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术_聊斋志异(清)蒲松龄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妖术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高壶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

  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公不听。

  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软。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

  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而斗,遂划然脱肩,奔而出。见一巨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弯矣。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弯矣。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出。公因秉烛待旦。方语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

  次日,遍告交知,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皆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其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

  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何?况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尤甚耶!"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汇评脂批石头记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戚序(蒙府):一个时才得传消息,一个是旧喜化作新歌。真真假假二事堪疑,哭向花林月底。】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甲戌侧批:岔开正文,却是为正文作引。】【庚辰侧批:你看他偏不写正文,偏有许多闲文,却是补遗。】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名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交代井井有法。】【庚辰侧批:前文有言。】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庚辰侧批:是补写否?】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甲戌侧批:潇湘常事出自别院婢口中,反觉新鲜。】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庚辰眉批:此等细事是旧族大家闺中常情,今特为暴发钱奴写来作鉴。一笑。壬午夏,雨窗。】
  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庚辰侧批:是补写否?】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闲言中叙出黛玉之弱。草蛇灰线。】红玉道:"胡说!【庚辰侧批:如闻。】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庚辰侧批:从旁人眼中口中出,妙极!】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倒干净!"【甲戌庚辰)侧批:此句令人气噎,总在无可奈何上来。】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红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就象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庚辰侧批:是补文否?】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庚辰侧批:是补写否?】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庚辰侧批:是补写否?】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庚辰侧批:道着心病。】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他呢?【庚辰侧批:确论公论,方见袭卿身份。】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你说可气不可气?"红玉道:"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此时写出此等言语,令人堕泪。】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庚辰侧批:不但佳蕙,批书者亦泪下矣。】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昨儿宝玉还说,【庚辰侧批:还是补文。】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象有几百年的熬煎。"【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却是小女儿口中无味之谈,实是写宝玉不如一环婢。】【甲戌庚辰)眉批:红玉一腔委屈怨愤,系身在怡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也。(己卯冬。)】【 甲戌(庚辰)眉批:"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红玉听了冷笑了两声,方要说话,【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文字又一顿。】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甲戌庚辰)侧批:又是不合式,言擢心语。】抬起脚来 咕咚咕咚跑了。【甲戌庚辰)侧批:活现,活现之文。】红玉便赌气【甲戌庚辰)侧批:如画。】把那样子掷在一边,【庚辰侧批:何如?】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庚辰侧批:是补文否?】放在那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庚辰侧批: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一面说着,一面出神,【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总是画境。】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庚辰侧批:还是补文。】便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红玉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打牙儿?【庚辰侧批:袭人身份。】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着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庚辰侧批:曲折再四,方逼出正文来。】
  刚至沁芳亭畔,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奇文,真令人不得机关。】红玉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去了?怎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甲戌侧批:囫囵不解语。】那个种树的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奇文神文。】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听见,可又是不好。"【甲戌侧批:更不解。】红玉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是遂心语。】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妙!的是老妪口气。】红玉笑道:"那一个要是知道好歹,【甲戌侧批:更不解。】就回不进来才是。"【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是私心语,神妙!】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什么不进来?"红玉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同他一齐来,回来叫他一个人乱碰,可是不好呢。"【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总是私心语,要直问又不敢,只用这等语慢慢的套出。有神理。】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杖一径去了。红玉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甲戌庚辰、戚序夹批:总是不言神情,另出花样。】【蒙府夹批:总是不言情,另出花花神样。】
