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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俏侍赫{私方急病 小姐走捷绞爻=
云:
多故,只恨o由得。㈧`心,指明冷,一番良晤。嚷低吐,悄然,早已情分意付。何椋u色行藏,流措。右《柳梢青》
彩看公子之病,即走到夫人房砘汀G『眯〗阋沧诜恐小7蛉艘灰彩,就道:『大相公一∮衷觞N了?』彩道:『大相公睡是睡在那,s清清白白我了半晌,竟不像病人。』夫人了,不信道:『你丫胡了,我方看他,他昏昏沈沈,一句不出,怎隔不多r,就明明白白你?』彩道:『夫人不信,可叫e人去再看,道彩敢?』夫人似信不信,果又叫一WD去看。那WD看了,砘卣f道:『大相公真好了,正在那青哥粥吃哩!』夫人了,M心g喜,遂ЯWD,又自去看。
小姐因同彩回到巧希f道:『公子病既好了,我心方放下。』彩道:『小姐且慢些放心,公子病,铱恚f不能好了。』小姐了著道:『你方Ψ蛉苏f他不像病人,你,好了,楹斡终f不能好,不自相矛盾?』彩道:『有故。』小姐道:『有甚故?』彩道:『公子原o甚病,只橐恍W⒃谛〗闵砩希若霞蠢丫兄妹做不得夫妻,他著了急,故病⑵怼<拔曳嚼u去看他,只低低得一「蕊珠小姐叫我砜茨恪梗幕枭蛟拘岩话搿T倥c他明兄妹不可榛檫@句,不是小姐的。他只一喜,病即全然好了。故我Ψ蛉苏f,他竟不像病人。但只可怪他槿硕嘁桑灰蛇@些都是我慰之言,安他的心,K非小姐之意。我再三苦是真,他只是不信。疑硪扇ィㄈ贿要筒 _@一筒。憬形易霰R扁,然亦不能救矣。』
小姐了,默然半晌,方又道:『氵@等起恚@公子之命,久是我害他了,s怎生^?』彩道:『]甚^,只好天由命了。』小姐又道:『他今既你言,已有起色,然岩桑蛞辔幢筒 G也槐剡^楣湃伞!徊孰道:『只得如此就好了。』
不期公子,朝夕只⒋耸路旁谛纳希P躇忖度,不得三扇眨灰琅f,又呆呆,病⑵怼7蛉酥牛φ名砜匆,任吃何,只不效。小姐回想彩之言不,因又他商量道:『公子筒。奖荒阏f著了。夫人Q了生,吃俱一毫o效。眼得有追治kU,法救他方好。但我兹眨灿行┚窕秀保o聊o,想不出什法怼D氵明,可槲蚁胂搿!徊孰道:『是一l直路,Ko委曲,著不得辨解。你若越辨解,他越狐疑。只除非小姐面言一句,他的沈菏便立起矣。未耍f彩愚下之人,就是小姐精神好,也思算不出什妙怼!BR>
小姐道:『我公子,名樾置茫s不是同胞,怎好私去看他?就以兄妹名分,明要去一看,也只好夫人同去,也]去之理。若同夫人去,就有也不得。去有何用?要做一,或一信,他明。倘他不慎,落人耳目,非身之玷?未耍硭闳ィo妙法。若置之不,看他镁退溃朱缎牟蝗蹋s橹魏危俊徊孰道:『小姐若呆呆的守著法,不肯他一面,救他之命,就]法了。倘心存不忍,肯行嘁他,只著韧飧e,o由而往,就容易了。』小姐道:『斫啵S阌茫粜嘤新罚槐踌督,又何妨?但恐想便容易,我又不能出去,他又不能入恚要一面,s又╇y。』彩道:『我一算,到不是想,有|壁可可,小姐只消的他一面,明句兄妹夫妻的言,包管他的病即登r好了。』小姐道:『若果有此若近若的所在,可知妙了。但不知在於哪?』
彩道:『|号赃,有一堆家夥的空屋,被淠菊谧。戎凶詈冢蛟谖鞅谏希_了一小小的A窗和噶痢H粽驹谧雷由贤庖挥^,恰恰看的熙春堂的假山背面。小姐若果z他一死,只消在此熙春堂上,耍片r,待我去通他一信,叫他走到空屋,立在桌子上A窗伺候。到r,小姐只消走到假山背後,的他一面,悄悄的通他一言,一逗檬卤阋炎鐾炅耍猩蹼y?』小姐道:『l路,你如何缘茫俊翰孰道:『小姐忘了,是那一年,小姐不了小花,叫我|のぃさ竭@,方ぶ蚀缘谩!恍〗懵了g喜道:『若是等行啵蛘咭察抖Y法o。』彩看小姐有允意,又驼f道:『救病如救火,小姐既肯z他,我就要去笏残牛s他r候了。』小姐道:『事已到此,未Koe法,只得要托你了。但要做得秀方妙。』彩道:『不消吩咐。』一面,一面就下侨チ恕BR>
走到夫人房中,要又恐犯重,要不又怕涉私。恰好夫人叫人去起了恚鸬蒙鹾茫f病今日就要樱魅毡闳幻。夫人大喜,正要叫人去笾鲆彩走恚蚓λf道:『你淼恼茫⑦@帖耗萌ィ拘蚜舜笙喙笈c他知,起的先生最,起他病,只在早晚就好。』彩巧,接著就走。
走到块T首,早看青迎著,笑嘻嘻道:『彩姐淼暮茫壹蚁喙糁胁蛔〉慕心懔ǎ∧憧烊グ参堪参克!徊孰走著,答溃骸航形易錾酰课沂欠蛉似鹆好,叫我笾笙喙摹!灰⒄n帖耗贸硪P,就走房,直到床前。也不管公子是睡是不睡,竟低低叫一:『大相公醒醒,我彩在此,竽阆残拧!还皇切牟∵⑿乃,星此r,朦朦VV,恍恍惚惚,任是竹,俱不心,只得『彩』二字,便魂粢惑@,忙眼硪豢矗果是彩,心便一喜。因道:『你砹它N?我病嗳灰溃靡你一,┠闩c小姐明,我便死也甘心。』
彩公子有清,因低低道:『你如今不死了,你病原是椴恍盼也孰的言害的。我已小姐明,小姐自你一面,明前言是真,你道也不相信,要害病?』公子道:『小姐若肯面一言,我星便死心相守,Q不又胡思y想了。但恐我面,又是彩姐的巧言慰,以我一r之死。』彩道:『小姐商量定了,方敢碚f,怎敢哄大相公。』星道:『我也知彩姐非哄之人。但思此言,若非哄,小姐谰o,又不敢出恚译p星兄妹,s非同胞,又不便入去,面s在何?』彩笑一笑,道:『若]巧的所在,便於面,我彩也不敢事重偷碚f了。因附著公子的耳朵,明空屋小A窗直看熙春堂假山背後,可定了r候,你坐在窗口等候,待我去出小姐恚c你的一面,一句,便一件好事定了。你苦苦的害瞎病做什!』
