林前迎面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恶贼张德寿,你可认识赛北观音萧银龙!"语毕,熄灭了火折,取出判官双笔,与贼人交手。银龙喊道:"刘贤弟!屠大少爷!欧阳兄长!你们千万绕过树林,围住东北南三面。"贼人闻听,咬牙愤恨:"这个短命鬼真厉害,他画出圈来,非往胜宅那方面挤我不可,我偏进树林子。"二人动着手,贼人虚砍一刀,仍然奔树林子逃走,贼人进了树林子,萧银龙喊道:"众位仁兄贤弟!"咱们将他四面围住,千万别进树林子。他要打树林子里出来,咱们看见他,他就走不了。"银龙正在指挥众人之际,就听树林子里"嗳呀!当!"的一声,将刀抛于就地。要知张德寿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群雄败走独龙口 鲁清设计捉贼人_大八义(清)佚名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群雄败走独龙口 鲁清设计捉贼人

 

  话说丁银龙,因为自己夸下了海口,不想事未成,反受羞辱。自觉得无面目去见群雄,这才在林中要自刎人头。将刀一横,正要自刎,忽然后面来了一人,将他手腕子接住,左手用胳膊一搭他的肩头,便将刀给抢过来啦,说:"兄长,你有甚么为难之事,可与小弟说一声。为何抱刀自杀?"丁银龙忙回头一看,原来是闪电腿刘荣。忙说道:"贤弟你从那里来?"刘荣说:"我给赵庭下转牌,刚回来。"丁银龙说:"是啦。"遂将普莲盗铠之事,以及与何凯上山普莲要铠,他不给等等的情形,细说了一遍。"那山寨之上有走线轮弦,无与绝伦,真有一人抱守,万军难入之险。"刘荣说:"这可不足为奇。"丁银龙说:"贤弟,哪个为奇?"刘荣说:"兄长您想一想,此人与您八拜结交,神前结拜,与我是过命之交。"丁银龙:"是那一家呢。我当时想他不起,你说了出来吧。"刘荣说:"此人乃是大六门第四门的,住夏江秀水县,南门外,姓石双名锦龙,别号人称圣手飞行。二爷陆地无双石锦凤,三爷万战无敌石锦彩,四爷银头皓叟石锦华。长房屋中两位公子,大公子闹地金熊石芳,二公子穿山熊石禄。大公子不是横练,石禄是横练三本经书法,先练发毛经,二练冠水经,三练达摩老祖易筋经。内练一口气,外长筋骨皮,周身善避刀枪。我替你去趟夏江石家镇,约请石禄,那怕山上走线轮弦。"

  丁银龙一听,心中大喜,这才带领刘荣,出了松林,直奔何家口。到了吉祥店门前,忽听店内,一阵喧哗。刘荣上前打门,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是甚么人。"刘荣说:"我是刘荣。"店里伙计忙将门开开,丁刘二人遂走进来,伙计一见连忙喊道:"打鬼,打鬼。"刘荣听了大怒,说:"伙计,你这是由何说起,怎见得我二人是鬼呢?"伙计忙暗笑:"刘爷,我没说您,投了丁老达官啦。"丁银龙说:"你为何说我呢?"伙计道:"你到了后面,便知分晓。"二人一听,急忙向里走来。那伙计自行关上店门。刘荣跟随丁银龙,够奔北上房。此时屋内何玉抱怨何凯,说:"何凯,你为何一个人走了回来?"何凯便将在山中经过说了一遍。何玉说:"你为甚么独自回来呢?"何凯说:"我二人一同回来,走在半道上,丁大哥说是从咱们这里往西,有侯家寨神手大圣侯凤,会摆走线轮弦,他上那里去请侯凤去啦。"何玉说:"你这个人,好不明白。大哥不是请人去了,他是因为在店中把话说满啦,当时回不过脖来,不好来见李翠、云龙、宋锦、赵庭。你们赶紧出外去找,也许抱刀自杀,也许拴套吊死,也许投河觅井,赶紧出去找去吧。"众人听见此理很是,正要往外行走,可巧外面有人叫门。叫伙计出去开门,所以那伙计见了丁银龙他喊打鬼。丁银龙问清楚,二人往里走,来到屋中,与众人相见。刘荣上前与宋大赵二道喜。宋锦说:"刘大哥您不喜吗?"刘荣说:"总算江湖之中让你们哥八个,能够露脸。"宋锦说:"要没有您下转牌,天下的众英雄也是来不了哇。"说话之间,便与李翠云龙二人,引见了,对施礼毕,何玉又把打虎滩之事,向刘荣说了一遍。刘荣说:"那我得走一趟。"何玉说:"你上那里去呀。"刘荣说:"我上趟夏江秀水县南门外石家镇,约请石禄去。"何玉说:"你约请石禄,他是浑小子。"刘荣说:"您别看人浑,能为出众,艺业超群,掌中一对短把追风铲,周身善避刀枪,那怕山上走线轮弦。"刘荣忙问:"他们小哥四个呢。"何玉说:"他们上正北送镖去啦。"刘荣道:"那么他们得几天回来呢?"何玉道:"再有个五六天,也就回来了。"刘荣道:"他们小哥们要回来,可千万别听孩子们的话。那何斌性如烈火,谢亮脾气左劣,谢宾性质粗暴,石俊章办事粗鲁。这小哥四个是被您给惯起来的,在山东省成了名,就有点眼空四海,目中无人,艺高人胆大。他们要回来,可千万别叫他们知道。"

  却说闪电腿刘荣辞别众位英雄,够奔秀水县而来。一路上无非晓行夜宿,不必细表。这一天,刘荣来到秀水县南门外,只见群峰环抱之中有一座村寨。走到近前一看,有兵器架子,长枪短刀,在上插着。西墙立着三块磨盘,一条门闸,看过之后,他方往里边走。有一个上了年岁的庄丁,上前问道:"这位达官,您是穿庄经过,还是到庄内找人?"刘荣说:"老庄户,不瞒你说,我是到庄内找人。"那庄兵又问道:"但不知您找那一家呢。"刘荣忙说:"贵庄是石家镇吗?"庄兵道:"不错,正是石家镇。"刘荣说道:"我说的这位,大大的有名。"那庄兵道:"请您说出名姓,做甚事业方成。因为我们这里满全姓石。"刘荣说:"我找的是圣手飞行石锦龙,号叫振甫。"庄兵道:"那么您贵姓?"刘荣说:"我姓刘名荣,别号人称闪电腿。"庄兵道:"您请在这边稍坐一坐,等我到里边给您看一看去。刘达官您家住那里,您是那一门?"刘荣说:"我住家山东东昌府,北门外刘寨堡,左十二门的第四门。你问这么清楚,作甚么呀?"庄丁道:"这是我家庄主所留下的庄规,这六十四门人,就见六十一门的人,那下三门的人不见。上五门、大六门、点穴三门、左十二门、右十二门、散二十四门、外六大门,这路的人满见。惟独是那下三门不见,不但不见,反叫庄兵,送出庄外。"刘荣心中一想说道:"我那兄长把家中之事,重整铜墙铁壁一般。"遂说:"那么你快去,到里头看一看去呢。"庄兵说:"是吧,您先在此落坐,待我给您看一看去。"说着他来到西房,进到屋中,上了北里间书格子上,将大账拿了下来,翻开账篇一见,上面只写着门户,没有住脚。左十二门,第四门,刘荣可见。庄兵赶紧将大账合上,又放在那明间桌子之上,来到了外面,抱拳拱手,说道:"刘达官,您看在我家老寨主面上,多多原谅,您随我来。"庄兵在头前引路,刘荣在后面相随。他细看这街道,很是宽大。在西边有八条胡同,在路东里也是有八条胡同,可是不对着,全是阴阳扣咬住。遂问道:"庄户,这个胡同,也有说篇吗?"庄兵说:"这是八卦,路西里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路东里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二人说话之中,已然到了十字街。庄兵站住,说道:"达官,我不往前送您啦。您由此往西,路北头一条胡同过去。路南里有个八字的大影壁,路北有广亮大门,一边有八棵垂杨柳,前头一边有三棵门槐,门前有晃棚吊槽,那就是我家庄主的住宅。"刘荣说:"庄兵你别走,我且问你",他见东南角上有二丈八高的一个砖台,一丈六见方,上面座北向南有一间房,这间房上面,四面有窗户。刘荣问道:"庄户,这是干甚么的?"那庄兵说道:"这是聚将钟,头道钟响,四门紧闭。二道钟响,哥三个的必须出来哥俩。三道钟响,哥俩个出来哥一个,来到四大庄门各抱弩箭匣。一匣竹弩是一百单八双,此匣长一尺四寸,八寸宽窄高矮八寸,匣里头有鸭子嘴,上面有盖,一抠就开。后头有个牛角拐子,里面有崩簧。巧手将王三把所造。一道庄墙,是二百个弩匣。大家在四道庄墙上一站,每一家若有不明之时,以梆子为齐。大家人等是一拥而至,那打弩箭匣与护庇庄墙者无干。我家庄主将此石家镇,重整的太严密啦。可是在石家庄镇里住的,不敢欺压别人。有犯庄规之人。将他送到透水县。"庄兵说:"您去吧,我就不往西再送您啦。"