  一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红玉站在那里,便问道:"林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红玉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坠儿者,赘儿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是可为之叹叹!】红玉道:"那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庚辰侧批:等的是这句话。】说着一径跑了。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妙!不说红玉不走,亦不说走,只说"刚走到"三字,可知红玉有私心矣。若说出必定不走必定走,则文字死板,且亦棱角过露,非写女儿之笔也。】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看官至此,须掩卷细想上三十回中篇篇句句点"红"字处,可与此处想如何?】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贾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贾芸进去。贾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贾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恁样四个字。"【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伤哉,转眼便红稀绿瘦矣。叹叹!】正想着,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说道:【甲戌庚辰)侧批:此文若张僧繇点睛之龙,破壁飞矣,焉得不拍案叫绝!】"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听得是宝玉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器皿)叠叠。】【庚辰侧批:不能细览之文。】文章闪灼,【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陈设)垒垒。】【庚辰侧批:不得细玩之文。】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甲戌庚辰)侧批:武夷九曲之文。】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宝玉穿着家常衣服,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甲戌庚辰)侧批: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书,在隔纱窗子说话时已经放下了。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堆着笑立起身来。【庚辰侧批:小叔身段。】贾芸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宝玉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贾芸笑道:"总是我没福,偏偏又遇着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宝玉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贾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甲戌侧批:不伦不理,迎合字样,口气逼肖,可笑可叹!】【庚辰侧批:谁一家子?可发一大笑。】
  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鬟:【甲戌侧批:前写不敢正眼,今又如此写,是用茶来,有心人故留此神,于接茶时站起,方不突然。】【庚辰侧批:此句是认人,非前溜红玉之文。】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甲戌庚辰)侧批:《水浒》文法用的恰,当是芸哥眼中也。】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几天,他在里头混了两日,他却把那有名人口认记了一半。【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一路总是贾芸是个有心人,一丝不乱。】他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庚辰侧批:如何?可知余前批不谬。】今见他端了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罢。"【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总写贾芸乖觉,一丝不乱。】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样。"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甲戌侧批:红玉何以使得?】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那宝玉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妙极是极!况宝玉又有何正紧可说的!】【庚辰夹批:此批被作者瞒过。】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驸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绔口角。】【庚辰夹批:脂砚斋再笔:对芸兄原无可说之话。】【戚序(蒙府)夹批:对芸兄原无可说之话,故间叙。】那贾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会,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他出去。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他"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一行上?在宝叔房内几年了?【甲戌侧批庚辰、戚序夹批:渐渐入港。】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房内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贾芸又道:"才刚那个与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他倒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贾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帕子。我有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庚辰侧批:"传"字正文,此处方露。】才在 课咴 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
  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便知是所在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听见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他的谢礼,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不在话下。【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
  如今且说宝玉打发了贾芸去后,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袭人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怎么又要睡觉?闷的很,你出去逛逛不是?"宝玉见说,便拉他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袭人笑道:"快起来罢!"【甲戌侧批:不答得妙!】【庚辰侧批:不答上文,妙极!】一面说,一面拉了宝玉起来。宝玉道:"可往那去呢?怪腻腻烦烦的。"【庚辰侧批:玉兄最得意之文,起笔却如此写。】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葳蕤,越发心里烦腻。"
  宝玉无精打采的,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甲戌侧批:余亦不解。】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甲戌侧批:前文。】【庚辰侧批:此等文可是人能意料的?】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甲戌侧批:奇文奇语,默思之方意会。为玉兄之毫无一正事,只知安富尊荣而写。】【庚辰侧批:答得何其堂皇正大,何其坦然之至!】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
  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庚辰侧批:像无意。】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庚辰侧批:原无意。】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甲戌侧批:无一丝心机,反似初至者,故接有忘形忘情话来。】【庚辰侧批:三字如此出,足见真出无意。】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甲戌侧批:写得出,写得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甲戌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未曾看见先听见,有神理。】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甲戌侧批:用情忘情神化之文。】【庚辰眉批:先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八字,"一缕幽香自纱窗中暗暗透出","细细的长叹一声"等句,方引出"每日家情思昏睡睡"仙音妙音来,非纯化功夫之笔不能,可见行文之难。】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有神理,真真画出。】宝玉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庚辰眉批:二玉这回文字,作者亦在无意上写来,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也。】
  林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搬他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了进来【甲戌侧批:一丝不漏,且避若干嚼蜡之文。】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觉呢。"【甲戌侧批庚辰、戚序、蒙府夹批):妙极!可知黛玉是怕宝玉去也。】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侯。"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宝玉见他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道:"我没说什么。"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吃!我都听见了。"
  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庚辰(甲戌侧批:真正无意忘情),冲口而出之语。】【庚辰眉批:方才见芸哥所拿之书,一定是《西厢记》,不然如何忘情之此?】林黛玉登时撂下脸来,【甲戌(庚辰)侧批:我也要恼。】说道:"二哥哥,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怎样,心下慌了,忙赶上来,"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庚辰眉批:若无如此文字收拾二玉,写颦无非至再哭恸哭,玉只以赔尽小心软求漫恳,二人一笑而止。且书内若此亦多多矣,未免有犯雷同之病。故用险句结住,使二玉心中不得不将现事抛却,各怀一惊心意,再作下文。壬午孟夏,雨窗。畸笏。 (甲戌回末)】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的一般,【甲戌庚辰)侧批:不止玉兄一惊,即阿颦亦不免一吓,作者只顾写来收拾二玉之文,忘却颦儿也。想作者亦似宝玉道《西厢》之句,忘情而出也。 (呵呵。)】也顾不得别的,疾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焙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便问道:"是作什么?"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宝玉。