公子有源有委,知道是真,心上一喜,早不知不的坐⑵恚璩浴G嚯,忙送茶怼2孰⒎蛉说恼n帖海f公子道:『是夫人替大相公起的,病有一恩星照命,早晚就好。今大相公忽然坐起恚M不是好了,好!我就要去回头蛉耍〉盟臁!痪鸵吡顺恚p公子忙又留下她道:『且慢!有夫人。』彩只得又站下。公子直等青接了茶去,方又悄悄彩道:『小姐既有此美意,s是r好?』彩道:『今日恐大相公身子不健,倒是明日午r,大相公准在空屋小窗口等候。』公子:『如此t感激不,但不可失信!』彩道:『Q不失信。』,就去了。正是:
一片桐凋秋已至,半枝梅早春通。
心若透真消息,沈病先收扁功。
彩走了回恚然瓦^夫人,即走到巧希ξc小姐道:『小姐你好也!我方走去,只⑴c小姐商量的妙路海那南蛩f了一遍,他早一爬起恚尘o了要r日,竟像好人一般了,你道奇也不奇?』小姐了,也自喜g道:『若是等看起恚@病,是槲液α恕N以豕钾得他,而又e有所D!就他私一盟,或亦行嗨U。但不知你可曾了r日?』彩道:『我他望一,不啻大旱之望霓,已他在明日午r了,小姐要留意。』二人,就倏忽晚了。
到了次日,小姐梳y後,彩就要催小姐到熙春堂去。小姐道:『既午r,此只好交辰,恐去得太早,徘徊徙倚,o聊o,怨尾生之不信。』彩道:『小姐的是,但我彩的私心,又恐怕尾生,比圯蚶先说男宰舆急,望穿了眼,又要病⑵怼!恍〗阈Φ溃骸耗慵仁沁@等],你可先去探望一回,看他可有影,我再去也不。』彩道:『不是我],但恐他病才略好些,勉支持,身子立不起。』小姐道:『也得是。』
彩遂忙忙走到熙春堂假山背後,抬往A窗上一,早看公子在那伸的望。忽看彩走恚缦驳妹g眼笑,等不得彩走到假山前,早用手招邀。彩忙走近前,站在一K多的山石上,λf道:『原午r,此r未及已,你楹卫显绲木驮诖碎g,不谏穸#M力而倦?』公子道:『|既一,t面壁三年,亦所不,何r片r,又奚诰胫汶!但不知小姐所可?若有差池,我星不免是一死。』
彩笑道:『大相公,你的疑心也太多,到了此r此,要此。不是小姐失磉t,是你性急淼奶缌恕4胰フ了小姐砹T。』一面,一面即走回巧希笈c小姐道:『何如?我就愁他淼奶纾灰蚜肷瘟恕P〗沩快去,他一句Q言,使他拴系定了心猿意,以待乘跨,方不失好逑君子之面。若其尚],多恨多愁,流槭子,便可z而可惜。』小姐了道:『你不消了,使我心闳チT。』
二人遂下牵那蔚淖叩轿醮禾恚阂熙春堂o人,遂又悄悄的沿著一Щㄊa小路,荼藤架,直走到假山背後。小姐因曲藉藻疲^不曾抬起,眼不曾看A窗在哪,耳朵早星音道:『橛扌梢尚№Γ醺谫t妹屈,遮掩到此。一段恩情,直重如山,深如海矣!』
小姐走到了,彩扶她在石上立定,再抬看,公子在A窗笑面相迎,然後答溃骸嘿t兄有美君子,既已下思荇菜,小妹葑菲娃,不仰慕良人?但男女有e,婚姻有,o不待父母之命而自媒者。然就兄小妹之事,一思,o因之千里,忽相於咫尺,此中不o天意。惟有天意,故父母之人事已於兄妹稍一斑矣。兄若有心,不以下,自宜好音,奈何|西探,挑之,以又拗M小妹之所仰望而身者也?r逞狂B,一旦入W妾伺之言,使人避嫌而不敢就,失此良姻,非自!望兄之。』星道:『愚兄之狂B,有如妹之所],然非中所o主而妄也。因不知妹情於何,念於伲`恐o,t不之一r,直之身。又不之身,竟之千秋矣。所非小,故一r之寸心,有如野,且不知有死生,安知狂B!蒙彩姐再三理喻,非不信其真,但o奈寸心恍惚,以未妹而岩伞R尚囊樱B作矣。今既蒙妹果如此垂z,又如此剖明,t妹之情矣。妹之情,t愚兄之情定矣。o天有意,父母有心,即r事不偶,或生或死,而愚兄亦安心於妹而不移矣,安敢妥骺B!』小姐道:『展反龋游L不多情,然桑濮之勾挑相。兄若以自持,小妹又安敢不守以待!但行H可一r,哇`。r小妹此衷,今已剖明,後此不敢鸵矣,乞兄之。』
星道:『妹既已底悉,愚兄自H疏死守矣。但不知死守中,可能e有一生C,乞妹再一橹该浴!恍〗愕溃骸壕o他,妾o他,父母亦o他。欲促成其事,eoC括,惟功名是一捷剑t兄努力。他非小妹所知也。』星了,道:『字字人情,言言切理,愚兄何幸,得沐妹之廴绱耍嫒乙病!恍〗阏f,即命彩v扶她走下石恚f道:『此多露之地,不敢久留,凡百兄珍重。』星本意要多留小姐深半晌,o奈身子拘在小窗之龋植荒芰簟V徽f得一道:『夫人尊前,尚望r一。』小姐了,略一,就花枝一般娜娜去了。正是:
面o非曾面,硌匀允钦f硌浴BR>
知到眼於耳,早已心安不似猿。
小姐同彩走到熙春堂,不曾站,早有三侍妾,因巧喜灰了小姐,竟さ轿醮禾恚∏∽仓〗悖膊她短,遂一同走回巧稀4蠹一炝税肷危恃妾走,小姐方又彩道:『早是我二人回到熙春堂了,若再半刻,被他ぶ雌疲M不出一龃蟪螅∫葬崆胁豢稍@痈S。』彩道:『今日干Ss救了一l性命。』二人不。
且星眼小姐特樗恚H耳小姐出多兄,心下只一喜,早不知不的病都好了。忙走回浚星嚯收拾吃。吃,即入戆葜x夫人。夫人他突然好了,喜之不伲至羲耍短。星因有小姐功名二字在心,便一心只想著V灰蜻@一,有分教:佳人守不著才子,功名盼不到婚姻。不知後事如何,且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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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言情说义花下订盟 遭恶逢恩途中过继
