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结水浒全传)俞万春-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斗孙推官 丽卿痛打高衙内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斗孙推官 丽卿痛打高衙内

  话说第二日早上,孙高问孙静道:"哥哥夜来怎知那陈希真是诈?"孙静道:"这事不难知。你想那陈希真平日最精细,诸般让人,却自己踏着稳步,里面深有心计,外面却看不出。沉静寡言,不妄交人,高太尉那般要抬举他,他尚支吾推托。有人称他是高俅至交,他反有羞惭之色。今日岂肯把亲生女儿许配他的儿子,况又是三头大。闻知他那女儿绝标致,又有些武艺,你们又亲见来。他爱同珍宝,多少官宦子弟,正正气气地要同他对亲,兀自不允。那高衙内浮荡浪子,绰号花花太岁,那个不识得。倒反是他去,一说就肯?就算陈希真爱慕高俅的权势富贵,早为何不攀亲?何至厮打一场之后,越加亲热?这明是惧怕高俅生事害他,却佯应许着,暗作遁计。却又勒醺哔凑庋茄苑浪尚摹R患疵患叮热蝗绱耍缇透米吡耍恢喂噬邪ぷ拧!彼锔咛眨缑畏骄酰溃骸案绺纾阌蒙跫浦棺∷俊彼锞驳溃骸澳惴判模易杂屑疲悴惶云棠秦俗卟煌选!BR>
  兄弟两个梳洗毕,吃过饮食,齐到太尉府里。见了高俅,先把那起公事缴消了。高俅慰劳毕。少顷,衙内进来 ,也相见了,同坐。孙静道:"世兄恭喜,又定了一位娘子。"高俅道:"便是,费了令弟的心,还未曾讲。下月初十日,还要烦推官照应。"孙静道:"不是晚生多管,这事正要禀明太尉,那陈希真这头亲事,恐怕不稳。"高俅、衙内齐问道:"推官,怎见得不稳?"孙静道:"昨日听见舍弟这般说,猜将来,他未必情愿。"高怵道:"我与他联姻,又不辱没了他,为何不情愿?"孙静道:"便是太尉不辱没他,那厮却甚不中抬举。他那女儿,不知要养着怎地,东说不从,西说不就。今日太尉去一说就肯,他非贪太尉富贵,实畏太尉的威福,不敢不依。他得空必然逃遁,没处追寻,须准备着他。晚生虽是胡猜,十有九着。"衙内道:"孙老先生,你也太多心。他若要走,那一日走不得,挨着等甚?多少人扳不着,他却肯走?"孙静道:"衙内不要这般托大说。陈希真那厮极刁猾,他岂肯一番厮打之后,便这般揿头低?他走虽不能定他日期,或者因别事纠缠,却随早随迟也难定。不是孙某夸口说,肯听吾言,管教他走不脱。"高俅看着衙内道:"何如?我说早知他同你厮打,你还瞒着我,说耳朵自己擦伤,今日破出了。"衙内涨红了脸道:"实不曾厮打,只不过争闹,他女儿推了我一把。"高俅道:"你这厮老婆心切,甘心吃亏,我也不管。今事已如此,推官之言不可不听,万一被他溜了缰,却不是太便宜了他!--你且说,计将安在?"孙高道:"家兄说有条妙计,那怕他插翅腾云也飞不去。"孙静道:"依着晚生愚见,最好乘他说要虚明阁,就把与他,劝他把老小移来同住,拚着拨人伏侍他,好来好往的绊着。只待成亲后,便放下心。"高俅道:"这计恐行不成,他推托不肯来,不成捉了他来。"孙静道:"他不来,便是有弊。既不便行,还有一计,请屏左右。"

  高俅便将左右叱退,房里只得四个人。孙静悄悄地道:"莫如太尉叫人预先递一张密首的状子,告他结连梁山泊,将谋不轨等语,把来藏着里面。他如果真是好意就亲 ,俟完姻后就销毁了,不使人得知。这几日却差心腹,不离他家左右,暗暗防着他。见他如果行装远走,必系逃遁,便竟捉来推问,这状子便是凭据,他有何理说?看他还是愿成亲,还是愿认罪。"高衙内听罢大喜道:"此计大妙!"高俅道:"须得几个人出名才好。"孙高道:"晚生做头。"衙内道:"薛宝、牛信、富吉,都与他写上。"孙高当时起了稿底。出名的是孙高、薛宝、没头苍蝇牛信、矮脚鬼富吉。--那富吉便是富安的兄弟。--状子上写着"密首陈希真私通梁山贼盗,胆敢为内线,谋为不轨"的词语。孙静道:"公呈只四人不好看,再加几个。"又想了四个人上去,共八个原告,当时誊清。

  高俅收好,方唤左右过来道:"唤魏景、王耀来。"须臾把那两个承局唤到面前。这两个是高俅的体己心腹,那年赚林冲进白虎节堂的,就是他两个。当时高俅吩咐道:"你二人精细着,到东大街辟邪巷陈希真家前后左右罗织 ,私自查察。暗带几十个做公的远远伏着,但见陈希真父女两个行装打扮出门,不问事由,只管擒拿,我有定夺。我再派军健将弁临时助你。须要机密,不可打草惊蛇。他若随常出门,不是行装,亦切不可造次。只等过了四月初十,方准销差。那时自有重赏。"二人领诺去了。孙静对衙内道:"世见不时到他那里去走走,兼看他的动静。"衙内道:"我就要去。"

  当日人散之后,衙内换了大衣,把个子婿帖儿,带了仆从,便到希真家来。进得门时 ,只见许多锡匠、木匠在那厅上打造妆奁。希真背着手在那里督工,见衙内来,连忙接进。那衙内忙递过帖儿,扑翻身便拜道:"泰山,小婿参谒。"希真大笑,连忙扶起,让进里面。只见后轩又有些裁缝在彼赶做嫁衣,丽卿倩妆着立在桌案边看,一见衙内来,笑了一声,飞跑的躲去楼上。衙内叫声"妹子",丽卿那里应他,只顾上去了。希真笑道:"他同你已是夫妻,新娘子应得害羞,你也该回避。"衙内大笑。希真道:"不知那个兴起什么害羞,难道下月初十就不做人了!"二人大笑,那几个裁缝也都笑起来。希真叫养娘道:"快与你姐夫看茶来。"

  二人坐谈一歇,希真道:"贤婿,你前日说要到箭园里去,今日老汉陪你去看看。"便同衙内起身,转过那游廊后 ,到了箭园。只见一带桃花,争妍斗丽,夹着中间一条箭道。左首一条马路,尽头篷厂里,拴着两匹头口。这边居中三间箭厅。箭厅之前又一座亭子,亭子内有些桌椅。走到厅上,只见正中一方匾额,乃是"观德堂"三字,两边俱挂著名人字画;靠壁有四口文漆弓箱,壁上挂满箭枝;又有两座军器架,上面插着些刀枪戈戟之类;当中一座孔雀屏风,面前摆着一张藤床,床上一张矮桌。二人去床上坐定,望那桃花。衙内道:"这园虽不甚宽,却恁般长。"希真道:"先曾祖置下这所箭园,甚费经营。亦有人要问我买,我道祖上遗下的,不忍弃他,如今教小女却用得着他。"猛回头,只看床侧屏前朱红漆架上,白森森的插着那枝梨花古定枪,希真道:"这便是你夫人的兵器。"衙内立起,近前看一看,那枪有一丈四五尺长短。衙内一只手去提,那里提得动,他便双手去下截用力一拔,只见那枚枪连架子倒下来。希真慌忙上前扶住,道:"你太鲁莽,亏杀老汉在此,不然连人也打坏。"衙内道:"有多少重?"希真道:"重便不大重,连头尾只得三十六斤。"一面去把那枪架扶好。衙内道:"不过鸡子粗细,怎么有这许多重?"希真道:"这是铁筋,不比寻常铁,选了三百余斤上等好镔铁,只炼得这点重。又加入足色纹银在内,刚中有柔。你方才拔他下截,那上稍重,你力小吃他不住,自然压下来。"衙内道:"这般重,却怎好使?"希真笑道:"你怕重,你那夫人手里,却像拈灯草一般的舞弄。"衙内听得,虽然欢喜,却也有些惧怕,暗想:"前日玉仙观里,真错惹了他也。"再细看那枪时,只见太平瓜瓣尖,五指开锋,头颈下分作八楞,下连溜金竹节一尺余长;竹节当中穿着一个古定,也是溜金的,上面錾着梨花;梨花里面,露出如意二字。那一面也是一样的花纹。再下来一个华云宝盖,撒着一簇干红细缨;底下烂银也似的枪杆,绕着阳商云头;枪杆下一个三楞韦驮脚,也是溜金的。希真道:"这枪本是老夫四十斤重一枝丈八蛇矛改造的,费尽工夫。今重三十六斤,长一丈四尺五寸,小女却最便用他。"衙内称赞不已。希真又道:"我这小女舞枪弄剑,走马射飞,件件省得。只是女工针黹,却半点不会,脚上鞋子都是现成买来,纽扣断,也要养娘动手。将来到府上,还望贤婿矜全则个。"衙内道:"泰山说这般话,小婿那里怕没人伏侍他。"二人又说了一回,希真就在箭厅上邀衙内酒饭。

  那衙内因不见丽卿,也不耐多坐,就去了。出巷口,正遇着魏景、王耀在那里。衙内在马上叫过二人,轻轻吩咐道:"下次我在他家 ,你等离开些不妨。"二人应了。衙内回去,一路暗忖道:"希真这般举动,那有不肯,却不是老孙多疑。"见了老子说及此事,高俅道:"我也这般说,他如果不肯,却为何问我要虚明阁,又要约定那两件事。但是孙静的计备而不用也好。"衙内又去了两次,总不能见丽卿,觉得无趣,也懈了,连日不到那里。只恨那轮太阳走得慢,巴不得就是四月初十。

  却说那希真自许亲之后,进出时常在巷口遇着王魏二人,有时邀希真吃茶,有时回避着。希真有些疑忌。一日,希真早上自开门出 ,见那王耀已立在门首张看。一见希真,便问道:"提辖好早?"希真道:"承局有何贵干?"王耀道:"等个朋友说话,却不见来。"慢慢的踱出巷去了。希真忖道:"这巷里面又走不通,他寻那个?"下半日,又见那魏景在巷口立着,看见希真便避开。希真走出巷外,却不见了。心中愈疑,半晌亦不见他。希真便去茶店内坐下,叫那茶博士泡碗茶来。茶博士笑道:"你老人家今日难得,从不曾到小店来。"希真笑道:"便是紧邻在此,照顾你一次。"遂问道:"那两个承局模样的,常在这里吃茶做甚?"茶博士道。"便是不识得,两个轮流来坐着,两三日了。开着茶永不肯走,讨厌得狠。想不知是那座衙门里有察访的案。"希真道:"你听见他说些什么?"茶博士道:"不曾听得。"希真道:"他可问起我么?"茶博士道:"昨日那个穿紫衫的,他却问小人,说提辖要出行,到那里去。小人答他不晓得,他也不问下去了。"

  希真暗暗点头,已是明白,辞了茶博士回家,对丽卿道:"你看那厮们习猾么!我这等不动声色,他还如此备防着我。"丽卿道:"恁地时 ,我到干陪了小心。我看不如先结果了那厮再走。"希真道:"你不要着急,我自有道理。"希真立在廊下,捻着须,想了半歇,寻思道:"高俅必不能料得,不知是那个献勤,莫不是孙静那厮归也?自古道:辅强主弱,终无着落。还不如用这个法门破他。"当时叫苍头来:"你把我一个名帖,去殿帅府号房处投下,说我要请衙内来说话。"苍头去了。希真对女儿道:"明日二十九,正是都签圆满之日,午时送神。这个月小尽,后日初一日,一黑早我同你就要走了。又难得撞着是个出行大吉日,不争被他作梗,只可用这条计,略愚他一愚。即被他识破,我已走脱矣。"

  正说着,苍头先回来道:"衙内就来也。"不多时,衙内欢欢喜喜的进来,道:"泰山唤小婿有何见谕?"希真放下脸来道:"那个是你泰山,你是谁的女婿?我的女儿须不臭烂出来 ,一定要ビ肽恪!毖媚诖缶溃骸案梢味⒍猩醭遄玻 毕U娴溃骸拔液靡獍雅砼溆肽悖倚氩辉缸铮阄谓腥思喾雷盼遥俊蹦茄媚谔饩洌闶抢拙难级话悖档溃骸澳恰恰怯写耸拢 毕U娴溃骸叭粢瞬恢羌耗D隳橇礁龀芯掷磁涛饰液眉复危饰页雒欧瘛N宜稻鸵夼煌抢锶ァXW圆豢闲牛谖颐攀柞嚼歹饺ァS纸凶龉乃拿娲蛱摇G胛剩赫馐鞘裁匆馑迹考喾牢铱治姨幼卟怀桑课冶悴话雅碛肽悖乙膊环杆教印N页孪U娑ヌ炝⒌兀醋耪馓趺缤贰N也还训媚憷献右环Ь伲职愕娜实麓厦鳎执砉耍怀啥崃四歉龅某瑁空馐乱裁簧跗也还阌胛壹仁俏绦觯恢当惆盐胰绱丝创顾悼涎夜希∧悴恍牛心橇礁隼粗识浴!BR>
  衙内慌忙诺诺连声道:"爹爹息怒,想是下人之故,孩儿去打听明白,就来回爹爹的话。"连忙出门上马,出巷又不见那两个承局。飞奔去见了老子 ,从直说了。高俅惊道:"怎的走了风?"衙内道:"魏景、王耀去盘问了他,被他得知。"高俅大怒,便叫:"捉这两个奴才来!"须臾叫到面前。高俅骂道:"你这两个不了事的狗头,叫你们去暗防陈希真,那个叫你去盘诘!"魏景道:"不过在茶店里问了一声不打紧。"王耀道:"小人只不过在他邻舍处略打听些。"高俅大怒道:"攮糠的蠢才,谁叫你打听!此等机密事,容你在茶店里乱讲。左右,与我背驼起来,每人各抽五十皮鞭,教他醒睡。"众人请免,二人亦伏地哀求,高俅喝退了两个。衙内道:"此事怎好?我想已泄漏了,不如意照孙静的计,竟去捉了来硬做。"高俅道:"胡说!你只不过要他的女儿,他已自肯了,又去冤屈了他,认真寻死觅活,却不是自己弄坏?如今只有叫薛宝同你去,将这般话盖饰了。这事都被那孙静多疑,早不听他也罢,如今不必教他得知,省得他又来聒噪。"

  衙内便唤薛宝同到希真家,谢罪道:"家父实属不知,那魏景、王耀因误听人说,泰山要远行出外,故来问声 ,以便通报,实无他意。"薛宝道:"太尉已将那厮重责了,以戒其造次之罪。太尉还要自己陪罪。"希真道:"这等说,老汉倒错怪了。只因太尉这等以贵下贱,旁人多看得骇然,只道是老汉扳高,方才盘问得太蹊跷,不由老汉不动气。明日到太尉处陪罪,贤婿先与老汉周旋则个。"希真又款待了二人,送出门外。希真道:"贤婿,老汉是这般仙性儿,幸勿芥蒂。"衙内连说"不敢",辞别了,口覆高太尉去。

  孙高得知此事,那肯隐瞒,便见孙静道:"那两个承局不小心,露出马脚。如今太尉发怒,申饬他两个 ,不但不去防备他,反圣哥哥多事。"孙静只是仰面冷笑。孙高道:"哥哥笑甚?"孙静道:"且等陈希真走了,叫他识得。"

  却说希真送了二人,丽卿迎出来道:"爹爹,这事怎的了?"希真笑道:"好教你放心,明日就成功了。"叫进苍头来道:"我有一封银信,你与我带去陈留县王老爷家交付。再与你二十两银子盘费。只明日一早 ,就要与我动身。"苍头道:"陈留县去,何用二十两盘费?"希真道:"余多的仍好带回。"苍头领了去。当夜希真仍去祭炼,事毕就睡。一清早起来,打发苍头出门去了,唤那养娘道:"你也好久不曾回家,今日叫你回去看看你的爹娘,住几日不妨。"那养娘听得这句话,好似半天里落下一道赦书,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便去换了件衣服,穿双新鞋,搽脂抹粉,打扮了,收抬起一个包袱。希真与了他一包物事,道:"这是与你父亲的。"养娘接来收了,觉得有些沉重。丽卿又与了他十两银子,道:"你去买些东西。"养娘暗想道:"这回回去,姑娘却为何把这许多银子与我?"谢了收起。希真便自去叫个马保儿,牵了匹驴子,先付了工钱,叫他送去。那养娘辞了主人,又对丽卿道:"姑娘,我那盆建兰,姑娘照应着,时常浇浇水,不可枯干了。"丽卿暗笑,应了他一声,却又看着他凄惨。那养娘跨上驴子去了。丽卿直送他出了大门,望他出了巷去,觉得鼻子一阵酸,怏怏的转来,一所房子只剩得父女两个。

  希真去安排些早饭,父女二人吃了。希真便去写了封辞高俅的信,叫女儿把衙内所赠的物件,都取来一处,预备完他。看看午时已到 ,希真便去静室内撤了祭炼,又步罡踏斗诵咒,将神马送了,方叫丽卿同入静室来收拾。丽卿看那静室里面,只供着一面古铜镜子,圆可三寸,一盏灯尚点着。希真叫他将香炉、烛台、灯盏、剑、印等物都收过了。自己把那镜子藏好,又把那书架上的图书卷帙一切来往信札笔迹尽行烧毁,只存着自己注的《道德经》、《参同契》、《阴符经》、《悟真篇》、《青华秘录》,及内外丹经,符秘法,一束儿交与丽卿收在包裹里。自己又去见高俅谢罪,恰好高俅着人来请陪话,便叫丽卿关了门,到高俅府里说了些克己的话。却不见衙内,问起,说外面游戏去了。