  转过大厅,宝玉心里还自狐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看时,见是薛蟠拍着手跳了出来,笑道:【甲戌侧批:如此戏弄,非呆兄无人。欲释二玉,非此戏弄不能立解,勿得泛泛看过。不知作者胸中有多少丘壑。】【庚辰侧批:非呆兄行不出此等戏弄,但作者有多少丘壑在胸中,写来酷肖。】"要不说姨夫叫你,你那里出来的这么快。"焙茗也笑着跪下了。宝玉怔了半天,方解过来了,是薛蟠哄他出来。薛蟠连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庚辰侧批:酷肖。】又求"不要难为了小子,都是我逼他去的"。宝玉也无法了,只好笑问道:"你哄我也罢了,怎么说我父亲呢?我告诉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薛蟠忙道:"好兄弟,我原为求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这句话。改日你也哄我,说我的父亲就完了。"【甲戌侧批:写粗豪无心人,毕肖。】【庚辰侧批:真真乱话。】宝玉道:"嗳,嗳,越发该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的,还跪着作什么!"焙茗连忙叩头起来。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庚辰侧批:如见如闻。】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难得不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连忙孝敬了母亲,赶着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甲戌庚辰)侧批:呆兄亦有此语,批书人至此诵《往生咒》至恒河沙数也。】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你还配吃,【甲戌庚辰)侧批:此语令人哭不得笑不得,亦真心语也。】所以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小么儿又才来了,我同你乐一天何如?"
  一面说,一面来至他书房里。只见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并唱曲儿的都在这里,见他进来,请安的,问好的,都彼此见过了。吃了茶,薛蟠即命人摆酒来。说犹未了,众小厮七手八脚摆了半天,【庚辰侧批:又一个写法。】方才停当归坐。宝玉果见瓜藕新异,因笑道:"我的寿礼还未送来,倒先扰了。"薛蟠道:"可是呢,明儿你送我什么?"【庚辰侧批:逼真酷肖。】宝玉道:"我可有什么可送的?若论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甲戌庚辰)侧批:谁说的出?经过者方说得出。叹叹!】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我的。"
  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昨儿我看人家一张春宫,【庚辰侧批:阿呆兄所见之画也!】画的着实好。上面还有许多的字,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是'庚黄'【甲戌侧批:奇文,奇文!】画的。真真的好的了不得!"宝玉听说,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庚黄'?"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又问薛蟠道:"你看真了是'庚黄'?"薛蟠道:"怎么看不真!"【甲戌眉批:闲事顺笔,骂死不学之纨绔。叹叹!】【庚辰眉批:闲事顺笔,将骂死不学之纨绔。壬午雨窗。畸笏。】宝玉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薛蟠只觉没意思,【庚辰侧批:实心人。】笑道:"谁知他'糖银''果银'的。"
  正说着,小厮来回:"冯大爷来了。"宝玉便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来了。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说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路说笑,【庚辰侧批:如见如闻。】已进来了。【甲戌侧批:一派英气如在纸上,特为金闺润色也。】众人忙起席让坐。冯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门了,在家里高乐罢。"【庚辰侧批:如见其人于纸上。】宝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会,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近来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庚辰眉批:紫英豪侠小文三段,是为金闺间色之文,壬午雨窗。】薛蟠见他面上有些青伤,便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了。"冯紫英笑道:"从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这个脸上,是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庚辰侧批:如何着想?新奇字样。】【庚辰眉批: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甲戌回末)】宝玉道:"几时的话?"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也就回来了。"宝玉道:"怪道前儿初三四儿,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见你呢。我要问,不知怎么就忘了。单你去了,还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儿,去罢了。难道我闲疯了,咱们几个人吃酒听唱的不乐,寻那个苦恼去?这一次,大不幸之中又大幸。"【甲戌侧批:似又伏一大事样,英侠人累累如是,令人猜摹。】【庚辰眉批:惜"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丁亥夏。 笏叟。(甲戌回末)】
  薛蟠众人见他吃完了茶,都说道:"且入席,有话慢慢的说。"【庚辰侧批:余文再述。】冯紫英听说,便立起身来说道:"论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的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薛蟠宝玉众人那里肯依,死拉着不放。冯紫英笑道:"这又奇了。【庚辰侧批:如闻如见。】你我这些年,那回儿有这个道理的?果然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领,拿大杯来,【庚辰侧批:写豪爽人如此。】我领两杯就是了。"众人听说,只得罢了,薛蟠执壶,宝玉把盏,斟了两大海。那冯紫英站着,一气而尽。【甲戌侧批:令人快活煞。】【庚辰侧批:爽快人如此,令人羡煞。】宝玉道:"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了再走。"冯紫英笑道:"今儿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东,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还有所恳之处。"说着执手就走。薛蟠道:"越发说的人热剌剌的丢不下。多早晚才请我们,告诉了。也免的人犹疑。"【庚辰侧批:实心人如此,丝毫行迹俱无,令人痛快煞。】冯紫英道:"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一面说,一面出门上马去了。众人回来,依席又饮了一回方散。【甲戌侧批:收拾得好。】
  宝玉回至园中,袭人正记挂着他去见贾政,【甲戌侧批:生员切己之事,时刻难忘。】不知是祸是福,【庚辰侧批:下文伏线。】只见宝玉醉醺醺的回来,问其原故,宝玉一一向他说了。袭人道:"人家牵肠挂肚的等着,你且高乐去,也到底打发人来给个信儿。"宝玉道:"我何尝不要送信儿,只因冯世兄来了,就混忘了。"
  正说,只见宝钗走进来笑道:"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宝玉笑道:"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了我们了。"宝钗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他,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我知道我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甲戌侧批:暗对呆兄言宝玉配吃语。】说着,丫鬟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
  却说那林黛玉听见贾政叫了宝玉去了,一日不回来,心中也替他忧虑。【甲戌侧批:本是切己事。】至晚饭后,闻听宝玉来了,心里要找他问问是怎么样了。【甲戌侧批:呆兄此席,的是合和筵也。一笑。】【庚辰侧批:这席东道是和事酒不是?】一步步行来,见宝钗进宝玉的院内去了,【甲戌侧批:《石头记》最好看处是此等章法。】自己也便随后走了来。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名色来,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会。【庚辰侧批:避难法。】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庚辰眉批:晴雯遣怒是常事耳,写钗、颦二卿身上,与踢袭人之文,令人与何处设想着笔?丁亥夏。畸笏叟。(甲戌回末)】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甲戌庚辰)侧批:犯宝钗如此写法。】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甲戌庚辰)侧批:指明人则暗写。】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甲戌侧批:犯黛玉如此写明。】【庚辰侧批:写黛玉如此 犯,不知人则明写。】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甲戌庚辰)侧批:不知人则明写。】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甲戌庚辰)侧批:想黛玉高声,亦不过你我平常说话一样耳,况晴雯素昔浮躁多气之人,如何辨得出?此刻须得批书人唱"大江东去"的喉咙,嚷着"是我林黛玉叫门"方可。又想若开了门,如何有后面很多好字样好文章,看官者意为是否?】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甲戌庚辰)侧批:寄食者着眼,况颦儿何等人乎?】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甲戌侧批:可怜杀!可疼杀!余亦泪下。】
  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