词云
才美岂容他见面,见面相亲,他定多留恋。不是眉尖送花卉,也应眼角飞莺燕。
只道逢仇遭作践,不料恩星,恰又行方便。始知天地实无私,都是成全好姻眷。
右调蝶恋花
话说端居,这一年挨著他该正贡。他虽无意功名,安心罢了,当不得亲友再三劝勉,也就动了一个痴想。暗自算道:"京师聚处,或者借此寻著女儿,也不可知。"只得收拾盘缠行李,又见昌俭闲著,就要带他路上去服侍。昌俭也思量进京访访家主的消息,欣然允诺。因拣了个日子,出门长行不题。
却说凤仪在京,做了御史,他便敢作敢为,不避权奸。人俱畏惮。他因京中独居不便,遂差家人来接夫人小姐到京。不一日,家人到了家中,见了夫人小姐,将书呈上,说知来意。夫人小姐欢喜无限,遂一面将家事料理,俱付一老家人照管,又一面报知唐希尧。唐希尧闻知王夫人与小姐有此远行,知留不住,遂同赵氏唐昌备酒,到凤家饯别。夫人接见,甚是欢喜。唐昌见了小姐,面虽喜欢,而两人心事,殊觉不乐。在母亲面前不便说话,假托说园中芍药盛开,同了去看。到了园中,那里有心看花?但坐于花下偎偎倚倚。唐昌因说道:"芳容咫尺,无计相亲。情已不堪,忽言远别。人去天涯,谁传音信?惟有死而已。不识贤妹何以教我?"小姐道:"哥哥所虑,正妹妹之所愁。然而无可奈何。所幸者,母亲爱尔甚深,前言谅非虚谬。哥哥只宜安心静俟,万勿露出私情,为父母所薄。小妹同母亲进京,倘一有机缘,必图速报。"唐昌道:"令堂与妹心,心真意实,虽无变更,但恐此去,日远日疏。倘老伯宦途交广,设更有得意之人,知妹妹之贤,或以情求,或以势浼,冰人力大,月老才强。一旦得于高才捷足,岂不令守株待兔之人失望乎?"小姐听了,不禁变色道:"哥哥何见之浅也!宁不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岂以前日盟言为儿戏乎?父母垂怜甚深,谅亦必无此事。设如兄言,到那水尽山穷,小妹以死殉兄,决不偷生,以辜兄望!"言讫,词色俱厉。唐昌见了,连忙说道:"此愚兄之过虑也。闻贤妹冰铁之言,不胜抱愧。从此以后,谨当静俟,以待好音。前言唐突,乞贤妹恕之。"小姐道:"惟兄情深,故有此远虑。何足为怪?这且勿论,但据小妹看来,婚姻事每每与功名相近。哥哥既有此才情,何不专心举业,以图上进?况且今正在试期,倘青云起于足下,则婚姻自在掌中。望贤兄努力为幸。"唐昌听了,不胜感激。因致谢道:"贤妹如此谆谆,愚兄虽谫劣,敢不努力功名,以慰贤妹之望?"此时亭子上有现成纸笔,因取了题诗一首道:
细向蛾眉视 盈盈未十三
有思皆慧想 无语不奇谈
淑性高千古 贞心过二南
若非金紫傍 顾影也多惭
小姐看了,见唐昌诗句清新,不禁感切。即依原韵,也和题一首。道:
撩鬓虽双影 一心无二三
柔情和梦守 密语托诗谈
骏马须驰北 痴梅只放南
相逢重出此 方信两无惭
唐昌见他才情敏绝,不露半点轻浮,已羡慕无穷。又见他殷殷劝勉,矢志相从,不胜感激。道:"贤妹情如潭水,味似醇醪。令愚兄未饮已先心醉。"一面说,一面早心荡神逸,不能自主。欲要贴身亲近,无奈心头一如小鹿乱撞,惟双目呆视小姐。小姐见他如此,因说道:"哥哥何深情如此?岂不闻血气未定之戒?况今已定盟,迟归有日。若将河洲寤寐,作桑间濮上之求,小妹深不取也。"唐昌听了,如梦方觉。连声道:"贤妹之言,真字字珠玉,敢不佩从!"因将所题二诗,彼此交赠,收留以作日后相逢之验。二人在园又坐了半晌,见有人来,方才回房。幸得王夫人又爱侄儿,又爱女儿,见他俱在幼年,故随他二人在园中看花耍子,一毫不疑。那晓得他二人如此定盟设誓?正是:
男女从来存大欲 况于才美复多情
一朝言别花阴下 安免相看感慕生
又过了两日,王夫人将家事料理已完,即日治装起身。唐希尧赵氏都来送别,惟唐昌与彩文二人,到了临别之时,不能一语。惟神情惨澹,各将手暗暗指心而已。不多时,王夫人同小姐起身,带了仆从,一齐望北而去。唐昌与父母方才归家,一时痴痴想念,若有所失。然亦无可奈何。正是:
再遇知何日 生离正此时
便教如铁石 那得不相思
却说端居带领昌俭服侍,二人在路,水陆兼行,不只一日,到了京中。此时天下贡生皆集,选期又早,端居只得随众守候。及到了选期,人多缺少,又被这些营为钻刺之人谋为去了。端居一个穷儒,又不善钻刺,又无力营为,一时选不著,只得在京守候。又守了半年,方选了临江府新喻县儒学教谕。不日领了文凭,方出京而来。
却说唐昌别了凤小姐,虽然坐在书房中,然思思念念,如失了珍宝的一般,终日无情无绪,茶饭懒吃,书史无心,只默坐在书房中,无聊无赖。忽值宗师行牌到县,县官即出了告示,著童生到县赴考。唐希尧见了,即走入书房,说道:"宗师不久快临,县官传谕,童生赴考。你可打点去考一番,虽不能即进,亦可增光。"唐昌听了笑道:"父亲大人怎说得如此烦难?孩儿不试则已,试者功名二字,若在囊中,何足为奇!"唐希尧道:"但愿你有志竟成方妙。"唐昌暗想起凤小姐劝勉之言,因想道:"我倘能侥幸成名,进京去见他一面,就容易了。再求父亲一书,明明求婚去见,伯母于中赞襄撮合,不怕凤老伯不肯。"遂打点精神,到了县考之日,唐希尧带了唐昌,送至学门。唐昌随众进去,题目到手,不待思索,信笔直扫。不到日中,两篇文字已完。交卷出来,父母见他回家甚早,喜欢不过。隔不得数日,县中出案,第一名就是唐昌。又过月余府考,唐昌进去,亦如拾芥,又取了第一名。唐希尧甚是得意。早哄传了满城中。俱称羡唐家的儿子大有才学。