  希真辞了回家,已是申刻时分。那丽卿便去箭架上挑选了十五枝雕翎狼牙白镞箭,把来插在箭袋里;弓箱内取了一张泥金塔花暖靶宝雕弓,换了一枝新弦,套在弓囊里;又去把两匹马喂好。那枣骝已是将息得还原 ,周身火炭一般赤,父女二人都骑试过,端的好脚步。希真取了两副军官服色,叫女儿也扮做男子,先看一看。丽卿改梳了头,摘去耳,脱去了裙衫,裹了网巾,簪一顶束发紫金冠,穿上那领白绫战袍,系上一条旧战裙,戴上大红镶金兜儿,脚下套一双尖头皮靴。装束毕,果然一个美貌丈夫。希真看了笑道:"我真有这般儿子,却不是好!可惜是个假的,好笋钻出笆外。"丽卿把面镜子来照,忍不住咯咯的笑,仍复换下了。希真道:"天将晚了,你把干粮都收拾好。我去安排些饭食。惭愧,那厮今日倒不来。早些安歇,明早五鼓就走,顶城门出去,你醒睡些。"丽卿应了。

  正在吃饭,忽听外面叫门。希真出来接应,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副大盒担,问道:"你们这里是陈希真家么?"希真道:"正是。"那汉便一直挑进来。希真道:"你们那里来的?"那汉道:"高衙内同几位官人,教我挑到这里来。"希真看那盒担里 ,都是鸡鹅鱼肉果品酒肴之类,正要再问,只见衙内一个亲随进来,说道:"只顾挑进去。"希真道:"什么道理,又要衙内送酒席!"亲随道:"衙内从李师师家来,在后面就到。"那汉卸去担儿,拿着扁担出来,亲随道:"赏钱明日总付你。"那汉应一声去了。

  少顷,衙内带着拨火棒、愁太平,又一个亲随,已有三四分醉了,踵踵跌跌的进来。希真道:"怎的只管要贤婿坏钞!"衙内道:"值什么 ,今日特与泰山开荤,休嫌轻微。本要早来,却吃那李师师兜搭了半日。"希真道:"我们何不都请去箭园里坐地。"衙内道:"这两位也正为箭园而来。"希真去关了大门。一干人同去箭园内亭子上坐定,看那亭子,果然起盖得好,拱斗盘顶,文漆到底。两个没脑子的见那箭园,喝彩不迭。两个亲随,一个把酒食发去厨下,一个来亭子上伏侍。那薛宝最喜的是烹调肴撰,见没人动手,便去厨房相帮照应。希真道:"怎好生受?"便连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内道:"泰山,一个苍头那里去了?"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没个替工,好生不便。"孙高道:"衙内处便拨个人来伏侍极便。"衙内对那亲随说道:"你便在此伏侍陈老爷几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却便讲了。

  希真去里面同女儿商量安排明白,却出来点起灯烛,陪众人吃酒。酣饮至初更天气,衙内道:"小婿醉了,省得去备马 ,要歇在泰山处。"希真应了。说说谈谈,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着开荤用,就请三位尝尝。"说罢,去里面取了出来,烫热了,换了大杯儿,每人面前花花花的斟满,说道:"请尝尝!"三人一饮而尽,都称赞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真道:"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请用一杯。"使递过两杯去。衙内连称不敢,两个谢了,也都吃尽。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时,希真拍着手叫道:"倒也,倒也!"只见那五个人,口角流涎,东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着我道儿!"正要去叫女儿来看 ,只见丽卿拽开箭园门,提着那口宝剑,奔上亭子来杀高衙内。希真与他撞个满怀,连忙扯住道:"我儿且慢下手,听我说。"丽卿道:"说甚?"希真道:"他虽是可恶该杀,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虽要打算你,却不恁地使歹计坑害人。杀他不打紧,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紧追捕。--我们只走脱了罢休!"丽卿听了,气得乱跳道:"爹爹,你却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没来由,叫我与他做了场干夫妻。他认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点得罪他不得,尽他调戏我,兀的不胀破女儿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儿,你恁般性急。你不省得,这厮不止一刀一剑的罪,他恶贯满时,自有冤对惩治他。他那死法好不惨毒,不久便见。你这等结果他,倒便宜那厮。那日你在玉仙观前要取他的表记,今日正好取,只切不可伤他性命。"丽卿道:"这般说,还略出口气。"便取下灯台去照着,飕飕的把高衙内两只耳朵血淋淋的割下,又把个鼻子也割下来;又看看那两个道:"这厮也不是好人!"去把孙高、薛宝的耳朵也割下来。又要去割那两个亲随,希真喝住道:"干他甚事!快去取些金创药,与他们止了血,恐流得太多,真个死了。"丽卿抹了手,插了宝剑,执了灯台,去取了些刀创药来与他们敷上。希真道:"我这蒙汗药多年了,恐力量不足,他们醒得快,索性与你寻些麻绳来捆了这厮。"父女二人便把灯来照看,一齐动手,把那衙内同孙高、薛宝都洗剥了上盖衣服,连那两个亲随,都四马攒蹄,紧紧的捆了。希真又做了五个麻核桃,塞在各人口里,俱用绳子往脑后箍了,防他吐出。就取那封信,去缚在衙内身上。并衙内送的物件,都把来放在他身边。把那五个人,就像摆弄死尸一般。

  正播弄着,听那更楼上正交三更,丽卿道:"爹爹,你听前面好似有人打门。"希真道:"果然。你不要出来,待我去看。"希真提了灯 ,走出前面大门内看,只见外面灯火明亮,拍着门大叫:"提辖开门!"希真问道:"是那个?"外面应道:"太尉府里差来接衙内的。"希真只得开了门。那人提着灯笼进来,却是一个太尉府里的张虞候。当时见了希真,唱个喏道:"提辖,小人奉大尉的钧旨来寻衙内,何处不寻到,亏得李师师家指引,说在提辖府上。巷口又问了更夫,说他尚不曾去。今有要紧事,务要接他回去。"希真道:"在便在我家,只是吃得烂醉,睡着了,怎好去叫他?"那张虞候道:"醉也说不得,只好叫他起来。因他第二位娘子临蓐,十分艰难,不得不接他回去。如今却睡在那里?小人自去请他。"希真道:"你且坐地,我去看看来。"希真慌忙提了灯进来。丽卿正把那些人伏侍停当,提了灯正要出来,遇着希真,把那事说了,又道:"此事若破了,我你性命都休。如今事已至此,你且问在这门后等待。退得他时更好,倘退不得,竟诱他进来,一发做了他再说。"丽卿听罢,便放了手里灯,抽出那口带血的剑来,在黑影里等着杀人。

  希真遂提了灯,到前面见张虞候道:"衙内兀自疲乏,不肯回去,只吩咐道,教请天汉州桥钱太医诊视便好。又说明日一早就回。"张虞候道:"他的亲随 ,着一个出来。"希真道:"只有一个在里面,兀自伏侍不迭。你不信,同我进去,自己见他去说。"张虞候道:"提辖的话怎敢不信,只是上命差遣。如今只得照提辖这般说,去回话便了。"希真一面提灯照着他,送出来道:"明日早些来接,我也劝他早归。"送出门外,便关了门进来。丽卿已提着灯出来,道:"爹爹,他虽然去了,还防他再来,我们索性守着。"希真道:"正是。你去把前前后后多点些灯烛,省得手里提进提出。"

  父女二人坐在灯光下,守了两个更次。听那更鼓,已是四更五点,不见动静,希真道:"许久不见动静 ,想是不来了。五更将近,我们趁早收拾,预备动身。"丽卿便去提那两个包袱放在面前,又吃些饮食。父女二人提了包袱到箭亭子上,只见那五个人,一个个都醒来,叫喊不出,挣扎不得。丽卿把灯来照看,只见那衙内睁着眼朝他看。丽卿想到他那平素的可恶,便去弓箱内取出两枝旧弦,折叠着一把儿捏在手里,去那衙内的背上、腿上着力鞭打,骂道:"贼畜生,也有今日!你那风

  话说不说了?"打得那衙内一条青一条紫,血殷往裤子外面渗出来,好似哑子吃了黄连,肚里说不出的那般苦,喉咙里只是阿阿阿的叫不响,身子乱动乱摆,那里强得?可怜从不曾吃过这般利害。丽卿打够多时,希真笑着劝道:"卿儿,也亏他受用了,饶了他罢!天不早了,我们干正经事。"丽卿丢了弓弦,又骂了几句。希真道:"我儿,去装束了好走。"希真看着衙内笑道:"衙内,你不亏我,此刻好道进鬼门关了,那得在此处受用。你癞虾蟆想吃天鹅肉,这事不是我来寻你。你经此番后,父子二人少去作恶,万一遇着你的冤对,性命难保。此刻我却放你不得,明日自有人来救你。"

  丽卿装束停当,道:"爹爹,我们备马去。"希真笑着,也去装束了,同丽卿把那新买的两副鞍辔背在马上 ,扣搭好了,牵出槽来,拴在亭子柱上。丽卿便把弓箭系好,挂了那口青剑,枪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枪。希真去提了两个包袱,道:"你带着弓箭,小的这个把与你,大的我拴了。"丽卿接过来,拴在腰里。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枪架上拔了口朴刀;那口腰刀已是选好,跨在腰里。丽卿便来解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净水来。"丽卿道:"要他何用?"希真道:"只管取来。"丽卿便舀了一碗,递与老子。希真取来,念了几句真言,含那水望空e去。丽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这便是都大法内的喷云逼雾之诀,少刻便有大雾来也,我同你乘着大雾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三点。只见天上那颗晓星高高升起,鸡声乱鸣,远远的景阳钟撞动,椽子、窗格都微微的有亮光透进来。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罢,城门就要开也。"父女二人牵着马往外就走。丽卿回头看了那箭园、亭子、厅房,又看了看屋宇,止不住一阵心酸,落下泪来。希真劝道:"不要悲切。天可怜见,太平了,我定弄回这所房子还你。"丽卿哽咽道:"早知如此离乡背井,那日不去烧香也罢。"希真道:"还追悔他做甚,快走罢。"丽卿拭了泪,随着他父亲出了箭园,穿出游廊。只见天已鞯钠鹞恚鞔Φ浦蛎髁痢C坏眉覆剑鎏猛饷胬薰囊菜频慕锌牛概艘黄氪缶U庖环蛎牛蟹纸蹋呵塾卫龋仁杂⑿凼侄危磺逵男樱棺鞯耐缡粘 U牵撼蹇杲鸸常蘖烈ǚ裳辍1暇共恢歉龃蛎牛铱聪禄胤纸狻

荡寇志(结水浒全传)俞万春-第七十五回 东京城英雄脱难 飞龙岭强盗除踪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五回 东京城英雄脱难 飞龙岭强盗除踪

  却说那希真父女正待要脱身逃走,不防外面又有人打门,火刺刺的般紧急。父女都大惊,丽卿道:"爹爹,怎好?我们不如杀出去罢!"希真道:"我儿不要心慌,待我去看来。走不脱也是大数,便死也同你在一处。你索性把马拴好,卸去了弓箭、包袱,只把那口剑,就在这里看风色,不可擅动。"一不做,二不休,希真解了腰刀、包袱,倚了朴刀,把那腰刀拔出,插在腰里,取件道袍披在身上,抢到门边。只听得三四副声音,连珠箭叫开门,蹦蹦蹦的乱敲。希真隔门张时,好多人立着,都提着灯笼。希真喝道:"什么事乱敲门?!"外面大声应道:"高太尉亲自来接衙内回去!"希真一面开门,一面发话道:"我留女婿过夜,不曾犯罪。"只见那两个承局闯进来,正是那魏景、王耀,走到厅上齐发话道:"陈提辖,你老大不晓事,把衙内留住,不放他回去,着别个受气!他的娘子生产,十分危急,你只不放他。如今太尉大发作,又着我等来催。衙内便真走不动,备了一乘轿子在此,务要即刻接他回去。"希真道:"你二位太不谅情,他是我的亲女婿,醉倒我家,不肯回去,不成热赶他出门?他此刻醒来,正劝他回家。你二位来得正好,同我进来,不然他还不信。"

  二人提着灯笼,跟着希真进来,只见里面灯烛辉煌,王耀道:"你们昨夜做甚?"希真道:"你去见了衙内便知。"希真让他二人先行,转过游廊 ,灯光下只见丽卿闪在那里,倒提着剑等候。希真大喝道:"我儿快动手!"喝声未绝,丽卿剑光飞处,那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扶栏外青草里去了,尸身便倒在一边。王耀大惊,叫声"阿也",要往外走。被希真一把揪住,往里一推;丽卿迎面一剑,连臂带肩劈下,心肺倒流出来。果然好剑,不论衣服筋骨一齐削断。可怜那两个小人,平日倚仗着高俅无恶不作,今日却化作南柯一梦。希真道:"消停消停,且把灯来,照我身上有无血迹。"丽卿道:"没有。"那丽卿倒吃喷射了一脸鲜血。希真道:"且慢,还有人哩。"提了灯复出大门外。只见那两个轿夫立在轿子边,仰面道:"天在这里起雾了。"希真招手道:"衙内走不动,你们把轿子抬进来。"两个把轿子绰到厅上歇下。希真道:"你们着一个进来背衙内。"一个轿夫道:"吃得恁地醉!"便跟着进来。转过后轩,希真豁去道袍,撇了灯台,左手便揪住那轿夫,右手抽出腰刀,去喉咙上一抹,早已了账。一把丢开尸首,转身大踏步赶出厅上。那个轿夫正在那里闲看,被希真夹耳根一刀剁倒,又去搠了两刀,眼见得不活了,连忙进来。

  丽卿抹去脸上血,把地下两盏灯笼踏灭,还在那里探看。希真大叫道:"我儿了也,快走罢!"丽卿连忙插了剑,系上弓箭 ,拴上包袱,提了枪,又替老子拿了朴刀,牵着两匹马,往外就走。希真取刀鞘插了,跨好,取那包袱,一面走一面拴。殿帅府前明炮响亮,更楼上收擂,天已大明。走出门外,只见那大雾漫天。丽卿先上了那匹川马,道:"爹爹先走,孩儿不识路。"希真道:"且慢,我还有一事未了。"把枣骝交与丽卿,却从复走了进去,把大门关了。丽卿甚是惊疑。

  不多时,只见希真从那边墙头上跳下来,翻身上马,接了朴刀,叫道:"我儿 ,快随我来!"两骑马出了巷口,只见白茫茫的重雾盖下来,数步外不见人影。上了大街,已是有人行动。父女二人乘着浓雾,只顾走。到得朝阳门,城门早已大开。父女二人从大雾影里闯出城去,奔上大路,马不停蹄,往东又走了五六里,出了浓雾之外,已是没人家的所在。希真到那一座高桥上,兜住马叫道:"我儿,你回头去看!"丽卿勒住马,回头看时,只见那座大雾,密密层层,把东京城护着,好一似蒸笼里热气一般,腾腾地往天上滚卷。自己身子立在雾外,相去不过一箭之路。初出地太阳,照映得格外分明。丽卿喜道:"妙呵,爹爹!你有偌大的道法!"希真道:"这值什么。我受本师张真人传授都大法,有若干作用,这是里面逼雾的法儿。我这法能通起三十里方圆的大雾,此刻我只起了十二里。你且少住,待我发放了他们好走。"希真把朴刀递与女儿,双手叠一个驱神的印诀,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双手放去,只见一道白光射入雾里去了,那雾便纷纷的落下来。希真看那丽卿的脸上,兀自血污未净,便下马道:"待我与你洗去,省得着人看出。"去桥下浸湿了一角战裙,替他脸上、眼堂下、眉毛里、鬓边、嘴角,都拭抹干净。衣领上也有几点抹不去,只可由他。希真一面拭一面说道:"凡是迎面去杀人,总要防他血射出来。今幸而不是厮杀,不然,眯了两眼怎使手脚?"丽卿笑道:"孩儿却从不曾干过,却不道这般爽利。"希真道:"咄,有什么高兴!"丽卿看那雾,已消挫了大半,有几处高的楼阁都露出尖来,好象在大洋海里浸着一般。希直接过朴刀,上了马道:"不要呆看了,走罢!恐有人赶来。"

  父女二人下了桥,迎着日光,一直顺大路,往东进发。丽卿道:"爹爹,我们今夜何处投宿?"希真道:"我儿 ,你休怕辛苦,我们今夜且慢提投宿的话。那高俅有个门客孙静,昨夜闻知他已回。那厮好不刁猾,又吃你把他兄弟的耳朵割去,那厮必料我投奔梁山,恰不应奔梁山也同此一条路上。他若挑选人马,并力顺这条路追赶,我们必遭毒手。如今我若由正路,投沂州府,须出宁陵,渡过黄河,到山东曹县,方可与梁山分路。我的主意,不如大宽转,从宁陵就分路,岔出虞城,跨过砀山,由江南界过微山湖,出山东峰县,教那厮没处捞摸。这里到虞城不过五百多里,随常走须得三四日,如今也顾不得头口乏,连夜赶去。前路不远是张家店,热闹所在,就那里买两盏油纸灯笼,多备些蜡烛,明日午刻便好到那里。你可受得起否?"丽卿道:"不过马上再熬一夜,值什么!譬如出师打仗,这点路也要走。"希真道:"路上倘有人盘问,只说到山东曹县,兵差紧急会干。逢人自己称声'小可',不要又是'奴家'。"丽卿笑道:"这怕不省得!"这正是: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不说希真父女二人竟奔虞城。

  却说高俅五鼓时上朝,便吩咐魏景、王耀再去接衙内。太阳离地,高俅回府,早点罢,同几个门客在上房赌博。只见一个养娘出来禀道:"二娘子还不能分娩 ,太医的药已吃了,此刻忽然晕了去,衙内又不回来。"高俅道:"这厮恁的还不归?"一个亲随在旁边道:"便是魏景、王耀也不曾回来。"高俅道:"这厮两个,近来恁地这般糊涂!你们再着两个去催。"好半歇,只见去的人来回报道:"到陈提辖门首,只见大门不曾开。敲了半歇,只不肯来开,又没个人答应。等了许久,仍不开。只得回来禀覆。"高俅道:"陈老希每自夸他不睡早觉,今却这般颠倒,想是昨夜都l醉了。你们少刻再去催催。"那人应了出去:"魏景、王耀一定是不曾去,待我查出肯饶他!"一面又赌了好两转,已是辰牌时分。只见孙静到来,见了早礼,便坐下来同赌。

  少刻,那个去的又来报道:"门仍敲不开,仍没人答应。"高依同几个门客齐说道:"这厮们想是睡死了!太阳这般高了,恁地?"孙静问道:"什么事?"高俅道:"便是我这儿子忒弃旧恋新。昨日到他新丈人家过夜,这里他第二个老婆做产 ,不得分娩,连夜去唤他不回来。我道他丈人好意留他,不好接连去催。你那兄弟也不晓事,天明叫魏景、王耀去接,两个狗头索性不去。此刻又去催了两回,门尚不开"还未说完,孙静大惊失色,把赌具丢在桌上,立起身道:"快着人去救衙内,着了他道儿也!"高俅同众门客道:"怎说?"孙静道:"晚生屡次说陈希真不怀好意,恩相只不信,今日他把出毒手来也!恩相明鉴:他便是留女婿过夜,必不肯留许多人在家,一个不放回。昨日晚生兄弟孙高不归,都说他同衙内在外面游玩,只道他在三瓦四舍陪衙内在一处;衙内既在陈希真家,晚生这个兄弟不是不晓人事的,何至同在他家过夜?已知娘子做产,这早晚还不归,必遭毒手了,快多派将弁去救人要紧!"众门客还有几个未信。高俅见孙静恁地着急,便吩咐左右道:"你去传我的号令,叫派府里值日的殿制使两员,速去赶衙内回家。"孙静道:"不够,不够!多派两员,再多带几个军健们同去。"高俅便又叫加派两个。须臾四个制使进里面来声喏,禀请言语。高俅道:"不必多说,务要到陈希真家,立请衙内回来。"孙静道:"门不开,只管打进去!便是陈希真还在里面,他发作,我对付他。四位长官快去!"那四个制使旋风也似的去了。高俅道:"推官料得不差,但愿没事才好。"孙静道:"不是晚生多说,那得没事!"