  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甲戌庚辰)侧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原来是哭出来的。一笑。】

  因有一首诗道:

  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
  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那林黛玉正自啼哭,忽听"吱喽"一声,院门开处,不知是那一个出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甲戌侧批:每阅此本,掩卷者十有八九,不忍下阅看完,想作者此时泪下如豆矣。】

  【甲戌:此回乃颦儿正文,故借小红许多曲折琐碎之笔作引。】
  【甲戌:怡红院见贾芸,宝玉心内似有如无,贾芸眼中应接不暇。】
  【甲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八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又"细细的长叹一声"等句方引出"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仙音妙音,俱纯化工夫之笔。】
  【甲戌:二玉这回文字,作者亦在无意上写来,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也。】
  【甲戌:收拾二玉文字,写颦无非哭玉、再哭、恸哭,玉只以陪事小心软求慢恳,二人一笑而止。且书内若此亦多多矣,未免有犯雷同之病。故险语结住,使二玉心中不得不将现事抛却,各怀以惊心意,再作下文。】
  【甲戌:前回倪二、紫英、湘莲、玉菡四样侠文皆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甲戌:晴雯迁怒系常事耳,写于钗、颦二卿身上与踢袭人、打平儿之文,令人于何处设想着笔。】
  【甲戌:黛玉望怡红之泣,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上来。】
  【戚序(蒙府)总评:喜相逢,三生注定;遗手帕,月老红丝。幸得人语说连理,又忽见他枝并蒂。难猜未解细追思,罔多疑,空向花枝哭月底。】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二十六回---------

 目录 

第二六一回 安玄破秦百万兵_东西晋演义(明)杨尔增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六一回 安玄破秦百万兵

 

  却说谢安得朱序说秦军中之备细,乃升帐聚大小将校听令。安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已识秦之动静矣。

  吾欲先取洛涧一营,谁人敢去?"言未毕,桓伊等一齐出,尽言愿往。安皆令退,独唤阶下一人,姓刘名牢之,字道坚,彭城人也。沉毅多计,骁猛无敌,现为参军,安甚重之。故唤牢之曰:"汝领五千精锐去攻,洛涧第一屯,乃是秦将梁成之营,今晚便要成功,吾自提兵来救应。"牢之领军去了。又令谢玄、桓伊二人,各以兵三千,抄小路奔下流埋伏。待梁成兵败走回,汝二人各以兵截住,断其归路,待牢之赶至,两下合兵接应。

  二人亦各引兵去了。

  却说刘牢之领精兵五千趋洛涧,隔十里,一望秦军梁成阻涧为营。牢之身先渡水,精兵后随,鼓噪直前。成听见鼓响,知有兵至,忙令士卒,阻洛为阵,以待晋兵。当牢之当先上岸,杀死十余人,秦兵奔溃。梁成持枪直取牢之,牢之轮刀便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人交锋,战上五合,梁成被牢之一刀砍于马下,乱杀秦兵。秦扬州刺史为王显,见梁成死了,忙领残兵走奔下流,正遇谢玄,交马一合,被玄捉祝桓伊横杀秦兵,俄而牢之领兵夹攻,秦之士卒,争赴淮水,死者万五千人,淮水为之不流。于是谢玄尽收得秦之器械军资,收军来见谢安。

  又,安传令水陆三军尽进屯于肥水之东。

  秦王坚闻梁成死了,前锋有失,遂传令叫苻融率兵过肥水而阵,昼夜分巡,以守江岸。

  却说谢安既破秦之前锋,命水陆并进,屯于肥水,下住营寨,至夜召谢玄入,谓曰:"今秦王败其前锋,必不敢进,彼欲退,恐天下之人耻笑,必然犹豫,尔可急攻之。吾今先回城,以安圣上之心。汝领诸将徐徐进去,吾想朱序在内,必定相应。"玄曰:"叔父稳便回骑,侄自斟酌而行。"于是谢安回建康,朝见晋帝曰:"臣托陛下洪福,破其前锋。臣虑陛下隐忧,群臣震恐,先回报捷,陛下高枕无患,日下管取破秦必矣。"帝曰:"东南有卿,朕何忧焉?"

  却说谢玄欲交战,秦兵逼水而阵,因此晋军不得渡,心中闷闷,乃思忖一计。次日,使能言快语军人,直至肥水岸边,遥唤阳平公苻融曰:"吾奉都督将令拜上将军,将军远涉吾境,悬军深入,而置阵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阵少却,使吾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何必久守而废粮草耶?"

  苻融闻其言,即入城,具以谢玄之言报知秦王苻坚。苻坚遂问诸将曰:"汝等主意若何?"诸将徐成等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其不得上,可为万全之计也。"秦王曰:"不然,如此则自劳王师也。吾便引兵少却,使彼兵半渡,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击而杀之,蔑有不胜!"融曰:"陛下神见,诸将不及。"于是苻融即出传令,是夜移营,却阵十里之程屯祝又令徐成选铁甲军五万待迎。

  时玄打探军人闻秦兵移阵,即忙报于谢玄,大喜曰:"破秦必矣,今夜即行。"桓伊等曰:"秦兵势大,何以破之?"

  玄曰:"此计但瞒不过王猛,今天幸此人已死,使吾成大功矣!彼兵一百余万,连下百余营,今却阵必然混乱,吾乘其乱而攻之,可擒苻坚也。"于是大集诸将听令,即点水路进兵。云是夜半,东南风大作,可用船载茅草,依计而行。令刘牢之领十数支军攻江北岸,桓伊领十数支军攻江南岸,每人各茅草一束,内藏硫黄焰硝,皆带火种,草挑于枪刀之上。但到秦营近林者,因顺风举火。秦兵四十营,只烧十营,间三屯,则彼兵必自乱矣。乘乱之时,以兵击之,各带行粮,不许暂退。连更晓夜,直拿住秦苻坚方止。诸将得令,皆去依行。

  却说秦王当日自出城中,寻思破晋之计,忽见中军帐前,无风旗幡自倒。权翼曰:"此凶兆也,莫非有晋兵今晚劫寨?"