府县俱取第一。明日宗师处自然稳稳的一个秀才了。一时传开,早动了一个忌才爱财的小人。你道是谁?原来是唐希尧的族中侄儿唐涂。他读书不成,专一结交衙役,生有二子。见唐希尧家事丰饶,并无子女,他每每央人,要将第二个儿子过继与唐希尧为子,实要图其产业。唐希尧因见他行事不端,不肯继他。又忽见唐希尧继了唐昌为子,心中大怒,屡屡设法算计唐希尧与唐昌。因见凤仪回家一番,镇压住了,不便弄手脚。又料想唐昌后来大了,也不是我的对手。等得叔子死了,这份家事少不得还是我的。料想这个外姓的人承受不去。故一向含忍不发。今忽然听见唐昌进考,他还道是叔子要虚装体面而已。不期县中取了第一,府中也是第一,遂哄动了合县。衙门之人俱恭喜唐涂道:"令弟是个才子,将来稳稳进学,后来中举中进士,也是你唐家的体面。"这唐涂听了,越发火上添油,不胜恼怒。因暗暗要想个计策害他,却一时无计,甚是恼闷。
忽一日,想了一个计策,大喜道:"若要除他,除非如此如此,方神不知鬼不觉。"算计已定,只待临时行事。过了些时,学道按临,少不得这些各州府县的童生一齐来考。到了五更,众童生点名入场,唐希尧带了儿子唐昌,正在左栅边伺候,点名进去,等了一会,门上衙役早叫著唐昌,遂带了场中所用之物,走进栅门。唐希尧不便跟进,只得由他进去了。唐昌才走至门前,正要跨进门去,不期忽被二人在人丛中乱挤,竟将唐昌推推搡搡挤落在后。唐昌见退了下来,只得又要挤上去。当不得身旁象有个人紧紧将他牵住,不但不容他上前,早一拥一撮,直从右边退出辕门。唐昌慌了,大声喊叫,怎当得人多声杂,这些童生只好自顾进去,那里管他闲事?唐昌正待再叫,竟被背后一人将衣袖捂住他的嘴,唐昌叫不出声,遂被他抬到僻静小巷中,一顿拳头脚踢。可怜一个风风流流才学兼全的小学生,登时打死。你道何人下此毒手?原来就是唐涂。晓得唐昌五更进场,遂同了大儿子混在学道门旁,只候唐昌来动手。不期唐昌果然来了,唐涂父子竟将他拥出,一顿打死。唐涂见他死了,方才快活,对儿子说道:"这杂种死了。如今家私都是你的了。如今趁此天还未明,无人行走,背他出城,就无事了。"因叫儿子背著。此时城门才开,竟一直背出城门,离城三里,放在一个土岗旁边,将些乱草盖好。唐涂父子竟回家去了。
却说这日端居五更从饭店中出门,一路行来,坐著一乘轿子,正走到高岗,轿夫走得力乏,将轿歇下,去寻水吃。端居坐在轿中,也要下来小便,叫昌俭看了轿子。端居走到岗下,正然小便,忽听见草堆中有人叫声阿育呀。端居吃了一惊道:"这样荒野之处,如何得有人在此叫唤?一定起早路上被人谋害了!"遂招呼昌俭道:"你快些走来。"昌俭听得,连忙走到。端居忙指道:"这草中有人叫唤,你可看来。"昌俭即忙走去寻,那里有个人影?说道:"没有人。"端居见说无人,正欲转身,忽又听得一声阿育呀。端居遂立住脚道:"这不是人声?你听见吗?"昌俭道:"果然是人声。这又奇了!"遂立定再听,忽又是一声阿育呀。昌俭连忙走去,却见一堆的乱草中,微微露出些衣服来。忙说道:"在这里了!"遂将乱草扯开。端居也走来,只见一个小学生睡在草中,浑身鲜血。再近前细看,那学生开眼,叫声阿育救命。端居忙问道:"你是谁家学生?为何睡在此处?"那学生见问,满眼流泪,不能出声。端居想道:"我看他打扮,必非下人。虽面庞受伤,眉目甚是清秀。只不知是被何人所害在此。"遂叫昌俭扶他起来。那学生那里立得住脚?只得又放他睡在地下。端居意欲救他,问明来历,送他回去。却见他遍体受伤,说不出话来,只流双泪。端居因想道:"这学生不过十二三岁,有甚大冤大仇而如此受害?莫非前亲晚后受其荼毒?今若送回,是速其死也。不如我且带回,调养好了,问个明白,再作区处。"遂叫昌俭背了,走回原处。转将他放入轿中,端居却骑了昌俭的驴儿,一齐而行。到了码头,端居因救那学生,恐怕有人知觉反为不美,转不便停留。又不便起早,只得倒雇了船,将那学生扶入舱中,遂叫昌俭去买了许多核桃,又买些好酒,与这学生吃。遂而开船。且喜得黄河中顺风顺水,不一日到了清江浦,又换了小船,昌俭一路服侍那小学生。将有半月,方觉得肿退伤消,进得饮食。船中略可起坐行走。端居大喜,遂问他道:"你姓甚名谁?为何被人如此损伤?"那学生一口的北音,说道:"晚生姓唐名昌,因考试进场,忽被人扛抬痛打致死。不期感蒙大人救我性命,调养身痊,恩同再造。"说罢即拜下去。端居连忙扶住道:"此乃汝命未绝,适逢我耳。"又问道:"当时被难,可认得其人否?"唐昌道:"黑夜难辨,只耳中隐隐听见说道:家私有份了!"端居道:"是了!毕竟是人谋死你,侵占家财。你今年几岁了?"唐昌道:"今年十三。"端居道:"你既应考,所治何经?"唐昌道:"五经皆熟。"端居便将些文义问他,唐昌即对答如流。端居大喜,暗想道:"此子后来前程不小。我今无子,不如恩养为一继子,有何不可?"遂说道:"你今既死逢生,又离家随我二千余里,回去甚难。即送汝回,有此仇人,亦必遭其毒害。我今贡选临江府新喻县教谕,今虽回家,不久到任。我今子息尚艰,箕裘无继,欲将汝作螟蛉,若日后得志,再寻根源,未为不可。你心下何如?"唐昌听见,连忙跪下说道:"孩儿今日之生,实大人再造之恩,不啻生身父母矣。敢不尽子孝乎?"说罢伏地四拜,道:"自今以后,孩儿不肖,万望父亲训诲之。"端居大喜,遂受了他四拜。在船中父子相呼。正是:
分明一座丈人峰 转作螟蛉远继宗
到得人情称快日 始知天意巧相逢