  不多时,只见两个制使飞跑回来,汗雨通流的道:"恩恩相,不,不 ,不不好了!"高俅大惊,忙问:"怎的不好?"两个制使道:"小将们到陈希真家,叫了好歇门不开。叫一个军健,借张梯子爬上墙头,又叫了两声,无人答应。军健说墙里面也有张梯子靠着,便盘进去,开了门出来。小将们一齐进去观看,只见那正厅上一乘空轿摆着,一个轿夫杀死在厅上;赶到后面轩子背后,也杀翻一个轿夫。游廊下又有两个尸身:一个正是王耀;一个没头的,认他的衣服,却是魏景。前前后后寻来,家伙什物都不少,只没一个人,连衙内一干人也不见面。如今分那两个,押同地保邻佑在彼看管。特请钧旨。"高俅听罢,好似一交跌在冰窖里,嘴里叫不及那连珠箭的苦,往屁股里直滚出来。孙静道:"罢了,罢了!气杀我也!"那众门客一齐大惊。孙静劝高俅速发人去,"那厮便害了衙内,亦必藏在屋里,不能带了逃走。"高俅定了一定,上厅去点齐家将,带了百余名军健,同那两个制使,刀枪棍棒杀奔辟邪巷去。半路上,迎着一个先一起去的军健奔回道:"衙内一干人有了,都捆在他后面园里,还不曾死。那颗人头也寻着了。"那两个制使便着他先去回报太尉。这里一干人赶到希真家,一齐哄进去,只见前后许多灯烛,兀自点着。到后面箭园里,只见那些人已将衙内等解放,扶着穿衣服,面上血污狼藉;满地都是麻绳、蜡烛油,亭子上酒席杯盘兀自摆着。有几个精细的拾了一把耳朵,到太尉处献勤。众人把衙内等五人扶出来,将衙内扶上那乘空轿子,另寻两个轿夫抬了,先着人送回去;又另叫四乘轿,抬了那四个人,也先送归太尉处。这里众人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遍,把那门封锁了,带了一干邻佑同地保等,到太尉府里来听审。这件事哄动了东京,人都说道:"陈希真这人好利害!"

  那太尉等待回来,看见儿子耳鼻俱无,又见那几个人这般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三尸神炸,七窍生烟 ,忙传军令,叫把京城十三门尽行关闭,挨户查拿。一面奏准天子,说:"奸民陈希真,私通梁山盗贼,谋陷京师。经人告发,臣差亲子荫知府高世德,督率兵役捕擒。希真胆敢拒捕,杀死兵役四人,将臣子并幕友孙高、薛宝截去耳鼻,弃家在逃。臣先闭门查拿,伏请准行。"一面把邻佑、地保带齐,就花厅上,把孙高等四人坐在一边质审。邻佑、地保都供并不知情,说他东京并无一个亲友,"他还有个苍头、养娘,求拘来审讯,或者知情。"两个亲随道:"小人们到他那里时,苍头、养娘已不见了。"高俅便问苍头、养娘名姓,家在那里。数内一个邻人道:"那苍头只知他姓王,不知其名,听说是城外大东村人氏。养娘实不知道。"高俅推问半日,实不知情,只得取保释归。

  孙静对高俅道:"恩相闻城查拿,总是无益。那厮既敢做这等事,必然早出京了。晚生料他必投梁山泊入伙。不然,便投远方亲戚。恩相此刻只查他出那一门,便有影响。他尚杀了魏景、王耀走 ,已是天亮,必非半夜越城。"高俅道:"怎生去查?"孙静便问孙高四人道:"你们后半夜醒来,可看见他怎生打扮出门?"四人齐道:"我们都看见的。"孙高道:"陈希真穿一件酱红色战袍,系一条绿战裙,提一口朴刀,跨一口腰刀。他女儿也改作军官打扮,是一件白绫子大镶边的战袍,系一条大红色的旧战裙,提一枝白银枪,跨一口剑,腰里还有弓箭。"薛宝道:"希真腰里拴一个蓝包袱,女儿拴一个桃红包袱,都戴大红金镶兜子。希真里面戴的是顶万字巾,他女儿戴一顶束发紫金冠。"两个亲随道:"骑的马一匹红的,一匹白的。"孙静便叫人分头抄写了,到十三门查问:一早开城时,有无此等人出城?那十二门都回报道:"近日军官进出甚多,实不留心。"只有朝阳门校尉禀道:"开城门不久,有一老军,看见两个军官如此打扮。大雾影里,也不十分看得清。好象一老一少,提刀的在前,插弓箭提枪的在后,急忙忙的出城去了。"孙静对高俅道:"这厮们一准是投梁山去了,所以直出朝阳门。只选得力之人,就这条路专追,或可擒拿。但必须勇将名马,方可济事。"

  高俅正要想一个人,只见阶下一人挺身而出道:"小将愿去。"高俅看那人时,膀阔腰细,耳大面方。那人姓胡,单名一个春字 ,现为京畿都监,就快升授都虞候,时常在高府里趋奉。孙静道:"胡将军虽然英雄,只恐无好马,如何追得他们上?"胡春道:"太尉那匹御赐乌云豹,愿借一骑,包管追上。"高俅道:"陈希真那厮好武艺,更兼他女儿也了得,胡将军一人恐难擒他。我再差一个人帮你。东城兵马司总管程子明,我一力抬举他到此地位,必然肯与我出力,叫人速去请了他来。你二人同去,不怕捉他不来。"那程子明系山西人,生得豹头环眼,黄发虎须,人都唤他做金毛铁狮子。使一枝五指开锋浑铁枪,重五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时闻高俅呼唤,即便到来,问道:"相公有何差遣?"高俅把那

  话说了。程子明道:"不消胡将军同去,我那匹黄膘马,足追得他们着。如果他们走那条路,管情擒他父女两个献于阶下。"高俅道:"胡春一意要去,不可挫他锐气,便同将军一行。"当时叫备了乌云豹,与胡春骑坐。把了上马杯,道:"望二位将军马到成功。"二人谢了,各带了干粮灯烛,飞身上马。那胡春抡一口泼风刀。当时天色已晚,高俅付与令箭二枚,一枝去开城,一枝带在身边,以便各处营汛调人马策应。二人当即飞马出朝阳门,往东追去。

  高俅对孙静道:"不料陈希真如此昧良,悔不听推官的言语。若追着那厮,碎尸万段,方泄吾恨。"左右将陈希真的信献上。高俅大怒,道:"这等信还看则甚!"扯得粉碎 ,丢在地下。叫送孙高、薛宝回家将息;叫太医医治衙内的伤痕,觅巧手善补五官的匠人补了假耳鼻;两个亲随也着去将息;魏景、王耀并两个轿夫的尸身首级,都着有司检验了,叠成文案,具棺木着亲人领去,少不得赔些钱财与他们老小。陈希真的家私尽行抄扎,房子发官变价。孙静搜希真的书札笔迹,一毫不见。

  不数日,程子明、胡春都空手回来,说道:"追到宁陵把守关隘的所在,问那些办兵差的公人,果有一个长髯大汉 ,骑一匹枣骝马,手提朴刀,跨口腰刀;后面一个美貌军官,骑一匹银合白马,提一枝梨花古定枪,腰悬弓箭宝剑。所穿服色,与所说无二。又说他们初二日辰牌时分过去的,问他时,说殿帅府高太尉相公有兵差紧急事,差往山东曹县公干。小将闻知,即渡过黄河,追到曹县。在那黄河渡口,却问不出;曹县亦问不出。直追过定陶,亦毫无踪迹。不知他岔路走,还不知是改换了服色。恐恩相不信,取有定陶县印信批回在此。"高俅请孙静来商量。孙静道:"多管这厮上梁山,防我们料着他,故意说到曹县,却往别处大宽转走了。恩相且去提缉了苍头来讯问,或那厮不上梁山,必有些踪迹。养娘小儿女,不济事,不必去捉。"高俅置酒筵酬谢了程子明、胡春,遂差眼明手快的公人,仍拘那几个邻佑做眼,到大东村去捉那王苍头。一面又将陈希真父女画影图形,遍天下行文访拿。连日官家议出师之事,高俅也不得空,都放慢了,不提。

  却说陈希真父女二人,自从初一日一清早逃出东京,一路马不停蹄,走了一日一夜。次日辰牌时分,早到宁陵地界。那个地名 ,叫做柳浪浦。右首一条大路,却通那归德府虞城县。一路上,只见地方官乱哄哄的办大兵差役。希真立住马,看那四面无人之际,父女二人岔进那条大路,放缓辔头而行。希真道:"好也,我们今日方才脱了虎口,可以放心大胆,缓缓而行。我一时匆忙,失于检点,改换装束时,却被那厮们看见。孙静这刁徒,必然想到,寻踪迹追赶。他必不料我们进这条路,我们也不改换服色了,只管走我们的。"丽卿道:"爹爹,今夜还走不走了?"希真笑道:"痴丫头,我这般说,你不听得?今夜好教你享福!"

  父女二人又行了三四十里,一路花明柳暗,水绿山妍。那丽卿在马上,有些摇桩打盹。希真道:"卿儿,前面不远 ,就有宿头。"又走了几里,到了个市镇上。已是未正时分。寻了个大客店,父女二人下马,两个捣子牵了头口进去,找间干净房屋。丽卿去寻了个净桶,更了衣。希真叫店家做饭,丽卿道:"孩儿不吃饭了。"房里倚了梨花枪,去摸些干粮,讨口水一吃;便去包袱里抽出那床薄被,脱去靴子,撮去兜儿,把弓箭宝剑去桌上一丢,倒剥下战袍战裙,一团糟塞在床铺里面,倒翻身拉过被来便睡。希真去照应了头口,去看了饭,亦觉得有些困倦,走进房来,只见丽卿已鼾鼾的睡着,东西丢了一世界。希真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曾熬炼得。"想着他又可怜,只得去替他收拾好了,把那被与他盖好。自己吃了些茶饭,对店家道:"我们辛苦了要睡,不必来问长问短。"遂关上门,解衣而寝。不觉窗外鸡啼,希真起来,推醒了丽卿,店里那些人已都起来。

  父女二人梳洗装束已了,吃些茶饭,上马就走。行够多时,天色已明。希真对女儿说道:"我儿,出门不比在家 ,昨日你虽困倦,不合把行车乱丢。包袱里都有细软,吃人打眼怎好?你一双脚在被外,我与你盖好。下次须精细着。"丽卿道:"孩儿昨日委实乏了,便是这张弓也忘了卸弦。熬夜赶急路,恁的吃力!"希真笑道:"谁教你务要割他们的耳朵,却吃这般厮逃!"丽卿看那山明水秀,甚是欢喜,道:"爹爹,想孩儿在东京长大,却不能时常游览。虽有三街六市,出门便被纱兜儿厮蒙着脸,真是讨厌。那得如此风景看!"希真道:"你也爱山水么?"丽卿道:"这般画里也似的,如何不爱!"

  那时正是四月初旬,天气有些躁热。忽到一处池塘,当中一条长堤,堤的两旁都是袅袅的杨柳。池塘对面那一岸,却有一村人家。父女二人纵马上了长堤 ,那两边柳树遮蔽着日光,却十分清凉。丽卿仰面看道:"那得如此长堤,直到沂州府,岂不大妙!"希真道:"天气渐觉热了,你我两个包袱拴在腰里,却耐不得。你且少待,我去前面人家的所在,雇个庄家来挑着走,落得身子松动。"丽卿道:"孩儿也正这般想。老大包袱,拴在腰里,不但躁热,倘或遇着什么强人,厮杀亦不灵便。"希真骂道:"讨打的贱人,出门出路再不说吉祥话,开口闭口只是厮杀!再这般胡说,吃我老大马鞭劈过来。"丽卿咬着唇笑,轻轻的说道:"既不为厮杀,兵器却带着走"希真回过身来,扬起马鞭道:"你再说下去!"丽卿低着头只是笑。希真下了马,解去包袱,带些散碎银子;又教女儿也下了马,把头口拴在柳树上,包袱、朴刀都交付他道:"好好看守着,我去了就来。不要只管疯头疯脑的,吃那往来人笑。"丽卿笑道:"那个疯头疯脑?"

  希真顺着那条路,到了那人家处,却也是个大市镇。看了一歇,寻了个庄家,与他说定了价钱 ,问了他的姓名住址,叫他写了一纸送行李到沂州府的承揽。央他左右邻都书名着押,把来收起。先付他些安家盘费,又照例谢了邻人。那庄家是个筋强力壮的后生。当时提了根滑溜溜的枣木扁担,自己也有个小包袱拴在腰里,雄赳赳的随着希真回转柳堤,只见丽卿正立着闲看。庄家到面前,相了相那包袱,道:"二位官人,这包袱好打开来否?"希真道:"你要开他则甚?"庄家道:"一大一小,轻重不匀,配好了好挑。"希真道:"有何不可。"便同丽卿把两个包袱匀好了,希真又把两个铁丝灯笼捎上。庄家穿上扁担,挑在肩上道:"两个包袱,却恁的重,路上倒要小心。"希真道:"你休嫌重,我还买点零碎搭上。"庄家道:"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头,多把些酒钱与我。"希真道:"何用你说。"希真同女儿提了兵器上马,同到那市镇上。希真道:"我们买些酒肉吃。"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希真又去买了两把雨伞、几张油纸,防天落雨;那庄家也去买了一把伞,都搭在担上。希真路见那黄酒、牛肉甚好,又买了个葫芦,盛了几斤酒,黄牛肉也切了三五斤带着。

  三人离了市镇,奔上路就走。庄家道:"二位官人从东京到沂州府,为何打从这条路走?"希真道:"我们有别的事,必须往这里过。"庄家道:"二位官人都做什么官?"希真道:"都做提辖。"庄家道:"这位小官人是你那个?"希真道:"是我儿子。"庄家称赞不已,道:"这位小官人 ,年纪不上二十岁,手里这枝梨花古定枪,怕不是四十来斤。若使得出时,却了得!"丽卿笑道:"你却识货。莫非也在道,说与小可听听。"庄家道:"不瞒二位说,小人今年二十二岁,彻骨也似好耍枪棒。虽也学得几路,只恨家私淡泊,不能拜投名师。"希真笑道:"你既这般好,且把你生平学的说些我听。有不到处,好指拨你。"那庄家大喜,便卖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画脚,夹七夹八的说了一大片。有些也听得,有些难免发笑。丽卿笑道:"你把与我做徒弟还早哩!可惜你住在此地,若肯同我们在沂州府,似你这般身材,教你一年过来,包你一身好武艺。"庄家叹道:"那得有此福缘。"当夜投宿,那庄家便来请教,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那庄家十分欢喜,一路小心伏侍,颠倒把钱来买酒肉,奉承他们父女。

  话休絮烦,三人连行了几日。日里都是平稳路,夜里都就好处安身。每晚得空,庄家便来请教武艺。已到砀山地界。路上过往人见了丽卿,无不称赞道:"好一个美少年 ,却又是个军官。"那丽卿坐在马上,空着双手没事做,你看他挂了梨花枪,握着那张鹊华雕弓,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见虫蚁儿便去射。不论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树上歇的,但不看见,看见便一箭取来。那庄家又助他的兴儿,有时他不看见,便指引他;射落地,便连忙放下担儿,替他连箭取回。丽卿接过手,把箭仍收了,却把虫蚁儿来鞍鞒上,慢慢地拔毛。有那毛片异样可爱的,便连皮剥下来耍子。希真只是埋怨道:"你们恁地没得吃,只管去射他做甚,岂不耽误了路程?"丽卿那里肯听。

  一日,行到一个所在,只见一条大岭当面。上得岭来刚一半,只见一个粉板牌楼,上面大书着"飞龙岭"三字。希真道:"我幼年时从此地经过 ,曾记得这飞龙岭那面转湾处,叫做冷艳山。转落北,一直有一百多里没人烟。此刻时候已是午过,眼看赶不到了,岭上有几个小店,只好在这里安歇。"又上了几步,有两个客店,火家来兜揽道:"西来的客官,东去宿头远哩!就我家安歇,有好房间,好槽道!"一面说,一面去庄家手里夺了那副担儿,先挑着走;一个便来拢头口。希真跳下马来道:"且慢,我要自己看来。"那火家应道:"不消看得,只有我家的好。"说着,同到岭上。只见左侧一带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带卖些杂货。东头尽处,有一座大客店。店门那边一颗大槐树,过去便是下岭的路。那个火家把担儿直挑了进去。丽卿也到店门首,跳下马来,那枝枪和弓箭已是庄家接了。丽卿按着那口青剑,走进店去。希真看了看道:"我三十年前从此过,却不见这个大店。"只见那树下坐着一个黑森森的肥胖大汉,摊着胸肚,露出一溜黑毛,腿上生着老大一个烂疮,敷些药,流脓出血的把腿搁在一张柳木椅上。看见他三人到来,心中欢喜;又见那般兵器,也有些吃惊,点着头叫道:"客官请进,我起立不便,休罪。"说着,便叫个火家扶绰进来,到柜台里。柜台边又一个妇人在那里做生活,见他们来,便起身接应道:"客官,随我来!"三人看那里面,院子十分宽阔:上面高坡上三间正厅,旁边右首一带耳房,左侧好几间槽道,还有几条堂通后面。那两个捣子牵那两匹马到槽上去,希真道:"待他收收汗,不要当风便揭去鞍子。"两个捣子道:"我们伏侍惯头口,这些怕不省得。"

  那妇人引他三人到高坡正厅上道:"右边这间朝南向日,十分明亮。"进去看时,上面一张正床,侧首一个小铺,一张柳木桌子 ,几把椅子。那妇人道:"床铺不够,别间好去拆。"希真道:"够了,我们这庄家他另外睡。"那妇人道:"耳房里好歇。"丽卿看那妇人,四十光景年纪,生得鼻高颧大,眼有红筋,穿一件红春纺短衫儿,也露着胸脯,系一条青绫子裙,单衩裤,搽抹着一脸脂粉,梳一个长发心元宝髻。丽卿道:"奶奶,你是店主?"妇人道:"正是。"希真道:"那大汉是谁?"妇人笑着道:"是我的公公。"丽卿道:"你养家人那里去了?"那妇人摇头笑道:"多年没有了。"

  那庄家把丽卿的枪和弓箭都送到房里放了,却拿自己的个包袱,提了枣木扁担,竟到对面左首那间房里去,对那妇人说道:"我不耐烦那间耳房。倘有客来 ,我挪出让他。"自去倚了扁担,寻个床铺安排。那妇人道:"那房又暗又潮,不如耳房干净,你倒欢喜这里。"一面说,一面出去了,心里想道:"却有这般美貌的男子!"