  秦王未信,有军报曰:"上山远远望见晋兵已出,渡水而东去了。"秦王曰:"此疑兵也,只管移营。"令徐成引兵马五万去迎。黄昏左侧,东风骤起。权翼回报水北岸寨中火起,秦王便叫探视。张蚝也来回报,望见水寨中火起。秦王即唤徐成亲往水北岸,张蚝亲往江南,看其虚实,如晋兵到可急回。二将领兵去了。

  初更左侧,喊声动地,西屯军马,齐奔御营。军自相践蹈,死者无数。后面晋兵杀到,正不知多少军马。秦王急急上马,引军奔走。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苻融引手下数百骑,正逢晋将桓伊,被伊军围住,乱箭射死。谢琰引军来赶秦王,坚望西奔走,前面一军来到,为首乃是晋将谢玄。

  秦王大慌。前谢玄,后谢琰,两军夹攻,四下无路。忽闻喊声,张蚝引军杀入,救秦王出,急上战船。与张蚝等将船棹开中流,被玄令军人在岸上射之,万弩齐发,秦王中箭倒在船上,众将救醒奔逃。时朱序后与部下从军,在秦军中大叫:"秦军大败,秦王死了!"因此,秦军及御林军奔溃而走。其时秦军因移阵大乱,队伍不齐,况兵退不复立住,因此大败。秦王中矢,单舸走过西河下,时天色已明。

  正走间,前面又一军到,张蚝出马迎之,乃秦将徐成,合兵一处。后面晋兵大至,前到一山,乃停马山,张蚝引军上山,山下喊声大震,谢玄人马大队已到,周回把山围祝秦王停住曰:"死据其山。"秦王遥望己兵,自相蹈藉,死者蔽野,塞川重叠,死尸塞江而下,肥水为之不流。围及至次日,晋兵越厚,四面放火烧山,军马乱窜,忽见火光中一将,引数千骑杀上山来。秦王视之,乃邓羌也。羌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请陛下走回,欲再收兵。"秦王曰:"谁可断后?"傅删曰:"臣愿舍死以挡之!"其日黄昏,张蚝在后,邓羌在前,冒烟突火而下,留傅删挡后。晋兵见秦王时,各皆要争功,并进军突火而来。秦王叫从行军士,尽脱衣甲,叠于山路而焚之,以绝后军,方走得脱。谢玄、谢琰、桓伊、刘牢之会朱序之兵,乘胜追击,无不一当十,百当千,杀得秦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漫山塞野。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能停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去七八。

  谢玄追至青冈,方传令鸣金收军,获得秦王坚乘舆及云母车、仪盖器械,军资珍宝,堆积如山,俱各立册抄记,留献朝廷。

  次日,玄作书使人见叔父谢安报捷,时谢安正与王羲之围棋。驿人持书与安,安令驿人去了。安一面围棋,一面拆书,看其书已,知谢玄已破秦矣。遂将书放在床上,了无喜色,下棋如故。王羲之问曰:"书中何事?"安曰:"小儿辈遂已破秦。"羲之曰:"宜速报朝廷,何事于棋?"言讫辞出。谢安既罢棋,入内过户限,心甚喜,不觉屐齿之折,直入宫见帝,奏曰:"臣子侄托陛下洪福齐天,已破秦师百万于肥水之上,获得秦王云母车及军资宝贝,今进献朝廷。"帝曰:"朕得卿子侄等辈,破此强秦,天下幸甚!从今以后,朕何忧焉?"即加封谢安为太保,于是降诏进谢玄为前将军、假节钺,令其振旅,还镇京口。

  是时秦之诸军皆溃散,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却说秦王坚奔走淮北,淮北饥甚,又无粮草,百姓进壶飧豚髀供给。

  秦王坚受食之,大悦曰:"较公孙豆粥,刘秀麦饭,有加无减。"坚以帛赏百姓,百姓辞曰:"陛下厌乐安苦,自取危困,民为陛下子,陛下为民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

  坚谓张夫人曰:"吾今有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当秦王坚闻诸军皆溃,惟慕容垂三万人全师淮南,乃领千骑奔垂。探事军人报曰:"今有秦王坚大败,引残军千骑前来见将军。"当世子慕容宝谓父慕容垂曰:"五木之祥,今其至矣。"又曰:"秦王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以复燕柞,此时不可有失也。"垂曰:"汝言是也!然秦王待我甚厚,今兵败以赤心投命于我,何可害之?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时诸将佐皆劝垂杀坚,垂不从。遂自出中军迎秦王坚入内,悉以兵符还秦王坚。

  坚大悦,收集离散,乃使子苻丕同燕之旧将丁零守长乐,与垂等北至洛阳。众复十余万,百官仪物,军资略备。

  当慕容垂言于秦王坚曰:"北鄙之民,闻王师不利,轻相煽动。臣请奉诏书以镇安阳,聚集军粮,以图再举报仇。就因便入展拜先祖庙陵,以尽臣等一点孝心,陛下圣意云何?"秦王坚曰:"从卿所请,领兵往镇。"垂谢恩拜辞,即出领兵起行。权冀谏秦王曰:"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垂勇略过人,世家东夏,固以避祸而来,其心岂止欲作冠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饱则去,岂可解其所纵,任其所欲也?"秦王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何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兴废,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又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亦不听。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_水浒全传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

 