  刘荣点头答应,自己往西而行。将衣钮扣好,周身土掸了掸,朋友门前如王府,刘荣来到门前,上前打门,里边有人问:"谁呀?"刘荣说:"是我。"里面又问:"找谁呀?"刘荣道:"贵宅可是石宅吗?"里面说:"不错是石宅。"刘荣又问:"你是石宅的管家吗?"里边说:"不错,我是石宅的管家。"刘荣说:"你先把门开开。"管家说:"我家庄主不在家。老庄主有话,您通报名姓,我再叫您进来。"刘荣说:"我姓刘,名叫刘荣。"管家说:"是啦吧,您先在外候等片刻,待我与您看看去。"说完他往里面去,到了门内打开来篇瞧一瞧,必须跟四大庄主有交情,神前结拜的才见啦。管家一看,账上有他名字,这才来到外边,将门开了。刘荣一看这个老家人,身高八尺开外,胸前厚背宽,面如重枣,渗白抹子眉,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堆垒,鼻直口方,大耳相衬,青布头巾,青布大氅,鸾带煞腰,蓝布底衣,白袜青鞋,年长也就在六旬开外。那老家人一看刘荣,身高七尺,细条条的身材,面皮微黄,粗眉阔目,准头端正,四字海口,三绺黑髯,脸很长,大耳相衬,头戴月白布的头巾,蓝绸子带勒帽口,鬓边斜打茨菇叶,顶门一朵红绒球,突突乱颤。老家人说道:"刘达官,您看在我家主人面上,您多多的原谅。我家主母有话,跟我家主人神前结拜的,才见啦。"当时将刘荣让到书房,落了座。老家人献上茶来,家人说:"您在此稍坐,我出去把大门上闩去。"说着出去将门关好,二番回来在下垂首相陪。刘荣道:"管家,你给我往里回禀。"老人家说:"您少等一会儿。"刘荣说:"我被宾朋所请,前来请人来啦。现下我心中急躁。我来到了石家镇,就如同来到我家一样,我与石锦龙神前结拜。他的夫人,我要叫嫂子都有点透着远。我也与他娘家哥哥马得元神前结拜,他要住娘家之时,我要去见了,管她叫姐姐。若在此地,我管她叫嫂嫂。你不用与我回禀啦,我自己有腿。"吓得家人呆呆的发怔,赶紧将刘荣拦住,说:"您先且慢,容奴才回禀。"刘荣问道:"内宅是有甚么事吗。"老家人说:"有点事。"刘荣说:"你何不说出。"家人说:"您今天来的不巧,我家公子爷惹了一点事,正赶上我家主母责罚他啦。我们二公子爷,是个浑人,他性情最傲,也是我家主人跟主母惯的,他管谁都叫二个。在前一个多月,我家公子爷骑马来着。这匹马在丁花门外崔家庄,把崔老员外的一个小孩给撞啦。崔员外来到我的庄院。我家主母给断的养力,银钱花了不少。我家老主母一有气,把他给锁到一间单间里啦,天天给吃给喝,拉撒睡,全在那屋里头。这是昨天,女仆与他送饭去啦,仆人一看他在炕上睡着啦。女仆将窗户给他打开,又把他给叫了起来,那时他在炕上给女仆叩了一个头,说:'二个,你去对我老娘去说,我不叫他老人家生气啦。这间屋子里气味太大。再在这里,我可就要睡啦。'女仆这才赶紧回禀我家主母。仆人来到里面,说:'主母,您快把二公子爷放开吧。他面带忧愁,那屋中屎尿太多,味气难闻。二公子爷在炕上给我磕了一个头,叫我跟您提一提。您不是就这么俩位吗?'我主母一听,心中暗想:他知道有味,也许他心里明白啦。这才取出钥匙,这才把他放了出来。老主母看见他面带忧愁,心中也是难受。那二公子爷到了上房,给我家主母跪下,说出改过后悔之话,我家主母才饶他。不想昨天他又跑到门外去玩,有一辆绸缎车经过,当时被庄兵鼓惑,他把人家车给劫啦,又把人家车上牲口一掌给打死啦。人家赶车跟客人来到我们宅内。我家主母照样赔了人家一匹牲口,另外给人家三千银子。人家走后,今天所以才责罚他。刘荣说:"你家二公子石禄,有能为没有?"家人说:"他学会一百二十八路万胜神刀,百家之祖,短把追风荷叶铲,一招拆八手。横练三本经书法,外加原臂功、蛤蟆气、崩功、提功、吊功,外加紫砂掌、打豆腐、砸铜钱。铁砂掌击石如粉寒暑不侵。"

  刘荣说:"那么你给我往里回禀吧。"老家人往外走去,来到了屏风间,那间的上垂首,有一个梆子,一打梆子。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仆。刘荣借着纱窗往外一看那个女仆,年过花甲。那女仆问道:"外管家,有甚么事呀?"男仆人说:"你往里回禀主母,说有刘荣求见。"那妇仆自是进到里面,向主母一回。此时马氏正责罚石,马氏一听刘荣到,才将家法交与仆人,在此看守石禄。向石禄说道:"你若违背他,就如同违背老身。外边你刘叔父来啦,他一来准有事。那是无事不来之人。"马氏这才跟随女仆出来,说道:"你快将屏门大开,我好迎接那刘贤弟。"女仆人前将屏门大开,向那男仆说道:"外管家你去说,咱们主母请刘达官。"那男仆来到外边说道:"刘达官,我家主母有请。"刘荣一听连忙起身往外,来到了屏风门。刘荣往里一看,那马氏正向外行走,他便紧走几步,双膝拜倒,口中说:"嫂嫂在上,小弟刘荣与您叩头。"马氏顿首一拜,说:"叔父刘荣,快快请起。"叔嫂二人这才进了上房。女仆上前高挑帘笼,来到了里面,分宾主落坐。刘荣说:"嫂嫂您老人家上座。"刘荣在下垂首一站。马氏道:"兄弟你落坐讲话。"刘荣说:"嫂嫂,小弟不敢。"马氏说:"我拿你就当我娘家亲兄弟看待,只因你与我娘家哥哥神前结拜,又与我夫石锦龙磕头的把兄弟,作甚么说话这样的客气呢?再说我还跟你哥哥打听你来着,不知你为甚么,老不上我们这里来啦。"刘荣道:"嫂嫂不知,我那镖行之中。事情太忙。"马氏说:"那一阵香风将兄弟你刮到了我家?"刘荣说:"嫂嫂我到您庄内,特来约请能手来啦。"马氏说:"你三位兄长未曾在家,我还要跟你打听打听他弟兄三人,现在在那里安身。"刘荣说道:"嫂嫂我那大仁兄在武江口地面,拜访宾朋。我那二位仁兄在正北。我三哥现在鄱阳。"刘荣又说道:"他弟兄三人,没往家来信吗?"马氏道:"你二哥三哥倒是不断往家中来信。"刘荣说:"那么信上没写明地名吗?"马氏说:"不能写地点,你三位兄长办的甚么事,兄弟你还不知道吗?"刘荣说:"我倒略知一二。"马氏说:"因此不写地名。"刘荣说:"我大哥可以时常往家中来信吗?"马氏道:"你大哥是乔装改扮,是常来常往。"刘荣道:"哦,那可好。"马氏道:"你大哥将庄权交给了你四哥代理。"刘荣说:"那么庄里之事,我四哥能办,那么庄外之事情呢?"马氏道:"树墙之内砖墙之外,是你大侄儿石芳执掌一切,代管护庄壕内的大小船支。"刘荣说:"我二侄男啦?"马氏说:"今天兄弟你来的很巧,我正在家中,请家法责罚於他。"刘荣说:"我既然赶上,请您给小弟一个全脸。您就不必生气啦,别打他啦,可以将他带到前面。"马氏道:"你这个二侄男,叫你哥哥给惯的傲性太大。他跟庄兵一块儿去玩耍,那庄兵不说好话。"刘荣说:"他们还能说甚么外言外语吗。我拿您当我亲姐姐一般看待,他们说了外言外语,还有甚么令人怪罪的地方吗?"马氏说:"他未曾说话,小字不离口。"刘荣说:"那么他与嫂嫂可以怎么说话呢?"马氏道:"谅是见了我夫妻二人,没有外暴,他倒很恭敬我们。"刘荣心中所思,此孩是大孝格天。遂说:"嫂嫂,他只要尊重您老夫妻二人,那就不怕。他在外作了甚么事,也不要紧。"马氏道:"此孩太已的拙笨,说话粗暴,可以不必提他了。那么兄弟你来到我这里有甚么事呢?我看你面上气色透慌,不知有何事。"刘荣赶紧站起,上前跪倒,口中说:"嫂嫂啊,受小弟一拜。"马氏道:"兄弟你太已的客气,你我还有甚么可说的吗,快快请起。"刘荣说:"嫂嫂您赏与小弟全脸,我被宾朋所派。"马氏说:"你被何人所派,请道其详。"刘荣道:"是我这里的大哥拜兄,此人姓丁双名银龙。那丁银龙与小弟在何家口,将话说大了。"说话之间,伸手取出王谕及盗宝的简帖,往桌上一放。马氏道:"你将公事拿出,嫂嫂我也不认字呀。有甚么话,你可以讲在当面。"刘荣便将李翠云龙怎么传府当差,府中丢宝,以及奉王谕出来搜找之事,根根切切说了一遍。马氏道:"如今你三个哥哥未曾在家,你还要请谁呀?你四哥与你大侄男,各有职务。那石禄是浑拙猛怔,还有甚么用吗?"刘荣说:"小弟此事,是特请石禄来啦。皆因盗宝之人,我们业已访出,是屯龙口打虎滩的,为首的金花太岁普莲。皆因他山内,有消息埋伏,我大家不能趁虚而入。石禄是横练,周身刀枪不入。若将大寨攻开,拿住盗宝之人,我再将石禄送回。"马氏道:"你将他送回,倘若要有个一差二错的呢?"刘荣道:"别说没错,倘若有错,小弟我能拿人头来见嫂嫂。"