  丽卿去上面床里,把老子的被先摊好了,却自己就侧首铺上开了一个铺,把那口宝剑放在头边。一个火家提了桶面汤进来,问道:"二位客官吃甚的?"希真道:"酒肉我便自己有 ,你去做两分饭来,多打些饼。"丽卿道:"你那出笼馒头,先把些来,一发算钱还你。只要白面的,荞面我却不要。"火家应了出去。父女二人洗抹了,都把里面衬衣脱去。火家把一盘馒头进来,放在桌上道:"白面黄牛肉馒头,共三十个。"丽卿道:"爹爹吃馒头。"希真道:"我不喜馒头,你饿了先吃。"希真去取那路上买的牛肉,把葫芦里酒倾来吃。看见那庄家把一大串野味,血淋淋地挂在那边房门首,希真绉了眉头道:"我儿,你却何苦!此时的虫蚁儿,伤害他做甚?你们两个,都这一般孩子气怎了?明日那副弓箭,我自带着,省得你再去射。"丽卿道:"爹爹既这般说,孩儿不射便了。"

  那丽卿果然饿了,拖过馒头盘子,低着头只顾吃,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忽然绉了眉头,口里一头嚼着 ,一头把那馒头拍开,看那里面的馅子。拍了一个,又去拍一个。希真看见喝道:"什么样子!将来到了你姨夫家,也是这般?"丽卿道:"不知为何,这黄牛肉却这般味。"希真道:"不好吃便少吃些。"丽卿道:"也不是不好吃,只是肝涅涅地。"丽卿被老儿说了两句,只得把那几个拍开的也都吃了,还剩了几个。只见那火家提一壶茶进来,丽卿道:"小二哥,我们这房里要个净桶使用。"火家指着屋里旁边个土墙门道:"客官要净桶,这间空屋里尽有。"

  丽卿便起身,进那里面去。只见那间空屋,阴凄凄地没有一物。那个土墙门,亦无门扇。那屋里却有三四个净桶,里面堆些芦柴。丽卿去拣个干净的净桶坐着 ,看那侧首墙壁上做着木栅,木栅下面有一块松木板,阔有尺半,长约二丈,横卧在墙脚边;外面一个青石撵子,厮挨着那板。丽卿一面更衣,一面看着,想道:"这块板却放在这里,想是防小人的。我那床铺里边土墙上老大潮湿,何不取他去这当也好。"更衣毕,便走近前,又相了相,要往上拔。那板吃那木栅当住,两头又离壁不远,眼见是抽不出。看那青石撵子,约有三百多斤重,有半尺余埋在地里。丽卿想道:"不把这块石头搬开,却怎取得他出?"那丽卿性儿厮强,务要挖那块板出来,便把那块青石撵双手捧定,摇了几摇,早已离地,轻轻扳倒在一边,便去掇起那板来。只听刮喇喇一声响亮,一阵阴风卷起,透进亮光来。原来那板的尽头,遮着一个圆溜溜的窟窿。那板里面两根索头拴着,通出墙那面有个关捩子,把索子往里拉,板便让开,露出窟窿来;往外拉,板仍盖上,这面全看不出。被丽卿这一掇,两根索子都带进来。丽卿道:"这里何故做一个洞?"撇了板,便低倒头往洞里去张。不张时万事全休,一张时好不惨人,只见那里面低坡下,正是个人肉作坊,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挂着许多人头,几条人腿,两三个火家在那里切一只人的下身,洞边靠着一张短梯子。那几个火家听见刮喇喇滑车儿响,回头早已看见有人张他,叫声:"阿也!"一个喝道:"什么人敢张?!"丽卿也吃一惊,大叫:"爹爹,这里是黑店!"

  希真正吃酒,听见这话,一脚跳进空屋里道:"怎见?"丽卿道:"你张这洞里开剥人!"希真一见那洞,急忙跳出。那外面的火家刚进房来,听得一句 ,回身便走。希真抓他不及,吃他走了。希真便抢那口朴刀追出房去。庄家撞个满怀,道:"怎么是黑店?"希真挥手道:"你快顾自己的命去!打得脱,前面等我们。"庄家忙轮枣木扁担,往外就走。门前有几个捣子知道走了风,齐执家伙打进大门来。那庄家不要性命,一路扁担,横七竖八直打出去。倒也吃他打翻了两个,挣脱身,一溜烟的逃走了。陈希真随后杀出。同这时候,丽卿已跳出空房,看那屋里不好使枪,忙去床铺上抽了那口青宝剑,提在手里,赶出院子寻人厮杀。却不见一个人,只听那黑大汉在柜台里面高叫道:"二位好汉息怒!且慢动手,请里面坐地,有

  话说!"那丽卿是个绣阁英雄,那省得江湖上结纳的勾当,听得外边叫唤,提着剑大踏步抢到面前,隔柜身一剑剁去。那大汉见不是头,又走不脱,忙抢一条门闩来格。怎抵得丽卿的力猛剑快,飞下去门闩齐断,一只左膀连肩不见了,倒在柜台里面。希真赶上那几个捣子,早已溯死。丽卿见那大汉倒了,把剑略点一点,纵上柜身,正要结果他,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忙回转身,只见那个妇人上半截脱剥着,解去裙子,捻一把五股钢叉搠来。丽卿托地跳离柜身,挺剑来斗那妇人。希真翻身杀入,那妇人纵人院子中间。丽卿横刺着剑,直赶入去。那妇人却不是丽卿对手。只见店后面十多个火家,一齐扎抹停当,拿了家伙杀出来;那外面五七家小店,也都是一起,当时闻变,也一齐取了家伙拥进来。希真看见,反闪在一边,让他们都进完,却去截住店门,不放一个出去。那店里店外的鸟男女何止三五十,把丽卿团团围在该心,叉钯棍搅一发上。正是:鼠子那堪同虎斗,虾儿枉自与龙争。不知丽卿父女怎样敌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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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皂荚林双英战飞卫 梁山泊群盗拒蔡京

  话说陈希真父女二人辞别要行,云威问到刘广的来历。大喜,重复留住道:"贤侄且慢行,我有话要问你。你何不早说,你原来同老夫是亲戚。"希真又惊又喜道:"请问何亲?小侄实不知,失瞻之至。"云威笑呵呵的指着云龙道:"你道你的襟丈刘广是那个,便是他的岳父。"希真大喜道:"几时订的?"回顾丽卿道:"原来你秀妹妹许在这里,真不枉了。"丽卿亦喜。云威道:"昨日所说,正月里定的。小儿天彪在景阳镇,与令襟丈最为莫逆,一时义气相投,便结了儿女亲家。写信来问我,我有何不肯。老夫因闻得令甥女绝世的聪明,又说兵法战阵无不了得,究竟何如,贤侄是他的姨夫,必知其详,何不对老夫说说!"希真笑道:"若问起小侄这个甥女儿,却也是个女中英雄。小侄四年前到他家见过,果然生得闭月羞花。他别的在其次,天生一副慧眼,能黑夜辨锱铢,白日登山,二三百里内的人物都能辨识。自小心灵智巧,造作器具,人都不能识得。什么自鸣钟表,木牛流马,在他手里都是粗常菜饭。一切书史,过了眼就不忘记。今年十八岁了。十六岁上,他老子寄信来说,有一老尼要化他做徒弟,他爹娘都不肯,忽一日竟不见了他。各处访觅无踪,夫妻二人哭得个要死。过了半年,忽然自己回来,说那老尼把他领到深山古洞里,教他一切兵法战阵,奇门遁甲,太乙六壬之术,半年都学会了,老尼送他到门口。刘广忙出去看,那老尼已不见了。从此后越加聪明。刘广夫妻二人爱他不过,叫他做'女诸葛'。他小字慧娘,乳名又唤做阿秀。便是他两个哥子刘麒、刘麟的武艺也了得,与他父亲无二。"云威听罢,大喜道:"寒舍有幸,得此异人厘降。"回顾云龙笑道:"你还不上心学习,将来吃你浑家笑。"云龙低着头,说不尽那心里的欢喜。丽卿对云龙笑道:"兄弟,你原来又是我的妹夫。"云威道:"我们已是至亲,不比泛常,贤侄一定要去,卿姑可在这里盘桓几日,贤侄再来接他不妨。"希真见云威如此厚谊,真不过意,便对丽卿道:"我儿,祖公公这般爱你,你就在此住几日罢,我总就来接你。"丽卿一把拖住老儿的袖子,道:"我不。我要跟着爹爹走!"云龙道:"姊姊何妨在此,勿嫌简慢。"丽卿道:"爹爹在这里,我便也在这里。"希真笑道:"祖公公看,活是个吃奶的孩子。既不肯在这里,须放了手。"云威见他父女执意不肯,只得由他们去,因说道:"日后千万到寒舍一转。"父女二人谢了。

  看那天色已将黎明,众庄客将火把照出了庄门。大家上了头口,都到了青松坞关王庙前下了马。那壁厢已有庄客在那里伺候。大家进了庙门,那酒筵早已摆好。丽卿看那庙里关王的圣像,装塑得十分威严。云威与云龙替希真父女把了上马杯 ,又说些温存保重的话,少不得又流了些别泪。天已大明,云威还要送一程,希真再三苦辞。云威又同希真拜了几拜,方才洒泪上马,叫道:"龙儿,你多送一程!"云威作别,带了几个庄客先回家去了。云龙在马上陪着希真父女,谈谈讲讲,缓辔而行,不觉已是十余里。望那前面都是一派桑麻,平阳大路,希真道:"贤侄,古人说得好:送君千里终须别。前途路远,请贤侄就此止步罢。后会不远,愚伯告辞。"云龙只得跳下马来,把缰绳递与庄客,在草地上扑翻身便拜。希真父女也忙下马回拜了。希真道:"令祖盼望,贤侄早回府罢。"云龙道:"伯父闲暇便来舍下,不可失信。姊姊一路保重。"说罢,泪落下来。丽卿也流泪道:"兄弟,如有便人,把个信来。我爹爹到府上时,或同你再会也。"希真道:"免你姊姊记挂,勤寄信来。请早回府罢!"大家上马分手。

  那云龙立马在路口,直望得希真父女不见影儿,方回马怏怏的循旧路回去,纵马加鞭,好半歇到了家里。云威因落了一个通夜 ,早上无事,却去安息了。云龙不敢去惊动,便去母亲处请了安。云夫人与众仆妇谈论丽卿,称羡不已。过了几日,风会也回家,得知此事,懊悔不迭,道:"可惜我回来迟了,不能与他相见。"遂与云威商量去做那件事,不题。

  却说希真父女离了风云庄,奔上大路。行了半日,方遇着人烟,大家去打个中伙。那庄家笑道:"这几日在他家里,大酒大肉 ,把胃口都吃倒了,竟不觉饿。"希真叹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萍水相逢,承他这般厚爱,且喜又是亲眷。"丽卿道:"爹爹说还要到他家,孩儿却未必再来了。"希真道:"痴儿子,嘴这般说,得知有无此日?我只待你有了良缘,终身有托,我便逍遥世外。四海甚大,何处不可以住?且因缘遇合怎说得定。"

  当日,父女同那庄客行了一站,晚上到了一个镇上投宿。那客店却不是黑店。当晚希真把包袱解开打铺,父女二人都吃了一惊,只见那包袱里面的衣服都换了新的 ,皆是锦缎制造;又有一套女衫、百褶罗裙,衣服里面又有两枝金条,每枝约十余两重;又有一对风头珠钗,一对赤金缠臂,约四五两重。余外还有干粮等物。希真道:"这是怎么说起!"叹道:"真难得他这般厚待我,日后却怎生补报他?"丽卿道:"他送孩儿的这些物事,孩儿想不如转送了秀妹妹罢。"希真道:"也说得是。我到了山东,也带些土仪回敬他。"当夜安寝,次日起行,一路上晓行夜宿。丽卿果然听他老儿吩咐,再不去射虫蚁儿,幸而那几程路上虫蚁儿也不多。

  一日,早行不多路,面前又是一座大岭。父女纵马上了岭。那岭却不比飞龙岭,却是平安路途。上得岭来,只见左边一带都是皂荚树林 ,行了半歇,还过不完。丽卿道:"这条岭好长。"希真道:"就快完了。"那庄家道:"前面那树低下去的所在,便是下岭的路。"希真用鞭梢指着道:"卿儿你看!望去那座青山,转过去便是沂州府的城池了,你那姨夫就在城里。明日此刻光景好到也。你到那里须斯文些,不可只管孩子气,吃表嫂兄妹们笑。"丽卿甚喜,因问道:"爹爹,沂州城里的风景,比东京何如?"希真道:"开封府是天子建都的所在,外省如何比得。"正说着,丽卿道:"爹爹,你先行一步。这匹枣骝马只管撩蹶子,想是肚带太扣得紧了,待我与他松松。"希真应了一声,又说道:"长路头口肚带不可太紧,朝你说过多次。"一面说,一面同那庄家下岭去了。

  这丽卿跳下马来,倚了枪,翻起踏镫,掀起披鞯,用手去摸了摸 ,三条肚带都不甚紧;又去看那后,也不紧。丽卿骂道:"你这亡人,不是讨打么!肚带、后都好好的,何故撩蹶子?不要恼起我的性子来,拷折了你的狗腿。"说罢,又去那边掀起看了看,咦,怪不得!原来早上备鞍子的时节不留心,把替子一角反折转,人坐上去,那马被鞍孔里的皮结子垫得疼,故只管撩蹶子。丽卿看了笑道:"你这厮忒娇嫩,一点委曲都受不得!"忙去解了肚带,揭松鞍子,弄熨帖了,仍就扣搭好,已有好半歇。丽卿提了枪,翻身骑上,抖抖缰绳,走得没几步,忽听得泼喇喇一声,路旁右侧窜出一个老兔儿来,拦丽卿的马头横窜过。丽卿一时又手痒起来,忙挂了枪,取出弓来,抽一枝箭搭在弦上。那兔儿已窜入林子里去了,丽卿便纵马追入林子。那兔儿早窜出林子那边,往青草里钻了入去。丽卿追过林子,不见了免儿,料想钻入草里,没处寻觅,说声"可惜","恐爹爹等得心焦,去了罢休!"便兜转马回旧路,忽听得头顶上又是泼喇喇一声。丽卿抬头看时,只见一只芝麻角雕,劈出林子来,只在那树梢边旋磨,侧着头往地下看,好似在草里寻东西一般。丽卿笑道:"就取你来耍子。"收住马,想道:"射他别处,万一不死,到吃他带箭飞了去,不如射他的头。"便扭转柳腰,翻身向天,拽满弓,飕的只一箭。那雕正在盘旋,见箭来,急避不迭,射个正着,冲上去倒跌下来,扑的直落在对面深草里。丽卿大喜,跳下马,插了枪,用那张弓拨开深草,把那只雕提了出来。看时,只见那枝箭正射中下额,箭镞从眼珠中穿出。丽卿拔出了那枚箭,收入壶里,弓也收好。提着那只雕走到平地上,看了看,笑道:"你这厮撞着我,该悔气。"那雕忽然两翼翅拍拍的扑起来,双爪乱抓。丽卿恐抓伤手,忙丢在地下。待他颠扑过了一阵,却使个拿法,双手去提定了翼翅,反并着提在手里。满手都是鲜血,就去他的毛上r了r,称赞道:"好一副翎翮,倒有几枝箭好配。"走到马边,解了缰绳,拔起枪,骑上了马,一面走回原路,一面看那只雕。

  忽听得有人说话,丽卿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面如冠玉,唇如抹原 ,骑着匹银合白马,手执一张弹弓,头戴一顶软纱武士巾,身穿鹅黄战袍。背后两三个跟随,数内一个掮着口三尖两刃刀,飞奔过来。那少年见丽卿提着那只死雕,吃了一惊,大喝道:"兀那小厮!你这雕那里来的?"丽卿见叫他小厮,怒道:"雕是我射来的,干你屁事!你敢来问我怎地?"那少年大怒道:"这是我的猎雕,方才追一个兔儿到这里,你何故敢射杀他?"丽卿道:"你的猎雕,有何凭据?射杀了,你待怎的?你莫非是剪径的恶强盗,来夺我的雕!识风头趁早走,再按教你同冷艳山的贼汉一样。"那少年气得咆哮如雷道:"你是那里来的.贼蛮子,且杀了你,与我的雕偿命。"一面说,一面拽满弹弓,一弹丸劈面打来。丽卿霍的闪过。那少年连放数丸,都被丽卿躲过。殴得丽卿性起,撇了那只雕,双手挺枪,拍马来刺那少年。那少年忙丢了弹弓,抢过三尖两刃刀来急架忙还。战了两个回合,丽卿喝道:"且住!这里草又深,树根又多,不是放马之处,拣个空阔所在,并个你死我活。"那少年道:"空阔处,再过去就是。你敢同我去。谁来怕你。好汉子,不许暗算人。"丽卿道:"啐!量你有多大本领,值得暗算你。"二人纵马前行,不上百十步,已见一片空阔的绿芜芳草地。那几个跟从人同上去,数内有一个往别处跑了去。