  诗曰: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因缘是恶因缘。

  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野草闲花休采折,贞姿劲质自安然。

  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话说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渐渐地动转,有些苏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会。"两个火家使扇板门,一径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着,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归来!闲时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啼哭。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却才去武大家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首,凡事遮盖则个。'我到武大家,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模样,我心里有八九分疑忌。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声张起来,却怕他没人做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斩眼的男子,倘或早晚归来,此事必然要发。"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后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正是这件事了。你却慢慢的访问他。如今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若是停丧在家,待武松归来出殡,这个便没甚么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烧他时,必有跷蹊。你到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眼错,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着,便是个老大证见。他若回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随即叫火家分付:"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停当。与我钱帛,不可要。"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家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正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那妇人带上孝,一路上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到场里。王婆和那妇人接见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不曾还得钱,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难得何九叔撺掇,回家一发相谢。"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干娘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把火挟去拣两块骨头,损去侧边,拿去ス浅啬谥灰唤茨枪峭匪趾凇:尉攀迨詹亓耍怖凑美锖秃辶艘换亍9啄竟松被穑帐肮侵常ピ诔刈永铩V诹谏峄丶遥髯苑稚ⅰD呛尉攀褰峭饭榈郊抑校逊蕉夹戳四暝氯掌冢蜕サ娜嗣郑驼庖右淮Π耍龈霾即⒆牛旁诜坷铩BR>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缯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任意停眠整宿。自此西门庆整三五夜不归去,家中大小亦各不喜欢。原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须有败。有首《鹧鸪天》,单道这女色。正是: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庆,岂想萧墙有祸忧!贪快乐,恣优游,英雄壮士报冤仇。请看褒姒幽王事,血染龙泉是尽头。

  且说西门庆和那婆娘,终朝取乐,任意歌饮。交得熟了,却不顾外人知道。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

  常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光阴迅速,前后又早四十余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行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后往回,恰好将及两个月。去时新春天气,回来三月初头。于路上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赶回要见哥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物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一径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了,都吃一惊,大家捏两把汗,暗暗地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必然弄出事来!"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见了灵床子写着"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呆了,睁开双眼道:"莫不是我眼花了?"叫声:"嫂嫂,武二归来!"那西门庆正和那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得屁滚尿流,一直奔后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原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里肯带孝,每日只是浓妆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归来了",慌忙去面盆里洗落了胭粉,拨去了首饰钗环,蓬松挽了个儿,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便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么症候?吃谁的药?"那妇人一头哭,一面说道:"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甚么药不吃过!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隔壁王婆听得,生怕决撒,只得走过来帮他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从来不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干娘!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干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武松道:"如今埋在那里?"妇人道:"我又独自一个,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径投县里来。开了锁,去房里换了一身素净衣服,便叫土兵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身边藏了一把尖长柄短、背厚刃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银两带在身边。叫了个土兵,锁上了房门,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敲门。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土兵去安排羹饭。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正,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后不见分明。你若是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武松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里面假哭。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土兵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土兵中门傍边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子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约莫将近三更时候,武松翻来覆去睡不着;看那土兵时,的却似死人一般挺着。武松爬将起来,看了那灵床子前琉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懦弱,死了却有甚分明!"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冷气来。那冷气如何?但见:

  无形无影,非雾非烟。盘旋似怪风侵骨冷,凛冽如煞气透肌寒。昏昏暗暗,灵前灯火失光明;惨惨幽幽,壁上纸钱飞散乱。隐隐遮藏食毒鬼,纷纷飘动引魂幡。

  那阵冷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武松看不仔细,却待向前来再问时,只见冷气散了,不见了人。武松一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寻思是梦非梦。回头看那土兵时,正睡着。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直在心里不题。等天明却又理会。

  天色渐明了,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么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见有药贴在这里。"武松道:"却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干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维持出去。"武松道:"原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便起身带了土兵,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土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么?"土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武松道:"你引我去。"土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土兵去了。武松却揭起帘子,叫声:"何九叔在家么?"这何九叔却才起来,听得是武松来寻,吓得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急急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道:"都头几时回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话闲说则个,请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赐!"

  两个一同出到巷口酒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与都头接风,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何九叔心里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便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做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都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抖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对何九叔道:"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不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武大死的缘故,便不干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错,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武松道罢,一双手按住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

  何九叔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武松用手打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大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后因地。忽于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开茶坊的王婆来呼唤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酒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分付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遮盖。'小人从来得知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声张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因此小人不敢声言,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不曾接受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人情,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死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月日时,并送丧人的性名。便是小人口词了。都头详察!"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谁人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个人时,一同去走一遭。"

  武松收了刀,入鞘藏了,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么?"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么?"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道:"郓哥,你把去与老爹做盘缠,跟我来说话。"郓哥自心里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陪侍他吃官司也不妨。"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对郓哥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怎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郓哥道:"我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从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篮儿雪梨,我去寻西门庆大郎挂一勾子。一地里没寻他处。问人时,说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老婆做一处;如今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里。'我听得了这话,一径奔去寻他,叵耐王婆老猪狗拦住不放我入房里去。吃我把话来侵他底子,那猪狗便打我一顿栗暴,直叉我出来,将我梨儿都倾在街上。我气苦了,去寻你大郎,说与他备细,他便要去捉奸。我道:"你不济事,西门庆那厮手脚了得。你若捉他不着,反吃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约在巷口取齐,你便少做些炊饼出来;我若张见西门庆入茶坊里去时,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担儿等着。只看我丢出篮儿来,你便抢入来捉奸。'我这日又提了一篮梨儿,径去茶坊里。被我骂那老猪狗,那婆子便来打我。吃我先把篮儿撇出街上,一头顶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却抢入去时,婆子要去拦截,却被我顶住了,只叫得:'武大来也。'原来倒吃他两个顶住了门。大郎只在房门外声张。却不提防西门庆那厮,开了房门奔出来,把大郎一脚踢倒了。我见那妇人随后便出来,扶大郎不动。我慌忙也自走了。过得五七日,说大郎死了。我却不知怎地死了。"武松听道:"你这话是实了?你却不要说谎!"郓哥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这般说。"武松道:"说得是,兄弟!"便讨饭来吃了。还了饭钱,三个人下楼来。何九叔道:"小人告退。"武松道:"且随我来,正要你们与我证一证。"把两个一直带到县厅上。