端居唐昌昌俭三人,不日到了华亭家中。端居即令唐昌拜见母亲李氏。端居遂将在路上救他,继为儿子,一一说知。李氏见了唐昌,生得眉清目秀,甚是爱他,欢喜无限。端居到家,就有许多亲戚朋友见他做官,俱来庆贺。庆贺过了,端居又同李氏唐昌到祖坟祭扫一番,又隔了数日,早有临安府新喻县儒学差人来迎接。端居将家中事情料理一番,遂托昌俭看管。昌俭不敢推辞,端居遂同了李氏并儿子端昌下船,一路上任而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署中寂寞官斋冷,知己文章感报恩。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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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白简①留情补祝寿 黄金有价快升官
却说黄道台吃过了晚饭,又过了瘾,一壁换衣服,一壁咳声叹气。扎扮停当,出来上轿,仍旧是红伞顶马,灯笼火把而去。到得院上,一个人踱进了司、道官厅。胡巡捕听说他来,因为一向要好的,赶忙进去请了安,说:"护院正会客哩,等等再上去回。大人吃过饭了没有?"黄道台说:"偏过了。老哥,你这称呼要改的了,兄弟是降调人员,不同老哥一样吗?"说着,就要拉胡巡捕坐下谈天。胡巡捕也半推半就的坐了。说不到两三句话,便说:"卑职要上去瞧瞧看,客人去了,好进去回。"黄道台又说了一声"费心"。胡巡捕去不多时,就来相请。黄道台把马蹄袖放了下来,又拿手整一整帽子,跟了进去。护院已经迎出来了。
①白简:弹劾的奏折。
一到屋里,黄道台请了一个安,跟手跪下磕了一个头,又请了一个安,说:"叩谢大人为职道事情操心。"归坐之后,接着就说:"职道没有福气伺候大人。将来还求大人栽培,职道为牛为马也情愿的。"护院道:"真也想不到的事情。但是制台的电报说虽如此说,折子还没有出去。昨日胡巡捕回来,讲老哥有位令亲在幕府里,为甚么不托他想法子去挽回挽回?"黄道台道:"虽是职道的亲戚在里头,怕的是制军面前不大好说话。总求大人替职道想个法子,疏通疏通。职道也不敢望别的好处,但求保全声名,即就感戴大人的恩典已经不浅。"说着,又离座请了一个安。护院道:"我今天就打个电报去。但是令亲那里,你也应该复他一电,把底子搜一搜清,到底是怎么一件事。"黄道台道:"不用问得。"一面说,一面把嘴凑在护院耳朵跟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方才高声言道:"少不得总求大人的栽培。"护院听了他话,皱了一回眉头说:"老哥当初这件事,实在你自己大意了些,没有安排得好,所以出了这个岔子。"黄道台答应了一声"是"。护院又着实宽慰他几句,叫他在公馆里等信:"我这里立刻打电报去,少不得要替你想法子的。"然后端茶送客。黄道台辞了出来,胡巡捕赶上说:"护院已经答应替大人想法子,看起来这事一定不要紧,等到一有喜信,卑职就立刻过来。"黄道台连说:"费心!"又谦逊了一回,然后上轿而去。
一霎回到公馆,他老人家的气色便不像前头的呆滞了。下轿之后,也不回上房,直到大厅坐下,叫请师爷来,告诉他缘故,叫他拟电报,按照护院的话,就托王仲荃替他查明据实电复。师爷说:"这个电报字太多,若是送到电报局里去,单单加一的译费就得好几角,不如我们费点事,翻好了送去。"黄道台点头称"是"。师爷便取过那本"华洋历本"来,查着"电报新编"一门,一个一个的码子写了出来,打发二爷送去。黄道台方才回到上房,脱去衣服,同太太谈论护院的恩典。太太也着实感激,说:"等到我们有了好处,怎么补报补报他方好。"当下安寝无话。
且说戴升看见老爷打电报,等到老爷进去,他便进来问过师爷,方才知道底细。师爷说:"这事护院很肯帮忙,看来还有得挽回。"戴升鼻子里哼的冷笑一声,说:"等着罢!我是早把铺盖卷好等着的了,想想做官的人也真是作孽,你瞧他前天升了官一个样子,今儿参掉官又是一个样子。不比我们当家人的,辞了东家,还有西家,一样吃他妈的饭,做官的可只有一个皇帝,逃不到那里去的。你说护院肯帮忙,护院就要回任的,未见得制台就听他的话。以后的事情瞧罢咧!能够不要我们卷铺盖,那是最好没有。"一头说着,一头笑着出去。师爷也不同他多舌,各自归房不题。
且说黄道台在公馆里一等等了三天,不见院上有人来送信,把他急的真如热锅上蚂蚁一般,走出走进,坐立不安。真正说也不信:官场的势利,竟比龙虎山上张真人的符还灵。从前黄道台才过班的时候,那一天不是车马盈门,还有多少人要见不得见;到了如今,竟其鬼也没有一个,便是受过他的是拔,新委支应局收支委员的钱典史,也是绝迹不到,并且连戴升门房里,亦有四五天没有他的影子了。黄道台此事却不在意。但是胡巡捕素来最要好、最关切的人,他今不来,可见事情不妙。到了第四天饭后,他老人家已经死心塌地,绝了念头。一等等到天黑,忽见戴升高高兴兴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院上传见,这封信是文巡捕胡老爷送来的。大约南京的事情有了好消息,所以院上传见。"黄道台连忙取过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敬禀者:窃卑职顷奉抚宪面谕,刻接制宪电称,所事尚未出奏,已委郭道查办,定可转圜。嘱请宪驾即速到院。肃此谨禀。恭叩大人福安。伏乞垂鉴。卑职尔调谨禀。