  叔嫂在此讲话,就听外面唏哩哗啦,有锁练声音。帘笼一起,从外面进来一个猛汉。刘荣一看,此人身高丈二开外,披头散发,胸前厚,膀背宽,粗脖梗,大脑袋,虎背熊腰。往脸上一看,面如紫玉,两道扫帚眉斜入天苍,眼似铜铃。怒出眶外,黑眼珠如刷漆,白眼珠白如粉靛,皂白分明,塌鼻梁,大鼻翅,翻鼻孔。一把鼻须出於孔外。火盆口,唇不包齿,七颠八倒,四个大虎牙往外一支。大耳相衬,押耳毫毛倒竖抓笔一般。脖项之上,有一挂铁练,还锁着啦,在胸前搭拉半截铁练,有核桃粗细。上身穿紫缎色绑身靠袄,青缎色护领,鹿筋绳十字绊,青底衣,一巴掌宽皮挺带煞腰,薄底靴子,粗胳膊大手。刘荣一见,准知道是石禄,这是看父敬子,遂问道:"嫂嫂这是何人?"马氏说:"他就是你二侄男石禄,你兄长的次子。"刘荣道:"真是父是英雄儿好汉,父强子不弱呀。"忙说:"嫂嫂您先给我们爷俩个致引致引呀。"马氏道:"叔父刘荣不必致引了。这小子说话太不通情理,可以不必见了。"刘荣道:"我拿他就当我亲侄男一般看待,他有甚么错言错语的,我不能怪罪於他,他是个浑人。"马氏道:"兄弟你一定要叫我与你致引。"遂站起来说道:"你先受嫂嫂一拜。"刘荣说:"嫂嫂您拜者何来?"马氏说:"你看在我们夫妻的份上,多多原谅於他。"拜罢,这才回头叫道:"玉篮,上前与你刘叔父叩头。"石禄跪倒行礼,刘荣用手相搀。说:"孩儿免礼平身。"石禄说:"你干甚么来啦?小子。"刘荣这么一听,喜出往外,又听他问道:"你姓甚么呀?小子。"刘荣说:"我姓刘。"石禄说:"我就管你叫刘子。"刘荣说:"好吗,我姓刘,你就管我叫刘子,我名叫刘荣。"石禄说:"那么我就管你叫荣儿得啦。"遂说:"荣儿,你上这里干甚么来啦?"刘荣说:"我来请你来啦。"石禄说:"请我干甚么呀。"马氏从旁答言,说:"叔父,你必须如此如此的对他说,他可以明白。换个别人,他是不懂。再者说他就跟我夫妻有来回话儿,错过了这样,他不明白。"刘荣听了这才说:"玉篮,我来请你来啦。"石禄说:"请我干甚么呀。"刘荣说:"请你攻取屯龙口打虎滩,拿金花太岁普莲。"石禄说:"这个屁股帘解下来我结,我叫我老娘给做,他老人家老不给做。拿着太岁解下那个来,可是我的。"刘荣说:"是你的,哪个也不敢跟你要。"石禄说:"咱爸爸说过,谁要是跟我要,谁得让我打他三个嘴巴,踢我一个跟头,推我一个手按地。"刘荣说:"这是谁说的?"石禄说:"这是咱爸爸说的。"刘荣说:"这是你爹说的。"石禄说:"不是。"刘荣说:"那么是你爸爸说的。"石禄说:"不是。"此时马氏站起说道:"叔父刘荣,你得海涵于他,必须跟他这样说,说我爹说的。"刘荣一听,心说好哇,这成了坟地改菜园子,全得拉平啦。遂说:"你有能为吗?"我有能奈,都是爸爸传的。"刘荣说:"唯爸爸都传你甚么能奈?"石禄说:"唯传的能奈,比咱爸爸能奈还大呢。嘿,荣儿你有拉子吗?"刘荣说:"嫂嫂,甚么叫拉子呀。"马氏说:"他给物件起名的地方太多了,人他还没给改名呢。他管刀就叫拉子。"刘荣说:"我有拉子。"石禄说:"你把拉子给我看一看。"刘荣说:"拉子要拉了你的手呢。"石禄说:"拉不着,爸爸跟咱娘,揍的结实。"遂说:"你给我啦,小子。"刘荣这才一分大衣,将刀摘下,递与石禄。石禄说:"你怎么不将裤子脱了下来?"刘荣心眼快,说:"我不脱裤子,你脱裤子吧。"石禄赶紧推簧亮刀,又说道:"这个拉子的裤子是我的。"说完了将刀鞘递了进来,说道:"这裤子你拿着。"石禄一看这口刀,说:"这个拉子,我可爱。"原来这口刀是粗把大护盘,长刀苗子。这刀面,背后一指,刃薄一丝,金背砍山刀体沉。遂说:"荣儿,你结实吗?"刘荣说:"我结实。"石禄说:"你结实。"刘荣说:"我结实呀。"石禄往前一抢步,左手一晃,右手倏的就是一刀。刘荣躲的快,一长身就西边去啦。耳轮中只听嗑嚓一声响,那椅子背就劈啦。刘荣吓得颜色更变,马氏大惊。马氏忙叫道:"玉篮,刘荣槽极啦。"石禄说:"荣呀,你结实不结实?"马氏说:"叔父问您,您快说:我糟我糟,一拉就流水。"刘荣只可照着样说了一遍。石禄说:"原来一拉就流水呀,那你还是不结实呀,那么你告诉我结实,你虎我的。"说完将刀抡开,从头顶一直剁到脚面上。刀交左手,又剁右边,砍个来回,全身衣服满碎。石禄说:"你这个拉子饿啦,你不给他吃的,他把我的衣裳全吃啦。你得赔我,你要不赔我,叫拉子咬你。"马氏道:"玉篮不许这样,老身我赔你一身衣服。"连忙叫女仆到后面拿身衣掌来。那女仆来到后面开箱子取出一包衣服来,来到外边。马氏伸手接了过来。那女仆便将桌上陈设挪开。马氏把衣服放好,说道:"叔父刘荣,你来看一看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打开叫刘荣看。马氏说道:"这是你兄长惯的。此孩性情太傲,严关渡口,官管成城,大小的镇甸,俱都有杂货铺,带卖衣服。石禄是差色的衣服不穿。"刘荣是紧记在心。马氏将包袱包好,交与了仆人,拿到了外面。又叫石禄去到沐浴堂,沐浴完毕,好更换衣服。女仆接过包袱,带石禄前去沐浴。当时到了外边,叫过二名男仆,说了一遍。那男仆将他带去沐浴更衣不提。