  丽卿同那少年到芳草地上,放开对子,刀来枪往,枪去刀迎,二人足足战了三十余合 ,全无胜负。丽卿暗暗喝彩道:"这厮好武艺!"那少年也暗自吃惊。二人又酣战了十余合,正在性赌命换之际,只见又一个少年,手舞双锏,骑一匹黄马,如飞也似的赶来,大喝道:"那里来的野蛮子,敢这般无礼!"先来的那少年大叫道:"兄弟快来,一同杀这贼。他射杀我们的雕,还要口出狂言。"那后来的少年大怒,两条锏直上直下的劈进来,也十分勇猛。丽卿敌住两般兵器,只办得抵格遮拦。得个空子,偷转右手,抽出那口青宝剑来,左手轮枪,右手使剑,狠斗那两个少年。这一场厮杀,比那冷艳山前更是凶险。那丽卿杀得浑身大汗,没半点便宜。那两个少年也使尽本事,不能得他破绽。丽卿暗想道:"这两个果然利害,不如诈败,待他赶来,用回马箭射倒他一个,那一个便好收拾。"心里这般想,怎奈三匹马旋灯儿也似的厮并,两个英雄兵器都不偷闲,一时脱身不得。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只见又一个大汉飞马横刀杀来,大叫:"贼子不得无礼,我来也!"丽卿道:"我今番休也!"那大汉赶到面前,看了他们三人一看 ,大叫道:"快住手,都是自己人!"三人都收了兵器,定睛看那大汉,更非别人,便是那陈希真。那两个少年看见,叫声阿呀,滚鞍下马道:"那阵风吹你老人家到这里!"扑翻身便拜。希真忙下马还礼道:"贤乔梓可好?"那两个少年道:"这位少年将军,又是那个?这般英雄了得!"希真笑着,看了丽卿看,对二人道:"你道他是男儿?这就是那女飞卫。"两个英雄大惊大喜,连声喝彩道:"原来就是卿妹妹,快请见礼。"丽卿在马上喘息方定,弄得个不知所以,只得跳下马来,问希真道:"这二位是谁?"希真道:"你还问哩!这就是你两个表兄。这使刀的是你大表兄刘麒,这使锏的是你二表见刘麟。"丽卿连珠箭的叫得罪道:"二位哥哥何不早说,险些吃我做出歹事来!"二刘忙唱个无礼喏,丽卿也唱了个喏。希真道:"你说松马肚带,我先走了一步,等你竟不来,我只得倒寻转来。直寻过岭的那边,没你的踪迹,重复又走转来。想你必在林子里,又射什么虫蚁儿,故寻进林子来,叫得个喉干。忽听得喊杀之声,一抹地追寻来。只道你遇着歹人,却为何同二位表兄厮杀?"丽卿道:"孩儿无意中射了一只雕,那知是二位哥哥的猎雕。孩儿又不认识,故此相闹。"那从人已寻着那只死雕,在旁边提着道:"这就是。"希真看见,骂丽卿道:"你这丫头,番番闯祸!你自己看,可惜不可惜?我折断你的手指头才好!"刘麒、刘麟忙说道:"没事,没事,不值什么。姨夫因何到此,却又同表妹齐来,且请到舍下相叙。"希真道:"一言难尽,且到府上再说。二位贤甥为何到这里?"二刘道:"姨夫不知,如今舍下不在沂州城里了。只因家父落职之后,吃那青苗手实钱追通不过,只得把祖遗的一所房子变卖了赔偿,另买了一所房子在乡间。此去下山落北十里,胭脂山下,地名安乐村便是。甥儿兄弟无事,来此射猎消遣,顺便操演武艺,却遇着姨夫、表妹。"希真感叹不已,说道:"我还有一担行车在前面,我去招呼了他,一同到府上去。"二刘道:"我们同行。"大家都不骑头口,从人牵了那四匹马,一齐步行出了林子。只见那庄家等得不耐烦,挑了担儿倒寻转来,看见希真、丽卿,欢喜道:"小官人寻着了,在那里这半日?"希真道:"正是。"希真见那庄家,蓦然记起一件事来。待走下了岭,只见路旁一个村落酒店,希真对众人道:"你们在此略等一等,我同这庄家酒店去说句话。"众人应了,都立定脚。

  希真邀那庄家到酒店内,烫了两角酒。希真开言道:"大哥,累你远来。我方才知道,我那亲戚不在沂州府,已到泰安州去了。我此番要到泰安州去寻他 ,现在有伴同去,大哥不必同往。我账已同你算清,就此分别。"说罢打开包裹,取出了那包碎银子,抓了一大把与他道:"这是送你的酒钱。"又抓了一大把道:"那日飞龙岭上,累你受惊,这些是与你压惊的。"那庄家那里肯收,道:"小人蒙二位官人指教多少秘传,恩同父母。没得孝顺你老人家,那敢再受赏赐。"希真道:"这算什么。江南那条路,我不时要走,后会有期。"庄家只得收了,说道:"小人无缘,不得常同二位官人在一处。官人再到敝地,务到舍下光临。"说罢,朝希真扑翻身拜了四拜。希真忙还礼。庄家道:"小官人处也去辞辞。"希真道:"不必,我说便了。"庄家那里肯,便会了酒钱,挑了行李,到大路边,去丽卿身边跪倒就拜。丽卿不知所以,忙扶住道:"做甚,做甚?"希真道:"我儿快回个礼,这位大哥辞了回去也。"丽卿道:"你为何不送我们到地头?"希真道:"我们自有伴,不必央他了。"那庄家把行李都交代明自,希真取出那张承揽还了他。庄家抽出了那枣木扁担,又把自己的包裹拴在腰里,唱了两个喏,道:"二位官人保重,后会有期。"说罢,自己去了。丽卿道:"爹爹,为何不叫他送到?"希真道:"有个道理。这些行李,仍就马上梢了去。"刘麟道:"何用如此,叫这些伴当们相帮拿了回去。"众庄客一齐动手,两个包裹两个人背上,一切零星,提的提,掮的掮,抢得罄净。正是俗语说得好:只要人手多,牌楼抬过河。刘麒请希真、丽卿上马,大家骑了头口,一齐奔安乐村来。刘麟道:"哥哥,你陪姨夫、妹妹慢慢来,我先去报知爹爹。"说罢,加鞭如飞的去了。

  希真、丽卿看那座胭脂山,果然明秀非常,靠山临水,一带村烟。还未到村口,那刘广已同刘麟迎上来。希真等下马相见 ,大喜,齐到庄里。刘广的母亲,刘广的夫人,刘麒、刘麟的娘子,并慧娘,都出来相见,厅上人满。都叙礼毕,坐下,各道寒温。刘母道:"大姑爷那阵顺风得到这里!这秀丫头的占数真灵,他是说今日必有远方亲戚来,再不想到是你。"--丽卿看那慧娘,生的娉娉婷婷,好象初出水的莲花,说不出那般娇艳。丽卿暗暗吐舌道:"天下那有这般好女子!"--"你在家几时动身?"希真道:"本月初一日。"刘母道:"也走了二十多日了。这个小官人是谁?"刘广对道:"这就是丽卿甥女,乔妆男子。"刘母道:"哦,也有这么大了,今年几岁?"希真道:"十九岁了。虽是十九,还是孩子气。"刘母道:"年纪本小。"刘麒、刘麟道:"卿妹妹一身好武艺,孙儿们都敌不过。"刘母道:"你们省得什么。却为何扮男子?"希真道:"路上便当。"只见丽卿立起身来,对希真道:"爹爹,已到了姨夫家,还假他做甚!由孩儿改了妆罢,这几日好不闷损人。"希真道:"何用这般性急,少刻也来得及。"刘广道:"此事何难。"就对刘夫人道:"你快去领甥女去改扮了。"

  丽卿甚喜,便随了刘夫人、两位表嫂,同到楼上,把男妆都脱了,一把揪下那紫金冠来 ,仍就梳了那麻姑髻,带了耳。那刘麒、刘麟的娘子开了箱笼,各取出几件新鲜衣服与他妆扮起来。刘夫人又取出一双新鞋子来道:"甥女嫌大,再小些还有。"丽卿笑道:"阿耶,惭愧杀人,这双我还穿不着!别样学男子不来,若论这双脚,却同男子一样。"众人都笑。丽卿妆点好了,刘夫人同二位娘子仔细观看,果然赛过月里嫦娥、瑶台仙子,十分欢喜。刘夫人对两个媳妇道:"这两表姊妹,怎样生就的!却又各自归各自的庞儿。"刘夫人同二位娘子引丽卿下楼,到厅上。刘母见了,也甚欢喜,笑道:"同我们秀儿真是一对。"二位娘子道:"卿姑娘用的那两般兵器:一支枪,一口剑,更是惊人。"原来刘麒、刘麟的娘子也是将门之女,也会些武艺,只是苦不甚高。刘母对刘夫人道:"你不要在此叙阔,且去厨下看看他们,没甚菜蔬,就把那两只黄婆鸡宰了。你妹夫总是一家人,不比外客。"刘夫人应了声,两个媳妇都同了进去。

  那刘母同希真谈论家务,絮絮叨叨,一直到晚。厅上摆上酒肴果品之类,众人让坐。希真道:"太亲母请先坐了,小辈们好坐。"刘母起身道:"大姑爷稳便 ,我持长斋,不便奉陪。我儿陪你襟丈多饮几杯,秀儿也叫他在此陪姊姊,我进去也。"说罢,拄着拐儿移入屏后去了。陈希真同女儿坐了客位,刘广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坐了主位。希真道:"太亲母精神康健,同四年前一般。"刘广叹道:"近来也衰弱了些,得了个胃气疼的症候,不时举发。小弟境遇又不顺,累他焦忧。老人家近又持长斋。幸亏这沂州城里有一个姓孔的孔目,名唤孔厚。此人医道高明,时常邀他来医治。但吃他的药,一服便好,只不能除根。据孔厚说,必须开荤,方能全愈。老人家一意信佛,终日念《高王经》,那里劝得。那孔厚是曲阜县人,大圣人的后裔,现为沂州府孔目,为人秉性忠良,慷慨正直,专好抑强扶弱。本府太守高封那厮也惧惮他,小弟那场官司也深亏他。"希真道:"小弟正要问襟丈,何故为一场屈官司落职?"刘广咬牙切齿道:"不说也罢,说起来教人怒发冲天。高封那厮,是高俅的族分兄弟,被梁山上杀的高廉,是他的亲哥子。他也识些妖法,专一好的是男风。他标下一个队长阮其祥,生得一个儿子,名唤招儿,眉目清秀。那阮其祥要钻挖小弟这东城防御缺,把他儿子献于高封做件当,情投意合,遂无中生有寻我的错处,把我无端褫革,又要把我家私抄扎。幸亏那孔目一力保持,买上告下,方成得个削职。那厮得补了东城防御,辅佐着高封,无恶不作。小弟归农之后,那厮就把青苗手实钱,追逼甚紧,没奈何,我把那沂州城里的房子变卖了,搬来这里。两个外甥也时运不济,我也无志于此了,意欲挈眷到东京投姨夫处,另就机会,恰好姨丈到此。"一面说,一面叫刘麒道:"你把那卷宗取来,与大姨夫看。"希直接过手来,看了看大略,也不禁忿气上奔,骂道:"这贼子的心肠好毒!"刘广道:"高封这厮,自己年轻时也从男风上得了功名,后来反把他孤老害杀。这等狠心,实是少有。"丽卿问希真道:"爹爹,什么叫做南风?"希真笑喝道:"女孩儿家,不省得,便闭了嘴!不许多说。"刘麒、刘麟、慧娘都忍不住暗笑。丽卿肚里想:"不省得,便问声也不打紧,不值便写。最可恨说这种市语!"

  刘广道:"卿姑同你爹爹来,家中都托付那个?"希真叹了口气道:"不瞒姨丈说,小弟此刻已无家了,特带了小女来投姨丈,望乞收留。"刘广同儿女都吃了一惊。刘广道:"却是为何?"希真指着丽卿道:"只为这个孽障 ,一言难尽。"刘广叫道:"姨丈,我与你异姓骨肉,平素做事,大家看见肝胆,今有话只管说。我这左右都是心腹,凡是我用的人,没一个敢怀异心。你便犯了弥天大罪,也没哪个敢去出首。不要吞吐,直说不妨。"希真便把东京高衙内那一节事,细细说了一遍,"因防追捕,特往江南绕道走,得遇令亲云子仪,盘桓数日,故走了二十多日方到此地。今不意姨丈亦在失意之际,怎好滋扰?要投别处,又无路可奔。"说罢,吊下眼泪来。

  刘广父子四人听罢,都甚惊叹。刘广道:"姨丈宽心,方才小弟虽这般说,然舍下也还支撑得定,何争二位在此。"希真称谢。刘广道:"但只是此地也难存脚。秀儿这妮子他会望气。尝说此地不久当有刀兵杀戮。往常说的休咎都验 ,也不能不信。我想此地有甚刀兵?若论猿臂寨来借粮打劫,那苟桓又同我相识,不成知我在此地便下得"希真惊问道:"怎的苟桓当真落了草?"刘广道:"正是。那猿臂寨的真祥麟、范成龙都尊他做头领,招集了四五千人,在那里打家劫舍。我恐他去投梁山入伙,屡次写信去止他。他也时有信来,又动问姨丈,感激姨丈的洪恩,同父母一般。我想便是他来,有云天彪镇守景阳镇,当他的咽喉,他也一时未必到得这里。"希真叹道:"那苟桓、苟英弟兄二人,被童贯屈杀了他的父亲,无穷的怨毒在心,也怪他不得。怎能得他报了仇,归正才好。说起你令亲云总管,他老子有封家信托我寄与他,必须亲到,不知景阳镇离此多远?"刘广道:"有七十多里。他此时也不在任上,闻得蔡京调他去攻打嘉祥县,许久不闻动静,正不知几时归哩。一员兵马都监代他护理印务,此信不如由他那里发官封寄去。"

  希真又称扬云威的义气,丽卿道:"那云龙兄弟的武艺也好。那表人物,与二位哥哥相仿。秀妹妹好福气,得这般好老公,谁及得来!"慧娘被他说得脸儿没处藏 ,低下头去。希真喝道:"你这丫头,认真疯了!路上怎的吩咐来?偌大年纪,打也不好看,只好缝住了你这张嘴。"丽卿被骂得笑着脸,不敢做声。刘广也笑起来。刘麒、刘麟道:"卿妹妹的武艺,真及不来。飞龙岭、冷艳山,我们虽不曾见,便是我那只雕,一箭便着,真是赛过飞卫。"刘广笑道:"不见你们两个,四五月天气,颠倒去放起雕来!"丽卿道:"奴家委实冒失,把哥哥的爱物坏了,爹爹那里去寻架好的,买来送哥哥。"二刘连说:"不打紧,妹妹切勿放在心里。"希真笑道:"哥哥当真还想你赔,你下次手少热些就是了。你看秀妹妹,比你还小一岁,便恁地斯文,你也学学他。"刘广笑道:"姨丈夸奖,却不曾见他也是孩子气。"希真道:"贤甥女聪明绝世,那木牛流马怎样缘故会走?"慧娘道:"甥女怎敢当得聪明二字,只不过依成法略变化些。那木牛流马妙在机括不多,运动灵变。武侯老师的法儿.大都如此。"说罢回转头去对身边那个养娘低低说了几句,养娘答应了声,就去了。

  不多时,只听得侧首耳房里,幌的铜铃乱响。房门开处,一个青狮子窜出来,直扑到筵前。丽卿只道是个真的 ,吓了一跳,连忙跳开。那狮子走到天井里,摇头摆尾,张牙舞爪的跳舞。慧娘挪步上前去狮子项上拍了一下,便四只脚立定了不动。希真同丽卿近前观看,只见绒线织就的毛衣,樟树雕刻的头额,烧料石的眼珠,象牙牙齿,大红湖结舌头;自背至地高五尺,自头至尾长八尺;项上套一串茶杯大小的溜金铜铃,身上脚上又有许多小铜铃。慧娘叫那养娘扶绰,骑在狮子背上,坐稳了,把那狮子耳朵扭了一把,仍复行动。要进要退,要左要右,紧跑慢行,登高下低,都由人的主意,跳舞了一回。慧娘又叫那养娘把那大红舌头取出了,不知那里点拨着,那狮子口里便喷出烟火来。那时天色已暗,黄烟红焰,分外明亮。戏够多时,慧娘跳下来。丽卿问道:"是那个躲在里面?"希真笑道:"傻丫头,都是做就的关捩子,却有那个躲在里面!"问慧娘道:"里面的机轴看得见否?"慧娘道:"看得。"便叫养娘把毛衣掀起,里面是榆檀木的架子。希真讨火来照看,只见肚里不多几样事件,却斗心勾笋,一时也看不明白。欢喜得个丽卿不住的拍着手叫道:"妙阿,妙阿!好妹妹,几时也与我做一个,好骑着耍子。"慧娘笑道:"我本做了一对,这一个就送了姊姊罢。"--丽卿大喜。--"索性把骑的法儿都教了你。只是日日戏弄,只得一个月用,机轴便磨坏了。今夜且放在这耳房里,明日连箱子送归姊姊处。看他如此大,拆卸了盛在箱子里,却没得多少。"便叫养娘仍拿去耳房里收了。大家重复人席,又吃了一会酒,慧娘道:"这便是木牛流马里化出来的。当年武侯征南蛮时,亦曾用过。骑了阵上也去得,只是不能厮杀。"希真称赞不已,道:"真是个女诸葛。"刘麒道:"还有家下舂米的木人,磨麦子的木驴,都是秀妹妹制造的。"