黄道台尚未看完,便说:"这件事情,仲荃太胡闹了。现在影子都没有,怎么就打那么一个电报呢?真正荒唐!"一手拿着信,一头嚷着,赶到上房告诉太太去了。大家听着,自然欢喜。他便立刻换衣服,坐轿子上院。到了官厅里,胡巡捕先来请安。此番黄道台的架子比不得那天晚上了,便站着同他讲话,不让他坐。胡巡捕也不敢坐。黄道台道:"天下那里有这样荒唐人!想我们舍亲凭空来这们一个电报!现在委了郭观察查办,那事就好说了。"说着,胡巡捕进去回过出来请见。黄道台此番进去,却换了礼节,仍旧照着他们司、道的规矩,见面只打一恭,不像那天晚上,叠二连三的请安了。护院告诉他:"那天吾兄去后,兄弟就打了一个电报给江宁藩台,因为他也是兄弟的相好,托他替吾兄想个法子。刚才接到他的回电,老兄请看。"一面说,一面把电报拿了出来给黄道台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江电谨悉。黄道事折已缮就。遵谕代达,帅怒稍霁,饬郭道确查核办。本司某虞电。"黄道台看完,便重新谢过护院,说了些感激的话,辞了出来。
回到公馆,也不晓得甚么人给的信,所有局里的、营务上的那些委员,一个个都在公馆里等着请安。黄道台会了几个,其余一概道乏,大家回去。只有钱典史一直落了门房,同戴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说:"这两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惊动,所以太太生日,送的戏也没有唱。现在是没有事的了。况且我又是受过栽培的人,比别人不同,应该领个头,邀集两下里的同事、同寅,前来补祝。老哥,你看就是明天如何?烦你就替我先上去回一声。"戴升道:"兄弟别客气罢!前两天我们这里真冷清,望你来谈谈,你也不来。这一会子又来闹这个了。"钱典史把脸一红道:"我不是不来,怕的是碰在他老人家不高兴头上,怪不好意思的。现在这样,也是我们的一点孝心,是不好少的。"戴升道:"我知道了。你别着忙,少不得说定日子就给你信的。"原来钱典史自从那一天同戴升私语之后,第二天便奉到支应局的札子,派他做了收支委员。一切谢委到差,都是照例公事,不必细赘。凡是做书,叙一桩事情,有明点,有暗点,有补点。此番钱典史得差,乃是暗点兼补点法,看官不可不知。
闲话休题。且说是日钱典史去后,戴升一想这话不错,立刻就到上房,不说钱典史的主意,竟其算他自己的意思,说道:"前天太太生日,家人们本来要替太太祝寿的,偏偏来了这们一个电报,闹了这几天。家人连饭也几天没有吃,夜间也睡不着觉,心里想,好容易跟得一个主人,总要望主人轰轰烈烈的,升官发财方好。况且老爷官声,统江西第一,算来决计不会出岔子的。前几天家人同伙当中,还有几个一天到晚垂头丧气,想着要求某老爷、某老爷外头荐事情,公馆里的事情都不肯做。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真把家人家恨的了不得!"黄道台道:"这些没良心的王八蛋,还好用吗?是那一个?立刻赶掉他!"戴升道:"名字也不用说了。常言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将来总没有好日子,等着瞧罢。"当下太太也帮着劝解一番,黄道台方始无言,然后讲到看日子补祝寿,局里头是钱太爷领头,还要照上回说的一样办。黄道台应允了。就看定日子,后天为始。戴升出来,就去通知了钱典史。仍旧是众家人头一天暖寿,局里第二天,营务处第三天,捱排下去。打条子给县里,请他知会学里老师去封戏班子的箱。不上半天,仍旧上回那个掌班的押着戏箱来到公馆。先见门政大爷戴大爷,请过安。那掌班的说:"我的大太爷!上回唱过不结了吗!害的咱东也找人,西也找人,为的是大人差事,赚钱事小,总要占个面子。那里知道半天里一个雷,说不唱了。我大太爷!那真啃死小人了!足足赔了一百二十四吊,就是剩了条裤子没有进当!幸亏好,今儿还是咱的差使,赏咱们个面子,咱恨不得竭力报效。大太爷你想,咱班子里一个老生,一个花脸,一个小生,一个衫子,都是刮刮叫,超等第一名的角色:老生叫赛菊仙,花脸叫赛秀山,小生叫赛素云,衫子叫赛云。"戴升道:"怎么全是'赛'?只怕赛不过罢!"掌班的发急道:"这原是江西有名的'四赛',谁不知道。等到开了台,大太爷听过,就知道咱不是说的瞎话。"戴升道:"唱的好,没有话说;唱的不好,送到县里,赏你三百板子一面枷。"掌班的道:"唱的不好,也有你大太爷包涵,唱的好了,更不用说,只你大太爷一句话,多不敢想,把大人库里的元宝赏咱两个,补补上回的数,那就是大太爷栽培小人了。"戴升道:"他有银子在他手里,我想赏你,他不肯,亦是没在法想。"掌班的道:"大太爷你别瞒我,谁不知道支应局的戴大太爷,大人跟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只要你老吩咐就是了,不要说一个元宝,就是上千上万的,也尽着你拿。"戴升道:"那倒好了。我有这些银子,也不在这里当门口了。"正说着话,可巧上头来叫戴升,就此把话打断。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转瞬间,便到了暖寿的那一天。班子里规矩,两点钟就要开锣,黄道台因为此事,上院请了三天假,在公馆里吃过午饭,就同看太太出来坐在大厅上听戏。还有姨太太、小姐,一个个都打扮着像花蝴蝶似的,一同陪着瞧戏。