  且说马氏与刘荣讲话,说道:"兄弟你将我儿石禄带去,须多少日子,才把他送回来啦。"刘荣说:"攻取屯龙口打虎滩,将山寨攻开把那普莲拿获,得回宝铠,连贼带铠送到都京,面见王爷,得功受赏。那时小弟一定将石禄一同送了回来。"马氏说:"石禄憨憨傻傻,给他个棒棰,就认针。你替我夫妻二人,在外边多我教训於他。"刘荣说:"嫂嫂他要不听我的话呢。"马氏说:"等他回来。我要当面嘱咐於他。你兄长飘流在外,你先在我家中住个三天五日的。等你兄长回来,你再将他带走。如今你私自把他带走,我放心不下。石禄倘若有个一差二错的,你兄长回来,那时我有何脸面,答对於他。"刘荣道:"我既然将他带走,他若有差错,我拿六阳魁首来见你。"叔嫂正在讲话,那石禄从外面回来了,刘荣见了心中很喜。马氏便命女仆到外面将你家四庄主爷,跟你大少爷找来。女仆答应,到了外面,对男仆一说。那男仆答应前去找去。到了店口见银头皓叟石锦华,说:"我家主母有请。"石锦华说:"我嫂嫂叫我有甚么事。"仆人说:"有刘达官来到庄内。"石锦华:"那一位姓刘的。"仆人说:"此人姓刘名荣。"石锦华这才随着仆人回到家中,到了屏风门之外,梆子一响,女仆出来,说:"我家主母有请。"锦华到了里面,进了北上房。刘荣一见石锦华到来。连忙抢行几步,双膝跪倒,口尊"四哥"。石锦华用手相搀说:"贤弟请起,你我弟兄有数载未见,一向可好?今天你到此有甚么事吗?"刘荣说:"我到此请人来啦。"石锦华说:"你来这里请谁来啦?"刘荣说:"我请玉篮来啦。"石锦华连忙向马氏说道:"嫂嫂您可以叫他把玉篮领走,他与我兄长过命之交。"刘荣说道:"嫂嫂您先嘱咐好了石禄,倘若中途上。他若不跟着我走呢,那时怎么好哇。"马氏说:"玉篮随我来。"说着往外而去,那石禄便跟在后面。母子二人来到了外面,马氏回头叫道:"刘贤弟。"刘荣说:"是。"连忙走了出来,马氏用手一指天说:"玉篮你看上边。"石禄仰脸往上一看,说:"娘啊,上头是穿蓝袍的。"马氏道:"你随着你刘叔父,到了外面,要听他的话,就如同听我的话一样。你如要不听话,那穿蓝袍与我报信,老身我就不等着你啦。你要违背刘荣,老身我在家中,是悬梁自尽。"石禄说:"娘啊,吃喝呢?"马氏说:"我吃喝有你兄长。"石禄说:"把我兄长叫来。"马氏说:"四弟,你把石芳找来。"石锦华答应,出去工夫不大,便将石芳找了来。石芳到了里面,说:"二弟,你要跟刘叔父上何家口,要攻打那屯龙口打虎滩,到处要多多的留神。刘叔父嘱咐你甚么话,你要紧记在心。刘叔父说你甚么话,你要不听,可晓得咱爸爸与老娘可是狠打。"石禄说:"我不敢违拗。"马氏道:"刘叔父,我二弟对於差色衣服不穿。"刘荣谨记在心。马氏说:"玉篮呀,到后面把你的军刃拿来。"石禄到了后面,将白布褡子取了出来,那里面放着一对短把追风铲。马氏令其抽出双铲,将褡子交与石芳,到西里间,拿了许多散碎金银。刘荣说:"嫂嫂不用拿那么些,走在路上体沉。"石锦华说:"嫂嫂,叫人给他们爷俩两匹马。"石禄说:"我不要马,咱们家中的马不好。"刘荣说:"嫂嫂可以不用备马啦。走在中途路上,瞧见那匹马好,我给他买那匹。石芳令石禄将双铲放在布褡子之内,外用包袱包好。刘荣伸手摸摸身上的王谕柬帖,又一看天时尚早。马氏说:"玉篮啊,你快去告诉厨房给做饭。叫他们爷俩个吃完了饭再走。"石芳答应,告诉了厨房,少时酒饭齐备。石锦华陪着他们吃喝完毕,石禄说:"咱们走啊。"刘荣站起身形,说:"嫂嫂,小弟跟您告辞。"石锦华叔侄往外相送,众人到了北门以外,刘荣抱拳拱手,说:"四哥您请回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石芳上前掀住石禄的手腕,说:"二弟呀,你要不听刘叔父的话,咱爸爸可有气。"石禄点头应允,刘荣这才带领石禄走的没了影儿,这里他叔侄方回到庄内。

  如今且说刘荣带领石禄,走在半路之上,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石禄问道:"荣儿呀,你做甚么长叹口气呀。"刘荣道:"你一步迈不了四尺,给你买马你又不要。照这样走法,几时能到何家口哇。"石禄道:"那你不早说话。你要早说,我还会飞呢。"刘荣说:"你先飞一个我瞧瞧。"石禄说:"我飞,怕你追不上。"刘荣道:"只要你把我扔下,天天我肥酒大肉白黄瓜。可是我要把你扔下呢。"石禄说:"你把我扔下,你给甚么我吃甚么。"刘荣说:"你收拾收拾吧。"石禄连忙摘头巾,脱大氅,一勒腰带,将皮搭子往肩上一搭,施展绝艺夜行术,吃吃的向前跑去。刘荣一看他的工夫,果然真快,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心说:"想当初我兄长怎么传艺来着。这真是父传子受,累碎三毛七孔心。自己便将大氅也脱下来,将刀摘下,随在背后,拿绒绳一勒,全身用力,也向前追去,与石禄靠了肩啦。石禄一看,说:"来了吗,小子。"刘荣说:"来了。"才一听石禄带着喘声,遂说道:"石禄,你要把我拉下,我把闪电腿就丢啦。别说是你,就是左云鹏,他都扔不下我,我实跟剑客比赛过。左云鹏与我下过转牌,庆贺我闪电腿。"说完他施展绝艺,往下走去。乃是野鸡六子的跑法,他是跑着跑着往前一蹿,足有一丈五六远。当时便将石禄扔下啦。石禄定睛观看,刘荣没影儿啦,不由高声喊道:"荣呀荣呀,没有影儿啦。"刘荣听见他在后面喊嚷,这才到了一个密松林中,把气一沉。在此一站,气不涌出,面不改色。少时石禄也来到,刘荣说道:"别喊哪,我在这里等着你啦。"石禄这才来到松林,将皮搭子往地一扔,双手掐着肚子在地上来回打滚。刘荣问道:"你是怎么啦。"石禄说:"老肚咬我啦。"原来是他是凉气吸在肚中,所以肚子疼。刘荣道:"咱们上前边打店去吧。"石禄说:"我不走啦,要走你得背着我。"刘荣说:"你身高丈二,我才七尺多高,背的起来你吗?"石禄说:"你不背着我,那你得扛着我。"刘荣说:"那么背着抱着,不是一般大吗。"石禄说:"那你得抗着我,反正我不走啦。"刘荣急的搓手磨掌,束手无策。工夫一大,石禄睡着啦。刘荣心中所思:他睡醒了一觉也许好啦。自己连忙从背后抽出刀来,挨着树木一坐。一时心血来潮,他也睡着了。刘荣秉性最为警醒,忽听草苗上一声响,有件岔事惊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剪灯新话(明)瞿佑撰-三山福地志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三山福地志

 

  元自实,山东人也。生而质钝,不通诗书。家颇丰殖,以田庄为业。同里有缪君者,除得闽中一官,缺少路费,于自实处假银二百两。自实以乡党相处之厚,不问其文券,如数贷之。至正末,山东大乱,自实为群盗听劫,家计一空。时陈有定据守福建,七闽颇安。自实乃挈奏子由海道趋福州,将访缪君而投托焉。至则缪君果在有定幕下,当道用事,威权隆重,门户赫弈。自实大喜,然而患难之余,跋涉道途,衣裳褴缕,客貌憔粹,未敢遽见也。乃于城中僦屋,安顿其妻孥,整饰其冠服,卜日而往。适值缪君之出,拜于马首。初似不相识,及叙乡井,通姓名,方始惊谢。即延之入室,待以宾主之礼。良久,啜茶而罢。明日,再往,酒果三杯而已,落落无顾念之意,亦不言银两之事。自实还家,旅寓荒凉,妻孥怨詈曰:"汝万里投人,听干何事?今为三杯薄酒所卖,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自实不得已,又明日,再往访焉,则似已厌之矣。自实方欲启口,缪君遽曰:"向者承借路费,铭心不忘,但一宦萧条,俸入微薄,故人远至,岂敢辜恩,望以文券付还,则当如数陆续酬纳也。"自实悚然曰:"与君共同乡里,自少交契深密,承命周急,素无文券,今日何以出此言也?"缪君正色曰:"文券承有之,但恐兵火之后,君失之耳。然券之有无,某亦不较,惟望宽其程限,使得致力焉。"自实唯唯而出,怪其言辞矫妄,负德若此,羝羊触藩,进退维谷。半月之后,再登其门,惟以温言接之,终无一钱之惠。展转推托,遂及半年。市中有一小庵,自实往缪君之居,适当其中路,每于门下憩息。庵主轩辕翁者,有道之士也,见其往来颇久,与之叙话,因而情熟。时值季冬,已迫新岁,自实穷居无聊,诣缪君之居,拜且泣曰:"新正在迩,妻子饥寒,囊乏一钱,瓶无储粟。向者银两,今不敢求,但愿捐斗水而活涸辙之枯,下壶飨而救翳桑之饿,此则故人之赐也。伏望怜之悯之,哀之恤之!"遂匍匐于地。缪君扶之起,屈指计日之数,而告之曰:"更及一旬,当是除夕,君可于家专待,吾分禄米二右及银二锭,令人驰送于宅,以为过岁之资,幸勿以少为怪。"且又再三丁宁。毋用他出以候之。自实感谢而退。归以缪君之言慰其妻子。至日,举家悬望,自实端坐于床,令椎子于里门之。须臾,奔入曰:"有人负米至矣。"急出俟焉,则越其庐而不顾。自实犹谓来人不识其家,趋往问之,则曰:"张员外之馈馆宾者也。"默然而返。顷之,稚子又入告曰:"有人携钱来矣。"急出迓焉,则过其门而不入。再住扣之,则曰:"李县令之赆游客者也。"怃然而惭。如是者凡数度。