  刘广笑道:"我恁般烦恼,他们却恁般的开心。"希真道:"姨丈,非是这般说。小弟想来,我们的绝技异能,都会集一处 ,天地生我们,决非无故。静待天命,必有一番作为。只是小弟无心尘世,所以张百户来时,曾寄信问及家师消息,意欲相从入山。"刘广道:"正要告达姨丈,令师张真人已不在日观峰了。令师弟王子势来辞行,说从你令师到庐山去。你那封信到,知足下要留王子静少待,无如他去在先,无从挽留。我就托张百户寄回信与足下,也是这般说。"希真听罢,叫声苦,不知高低,道:"姨丈大不该寄回信与我。小弟信上,明明注着不候回音。你信内题及挽留王子静的话,那张百户没处寻我,信尚在他那里,万一漏在冤家手里,必猜到我在此处。我想姨丈这里住不得,求姨丈怎生为我画策。"刘广道:"姨丈多心,那里便有这般巧。"慧娘笑道:"姨夫只管放心,甥女已替你占过一课,不害事。此封信必然漏泄,高俅必来追捕,却追捕不得。姨夫只不可离此地,断不遭毒手。"希真不信,问道:"既是脱漏了,又来追捕,却为何说不害事?"慧娘道:"便是这些奇奥。此课文书逢破,玄武乘日,故知书信必漏泄,追捕必来。但此课是斩关夺锁之格,最利逃走。又且天罡塞住鬼户,贵人入天门,任他千军万马围住,也走得脱身,怕他怎地!"希真也熟悉六壬之术,当时问了慧娘的三传神将,默想了一回,慧娘又解释了一回,略为放心。

  众人欢叙至二更过方散。刘广已收拾一间书房与希真安寝,丽卿在后面与慧娘同榻。刘广吩咐众庄客道:"陈老爷在我这里,外面不许走漏消息。有人问,只说姓王。"众庄客都应了。看官牢记:陈希真父女自此以后,就隐姓埋名 ,住在安乐村刘广家里,不题。

  却说那江南冷艳山,被陈丽卿坏了两个头领,败兵逃回山寨。众头目大惊,真是蛇无头而不行,那个还肯思量去报仇 ,大家都要夺那把交椅,直鸟乱了十多日,你杀我砍。内中有一个头目,叫做王俊,略有些见识,情知这般胡做,没甚好账,便带了自己的几个贴身伴当下山,投梁山上去。果不出他所料,那冷艳山正当鸟乱之际,忽然四面到了无数官军杀来,又有风云庄上的乡勇夹在里面。那里抵挡得住,一阵攻打,山寨破了,把那些男女捆的捆,杀的杀,收拾了个罄净。这个名色,就叫做滚汤泼老鼠,一窝儿都走不脱。把那山寨一把火烧了,荡涤得个光滑脱脱。那王俊得知这个消息,叫声惭愧,幸而预先走脱了,连夜扮做客商,奔山东梁山泊去了。

  却说梁山泊宋江,因折了盐山的施成、杨烈,十分懊恼,便叫分朱仝、雷横,就在盐山驻扎 ,帮助邓天保、王大寿镇守。宋江与吴用商量,对众人道:"我等山寨兴旺,又得远方的兄弟们朝向。如今坏了施威、杨烈,我若不与他报仇,别处的好汉心都懈了。我要亲提大军,攻破沧州、东光二处,与他二人泄恨。"吴用忙止住道:"不可。兄长所论虽是正理,但此刻东京兵马正要来厮杀,戴宗、周通还未回,不知虚实,切勿轻举妄动。"宋江怒气未息。吴用只得请众头领,大家来再三劝解,方才按住。

  不数日。戴宗、周通都回,说:"赵头儿命蔡京为辅国大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兵,于四月初四日出师,要来奈何我们。施威哥哥已被害了 ,兄弟与范天喜再三打算,竟无门路救得。"宋江、吴用大笑道:"只道是种师道来,还有三分惧怯他。若是那蔡京,真是胖子的裤带,全不打紧。"遂设筵庆贺,聚集众头领,缓缓商议拒敌之策。席间周通说起陈希真父女恁般英雄了得,众头领听了无不欢喜。周通又说到劝他入伙不肯相从的话,宋江对吴用道:"怎能够得他父女也来此聚义,军师有何妙策?"吴用摇头道:"这个人不必去结纳他,即使勉强收了他来,山寨中也用他不着。听周家兄弟说他这般举止,此人的胸襟真不等闲,可惜他心已冷了。却也好,倘使他锐意功名,又有高俅的汲引,此刻早与我们作对头过了,倒也是个大患。如今他已游心方外,随他去休。"林冲道:"他说同小弟有仇隙,却也一时想不起。除非是那年,我同他兄弟陈希义夺八十万禁军教头之时,我用重手点坏了他。然当时大家都递生死甘结,原说死伤勿论。况且他兄弟又隔了一个多月,自己病死的,却怎么记仇在我身上?"吴用道:"非也。他并不为此,这是他的饰词。兄长既这般爱他不过,前日除非是小可在东京,或有降他的法儿。只是此刻正当用兵之际,我怎能脱身前去。不然,烦戴院长再去走一遭,赍了金帛,兄长恳切发一封书信,又加林兄一封谢罪的书信,速速的送去。然亦未必济事。"宋江道:"既这般说,何不就等破了蔡京之后,军师亲去一行?"吴用道:"此人决不肯再住在东京了。他这般举止,明是唱筹量沙之计,敷衍着高俅,得空便高飞远走。戴院长的神行,火速便去,尚未知来得及否,那里等得破蔡京。"宋江闻言,使教圣手书生萧让修起两封信来,端正了金帛,就打发戴宗、周通当日起身,仍去东京聘陈希真,带探军情。周通大喜。吴用道:"这几日沿途必然严紧盘查,二位宁可绕路别处走。"戴宗、周通领命下山去了。

  这里宋江请吴用商量,叫林冲仍回濮州镇守,再酌添兵将,同去协力相助。这里第一拨,九纹龙史进、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第二拨 ,双枪将董平、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第三拨,小李广花荣、铁笛仙马麟、玉醺兔峡担坏谒牟Γ颂斓窭钣Α⒛υ平鸪崤放簟⒒鹧垅♀サ朔桑坏谖宀Γ鹎故中炷⑸ッ派癖瘛酌胬删L焓佟K谓庥谩⒐锸ぁ⒙婪健⒐ⅰ⑼跤ⅰ㈧枞铩⒀τ馈⒛麓憾搅熘芯M彻蔡粞÷聿骄咄颍急赣校坏炔叹┑嚼矗幢憧K谓溃骸肮俦卸颍ξ沃挥闷咄颍坏兴话胫俊蔽庥玫溃骸氨辉诙唷2叹┪弈保桥滤俣嘈抑幌咄蛉俗阋印!狈峙啥耍齑罡饔杖占咏舨傺荩急肛松薄BR>
  数日,戴宗、周通回寨,说道:"小弟到了东京,已是三月二十九日,探听陈希真已与高俅对了亲 ,一时未敢造次去说他。忽到次日,得知陈希真把高俅的两个承局、两个轿夫杀了,又把高衙内的耳朵、鼻子割去,弃家在逃。现在各处严拿无踪,小弟只得禀覆。"宋江并众头领都吃了一惊。戴宗又将捉拿陈希真抄白的榜文呈上,宋江与众人观看,上写着道:"殿帅府掌兵太尉高,为奉旨严拿叛逆大盗,悬赏务获事:照得叛逆大盗陈希真,向充南营提辖,于政和元年勒休回籍。该犯与梁山渠魁宋江,交通往来,欲为内应,图谋不轨。旋经告发,本帅签兵往缉。该犯情急,胆敢拒捕,杀伤在官人役,携其女陈丽卿弃家远遁。此等穷凶极恶之犯,法网难宽。为此奏准,奉圣旨严拿务获。"云云。又将陈希真父女形貌装束,细细开载,并画两幅图形。宋江看毕,众人无不惊叹。宋江骂道:"高俅这厮无端推在我身上,可恨么!此人到底不知往那里去了。"吴用道:"此人必先有安身的所在,然后逃走。我想征是无处寻他,且管我们破敌。"便问戴宗道:"蔡京那厮知他由那路进兵?"戴宗道:"小弟看他初四日启行,一路随了他来。小弟先渡过黄河,探得官兵由定陶、曹县进发。"吴用大笑道:"真役见识,攻我这一路,不是来讨死吃!"遂传令来日下山去迎官兵。这里留玉麒麟卢俊义,并不下山的众头领,看守山寨。

  本日杀牛宰马,祭了旗鼓。众头领散福畅饮,说话问论到官阶升迁。戴宗道:"俗语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真是不差。那蔡京的女婿梁中书 ,做北京留守失了城池仓库,折了无数军民。御史议他削职,也算从轻发落了。他丈人再三设法,与他遮护,在官家前隐瞒着,只降了个知府。如今已铨河北蓟州府知府,赴任去了。小弟看见他动身,一路地方官趋奉迎接,好不威风。"话未说完,只见吴学究鼓掌大笑道:"妙哉,贤弟何不早说!却在这里与他起偌大潮头。你早说了,退蔡京只须一人足矣,何用七万兵马!"宋江并众人惊疑不信,问道:"军师有何妙计?一个人却用那个?"吴用道:"只消铁叫子乐和兄弟去,如今还来得及。"便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只须叫乐和带了如此行头,如此如此行事,那怕蔡京不退!乐和走不快,叫戴宗同去。"宋江、卢俊义、公孙胜听罢,都大喜,连称妙计。

  忽山下李立店内,差人来报:"冷艳山被官兵破了,头目王俊逃出来求见,现在店内等候。"宋江等大惊,忙唤王俊进见。那王俊叩头参见毕 ,哭诉:"四月初九日,有两个军官过飞龙岭投宿。邓云、诸大娘不合去撩拨他,吃他并了合店人,放火烧了店屋。邝沙二位头领领众追赶,都吃他害了。山寨无主,被官兵打破,大伙都沉没了,小人逃命到此。"宋江听罢,只叫得苦,看着吴用说不出话来。吴用道:"什么军官,如此利害?你可曾见怎生模样?"王俊道:"小人虽不亲见,听说如此如此形貌装束,不知他的姓名。"回顾几个伴当,对宋江道:"他们数内有从九松浦得命回来的,都曾见来。"卢俊义、公孙胜惊道:"莫非就是陈希真父女?"宋江叫取那抄白榜文画像来与王俊等观看。那几个伴当一齐说道:"一点不错,是这般装束;竟是他两个。"宋江大怒道:"我倒这般企慕他,他反伤我的羽翼,此仇如何不报!"吴用劝告道:"此刻却顾不及,只好缓商。"宋江便将王俊一干人在部下所用,一面吩咐乐和、戴宗下山依计行事。这一条计上,有分教:二十万貔貅,俱作虎头蛇尾;一百八大虫,依旧舞爪张牙。不知甚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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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九松浦父女扬威 风云庄祖孙纳客

  却说当日飞龙岭上黑店里那妇人,同若干火家,外面又有接应的,刀枪棒棍,把丽卿团团围住厮杀。希真恐有人逃去报信,把店门截住,杀那逃走的,不好上前来帮。原来那丽卿受他父亲传授,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枪戟如麻,他空着手也进得去,何况当日手里有那口青宝剑,那里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只见那口剑和身子在枪戟丛里飞舞旋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好一似黑云影里的闪电一般,霍霍的飞来飞去,捉摸不定。但见那四边头颅乱滚,血雨横飞。杀得那些鸟男女叫苦连天,各逃性命。往前门来的,吃希真截住,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砍一双,都纷纷往后面逃走。只剩得那妇人一个,正待想走,被丽卿闪开柳腰,左臂一卷,夹住那把钢叉,右脚卖一步进,那口剑顺着手横削去,正砍中那妇人鼻梁上,半个脑盖已飞去了,仰面就倒。

  丽卿转身同希真赶出柜台里面,见那大汉尚未曾死,倒在血泊里挣扎不得。希真揪起来,掷在柜台上,喝问道:"你这厮开了几年黑店?那个叫你做眼?"那大汉睁起眼道:"你要杀便杀 ,何必多问!"希真、丽卿俱大怒,一顿刀剑,剁成肉泥。丽卿又提着剑去前前后后搜寻一回,不见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补了几剑,杀得尸首满地,血污狼藉。希真道:"眼见这厮还有后门,吃他逃了,我们快走罢!"连忙去槽上牵了马,都拴在房门首,鞍子却好都未揭;连忙去打好两个包袱,又去替那庄家的包袱打了,并一切行车都收拾起,捎在那枣骝马上;又去跨了腰刀,提了朴刀,把丽卿的弓、箭、枪并那剑鞘一齐带出,把马牵出店门外。却只不见了丽卿,恨得那老儿只得把马从复拴了,兵器丢在地下,拿着朴刀,重走入店里,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请动身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只见那丽卿从厨房里走出来,腰里插着那口剑,做了十几个草把儿夹在怀里,手里又点着一个,去那前前后后放火。希真道:"走我们的路罢了,务要去烧他做甚?"丽卿道:"不烧了,留着他做幌子?叫他识得我老爷的手段!"丽卿去各处都点着了,忽然看见那串野味挂在房门上,仍复取来。希真道:"我真被你欧死!"同出店门,他且把剑上血就死人身上擦干净了,插在鞘里,把那串野味挑在枪上,系好了弓箭,跨了剑,提了枪。看那店里,哗哗剥剥的爆响,各处房屋窗格门户里,都骨都都的冒出浓烟来,火光已是透发。希真只得等了他歇,埋怨道:"只管慢腾腾的,万一有大伙追来怎好?"丽卿一面上马道:"这般男女,来两万也扫净了他!"

  希真牵着那枣骝马走下岭来,却不见庄家踪迹。希真道:"这人不知怎么了,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里多路,又恐有人追。只见前面林子里,那庄家在那里竖着扁担探望。看见那岭上烈焰障天 ,火光大起,料着他父子们得胜,便迎上来。只见希真二人浑身血污,庄家欢喜道:"二位官人脱身也。"希真看见庄家,也甚欢喜,问道:"你不曾伤损么?"庄家道:"左边臂膊上着打了一下,却吃我走得快,还不怎的。二位官人倒还好?"丽卿道:"容得那厮们展手脚!"庄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担挑了。希真上了马道:"我们须紧走几步,防恐后面来追。你恐跟我们马不上,包袱权把与我们,你轻了好走。"庄家道:"不妨,小人好脚步,二位只顾自走。"

  三人紧走了二十余里,回头看那火光已远,却无人追赶。希真略放了心,缓辔而行。希真道:"我儿惭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见 ,险些着了毒手。却怎的被你识破?"丽卿把那挖板的

  话说了一遍,又说道:"怪得那馒头馅不象猪羊牛肉,肝涅涅的,原来就是人肉。此刻想起来,好不心泛!"庄家道:"不好了,我也饱吃了一顿。"希真道:"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不然道法都被他败了。方才也是我大意,不曾顾盼得。幸而天可怜见,着你打眼。"丽卿道:"他这般掩饰,爹爹如何留心得。"希真道:"你不知道,我这面祭炼的乾元宝镜,运动罡气在上面,能教他黑夜生光,数里内的吉凶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轻用,险些坏事。"

  父女二人说着话,又行了十里之遥。正是冷艳山脚边,一望平阳,直落北去,并没个人烟村舍。只见那夕阳在山 ,苍翠万变。丽卿在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远远望见前面转湾头一带松林,说道:"这等所在,防有歹人。"叫庄家说道:"大哥,休辞辛昔,我们大宽转往那边走,不要进林子里去。"说不了,只听得一片价锣响,山谷应声,林子里拥出一彪人来。那庄家大惊道:"怎好?那边大伙强人来也!"丽卿道:"你休慌,把我这枪上的虫蚁儿摘去,待我结果了这厮们好走。"希真道:"你不要卤莽,且等我看来。"望去只见那边约有一百多喽酚辛礁鋈似锫恚汲隽肿永础BR>
  原来那两个正是冷艳山的强徒,一个是飞天元帅邝金龙,生得赤须蓝脸,使一根金顶狼牙棒,兖州人氏 ,因一口气上杀了本地一家大富户,奔这山来落草;一个是摄魂将军沙摩海,本是个教门回子,因盗了人的马,刃伤事主,逃在江湖上,教门不肯容他,来投邝金龙一同为盗,生得疙瘩麻脸,使一口九环截头大砍刀。那两个魔君啸聚了五七百人,占了这座冷艳山,打家劫舍,抢夺过往客商,已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纳些供奉,早晚要去入伙。那飞龙岭上的黑店,正是与他做眼的。当日两个强徒在山寨里,望见飞龙岭火起,正差人去探听。半路上迎着得命逃回的捣子,又那小店里不曾动手的人,一齐回山寨,报知了两个大王。那两个大王大惊大怒。沙摩海便叫:"差得力头目,带孩儿们去捉这厮们!"邝金龙道:"不好,邓云、诸大娘都吃他杀了,那厮两个必然了得,我和你须亲自去走遭。那厮们既说到山东沂州府去,必从山下九松浦经过,我们抄近,就那里斜刺截出,怕那厮走那里去!"两个强徒商量了,当时结束,点了一百多人,其余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齐杀出九松浦。探得希真还不曾过去,便迎上来。

  希真当时看见这两个大汉骑着马,便对庄家道:"你把担儿靠后。卿儿随我来,索性扫荡了这厮。"丽卿一把拉住了老儿。道:"爹爹,你不要去,这几个贼男女 ,把与孩儿杀了罢!"希真道:"江湖上尽有好汉,你不要轻敌。"丽卿拉着老儿道:"我不。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去!杀不过时,你再来帮我。"希真道:"你这丫头,见了厮杀,好道撞见了亲外婆。既要去时,我和你换转了马。须要小心,输了休来见我。"丽卿大喜,当时绰了那枝梨花古定枪,骑了老子的枣骝火炭马,奔上前去。希真惟恐有失,在后面尾着他。说时迟,那时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邝金龙、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那山光里摆开杀上来。那匹枣骝马看见有人来厮杀,双耳竖起,长嘶了一声,不待加鞭,泼喇喇的放开四个蹄子直冲过去。丽卿在马上挺着那枝梨花枪,绽破樱桃,大喝:"无知贼子,快采纳命!"邝金龙大写道:"你们是那里来的撮鸟,敢来搅乱大王的道路!"丽卿道:"特把你们来祭枪,欢喜死的都上来。"邝金龙大怒道:"我着人相帮,不算好汉。"回顾众人道:"你们且扎柱,看我单擒这厮。"飞马过来,轮开金顶狼牙棒,拦腰便打。丽卿挺枪接战。斗了十五六个口合,沙摩海见邝金龙不能取胜,提那口九环大砍刀,纵马助战。丽卿展开那枝枪,敌住两般兵器,撒圆了解数,又战了十余合。那枝梨花枪,浑身上下飕飕的,分明是银龙探爪,怪蟒翻身。两个强贼,一个美人,好一场恶战。