黄道台还有一个少爷,今年只得十三岁,是姨太太养的。因为太太没有儿子,却拿他爱如珍宝,把这位少爷脾气惯的比谁还要利害。他说要天上日头,就得有人拿梯子才好;不然,他那牛性一发,十个老爷也强他不过。这天唱戏,他一早就钻在戏房里,戴着胡子,尽着在那里使枪耍棒。班子里人为的是少爷,也不敢多讲。后来倒是一个唱小丑的看不过,说了一句:"我的少爷,我们在这里唱戏,你老倒在这里做清客串了。"少爷听了不懂。跟少爷的二爷听了这话,就朝着那个唱小丑的眉毛一竖,说他糟蹋少爷,一定要上去回。唱小丑的不服,两个人就对打起来。掌班的看不过,过来把那个唱小丑的吆喝下来,又过来替二爷赔不是,劝他同少爷厅上去瞧戏,戏房里人多口杂,得罪了少爷可不是玩的。那二爷方才同了少爷出来。少爷始终,偷了人家一挂胡子,藏在袖子里。掌班的查着了,也不敢问。
少停天黑,台上停锣预备上寿。老爷、太太一齐进去,扎扮出来。老爷穿的是朝珠补褂,太太穿的是红裙披风。双双站立厅前,同受众人行礼。起先是自己家里的人,接着方是戴升领着合府秀人。那戴升头戴红樱大帽,身穿元青外套。其余的也有着马褂的,也有只穿一件长袍的,一齐朝上磕头,老爷站在上面,也还了一个辑。太太也福了一福。众家人叩头起来,便是众位师爷行礼。太太回避,单是黄道台出来让了一回。大家散去。接着合省官员,从知府以下的,都来上手本。黄道台吩咐一概挡驾。独有钱典史,也不管厅上有人没人,身穿彩画蟒袍,头戴五品奖札,走到居中,跪下磕了三个头,起来请过安,又要找太太当面叩见、叩祝。太太见他进来的时候,早已走开了。黄道台又同他客气一回,让他在这里看戏。他说:"卑职不比别人,应得在这里伺候的。"诸事停当,方才坐席开锣,重跳加官,捱排点戏,直闹到十二点半钟方始停当。
却说这一天送礼的人倒也不少,无非这酒、烛、糕桃、幛屏之类居多,全是戴升一个人专管此事。某人送的某物,开发力钱多少,一一登帐记清。戴升还问人家要门包,也有两吊的,也有一吊的,真正是细大不捐,积少成多,合算起来也着实不少。还有些候补老爷们,知道黄道台同护院要好,说得动话,便借此为由,也有送一百两的,也有送五十两的,也有送衣料、金器的。那门包更不用说了。凡送现银子及衣料、金器的,因为太太吩咐过,一概立时交进;其余晚上停锣之后交帐,太太要亲自点过,方才安寝。
转瞬之间,已过三天,黄道台上院销假。又过了几天,几来拜寿的同寅地方,一处处都要去谢步。暗中又托人到郭道台那里打点,送了一万银子。郭道台就替他洗刷清楚,说了些"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话头,禀复了制台。那制台也因得了护院的信,替他求情,面子难却,遂把这事放下不题。且说黄道台仍旧当他的差使。因为护院相信他,甚么牙厘局①的老总、保甲局②的老总、洋务局的老总,统通都委了他,真正是锦上添花,通省再找不出第二个。无奈实缺巡抚已经请训南下,不日就要到任。别人还好,独有那位藩台大人,是盐法道署的,他这人生平顶爱的是钱。自从署任以来,怕人说他的闲话,还不敢公然出卖差缺。今因听得新抚台不久就要接任,他指日也要回任,这藩台是不能久的。他便利令智昏,叫他的幕友、官亲,四下里替他招揽买卖:其中以一千元起码,只能委个中等差使,顶好的缺,总得头二万银子。谁有银子谁做,却是公平交易,丝毫没有偏枯。有的没有现钱,就是出张到任后的期票,这位大人也收。但是碰着一个现惠的,这出期票的也要退后了。
①牙厘局:掌管厘金税收。
②保甲局:掌管保甲治安。
闲话休题。且说这位藩台大人,自从改定章程,划一不二,却是"臣门如市",生涯十分茂盛。内中便有一个知县看中一个缺,一心想要,便走了藩台兄弟的门路,情愿报效八千银子。藩台应允,立时三面成交。正要挂出牌去,忽然院上传见,赶忙打轿上院。护院接见之下,原来不为别事,为的是胡巡捕当了半年的差,很献殷勤,现在护院不久就要交卸,意思想给他一个美缺,无非是调剂他的意思。不料护院指名所要的那个缺,就是这位藩台大人八千两头出卖的那个缺。护院话已出口,藩台心下好不踌躇。心想:"缺是多得很。若是别一个还好,偏偏这个昨天才许了人家,而且是现银交易。初意以为详院挂牌,其权仍旧在我,不料护院也看中是这个缺,叫我怎么回头人家呢。"转念一想:"横竖他不久就要回任的,司、道平行,他也与我一样。他要照应人,何不等他回任之后,他爱拿那个缺给谁,也不管我事,何必这时候来抢我的衣食饭碗呢。然而又不便直言回复。不如另外给他个缺,敷衍过去。"主意打定,便回护院道:"大人所说的这个缺,一来离省较远,二来缺分听说也徒有虚名,毫无实在。胡令当差勤奋,又是大人的吩咐,等司里回去,再对付一个好点的缺调剂他。今天晚上就来禀复。至于大人所说的这个缺,现在有应署人员,司里回去也就挂牌出去。"护院道:"通省的缺,依我看,这个也上等的了,难道还不算好?"藩台道:"缺纵然好,也要看民情如何。那地方民情不好,事情不大好办。等司里对付一个民情好点的地方,也不负大人栽培他这一番盛意。"