  至晚,竟绝影响。明日,岁旦矣,反为所误,粒米束薪,俱不及办,妻子相向而哭。自实不胜其愤,阴砺白刃,坐以待旦。鸡鸣鼓绝,径投缪君之门,将俟其出而刺之。是时,晨方未启,道无行人,惟小庵中轩辕翁方明烛转经,当门而坐,见自实前行,有奇形异状之鬼数十辈从之,或握刀剑,或执椎凿,披头露体,势甚凶恶;一饭之顷,则自实复回,有金冠玉之士百余人随之,或击幢盖,或举旌幡,和容婉色,意甚安闲。轩辕翁叵测,谓其已死矣。诵经已罢,急往访之,则自实固无恙。坐定,轩辕翁问曰:"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愿得一闻。"自实不敢隐,具言:"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今早实砺霜刃于怀,将往杀之以快意,及至其门,忽自思曰:'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遂隐忍而归耳。"

  轩辕翁闻之,稽首而贺曰:"吾子将有后禄,神明已知之矣。"自实问其故。翁曰:"子一念之恶,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临。如影之随形,如声之应响,固知暗室之内,造次之间,不可荫心而为恶,不可造罪而损德也。"因具言其所见而慰抚之,且以钱米少许周其急。然而自实终郁郁不乐。至晚,自投于三神山下八角井中。其水忽然开辟,两岸皆石壁如削,中有狭径,仅通行履。自实扪壁而行,将数百步,壁尽路穷,出一弄口,则天地明朗,日月照临,俨然别一世界也。见大宫殿,金书其榜曰:"三山福地。"自实瞻仰而入,长廊昼静,古殿烟消,徘徊四顾,阒无人踪,惟闻钟磐之声,隐隐于云外。饥馁颇甚,行末能前,困卧石坛之侧。忽一道土,曳青霞之裾,振明月之,至前呼起之,笑而问曰:"翰林识旅游滋味乎?"自实拱而对曰:"旅游滋味,则尽足矣。翰林之称,一何误乎?"道士曰:"子不忆草西蕃诏于兴圣殿乎?"自实曰:"某山东鄙人,布衣贱士,生岁四十,目不知书,平生未尝游览京国,何有草诏之说乎?"道士曰:"子应为饥火所恼,不暇记前事耳。"乃于袖中出梨枣数枚令食之,曰:"此谓交梨火枣也。食之当知过去未来事。"

  自实食讫,惺然明悟,因记为学士时,草西蕃沼于大都兴圣殿侧,如昨日焉。遂请于道士曰:"某前世造何罪而今受此报耶?"道士曰:"子亦无罪,但在职之时,以文学自高,不肯汲引后进,故今世令君愚懵而不识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纳游士,故今世令君漂泊而无所依耳。"自实因指当世达官而问之曰:"某人为丞相。而贪饕不止,贿赂公行,异日当受何报?"道士曰:"彼乃无厌鬼王,地下有十炉以铸其横财,今亦福满矣,当受幽囚之祸。"又问曰:"某人为平章,而不戢军士,杀害良民,异日当受何报?"道士曰:"彼乃多杀鬼王,有阴兵三百,皆铜头铁额,辅之以助其虐,今亦命衰矣,当受割截之殃。"又问:"某人为监司,而刑罚不振;某人为郡守,而赋役不均;某人为宣慰,不闻所宣之何事;某人为经略,不闻所略之何方,然则当受何报也?"道士曰:"此等皆已械加其身,缧绁系其颈,腐肉秽骨,待戮余魂,何足算也!"自实因举缪君负债之事。道士曰:"彼乃王将军之库子,财物岂得妄动耶?"道士因言:"不出三年,世运变革,大祸将至,甚可畏也。汝宜择地而居,否则恐预池鱼之殃。"自实乞指避兵之地。道士曰:"福清可矣。"又曰:"不若福宁。"言讫,谓自实曰:"汝到此久,家人悬望,今可归矣。"自实告以无路,道士指一径令其去,遂再拜而别。行二里许,于山后得一穴出,到家,则已半月矣。急携妻子径往福宁村中,垦田治圃而居。挥之际,铮然作声,获瘫银四锭,家遂稍康。其后张氏夺印,达丞相被拘,大军临城,陈平章遭掳,其余官吏多不保其首领,而缪君为王将军者所杀,家资皆归之焉。以岁月记之,仅及三载,而道士之言悉验矣。

 

第五回 走穷途慷慨解囊 东门外拈香结友_小八义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五回 走穷途慷慨解囊 东门外拈香结友

 

  词曰:

  公子往前正走 遇见好汉英雄

  舍了银子整一封 叫他殡母出灵

  不通姓名就跑 英雄那里肯容

  撮土为香拜弟兄 这是头次结盟

  闲言少叙。且说周顺来在大街,往前正走,看见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计其数。看了多时,往前又走。

  公子举目往前行 有座祠堂面前迎 里边跑出黑大汉守着一位死尸灵 跑在街上把钱要 口口哀告不住声读书人舍钱几百 不中头名中二名 当差人舍钱几百一马三箭得功名 买卖人舍钱几百 年年就把生意增员外舍我钱几百 一步一步官上升 太太舍我钱几百眼不花来耳不聋 姑奶奶舍钱几百 只受荣华不受穷大汉要钱好一会 无有一人来给铜 押下一头表一尾再说公子周景隆

  周顺不解其意,说道:"你们闪闪,让我瞧瞧。"众人说:"小花子,人家要钱,葬埋母亲,你瞧甚么?你能舍几两银子?"公子说:"也有些。"

  众人说:"看看你那身衣服,连一文钱也不值,哪有银子施舍呢?"众人正在闲谈,那边跑过一个老头,家在北门里居住,这老头年纪过六旬以外,胡须一根也无有,头发一根无有,眼眉亦一根皆无,姓刘名升,外号叫一毛不拔。刘二秃子走来,说道:"你们闪闪,叫小花子进去瞧瞧。"众人一听老者,只往两旁一闪,公子一见,进了人群。瞧见大汉在旁跪着要钱,好像半截黑塔一般,守着他娘亲死尸。周顺自己想道:乾父与我十两银子,不妨舍与他何等样好。一伸手把银子拿出,放在地上,说道:"这是银子十两,与你母亲买口棺材。"公子还未说完,众人说道:"小花子还闹鬼呢,他那纸包以内不是银子,八成是石头那。哪有银子到他手?"且说大汉伸手把银子包拾起一看,真是白花花银子。大汉说:"舍银子的,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实实与我讲来。银子来的不明,我不能使用。"周顺一听,心中暗想:我若说出名姓,又恐走了风声。思想多时,待我走了罢。大汉一见姓名不通走了,他随后就赶。

  周顺迈步往外行 大汉随后不会停 我问你家在何处或是住乡或住城 爹姓甚么娘甚氏 弟兄几位对我明公子低头心思想 有心若说真情话 又怕今日走了风若叫公差知道了 将我拿进官衙庭 州官他若把我问那有我的活性命 急急摆手说没姓 名字咱也说不清公子又往前头跑 大汉他又随后行 众人那边开言道兄唤弟来弟唤兄 不用人说知道了 犹如傻子赶半疯不言众人后头跟 黑爷用力喊一声

  黑大汉一见众人在后跟着,丹田用力,一声喊叫:"听呀,那众人听真,不可跟来,再若跟来,我给你们一巴掌。"众人一听,说道:"不好再跟那人走了,那黑大汉似塔一般,手好像门扇,若叫他打一下子,就要伤命。"

  众人个个一齐站住,不提。公子跑出济宁州东门以外,大汉也赶出东门外,上前一把拉住,说:"兄弟,你且慢走,银子舍了,跑的什么?必是银子来的不明?"周顺回头一看,此人身高有一丈二三,臂膊三尺,目眉甚大,怪肉横生,青筋叠起,二目好像茶碗大小。周顺心中暗想:这个人生的真也奇怪,我先问问他。"这位大哥,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先对我说了,我然后说给你听呢。"大汉说:"你这人真也奇怪,我问你,你先问我。我家住山后汀州马尾县,我是唐朝尉迟公尉迟净德十八代子孙,名叫尉迟肖,今年二十二岁。兄弟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谁与你的银子,实实与我说来。"