  陈希真在后面一望之地,看女儿使开了枪,端的神出鬼没,暗暗喝彩道:"好个女孩儿,不枉老夫一番传授!"那邝金龙、沙摩海使尽平生本事 ,兀自不能取胜。那些喽谀藕埃肚菇j挥瞪鄙侠础OU婵醇峙惺В蠛龋骸拔叶缸牛依粗悖 北惆崖硪患校锨傲讲剑伊似拥叮只鹩【鳎疃嫜裕丝陬钙等耄蚩杖龇牛胩炖锘沓的起了个震天震地的大霹雳,轰得那山摇地动,空中那些雷火撇历扑碌成块成团的跌下来。四面狂风大起。那些喽季么袅耍巳说ㄕ剑桓龈鲂木蚁蚯啊T茨浅吕銮浔臼抢撞恐幸晃徽窠捣玻媚歉雠ㄖ耐疲裨椒⑹钩隼础I倏蹋患逼袄铮衬V星孤渎怼Z鹘鹆阅且痪桓伊嫡剑舾銎普溃狭死茄腊敉贝汤锞妥摺@銮浯蠼械溃骸白叩侥抢锶ィ 彼婧笞防础D勤鹘鹆猛习艏疲阅瞧ピ骀蚵砜欤缫迅仙稀Z鹘鹆栈厣砗岬冒糇銮涔跃酰缫咽兜茫惆涯侵η雇镒房茄腊簦滞乱晦啵寡胫碧羯侠矗匝屎砝锉愦獭Z鹘鹆蔽剩阅乔狗姘押砉芨疃稀@銮涑耸瓢亚雇庖话冢睾舭г眨棺蚕侣砝矗秩ジ戳艘磺埂U牵毫礁銮客嚼胧澜纾凰窆淼揭跛尽BR>
  那些喽缓抟锷偕教跬龋襞浊垢魈有悦@銮渥飞先ィ献乓磺挂桓觯锥季锏美显丁OU嬉沧飞侠矗喟镒隽思父 ,叫道:"我儿歇手,随他们去罢。"丽卿按倒了一个,收住马,把枪点在他心窝上,喝道:"不许动!动一动,与你个透明窟窿。我且问你,山上还有多少鸟强盗?"那喽踝徘雇返溃骸啊谩煤海弧坏谜饬礁觥2桓尚∪耸拢稀厦钋病H牧斯访褂小恕司攀甑睦夏浮!崩銮涞溃骸耙蹦悖膊还苣阌忻挥欣夏浮D阌欣夏福棠阕稣夤吹保咳缃裰涣裟愕哪褡烊ニ担褂星康粒兴∈环⒗础?炜烊ニ担媚镌谡饫锏龋 编溃骸靶 ∪巳ニ怠!敝惶澈笠蝗说溃骸昂靡桓龉媚铮慊股钡貌怀┛欤挂壬酰俊崩銮浠赝房词保词窍U妫灾а裕痪醵夹ζ鹄础OU嫒ソ恿四侵婊ㄇ梗溃骸拔颐浅迷缱甙铡!BR>
  两骑马仍归旧路,只见那山霭髁乱咽婀狻@銮涞溃骸暗讲盘焐险獯笈ǎ闷婀 ,又没半点云彩!"希真道:"你难道不知是我放的?"丽卿大喜。希真道:"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风雾,可以胡乱戏弄。今不得已而用,只好到地头醮谢了。庄家处瞒得过,且不可说。我方才看你那枪法,果然去得。在家操练,倒还有些破绽,上起阵来反觉分外清灵。初次出马,便如此得采,我好喜也。"只见那庄家担了行李上来,丽卿道:"强盗都杀完了,我们走罢。"庄家也欢喜说道:"二位客官,真是两位天神。江湖上好汉,小人也略见几个,那有这般了得。方才无故起这个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父女二人暗笑。

  三人一齐进发,只见方才那些杀翻的,死的已是不动了,半死的还有几个在那里挣扎。不多时,三人穿过那座大松林 ,早见那半轮明月当天,照耀得山林寂静,如同白昼。又赶了一程,希真道:"我们且就这山脚边略歇歇马。"父女二人都下了马,庄家亦歇下担儿,便在一块山石上取出些干粮充饥,两匹马权放在水草边去啃青。丽卿道:"这匹枣骝马端的好,来往回转都随着人的意儿。恁般的厮杀,他却不用人照顾。好爹爹,把与孩儿骑了罢。"希真道:"你既这般爱他,就把与你骑了。"丽卿大喜。少刻,希真道:"我们不可久停了,直北去,尚有七八十里,方有宿头。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好走。"三人遂都起身,趁着好月色,穿林渡涧,走勾多时,离得那座大山远了。走的尽是平津大路。那半轮明月渐渐的往西山里坠下去。又好歇,希真马上回头,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气,已是子末五初时分。希真正待打火点灯笼,庄家把手指着路旁树林里道:"那边好像有灯火光。"希真、丽卿都道:"果然是有人家,我们一同岔过去。"

  三人走过林子背后,不多路,只见现出一座大庄园来,余外又有许多人家,路口三座大碉楼 ,正是那座庄园门首灯火明亮。原来那家人家正做佛事,众僧才散。希真跳下马来,把朴刀递与女儿接了,到那家门首,对个庄客唱喏道:"小可东京差官,往山东公干,途遇歹人打劫,厮杀脱命。路过宝庄,借宿一宵,明日一早便行,拜纳房金。"那庄客看了一看道:"汉子,我们这里不是客店。前去不过十来里,便有宿头。"希真道:"明知府上非客店,无奈路远夜深,方便则个。"庄客道:"我们已是大半夜不睡,你休来讨厌。"希真未及回答,丽卿在马上道:"你不借宿便罢,怎么是讨厌?"希真止住女儿道:"你不许多说,我们去休。"里面又一个老庄客出来,说道:"客官,并非我们不留你,实因今夜已久。"希真对女儿道:"我儿,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何必执着,去休,去休!"

  正欲上马,只见里面一个少年出来,问道:"什么事穑俊痹诳偷溃骸坝腥隹腿耍獾仁狈郑惨赐端 ,你道好笑么?小官人不必去睬他。"那小官人便去庄客手里夺个提灯来,照看了他们二人一看,说道:"二位客官,且慢行。"便问了来历,又知是厮杀脱命。那小官人便道:"二位请少住,我去就来。"说罢,连忙进去了。不多时,那小官人出来,吩咐道:"已禀过老相公,叫请二位进来。"庄客没奈何,只得把火来照,那小官人便自去开了中门。丽卿也下马,三人都进来。小官人便叫庄客把头口牵去后面槽上喂养,又叫把那间耳房床铺让出,又叫把房里灯火点了,指点那庄家把行李挑入耳房里去,说道:"客官想未曾吃饭,快教厨房预备。"希真深深唱个喏,道:"萍水相逢,如此滋扰,实属不安。"小官人道:"休这般说。未闻二位上姓。"希真道:"小可姓王。"小官人又问道:"这位少年客官上姓?"希真道:"便是小儿。"希真道:"官人上姓?"小官人道:"小可家姓云。"希真道:"尊府几位大人?"小官人道:"只家祖、家慈在堂,家父出外。"希真欠身道:"祈转致叱名。"小官人谦让。只见庄客搬出饭来,却只是些蔬菜。小官人眉峰一绉,道:"不瞒二位客官说,今日寒舍作佛事,未有荤腥,胡乱请用些。小可不及奉陪。"希真称谢。那小官人自进内去了。

  希真只得叫庄家同坐,吃了一回,起身去那耳房里一看,只有两个床铺,又不甚大。希真对庄家道:"大哥乏了 ,先睡。"对丽卿道:"我儿,你也辛苦,且权去躺躺。天不久将明,我在你床前运会坐动便了。"丽卿道:"杀这班贼男女算甚辛苦;便陪奉爹爹坐坐罢。"庄客来收碗筷,丽卿随:"大哥,如有热水乞付些。"庄客道:"热水却无。"只见小官人出来,听见说道:"热水怎么没有?快去厨房里取来!"庄客只得去提了一桶来。丽卿起身道个万福,便去净了手面;又去取那枝梨花古定枪,那口青剑,去热水里洗抹了。

  那小官人灯光下,见那希真二人的模样,正在惊疑,又见那两般兵器,烂银也似的 ,一发吃惊,便去立在水桶边,看他洗毕。丽卿收了兵器,又唱了个喏。希真道:"官人何不请坐?"那小官人一面携着希真的手,同进耳房里坐地。希真同小官人坐在铺沿上。只得一张椅子,丽卿去坐了。那庄家已是鼾鼾的同死人一般,在那个铺上挺着。小官人一面问道:"二位客官方才说什么遇着歹人厮杀得脱,愿闻其详。"希真把那飞龙岭一节才说得头起,丽卿嘴快,便抢过去,把那怎的落黑店,怎的挖开那板,怎的张见那人肉作坊,怎的杀了那班贼男女,怎的放火烧了他的巢穴,怎的下岭到那冷艳山,怎的遇见两个贼强盗,带着若干喽U婵炙党龇爬椎幕袄矗茸〉溃骸俺け苍诖怂祷埃阏獍懵仪溃裁垂婢兀 崩銮湫ψ诺拖峦罚桓易錾D切」偃巳床簧跸枚┛谝簦禽哼硌嘤铮嘟嚆殂榈模咽潜娴么蟀耄闹写笙玻⑵鹕淼溃骸岸豢凸偾夷肷僮!背隽朔棵牛膳芙チ恕BR>
  希真埋怨丽卿道:"你这厮恁地教不理,方才素性道起万福来,吃人看破怎好?"丽卿笑道:"悔气,没来由做了多日的男子,好不自在。"只听里面一片声的叫"开厅门"。那小官人跑出来 ,到耳房门边道:"家祖请二位客官里面相见。"希真与丽卿忙随那小官人进内。只见里面厅上,灯烛辉煌,几个小厮掌着灯,照那云太公出来。希真看那太公时,河目海口,鹤发苍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领紫绢道袍,头戴鱼尾方巾。希真忙迎上厅中,一边施礼,那太公连忙一只手拉住袖子回礼,便请上坐。云太公道:"适才村汉无知,说什么过往客人投宿,以致简慢。幸小孙看见,识得二位英雄。特请开罪。"希真拜谢道:"仓忙旅客,得托广厦,已属万幸;何期世见青睐,又沐谦光。"云大公吩咐叫厨房杀鸡宰鹅,准备酒撰,一面动问二位在东京官居何职,到山东有何公干,却为何又从敝地经过,怎的遇着强人。希真道:"晚生姓王名勋,在东京充殿帅府制使,奉着钧旨到山东沂州府等处采办花石纲;这个是犬子王荣,叫他路上做个伴当,因顺便探个亲戚,惊动贵地。"又把那飞龙岭、冷艳山的事细说一遍。

  云大公大喜道:"二位果然是大豪杰。那两个强徒,一个是飞天元帅邝金龙,一个是摄魂将军沙摩海。这厮们屡次烦恼村坊。那飞龙岭上黑店,是与他做眼的,来往客商俱受其累 ,官兵又不肯去收捕他。那厮倚仗着山东梁山泊的大伙,无恶不作,几处市镇,被他搅乱得都散了。老夫这里叫做风云庄,共有六百多家,只是风云二姓。我这里深防那厮来滋扰,是老夫与一位风姓的英雄,叫做风会,为首倡募义勇,设立碉楼木卡,土阖濠沟,防备着那厮。那厮们倒也识得风头,这里却不敢来。今被贤乔梓一阵扫绝,为万家除害,实属可敬。老夫东京也到过几次,颇亦结识几位好汉,却怎的不识仁兄?"希真道:"晚生系微职新进,未及追随。敢问老相公间阅。"云太公道:"老夫姓云名威,表字子仪,本处人氏。少年时因军功上,曾滥叨都监。神宗年间征讨契丹,在边庭上五年,屡沐皇恩。只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岁那年,追贼抢险,左臂上中了鸟枪铅子。虽经医治好了,只因流血太多,筋都挛了,骨头也有些损伤,不能动掸,只得告退,辜负了官家也说不得。今年七十一岁了,精神还好;只是一臂已废,全身无用。我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八岁,名唤天彪,颇有些武艺。平日最是爱慕汉寿亭侯关武安王的为人,使一口偃月钢刀,寻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乱教他些兵法,也理会得。老种经略相公十分爱他,一力抬举,感激圣恩,直超他做到总管,现在总督山东景阳镇陆路兵马。仁兄前去,正到那里,老夫大胆,托寄一家信可否?"希真道:"此却极便。既有府报,晚生送去。"云威谢了。只见酒食已备好,搬出厅上。云威让希真二人坐了客席,自同孙子坐了主位,开怀畅饮。云威回顾那小官人,对希真说道:"这个小孙,便是他的儿子,名唤云龙,今年十七岁了。十八样武艺也略省得些。只是老手夫废,不能指拨他。叫他父亲带了去,他父亲务要留在我身边。"希真道:"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丽卿看那云龙,面如满月,唇如抹,戴一顶束发紫金冠,穿一领桃红团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云龙也不落眼的看那丽卿,暗想道:"此人这般文弱,倒像个好女子,却怎的邝金龙、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杀了?我明日和他比试看。"云威、希真二人,一面饮酒,一面谈心。丽卿、云龙陪奉着。

  谯楼五更,丽卿望外看道:"天要变了,怪道日里那般潮湿。"不多时,黑云压屋,凉飙骤至 ,霹雳震天,电光射地,霎时大雨如注,檐前瀑布p湃,好一似万马奔腾。希真皱眉道:"天明便要动身,这般大雨怎好!"云威道:"仁兄休这般说,难得光降敝地,宽住几日。"希真道:"已是深扰,只恐误了限期。"云威道:"此刻总走不得,夜来辛苦,权去将息。"云威自己掌火,引到厅后面测首一间精雅书房,两张桶木榻床,被褥帐子俱已另外设好,房里桌椅摆设。希真的行李已放在里面。希真谢了。云威叫了安歇,领了孙儿自去了。希真父女上床去睡。天已大明,那雨越下得大了。

  早上庄客们起来,方知道夜来两个客官杀了冷艳山的强盗,又去细问了庄家,一发惊骇。少刻,云威出堂 ,吩咐庄客:"整办酒筵,务要美好。"又叫庄客:"去后庄看风大官人归家不曾,如已归家,一发请来相见。"巳牌时分,希真父女起来。那云龙挨房门进来,问候毕,丽卿还未下床。云龙便坐下,七长八短的和丽卿扳谈。那丽卿有许多遮掩的事要做,吃他纠缠定了,举动不得。希真只得把他演了出去,同到厅上与云威相见。丽卿忙去关了房门,色色做完,装束好,方去把房门开了。已有庄客进来送汤送水,自不必说。丽卿到厅上见了云威,各慰劳已毕,那雨兀自未住。早饭罢,已是晌午。希真同云威论些古今兴废,行兵布阵的话,说得十分入港。丽卿同那云龙在廊外扶栏边,说些枪剑击刺厮杀的勾当,也十分入港。

  少刻,一个庄客来报道:"到风大官人家去过,还不曾归家。他庄客说还要三五日哩。"云威道:"可惜,不然会会也好。"希真问是那个,云威道:"便是老夫昨夜所说的那风会。端的是个好汉 ,可惜不在家。"云龙拉他祖父到外边去低低说了几句,云威呵呵大笑,入座来对希真道:"小孙痴么!他见令郎英雄了得,要想结拜盟弟兄,就要求今郎教诲。这等攀附,岂不可笑。"希真道:"世兄这般雅爱,怎当得起。论武艺,小儿省得什么。"云威道:"仁兄不必太谦,只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一面说,一面去携了丽卿的手过来,问道:"荣官几岁?"丽卿答道:"小可十九岁。"希真道:"看这厮混账!对祖公说话,难道称不得个孙儿?"云威大笑道:"不敢,请证盟了再称。"当时叫庄客备了香案,丽卿、云龙二人结拜。丽卿长两岁,云龙呼丽卿为兄,又去拜了希真;希真亦拜了云威,云威比希真父亲年少,从此叔侄称呼。云龙引丽卿进去拜了母亲。那母亲看了丽卿仪表,又听说好武艺,甚是欢喜,说道:"可惜我没有女儿,有便许配他。"丽卿暗笑,谈了几句便出来。

  那时天已下午,雨点已住。那庄前庄后多少远近邻合,都哄讲云子仪老相公家,昨夜来了二位壮士,剿灭了冷艳山的强贼 ,无不惊喜,都来探问,又不能禁止。有的上厅来拜问,有的在厅下标看,来的去的络绎不绝,都商量要去报官。希真慌忙止住道:"小可兀自公差紧要,恐误日期。我等虽杀二贼,彼时只求脱命,并不曾割他首级来,毫无表记。万一他的余党未散,冒昧请功,官府必疑我们捏造,反为不美。"有几个说道:"也说得是。"有几个疑信相半。希真十分忐忑,只恐走漏了消息,见人略散,便向云威讨书信,辞别要行。祖孙二人那里肯放,云威道:"贤侄直如此见外。不来欺你,前去十余里,本有个大市镇,被那畜生们搅得散了。如今只几间破的空房子,鸡犬也无,你赶去做甚?你不信,骑了头口去看了回来。多少收青苗手实的公人,到那里没处寻人。"希真吃留不过,只得歇下。