  知县见了,问道:"都头告甚么?"武松告说:"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便是证见。要相公做主则个!"知县先问了何九叔并郓哥口词,当日县吏商议。原来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得说。因此,官吏通同计较道:"这件事难以理问。"知县道:"武松,你也是个本县都头,不省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没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偏向么?你不可造次,须要自己寻思,当行即行。"武松怀里去取出两块酥黑骨头,一张纸,告道:"复告相公,这个须不是小人捏合出来的。"知县看了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商议。可行时便与你拿问。"何九叔、郓哥都被武松留在房里。当日西门庆得知,却使心腹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

  次日早晨,武松在厅上告禀,催逼知县拿人。谁想这官人贪图贿赂,回出骨殖并银子来,说道:"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不明白,难以对理。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不可一时造次。"狱吏便道:"都头,但凡人命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推问得。"武松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收了银子和骨殖,再付与何九叔收了。下厅来到自己房内,叫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同郓哥吃,留在房里,"相等一等,我去便来也。"又自带了三两个土兵,离了县衙,将了砚瓦笔墨,就买了三五张纸藏在身边;就叫两个土兵买了个猪首,一只鹅,一双鸡,一担酒,和些果品之类,安排在家里。约莫也是巳牌时候,带了个土兵来到家中。那妇人已知告状不准,放下心不怕他,大着胆看他怎的。武松叫道:"嫂嫂下来,有句话说。"那婆娘慢慢地行下楼来,问道:"有甚么话说?"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你前日恼了众邻舍街坊,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那妇人大剌剌地说道:"谢他们怎地?"武松道:"礼不可缺。"唤土兵先去灵床子前,明晃晃地点起两枝蜡烛,焚起一炉香,列下一陌纸钱;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叫一个土兵后面荡酒,两个土兵门前安排桌凳,又有两个前后把门。

  武松自分付定了,便叫:"嫂嫂来待客。我去请来。"先请隔壁王婆。那婆子道:"不消生受,教都头作谢。"武松道:"多多相扰了干娘,自有个道理。先备一杯菜酒,休得推故。"那婆子取了招儿,收拾了门户,从后头走过来。武松道:"嫂嫂坐主位,干娘对席。"婆子已知道西门庆回话了,放心着吃酒。两个都心里道:"看他怎地!"武松又请这边下邻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二郎道:"小人忙些,不劳都头生受。"武松拖住便道:"一杯淡酒,又不长久,便请到家。"那姚二郎只得随顺到来,便教去王婆肩下坐了。又去对门请两家:一家是开纸马铺的赵四郎赵仲铭。四郎道:"小人买卖撇不得,不及陪奉。"武松道:"如何使得?众高邻都在那里了。"不由他不来,被武松扯到家里道:"老人家爷父一般。"便请在嫂嫂肩下坐了。又请对门那卖冷酒店的胡正卿。那人原是吏员出身,便瞧道有些尴尬,那里肯来。被武松不管他,拖了过来,却请去赵四郎肩下坐了。武松道:"王婆,你隔壁是谁?"王婆道:"他家是卖儿的张公。"却好正在屋里,见武松入来,吃了一惊,道:"都头没甚话说?"武松道:"家间多扰了街坊,相请吃杯淡酒。"那老儿道:"哎呀!老子不曾有些礼数到都头家,却如何请老子吃酒?"武松道:"不成微敬,便请到家。"老儿吃武松拖了过来,请去姚二郎肩下坐地。说话的,为何先坐的不走?原来都有土兵前后把着门,都似监禁的一般。

  且说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武松掇条凳子,却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后门关了。那后面土兵自来筛酒。武松唱个大喏,说道:"众高邻休怪小人粗卤,胡乱请些个。"众邻舍道:"小人们都不曾与都头洗泥接风,如今倒来反扰!"武松笑道:"不成意思,众高邻休得笑话则个。"土兵只顾筛酒。众人怀着鬼胎,正不知怎地。看看酒至三杯,那胡正卿便要起身,说道:"小人忙些个。"武松叫道:"去不得。既来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暗地寻思道:"即是好意请我们吃酒,如何却这般相待,不许人动身?"只得坐下。武松道:"再把酒来筛。"土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后共吃了七杯酒过。众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宴。只见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过了杯盘,少间再吃。"武松抹了桌子。众邻舍却待起身,武松把两只手只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高邻那位会写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右手四指笼着刀靶,大母指按住掩心,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只见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邻舍惊得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武松道:"高邻休怪,不必吃惊!武松虽是粗卤汉子,便死也不怕,还省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孝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松便偿他命也不妨。"众邻舍道:"却吃不得饭了!"武松看着王婆喝道:"兀那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的身上,慢慢地却问你!"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那淫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了,我便饶你!"那妇人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说犹未了,武松把刀查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这妇人轻轻地提将过来,一跤放翻在灵床子上,两脚踏住。右手拔起刀来,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那婆子只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排在桌子上,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瘩抖着道:"小人便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胡正卿拿起笔,拂开纸道:"王婆,你实说!"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与我无干!"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狗!"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字形左"扌"右"闭"】两【字形左"扌"右"闭"】。那妇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灵床子前。武松喝一声:"淫妇快说!"那妇人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时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一地说;次后来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设计下药,王婆怎地教唆拨置,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武松再叫他说,却叫胡正卿写了。王婆道:"咬虫!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认了。把这婆子口词,也叫胡正卿写了。从头至尾都说在上面,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就叫四家邻舍书了名,也画了字。叫土兵解搭膊来,背剪绑了这老狗,卷了口词,藏在怀里。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喝那婆子也跪在灵前。武松道:"哥哥灵魂不远,兄弟武二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那妇人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斡开胸脯,取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四家邻舍,吃了一惊,都掩了脸。见他凶了,又不敢动,只得随顺他。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说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分付土兵,也教押那婆子上楼去。关了楼门,着两个土兵在楼下看守。