  周顺一听唐朝尉迟之后,心也放下了。说:"尉迟大哥呀,若提银子的来历,说话可就长了。听我对你言讲。"

  周顺开口把话明 连把大哥叫几声 家住湖广彬州府向阳街上有门庭 有家姓周本是我 爹爹作官在东京我父名字叫周义 他老作官头一名 在京作官多激上得罪高俅和蔡京 蔡京他是老国丈 仗着女儿作西宫蔡玉娘作了宫院 当朝每日哄徽宗 常对昏君说句话如同铁板钉上钉 蔡京金殿去上本 一本奏与老徽宗昏君皇爷失了正 只信奸来不信忠 将爹官职削去了后来又发二千兵 京兵发在湖广地 拿我周家满门庭绑了一百零三口 京城法场废残生 人不该死总有救多亏老天刮神风 神风刮出母子两 荒郊之外落川平我娘居住太平镇 周顺投亲进了城 来找岳父梁士太他老作过大总兵 只当投亲有好处 那想岳父心改更认不认亲还罢了 不该定下计牢笼 将我诱进花园去要害我的命残生 熬了断肠汤一碗 一把刚刀一条绳书房立逼我的命 想要逃活万不能 人不该死总有救得见管家老梁忠 梁忠有个亲生子 与我周顺作替身傻哥喝了断肠散 八步工夫命归阴 只听扑咚一声响死尸躺在地川平 他救我恩无可报 认他乾父当亲生与我银子正十两 还与哥哥买棺灵 买上衣服三五件你把娘亲好葬埋 这是从前真情话 未有虚言假告诵尉迟一听气炸肺 阿呀阿呀两三声 上前拉住小周顺哥哥带你去进城 进城先到梁家府 找找老狗把帐清不是大哥夸海口 拿着就把脑袋拧 周顺一听心害怕天下捉拿周景隆 尉迟肖听这句话 口称兄弟且放心周顺即把大哥叫 人随王法草随风 大哥就是一块铁到底能拈几根钉

  尉迟肖说:"兄弟,我看你真不像读书的人,我带你进城报仇,你怎不去?"周顺说:"大哥,常言说的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尉迟肖说:"你今年多大呢?"周顺说:"我十五岁。"尉迟肖说:"兄弟,你是天官之子,我是唐朝之后,有心与你八拜为交,结为生死弟兄,不知意下如何?"

  周顺说:"若结拜,今日为妙。撮土为炉,插草为香,拜为生死弟兄,岂不是好?"周顺说:"大哥说好便好。"尉迟肖满心欢喜,从地上将泥撮了一堆,取了三根草梗,插在土堆之上。尉迟肖手拉周顺,二人跪在尘埃,对天立誓来了。尉迟肖拉住周景隆:

  哥两跪在地川平 连把兄弟叫一声 俺俩快把头来叩对苍天来把誓明 谁若三心并二意 叫人容来天不容尉迟肖年二十二 周顺年长十五春 我的母死你穿孝你的娘死我陪灵 若有三心共二意 死在千军万马营周顺听罢多一会 连把大哥叫一声 我娘死了你穿孝你娘死了不陪灵

  尉迟肖说:"老兄弟,你真与我分心眼了。"周顺说:"大哥,方才说的明白,济宁州四门画着捉影图拿於我,我不敢进城去了。你将银子拿回家中,把衣服棺木买了,再与我买些烧纸,在灵前与我祝告祝告,去罢。"

  周顺开言把话明 你与我娘买棺灵 再买寿衣三五件给我乾娘把殓成 把娘抬到荒郊外 与他深深掘个坑坟前多添几珠香 别忘后来上坟茔 磕罢头来忙站起周顺又把哥哥尊 我回我的太平镇 你守娘亲死尸灵尉迟肖听这句话 连把兄弟叫几声

  尉迟肖说:"俺二人就此分别,你回太平镇,你就在那里等我。我回去殡母之后,好来找你。"周顺一听,辞了尉迟肖,只奔太平镇去了。尉迟肖只奔城里而来,拿了银子,买了棺材,又买了几件衣服,将棺木抬到七圣祠小庙,把娘亲成殓起来了。又买了一份烧纸点着,这位爷跪在地上,哭起来了。下回分解。

 

 

第五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_三侠五义(清)石玉昆 问竹主人改编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五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

 

  且说酒保斟上一壶酒来。那人一面喝酒,一面带有惊慌之色,举止失宜。只见坐不多时,发了回怔,连那壶酒也未吃完,便匆匆会了钱钞而去。包公看此光景,因问酒保道:"这人是谁?"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名马贩之首。"包公记了姓名,吃完了饭,便先叫包兴到县传谕,就说老爷即刻到任。包公随后就出了饭铺,尚未到县,早有三班衙役、书吏人等迎接上任。到了县内,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并一切交代,不必细说。

  包公便将秋审册籍细细稽察,见其中有个沈清伽蓝殿杀死僧人一案,情节支离。便即传出谕去,立刻升堂审问沈清一案。所有三班衙役早知消息,老爷暗自一路私访而来,就知这位老爷的利害,一个个兢兢业业,早已预备齐全。一闻传唤,立刻一班班进来,分立两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标了禁牌,便吩咐:"带沈清。"不多时,将沈清从监内提出,带至公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细看,只见此人不过三旬年纪,战战兢兢,匍匐在尘埃,不像个行凶之人。包公看罢,便道:"沈清,你为何杀人?从实招来!"沈清哭诉道:"只因小人探亲回来,天气太晚,那日又蒙蒙下雨,地下泥泞,实在难行。素来又胆小,又不敢夜行,便在这县南三里多地有个古庙,暂避风雨。准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见小人身后有血迹一片。公差便问小人从何而来,小人便将昨日探亲回来、天色太晚、在庙内伽蓝殿上存身的话,说了一遍。不想公差拦住不放,务要同小人回至庙中一看。哎呀!太爷呀!小人同差役到庙看时,见佛爷之旁有一杀死的僧人。小人实是不知僧人是谁杀的。因此二位公差将小人解至县内,竟说小人谋杀和尚。小人真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爷明察!"包公闻听,便问道:"你出庙时,是什么时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间道:"你这衣服,因何沾了血迹?"沈清答道:"小人原在神橱之下,血水流过,将小人衣服沾污了。"老爷闻听,点头,吩咐带下,仍然收监。立刻传轿,打道伽蓝殿。包兴伺候主人上轿,安好伏手。包兴乘马跟随。

  包公在轿内暗思:"他既谋害僧人,为何衣服并无血迹,光有身后一片呢?再者虽是刀伤,彼时并无凶器。"一路盘算,来到伽蓝殿,老爷下轿,吩咐跟役人等不准跟随进去,独带包兴进庙。至殿前,只见佛像残朽败坏,两旁配像俱已坍塌。又转到佛像背后,上下细看,不觉暗暗点头。回身细看神橱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迹迷乱。忽见那边地下放着一物,便捡起看时,一言不发,拢入袖中,即刻打道回衙。来至书房,包兴献茶,回道:"李保押着行李来了。"包公闻听,叫他进来。李保连忙进来,给老爷叩头。老爷便叫包兴传该值的头目进来,包兴答应。去不多时,带了进来,朝上跪倒:"小人胡成给老爷叩头。"包公问道:"咱们县中可有木匠么?"胡成应道:"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几名来,我有紧要活计要做的,明早务要俱各传到。"胡成连忙答应,转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禀道:"小人将木匠俱已传齐,现在外面伺候。"包公又吩咐道:"预备矮桌数张,笔砚数分,将木匠俱带至后花厅,不可有误。去罢。"胡成答应,连忙备办去了。这里包公梳洗已毕,即同包兴来至花厅,吩咐木匠俱各带进来。只见进来了九个人,俱各跪倒,口称:"老爷在上,小的叩头。"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样的花盆架子,务要新奇式样。你们每人画他一个,老爷拣好的用,并有重赏。"说罢,吩咐拿矮桌笔砚来。两旁答应一声,登时齐备。只见九个木匠分在两旁,各自搜索枯肠,谁不愿新奇讨好呢!内中就有使惯了竹笔,拿不上笔来的;也有怯官的,战战哆嗦画不像样的;竟有从容不迫,一挥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细细留神观看。不多时,俱各画完,挨次呈递,老爷接一张,看一张,看到其中一张,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人叫吴良。"包公便向众木匠道:"你们散去,将吴良带至公堂。"左右答应一声,立刻点鼓升堂。