原来这藩台卖缺,护院已有风闻,大约这个缺已经成交的了。心上原想定要同他争一争;既而一想,我又不久就要回任的,何苦做此冤家。他既说得如此要好,且看他拿甚么好地方来给我。遂即点头应允,说了声"某翁费心",藩台方始辞别回去。一霎时回到本衙,吃过了饭,正在签押房里过瘾。只见他兄弟三大人走进房间,叫了一声"哥"。藩台问他:"甚么事?"三大人说:"昨天九江府出缺。今天一早,票号里一个朋友接到他那里的首县一个电报,托号里替他垫送二千银子,求委这首县代理一两个月。这个缺也有限,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的意思。"藩台道:"九江府也没有听见长病,怎么就会死?"三大人道:"现在只晓得是出缺,论不定是病死,是丁忧①,电报上没有写明。"藩台道:"首县代理知府,原是常有的事。但是一个知府只值两吊银子,未免太便宜了。老三,生意不好做的这们滥!"三大人说:"我的哥呀!现在不是时候了!新抚台一接印,护院回了任,我们也跟着回任,还不趁捞得一个是一个?"藩台道:"一个知府总不止这个数。要是知府止卖二千,那些州、县岂不更差了一级呢?"三大人道:"缺分有高低,要看货讨价,这代理不过两三个月的事情。"藩台道:"代理就不要挂牌吗?"三大人道:"牌是自然要挂的。"藩台道:"要挂这张牌,至少叫他拿五千现银子。代理虽不过两三个月,现在离着收灌①的时候也不远了,这一接印,一分到任规、一分漕规,再做一个寿,论不定新任过了年出京,再收一分年礼,至少要弄万把银子。现在叫他拿出一半,并不为过。况且这万把银子都是面子上的钱。若是手长些,弄上一底一面,谁能管他呢。"
①丁忧:官员父母死后,须守丧三年,才能复职。
三大人见他哥这们一说,心上自己转念头,说:"哥的话并不错。"便对他哥道:"既然如此,等我去找票号里那个朋友,叫他今天就打个电报去回他,说五千银子一个不能少。是不是,叫他当天电复。有个缺在这里,还怕鱼儿不上钩。况且省里的候补知府多得很哩。"藩台道:"是呀。你就立刻去找那个朋友,好歹叫他给一个回信。他不要,还有别人呢。"原来这位署藩台姓的是何,他有个绰号,叫做荷包。这位三大人也有一个绰号,叫做三荷包。还有人说,他这个荷包是个无底的,有多少,装多少,是不会漏掉的。
且说这三荷包辞了他哥出来,也不及坐轿,便叫小跟班的打了灯笼,一直走到司前一爿汇票号里,找到档手的倪二先生,就是拿电报来同他商量的那个朋友。这倪二先生,有名的烂好人,大家都叫他泥菩萨。他这人专门替人家拉皮条,溜钩子。有藩台在盐道任上,三荷包帐房,一直同他来往。及至署了藩台,卖买更好,进出的多,他来的更比前殷勤。通藩司衙①收漕:征收钱粮。漕,就是水运,由水运的粮食为漕运。门,上上下下,以及把门的三小子,没一个不认得泥菩萨;就是衙门里的狗,见了他面善,要咬也就不咬了。三荷包进了他的店,一叠连声的喊"泥菩萨"。泥菩萨听见,便知是早上那件事情的回音来了,赶忙出来接了进去。见面之后,泥菩萨便问:"那事怎么样了?"三荷包道:"你这人,人人都叫你'菩萨',我看你比强盗还利害。我们自家人,你好意思给我当上?"
倪二先生发急道:"这从那儿说起!我是甚么东西,敢给三大人当上?"三荷包道:"说句顽话,也值急得这们样?"倪二先生道:"我的三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泥做的,禁不起吓,一吓就要吓化了的。"说着,两个人又哈哈的笑了。笑过之后,三荷包便一五一十的,把他哥的话告诉了倪二先生。倪二先生道:"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不怕你三大人招怪,现在新抚台指日到任,今兄大人不日就要回任的,现在乐得捞一个是一个。前途出到二千,据我看,也是个分上了。如今叫他多,也多不到那里,反怕事情要弄僵。我劝三大人,还是回去劝劝令兄大人,便宜他这一遭。有我做中人,将来少不得要找补的。"三荷包道:"我休尝不是这样说。无奈我们大先生一定要扳个价,叫我怎么样呢。"倪二先生道:"事已到此,不添不成功。这里头有二八扣,现在我情愿白效劳,就把这四百两也报效了令兄大人。这总说得过了。"三荷包道:"他的有了,你的不要了,我呢就是你,也没有白效劳的。"倪二先生道:"二千之外,我早替三大人想好了,还用吩咐吗。"
三荷包把身子凑前一步,低声问道:"多少呢?"倪二先生道:"加二。"三荷包道:"泥菩萨,你是知道我的用度大的,这一点点怎么够呢!我们大先生那里,二千答应下来答应不下来,尽着我去抗,横竖叫他代理这缺就是了。但是我两个,总得叫他好看些。"倪二先生道:"我另外提开算,单尽你三大人罢。多要了开不出口,如果些微润色点,我旁边人就替他硬做主,还可以使得。我的意思,二成之外,再加一百,一共五百两。倘若别人,我们须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现在是你三大人,我们兄弟分上,你尽着使罢。"三荷包道:"这个不算数,看你的分上,以后要多照顾些才是。"倪二先生道:"这个自然。承你三大人看得起我,做了这两年的朋友,难道我的心,三大人你还不晓得吗?"三荷包道:"你赶今晚就复他一个电报,叫他预备接印。大先生跟前有我哩。"倪二先生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又奉承了几句话,三荷包方才回去。此事他哥能否应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