  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直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看着主管唱个喏:"大官人宅上在么?"主管道:"却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话。"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一引引到侧首僻净巷内,武松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却是要活?"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不曾伤犯了都头。"武松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向;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里?"主管道:"却才和一个相识,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酒。"武松听了,转身便走。那主管惊得半晌移脚不动,自去了。

  且说武松径奔到狮子桥下酒楼前,便问酒保道:"西门庆大郎和甚人吃酒?"酒保道:"和一个一般的财主,在楼上边街阁儿里吃酒。"武松一直撞到楼上,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对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武松把那被包打开一抖,那颗人头血渌渌的滚出来。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却用手略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盏儿碟儿都踢下来。两个唱的行院惊得走不动。那个财主官人慌了脚手,也惊倒了。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松只顾奔入去,见他脚起,略闪一闪,恰好那一脚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了。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他,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却被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早圩∥髅徘熳蠼牛猩骸跋氯ィ 蹦俏髅徘煲徽咴┗瓴ǎ颂炖砟讶荩丛醯蔽渌捎铝ΑV患吩谙拢旁谏希棺猜湓诘苯中睦锶チ耍酶龇⒒枵碌谑弧=稚狭奖呷硕汲粤艘痪N渌缮焓秩サ首颖咛崃艘镜耐罚沧瓿龃白油猓可硗轮灰惶诘苯稚稀O惹懒四强诘对谑掷铮凑馕髅徘煲炎缘冒胨溃蓖νυ诘叵拢话蜒劾炊N渌砂醋。灰坏叮钕挛髅徘斓耐防矗蚜娇磐废嘟嶙鲆淮Γ嵩谑掷铮炎拍强诘叮恢北蓟刈鲜掷矗型帘嗣牛娇湃送饭┭诹榍埃涯峭肜渚平降炝耍档溃骸案绺缁炅椴辉叮缟旖纾⌒值苡肽惚ǔ穑绷思榉蚝鸵尽=袢站托猩栈!北憬型帘ド锨敫吡谙吕矗涯瞧抛友涸谇懊妗N渌赡米诺叮崃肆娇湃送罚俣运募伊谏岬溃骸拔一褂幸痪浠埃阅忝撬奈桓吡谒翟蚋觥!蹦撬募伊谏岵媸止傲ⅲ〉溃骸岸纪返担抑谌艘惶鹈!BR>
  武松说出这几句话来,有分教:名标千古,声播万年。直教英雄相聚满山寨,好汉同心赴水洼。正是:古今壮士谈英勇,猛烈强人仗义忠。毕竟武松对四家邻舍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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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生

 

  河间其生[4],场中积麦穗如丘,家人日取为薪,洞之[2].有狐居其中,常与主人相见,老翁也。一日,屈主人饮[3],拱生人洞[4].生难之,强而后人。人则廊舍华好。即坐,茶酒香烈。但日色苍皇,不辨中夕。筵罢既出,景物俱杳。翁每夜往夙归,人莫能迹[5].问之,则言友朋招饮。生请与俱,翁不可;固请之,翁始诺。挽生臂,疾如乘风,可炊黍时[6],至一城市。人酒肆,见坐客良多,聚饮颇哗,乃引生登楼上。下视饮者,几案拌餐[7],可以指数[8].翁自下楼,任意取案上酒果,■来供生[9].筵中人曾莫之禁[10].移时,生视一朱衣人前列金橘,命翁取之。翁曰:"此正人[11],不可近。"

  生默念:狐与我游,心我邪也。自令以往,我必正!方一注想[12],党身不自主,眩堕楼下。饮者大骇,相哗以妖[13].生仰视,竟非楼上,乃梁间耳。

  以卖告众。众审其情确,赠而遣之。问其处,乃鱼台[14],去河间千里云。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河间:河间府,治所在今河北河间县。

  [2]洞之:把麦穰垛掏出一个洞。洞:掏洞。

  [3]屈:屈驾,延请别人的敬辞。

  [4]拱:拱手礼让。

  [5]人莫能迹:没有谁能知其踪迹。

  [6]炊黍时:做一顿饭的功夫。

  [7]■:同"盘"。

  [8]可以指数:意谓能够一一看清。

  [9]坏(póu掊):双手捧物。

  [10]莫之禁:莫禁之,没有人制止他。

  [11]正人:品格端正之人。

  [12]注想:专心思考。

  [13]相哗以妖:彼此喧哗起来,认为是妖异。

  [14]鱼台:县名,今属山东省,旧治在今县城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