  包公入座,将惊堂木一拍,叫道:"吴良,你为何杀死僧人?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吴良听说,吃惊不小,回道:"小人以木匠做活为生,是极安分的,如何敢杀人呢?望乞老爷详察。"老爷道:"谅你这厮决不肯招。左右,尔等立刻到伽蓝殿将伽蓝神好好抬来。"左右答应一声,立刻去了。不多时,将伽蓝神抬至公堂。百姓们见把伽蓝神泥胎抬到县衙听审,谁不要看看新奇的事,都来。只见包公离了公座,迎将下来,向伽蓝神似有问答之状,左右观看,不觉好笑。连包兴也暗说道:"我们老爷这是装什么腔儿呢?"只见包公从新入座,叫道:"吴良,适才神圣言道,你那日行凶之时,已在神圣背后留下暗记。下去比来。"左右将吴良带下去。只见那神圣背后肩膀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儿的手印;谁知吴良左手却是六指儿,比上时丝毫不错。吴良吓的魂飞胆裂,左右的人无不吐舌,说:"这位大爷真是神仙,如何就知是木匠吴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庙验看时,地下捡了一物,却是个墨斗;又见那伽蓝神身后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上。

  左右又将吴良带至公堂跪倒。只见包公把惊堂木一拍,一声断喝,说:"吴良,如今真赃实犯,还不实说么?"左右复又威吓,说:"快招!快招!"吴良着忙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实招就是了。"案房书吏在一旁写供。吴良道:"小人原与庙内和尚交好。这和尚素来爱喝酒,小人也是酒鬼。因那天和尚请我喝酒,谁知他就醉了。我因劝他收个徒弟,以为将来的收缘结果。他便说:'如今徒弟实在难收。就是将来收缘结果,我也不怕。这几年的工夫,我也积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了。'他原是醉后无心的话。小人便问他:'你这银子收藏在何处呢?若是丢了,岂不白费了这几年的工夫么?'他说:'我这银子是再丢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问他:'你到底搁在哪里呢?'他就说:'咱们俩这样相好,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他方说出将银子放在伽蓝神脑袋以内。小人一时见财起意,又见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将他劈死了。回老爷,小人素来拿斧子劈木头惯了,从来未劈过人。乍乍儿的劈人,不想手就软了,头一斧于未劈中。偏遇和尚泼皮要夺我斧子。我如何肯让他,又将他按住,连劈几斧,他就死了。闹了两手血。因此上神桌,便将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圣的脑袋内掏出银子,不意留下了个手印子。今被太爷神明断出,小人实实该死。"包公闻听所供是实,又将墨斗拿出,与他看了。吴良认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包公叫他画供,上了刑具,收监。沈清无故遭屈,赏官银十两,释放。

  刚要退堂,只听有击鼓喊冤之声。包公即着带进来。但见从角门进来二人,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一个有四十上下。来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轻的便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开缎店,名叫匡天佑。只因小人叔父有一个珊瑚扇坠,重一两八钱,遗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见此人,他腰间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过来看看,怕的是认错了。谁知他不但不借给看,开口就骂,还说小人讹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爷详察。"又只见那人道:"我姓吕名佩,今日狭路相逢,遇见这个后生,将我拦住,硬说我腰间佩的珊瑚坠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打抢。这后生实实可恶!求太爷与我判断。"包公闻听,便将珊瑚坠子要来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红,光润无比,便向匡必正道:"你方才说此坠重够多少?"匡必正道:"重一两八钱。倘若不对,或者东西一样的极有,小人再不敢讹人。"包公又问吕佩道:"你可知道此坠重够多少?"吕佩道:"此坠乃友人送的,并不晓得多少分两。"包公回头,叫包兴取戥子来。包兴答应,连忙取戥平了,果然重一两八钱。包公便向吕佩道:"此坠若按分两,是他说的不差,理应是他的。"吕佩着急,道:"嗳呀!大爷呀!此坠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么分两呢?我是不敢撒谎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么名字?实说!"吕佩道:"我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马贩头儿,人所共知。"包公猛然听"皮熊"二字,触动心事,吩咐将他二人带下去,立刻出签,传皮熊到案。包公暂且退堂,用了酒饭。

  不多时,人来回话:"皮熊传到。"包公复又升堂:"带皮熊。"皮熊上堂跪倒,口称:"太爷在上,传小人有何事故?"包公道:"闻听你有珊瑚扇坠,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捡的。"包公道:"此坠你可送过人么?"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包公便问:"此坠尚在何处?"皮熊道:"现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将皮熊带在一边,叫把吕佩带来。包公问道:"方才问过皮熊,他并未曾送你此坠,此坠如何到了你手?快说!"吕佩一时慌张,方说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给的。包公就知话内有因,连问道:"柳氏她如何给你此坠呢?实说!"吕佩便不言语。包公吩咐:"掌嘴!"两旁人役刚要上前,只见吕佩摇手,道:"老爷不必动怒,我说就是了。"便将与柳氏通奸,是柳氏私赠此坠的话,说了一遍。皮熊在旁听见他女人和人通奸,很觉不够瞧的。包公立刻将柳氏传到。谁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好,不与自己一心一计,因此来到公堂,不用审问,便说出丈夫皮熊素与杨大成之妻毕氏通奸。"此坠从毕氏处携来,交与小妇人收了二三年。小妇人与吕佩相好,私自赠他的。"包公立刻出签,传毕氏到案。

  正在审问之际,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暂将众人带在一旁,先带击鼓之人上堂。只见此人年有五旬,原来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听见有人将他侄儿扭结到官,故此急急赶来,禀道:"只因三年前不记日子,托杨大成到缎店取缎子,将此坠做为执照。过了几日,小人到铺问时,并未见杨大成到铺,也未见此坠,因此小人到杨大成家内。谁知杨大成就是那日晚间死了,也不知此坠的下落,只得隐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儿今日看见此坠,被人告到太爷台前。惟求太爷明镜高悬,伸此冤枉!"说罢,磕下头去。

  包公闻听,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带皮熊、毕氏上堂,便问毕氏:"你丈夫是何病死的?"毕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便将惊堂木一拍,喝声:"该死的狗才!她丈夫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道?明是因好谋命。快把怎生谋害杨大成致死情由,从实招来!"两旁一齐威吓:"招!招!招!"皮熊惊慌,说道:"小人与毕氏通奸是实,并无谋害杨大成之事。"包公闻听,说:"你这刁嘴的奴才!曾记得前在饭店之中,你要吃酒,神色慌张,举止失措,酒也未曾吃完。今日公堂之上,还敢支吾!左右,抬上刑来!"皮熊只吓得哑口无言,暗暗自思道:"这位太爷如此明察,别的谅也瞒不过他去,莫若实说,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罢,连连叩头,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愿招。"包公道:"招来!"皮熊道:"只因小人与毕氏通奸,情投意合,惟恐杨大成知道,将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计,将他灌醉,用刀杀死,暗用棺木盛殓,只说心疼暴病而死。彼时因见珊瑚坠,小人拿回家去,交付妻子收了。即此便是实情。"包公闻听,叫他画供。即将毕氏定厂凌迟,皮熊定了斩决,将吕佩责四十板释放,柳氏官卖,匡家叔侄将珊瑚坠领回无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各处传扬,就传到了行侠尚义的一个老者耳内。

  且说小沙窝内有一老者姓张行三,为人梗直,好行侠义,因此人都称他为"别古"。(与众不同谓之"别",不合时宜谓之"古"。)原是打柴为生;皆因他有了年纪,挑不动柴草,众人就叫他看着过秤,得了利息大家平分。这也是他素日为人拿好儿换来的。

  一日,闲暇无事,偶然想起:"三年前,东塔洼赵大欠我一担柴钱四百文,我若不要了,有点对不过众伙计们;他们不疑惑我使了,我自己居心实在的过意不去。今日无事,何不走走呢。"于是拄了竹杖,锁了房门,竟往东塔洼而来。

  到了赵大门首,只见房舍焕然一新,不敢敲门,问了问邻右之人,方知赵大发财了,如今都称"赵大官人"了。老头子闻听,不由心中不悦,暗想道:"赵大这小子,长处掐,短处捏,那一种行为,连柴火钱都不想着还。他怎么配发财呢?"转到门口,便将竹杖敲门,口中道:"赵大,赵大。"只听里面答应道:"是谁,这未'赵大'、'赵二'的?"说话间,门已开了,张三看时,只见赵大衣冠鲜明,果然不是先前光景。赵大见是张三,连忙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三哥。"张三道:"你先少合我论哥儿们。你欠我的柴火钱,也该给我了。"赵大闻听,道:"这有什么要紧。老弟老兄的,请到家里坐。"张三道:"我不去,我没带着钱。"赵大说:"这是什么话?"张三道:"正经话。我若有钱,肯找你来要帐吗?"正说着,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打扮的怪模怪样的,问道:"官人,你同谁说话呢?"张三一见,说:"好呀!赵大,你干这营生呢,怨的发财呢!"赵大道:"休得胡说,这是你弟妹小婶。"又向妇人道:"这不是外人,是张三哥到了。"妇人便上前万福。张三道:"恕我腰疼,不能还礼。"赵大说:"还是这等爱顽。还请里面坐罢。"张三只得随着进来,到了屋内,只见一路一路的盆子堆的不少。彼此让坐。赵大叫妇人倒茶。张三道:"我不喝茶。你也不用闹酸款,欠我的四百多钱总要还我的,不用闹这个软局子。"赵大说:"张三哥,你放心,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说话间,赵大拿了四百钱递与张三。张三接来揣在怀内,站起身来,说道:"不是我爱小便宜,我上了年纪,夜来时常爱起夜。你把那小盆给我一个,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儿罢。从此两下开交,彼此不认得,却使得?"赵大道:"你这是何苦!这些盆子俱是挑出来的,没沙眼,拿一个就是了。"张三挑了一个趣黑的乌盆,挟在怀中,转身就走,也不告别,竟自出门去了。

  这东塔洼离小沙窝也有三里之遥。张二满怀不平,正遇着深秋景况,夕阳在山之时,来到树林之中,耳内只听一阵阵秋风飒飒,败叶飘飘,猛然间滴溜溜一个旋风,只觉得汗毛眼里一冷。老头干将脖子一缩,腰儿一弓,刚说一个"好冷",不防将怀中盆子掉在尘埃,在地下咕噜噜乱转,隐隐悲哀之声,说:"摔了我的腰了。"张三闻听,连连唾了两口,捡起盆子往前就走。有年纪之人如何跑的动,只听后面说道:"张伯伯,等我一等。"回头又不见人,自己怨恨,道:"如何白日就会有鬼?想是我不久于人世了。"一边想,一边走,好容易奔至草房,急忙放下盆子,撂了竹杖;开了锁儿,拿了竹杖,拾起盆子,进得屋来将门顶好,觉得困乏已极,自己说:"管他什么鬼不鬼的,且梦周公。"刚才说完,只听得悲悲切切,口呼:"伯怕,我死的好苦也!"张三闻听,道:"怎么的竟自把鬼关在屋里了?"别古秉性忠直,不怕鬼邪,便说道:"你说罢,我这里听着呢。"隐隐说道:"我姓刘名世昌,在苏州阊门外八宝乡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还有三岁的孩子乳名百岁。本是缎行生理。只因乘驴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赵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将我杀害,谋了资财,将我血肉和泥焚化。到如今闪了老母,抛却妻子,不能见面。九泉之下,冤魂不安,望求怕怕替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报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说罢,放声痛哭。张三闻听他说的可怜,不由的动了他豪侠的心肠,全不畏惧,便呼道:"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三道:"虽则替你鸣冤,惟恐包公不能准状,你须跟我前去。"乌盆应道:"愿随伯伯前往。"张三见他应叫应声,不觉满心欢喜,道:"这去告状,不怕包公不信。言虽如此,我是上了年纪之人,记性平常,必须将他姓名住处记清背熟了方好。"于是从新背了一回,样样记明。

  老头儿为人心热,一夜不曾合眼,不等天明,爬起来,挟了乌盆,拄起竹杖,锁了屋门,竟奔定远县而来。出得门时,冷风透体,寒气逼人,又在天亮之时。若非张三好心之人,谁肯冲寒冒冷,替人鸣冤。及至到了定远县,天气过早,尚未开门;只冻得他哆哆嗦嗦,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席地而坐。喘息多时,身上觉得和暖。老头儿又高兴起来了,将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敲着盆底儿,唱起什不闲来了。刚唱一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听的一声响,门分两扇,大爷升堂。

  张三忙拿起盆子,跑向前来喊"冤枉"。就有该值的回禀,立刻带进,包公座上问道:"有何冤枉?诉上来。"张三就把东塔洼赵大家讨帐,得了一个黑盆,遇见冤魂自述的话,说了一遍。"现有乌盆为证。"包公闻听,便不以此事为妄谈,就在座上唤道:"乌盆。"并不见答应。又连唤两声,也无影响,包公见别古年老昏愦,也不动怒,便叫左右撵去便了。,张老出了衙门,口呼:"乌盆。"只听应道:"有呀,怕伯。"张老道:"你随我诉冤,你为何不进去呢?"乌盆说道:"只因门上门神拦阻,冤魂不敢进去,救怕伯替我说明。"张老闻听,又嚷"冤枉"。该值的出来,咳道:"你这老头子还不走!又嚷的是什么?"张老道:"求爷们替我回复一声:'乌盆有门神拦阻,不敢进见。'"该值的无奈,只得替他回禀;包公闻听,提笔写字一张,叫该值的拿去门前焚化,仍将老头子带进来,再讯二次。张老抱着盆子,上了公堂,将盆子放在当地,他跪在一旁。包公问道:"此次叫他可应了?"张老说:"是。"包公吩咐:"左右,尔等听着。"两边人役应声,洗耳静听。只见包公座上问道:"乌盆。"不见答应。包公不由动怒,将惊堂木一拍:"我骂你这狗才!本县念你年老之人,方才不加责于你,如今还敢如此。本县也是你愚弄的吗?"用手抽签,吩咐打责了十板,以戒下次。两旁不容分说,将张老打了十板。闹得老头儿毗牙咧嘴,一拐一拐的,挟了乌盆,拿了竹杖,出衙去了。

  转过影壁,便将乌盆一扔,只听得嗳呀一声,说:"碰了我脚面了!"张老道:"奇怪!你为何又不进去呢?"乌盆道:"只困我赤身露体,难见星主。没奈何,再求伯伯替我申诉明白。"张老道:"我已然为你挨了十大板,如今再去,我这两条腿不用长着咧。"乌盆又苦苦哀求。张老是个心软的人,只得拿起盆子。他却又不敢伸冤,只得从角门溜溜秋秋往里便走。只见那边来了一个厨子,一眼看见,便叫:"胡头儿,胡头儿,那老头儿又来了。"胡头正在班房谈论此事说笑,忽听老头子又来了,连忙跑出来要拉。张老却有主意,就势坐在地下,叫起屈来了。

  包公那里也听见了,吩咐带上来,问道:"你这老头子为何又来?难道不怕打么?"张老叩头道:"方才小人出去又问乌盆,他说赤身露体,不敢见星主之面。恳求太爷赏件衣服遮盖遮盖,他才敢进来。"包公闻听,叫包兴拿件衣服与他。包兴连忙拿了一件夹袄,交与张老。张老拿着衣服出来,该值的说:"跟着他,看他是拐子!"只见他将盆子包好,拿起来,不放心,又叫着:"乌盆,随我进来。"只听应道:"有呀,伯伯,我在这里。"张老闻听他答应,这一回留上心了,便不住叫着进来。到了公堂,仍将乌盆放在当中,自己在一旁跪倒。包公又吩咐两边仔细听着,两边答应"是"。此所谓上命差遣,概不由己。有说老头子有了病了的,有说大爷好性儿的,也有暗笑的。连包兴在旁也不由的暗笑:"老爷今日叫疯于磨住了。"只见包公座上呼唤:"乌盆。"不想衣内答应说:"有呀,星主。"众人无不诧异。只见张老听见乌盆答应了,他便忽的跳将起来,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两旁众人叱喝,他才复又跪下。包公细细问了张老。张老仿佛背书的一般: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家有何人,作何生理,怎么遇害,是准害的,滔滔不断说了一回,清清楚楚。两旁听的无不叹息。包公听罢,吩咐包兴取十两银子来,赏了张老,叫他回去听传。别古千恩万谢地去了。

  包公立刻吩咐书吏办文一角,行到苏州,调取尸亲前来结案。即行出签,拿赵大夫妇,登时拿到,严加讯问,并无口供。包公沉吟半晌,便吩咐:"赵大带下去,不准见刁氏。"即传刁氏上堂。包公说:"你丈夫供称陷害刘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闻听,恼恨丈夫,便说出赵大用绳子勒死的,并言现有未用完的银两。即行画招,押了手印。立刻派人将赃银起来。复又带上赵大,叫他女人质对。谁知这厮好狠,横了心再也不招,言银子是积攒的。包公一时动怒,请了大刑,用夹棍套了两腿,问时仍然不招。包公一声断喝,说了一个"收"字。不想赵大不禁夹,就呜呼哀哉了。包公见赵大一死,只得叫人搭下去,立刻办详,禀了本府,转又行文上去,至京启奏去了。

  此时尸亲已到。包公将未用完的银子,俱叫他婆媳领取讫;并将赵大家私奉官折变,以为婆媳养赡。婆媳感念张老替他鸣冤之恩,愿带到苏州养老送终。张老也因受了冤魂嘱托,亦愿照看嫡居孤儿。因此商量停当,一同起身往苏州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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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讹--讹诈。

  戥子--也作"等子",一种称量金银、药品等的小秤。

  戥平--平:旧指一种衡量的标准。

  阎--音chang。

  昏愦--今写作"昏馈",眼花耳聋,比喻头脑糊涂,不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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