  少刻摆上酒筵,肴撰十分丰饫,希真甚是不安,云威殷勤侑劝。酒至数巡,食供数套 ,丽卿与云龙也都吃得微醺。云龙对云威道:"孙儿要与哥哥交交手,以助一笑。"丽卿笑道:"兄弟不当真,愚兄就和你耍耍。"云威道:"吃酒不好,比试他做甚!"两个都不肯歇。云威道:"既如此,到后面空地上去。"云龙道:"厅前院子空间,何必定要后面。"云威叫小厮们取束杆棒来,放在地下。丽卿、云龙都去扎抹紧便了。丽卿接了一按紫金冠,去地下挑选一根杆棒,走入院子里。云威、希真都起身来到滴水下。看云龙也取根杆棒出来,云威道:"且住!"叫小厮取张茶几放在中间,上面放个劝杯。云威亲自取酒壶,花花的满斟一杯,道:"你两个比试,那个输了,罚他这一杯。"二人大喜,当时下厅来放对。外面许多庄客厅见,都哄进来挤在墙门边来看。里面云龙的母亲,并些内眷仆妇养娘等,也都出来立在屏风边。丽卿把那棒使出个天女散花势,希真叫道:"且住。我儿过来!"希真把丽卿叫到檐角边,低低吩咐道:"我儿,强宾不压主。如果敌得过,也要收几分。"丽卿点头应了。那云龙的母亲也把云龙叫到屏风边,也低低的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二人仍入院子,云威道:"各放出本领来,不要你谦我让。"那云龙取棒来使出个丹凤撩云势。二人把两条棒,各顾自己理了几路门户,好似一对轻燕掠来掠去。云龙叫道:"哥哥请合手!"丽卿道:"你只管进来。"二人交上手,那两枚棒好似双龙抢珠,在院子中飞舞。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庄客们无不喝彩,屏后那些内眷们都看得呆了。

  希真对云威道:"孙儿的棒法还看得么?"云威只摇着头笑道:"总还不是这样的。"说不了,只见那丽卿不合用个高深马,被那云龙得了破绽,使个叶底偷桃直搠进来。丽卿连忙一扫隔开去,险些儿吃他点着了腰眼。那些庄客都笑起来。云龙道:"哥哥错也 ,那杯酒还该你吃!"丽卿笑道:"兄弟,你道我真个敌你不过,看我来也!"又是五六合,丽卿耐不住,忽然变了手法,使出那三花大撒顶,浑身上下都是棒影,飕飕的劈下来。云龙乱了手脚,只办得抵当遮拦。云威背着手在阶沿上看,也自吃惊。丽卿得了势子,趁分际一个鹞子翻身,卷进中三路。云龙那里敌得住,直退到墙脚边。丽卿直逼过去,希真连忙喝住,跳下来劈手夺了棒,骂道:"你这厮十分卤莽!兄弟倒让你,你只顾厮逼上去,墙边雨后苔滑,你把他跌坏了怎好?"丽卿笑道:"使得手溜了,那里收得住。"希真道:"你还嘴强!"掉转棒来便要去打,云龙连忙来挡住。云威看见丽卿棒法心中甚喜,及见希真去训诫他,连忙下来护住丽卿,笑对希真道:"你这老儿杀风景,没事鸟乱。他们弟兄耍子,倒要你来当真!"希真又说了丽卿几句,四人同上堂来。庄客们把杆棒收过了。丽卿去解了扎抹,穿了衣服。云龙亦里面去换了衣衫出来,对丽卿拜道:"哥哥真了得也!怪道冷艳山两个强徒,吃你杀了。"丽卿连忙答拜。云威道:"龙儿闲话少说,这杯酒你自己讨来的,还不受罚!"云龙便去取来。丽卿连忙道:"换杯热的。"云龙已一饮而尽。希真道:"你也快陪兄弟一杯。"丽卿也满饮了一杯,又唱了个无礼喏。

  四人重复入席,云威看他二人面上都泛起桃花,想到丽卿那般英雄,孙儿虽弱些,也还去得 ,十分欢喜,对云龙道:"你这孩子总不当心。你看哥哥比你只大得两岁,便恁地了得!这三花大撒顶,风二伯伯也点拨你过,只是不留意。这叫做平时不肯学,用时悔不迭。"云龙有些赧颜。希真道:"方才实是兄弟让他些,贤侄只不肯使出来。"云龙道:"侄儿兀自敌不过。若是我那表兄不曾去,他与哥哥正是一对敌手。"希真道:"令表兄何人?"云威道:"可惜贵乔梓不早来几日,好叫你会会。"希真问那一位,云威道:"那人与荣官一般年纪,本贯东京仪封人氏。老夫侄女是他母亲,与龙孙中表弟兄。那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朱砂,伏犀贯顶,猿臂熊腰。莫说他一身好武艺无人及得,便是胸中韬略兵机也十分熟谙。老夫亦曾问他,兀自盘他不倒。却又性情温良,庄重儒雅。那人姓祝,双名永清,因他浑身上下如一块羊脂玉一般,人都顺口叫他做'玉山祝永清'。可惜这般英雄,也只做得个防御!"说不了,希直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便也听得,只不曾相会。莫不就是铁棒栾廷玉的徒弟、祝家庄祝朝奉的庶弟?"云威道:"正是。然他却不是栾廷玉的徒弟,乃是栾廷玉的兄弟栾廷芳的徒弟。廷玉、廷芳两弟兄却是一样本领,祝永清是廷芳最得意的头徒,端的青出于蓝。"希真道:"栾廷玉还在否?"云威道:"听祝永清说还在,隐在博山县更生山内。栾廷芳做了一回提辖,不得如意,亦告休了。"云威又说:"那祝永清还有一副本领,他一手好书法,却在苏黄米蔡之外。前日从我这里过,写下了四幅屏幛,明早把来与贤侄看。"希真道:"可惜小侄来迟,不曾相会。"云龙对丽卿道:"我那祝永清表兄若还不去,哥哥,不怕你了得,他总对付得你住。"丽卿笑道:"他或者也同你一般的让我怎处?"云威、希真又叹息了一回,都说:"可惜这班英雄,都生不遇时!"

  当日那酒筵直到二更始散,天又飨赣辏髯怨榍蓿家汛怼D窃屏銮洳还阋健OU婕κ未 ,丽卿苦苦哀求,方才得免。云龙出去,丽卿关了房门道:"爹爹,我们明日快走了罢。"希真道:"谁在这里过世!"丽卿已醉了,脱衣净手,进床便睡。希真看了房里一看,叫声苦,不知高低,那些行李兵器影迹无踪,情知是藏过了。开门去问那外间睡的小厮,那小厮在床里应道:"上午老相公已吩咐收了进去。"希真道:"这明明是不许我去的意思,怎好?"关了房门,坐在床上思想道:"难得他这般厚意,他那孙儿虽武艺不曾学全,看他使出来的,也不是寻常家数;将来这副品格,坐稳是个英雄。不如就把女儿许配了他,却不知他曾否完姻?只是本师张真人又说,女儿的姻缘不是这一方。"好生摆布不下去。那边床上看那丽卿,却朝外睡着,脸儿朝霞也似的通红,叫了两声也不应。又坐了一回,只得上床睡了。当夜无话。

  天明,父女起来。丽卿先装束完了,方去开门。云龙已在房外,进来问慰毕,同去见了云威。父女谢了 ,苦苦要行。云威道:"大雨就来了。"没多时,果然大雨倾盆。希真十分心焦,云威却引希真又到侧首一个小巧精舍里早饭。饭毕闲叙,叫云龙把祝永清的墨迹取来一看,只见是四副东绢。打开看时,原来是草书的曹子建《洛神赋》,果然精神焕发,笔气纵横,恍如悬崖坠石,惊电移光。喝彩了一回,收过去。丽卿与云龙都没坐性,走开去了。云威又咏叹了祝永清一回。云威道:"正要问贤侄:东京还有一位超他绝类的奢遮好男子,贤侄该识得他?"希真问是谁,云威道:"此人官爵也不大,端的是如今一位出色英雄。前年小儿入都觐见,便叫他去访问,因限期太促,不及去访得。近来也没个实信。那人只做得个东京南营里的提辖,叫做陈希真。贤侄可识得?他如今怎的了?"希真听罢,心中大惊,便答道:"此人小便怎么不识得,但不知叔父何处会过他?"云威道:"我却不曾会过,我有一个至交,是东里司捕盗巡检张鸣珂。他对我时常说起,那陈希真智勇都了得,那年轮锍且徽剑俦坏冒饲В芪飨谋逋颍际撬蝗说钠婺薄?上Ф急簧纤久傲巳ィ两裢锵智张逅!毕U娴溃骸澳钦琶妫痪褪邱涑窍刂馗翘煳木啥耍俊痹仆溃骸氨闶恰D闱宜的浅孪U娴降自醯牧耍坑卸├吹模邓橇颂嵯饺プ龅劳粒烧婷矗俊毕U娴溃骸笆钦娴摹!痹仆蹩谄溃骸坝⑿鄄挥觯劣谌绱耍 毕U娴溃骸八缃窳朗恳沧霾怀闪恕!痹仆实溃骸按嘶霸跛担俊毕U娴溃骸靶≈抖淼那凹溉眨巳宋患律希窳烁叽笪荆油霾恢ハ颉O衷诟鞔ψ凡督艏保懦阅米。雒恍悦!痹仆眨淖抛蓝唤械每啵诶锼档溃骸霸趺凑獍愕叩梗咳绱擞⑿郏谙铝牛咽谴蟠恚醯木拱阉谱吡耍丛跎瓜胪煜绿剑克蛞槐蛔凡恫还某Ρ淞耍谷ネ赌橇荷讲矗丛鹾茫肯椭叮憧上盟欠饺サ模俊毕U娴溃骸罢馊床恢U馊丝治幢厣狭荷健!痹仆溃骸八簧狭荷剑还簧碇觯凰狭肆荷剑煜轮觥N伊纤参幢乇闵狭荷剑恢未θチ恕O椭叮椭叮闼颇阋仓坏萌绱宋⒅埃癫豢杀 BR>
  那云威一片叹息之声,从丹田里直滚上来,眼角上津律的有水包着。希真见他这般肝胆相许,也止不住那心里的感激。着那云威背后只一个小厮,便道:"小侄有句话要禀叔父 ,叫尊纪回避了。"云威便叫那小厮出去。希真把格子门掩上,走去云威面前扑的双膝跪下。云威大惊,忙亦跪下来搀道:"贤侄有话,但说不妨,这却何故?"希真流泪道:"小怪不敢欺瞒,叔父不要愁苦,只小侄便是落难逃亡的陈希真。"--云威大惊。--"梁山泊已曾兜揽过,要小侄去入伙,小侄那里肯去。如今四海飘荡,无家可奔。却不知叔父如此错爱,使小侄悲酸钻入五脏,此生父母之外,只有叔父。"说罢,磕头不止,泪如泉涌。云威一只手拦不住他,尽他磕完了,又把希真的脸细看了看,叫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说,忧得我苦!"二人从地上起来,抖抖衣服,仍复坐了。云威道:"怪道你说什么王勋,叫我无处落想。你且把高俅怎生逼你,说说我听。"希真道:"高俅逼迫,尚未露形迹,是侄儿见机先走。"就把那衙内怎的调戏女儿丽卿,再三盘算,怎的虚应着他,到后来怎的不得脱身,不得已坏了他两个承局,怎的叫丽卿男装投奔山东沂州府,怎的恐有追赶,特从江南大宽转得到贵地。云威又惊又喜,道:"不料阁下与老夫做了侄儿。你不必到沂州去,就住在敞庄,只说我的亲戚,无人敢来盘问。老夫养得你父女二人,待奸邪败了,朝廷少不得有番申理,那时再归故里。那庄家就这里开发了他。"希真道:"这却不敢。虽蒙厚恩,如父母一般,只是沂州舍亲处已是得信,在那里盼望,不如让小侄且去罢。"

  正说着,听得格子门外笑语之声,丽卿、云龙兄弟两个,手缩着手推门进来。二人见两位老的,都双眼揉红 ,眼泪未干,正惊疑要问,云威开言道:"龙儿,不要厮缩着。他不是你哥哥,他是东京女英雄陈丽卿,乔扮男装。"丽卿大惊失色。云龙也吃了一惊,连忙放手,退了几步,看了看,说道:"怪得我有五六分疑他是女子。"希真道:"我儿不要吃惊,我已向祖公公将真情尽告,切不可教外面庄家得知。"云威道:"你二人便姊弟称呼。"云龙就向丽卿唱个喏,丽卿答了个万福,二人不觉笑起来。云龙又细问缘由,云威一一说了,又对希真道:"贤侄既是这般说,令亲盼望,老夫亦不敢多留,只是显得老夫薄情。今日却去不得,与贤侄此一别,未知何日再会。卿姑有人家否?"希真道:"不曾。"云威道:"可惜龙孙正月里已定了一头亲事,不然扳附令爱,岂不是好。如今贤侄且将令爱送到令亲处安置了,自己再到这里来住几日何如?"希真道:"山高水长,有此一日。小侄如无出身,定来追随几杖。只恨小女无缘,不能扳龙附凤。"希真方知丽卿果然不是此地姻缘。云威道:"贤侄休怪老夫说,似你这般人物,不争就此罢休?你此去,须韬光养晦,再看天时。大丈夫纵然不能得志,切不可怨怅朝廷,官家须不曾亏待了人。贤侄,但愿天可怜见,着你日后出头为国家出身大汗。老夫风烛残年,倘不能亲见,九泉下也兀自欢喜。"希真再拜道:"叔父清诲,小伍深铭肺腑。"云威又道:"你那令亲处,万一不能藏躲你,你可即便回到我家来。那时卿姑同来不妨,这里自有内眷,有好郎君我相帮留心。今日便从直不留你了。"说罢,便叫小厮进来道:"你去传谕他们,预备两席酒筵,须要整齐。一席今晚家里用;一席备在青松坞关武安王庙内,明日五鼓,我亲到那里,与王大官人祖饯。"小厮应声去了。云威对希真道:"我不合欺众人,说你已于清早去了,免他们只顾来聒噪。原要多留你,不道你就要去。既如此,你明日去倒缓不得,恐吃人看见。"希真称谢领诺。那些庄客都在背后说道:"不过一个过路的人,又非瓜葛,这般亲热他做甚!"云威去把写与儿子的家信拆了,重新写过。云龙知丽卿是女子,也不敢来厮近。

  看看天晚,雨歇云收,天上现出皓月,房栊明静。摆上酒筵,比昨日的更是齐备。四人坐下 ,云威、希真细谈慢酌,各诉衷曲,说不尽那无限别离之情。丽卿、云龙对面相看,都低着头不做声,颜色惨凄。云龙叫小厮取那张琴来,就座上操了几段《客窗夜话》,那月光直照入座来。希真叹赏不止。丽卿虽不善琴,听到那宛转凄其之处,不觉落下泪来。云威止住道:"不要弹下去了。"

  酒筵已散,四人散坐,看那月光已自下去了,鸡鸣过几次。云威与希真一夜兀自眼泪不干。那庄家已起来,在外伺候。庄客去备好那两匹马 ,牵出外面,点起十几个火把候着。云威只得叫云龙进里面去,同几个小厮搬那行李兵器出来。希真、丽卿已装束停当。云威送过家信,希真收了。又取一百两银子送作盘费,希真那里肯收,吃云威硬纳在包袱里面。又把十两碎银子赏与庄家道:"大哥累你,包袱内又加了些干粮,重了,这些微礼送你作酒钱。"云龙便去把随身佩带的一日昆吾剑取来赠与丽卿,丽卿道:"兄弟,我自有宝剑,你不可割爱,我不敢受。"云龙道:"姊姊既这般说,这钩子送与你罢。"便把那嵌花赤金钩子解下来,系在丽卿的青剑上,丽卿只得收了。父女一齐谢了,就此拜辞。希真又叫丽卿进去辞了伯母,便起身要走。云威已叫另备两匹马,祖孙二人同送。云威问道:"贤侄投沂州,你那令亲姓甚名谁?"希真道:"小侄襟丈,姓刘名广。"云威道:"可是住在沂州府东光平巷,做过东城防御的?"希真道:"正是。"云威呵呵大笑道:"贤侄何不早说!行李挑转,请进来,我还有话问你。"不知云威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荡寇志(结水浒全传)俞万春-第七十八回 蔡京私和宋公明 天彪大破呼延灼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八回 蔡京私和宋公明 天彪大破呼延灼

  话说蔡京辞了圣驾,带领二十万雄兵,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未。大军渡过黄河,蔡京与众谋士商议道:"梁山泊重兵都屯在嘉祥、濮州二处,我兵不如直攻梁山,由曹县、定陶进兵。"一个谋士道:"呼延灼、林冲都最利害,我兵抵梁山,那两路来接应,我兵岂不是三面受敌?晚生的意思,不如发前部兵马先进,太师领大队为后应。"蔡京依了他的主意,便分前部骁将,带领八万人马,先往梁山进发。蔡京自统大兵十二万,驻扎定陶。那曹州府知府张,系蔡京亲戚,当时军营参见毕,蔡京邀他进后帐私礼相见。张道:"前日杨龟山在我处,曾说起,据他的见识,大兵不宜由定陶竞取梁山,战必不利。"蔡京大喜道:"原来杨龟山先生在你处,快请他来。"张道:"他因探亲来此,我故与他相见。他昨日已去了。"蔡京忙叫记室写了书信,差一个从事赍了聘礼,同张追上去,"务要请他转来。说我蔡京军务在身,不能亲到。"那张同那从事领命,飞奔追去。

  却说那杨龟山名时,字中立,剑南郡将乐县人,性至孝,熙宁年间举进士。是明道程夫子的门人 ,他与谢良佐、吕大临、游酢,称为"程门四先生"。后因见奸臣当道,政事不好,遂告休隐于龟山,人都称他为"龟山先生"。当日因探亲在曹州,张却也认识他,亲去见他,问及军情之事。杨龟山但说道:"大军若直出曹县、定陶直攻梁山,必受其困。"那杨龟山也恐蔡京来逼请他,所以闻得蔡京来,早已走了,竟回龟山去。谁知蔡京差人兼程追上,务要他转来。杨时起先也推有病,不肯就聘,怎奈蔡京连次书信追来,末后一信有几句说道:"先生无意功名,独不哀山东数十万生灵之命乎?"杨时被他这一句也说得心软了,又想了想,便当时应允。杨时有一门人随在身边,当时问道:"先生常说蔡京是个奸臣,为避着他;隐在岩谷,今日却为何就他的聘?"杨龟山叹道:"你不知道,老死岩谷,原非我的本心。蔡京虽是个奸臣,今日却难得他这般谦下,天下没有劝不转的人。或者我的机缘,在此人身上,也未可定。蔡京不谙兵法,门下多是谄佞之辈,决非宋江、吴用的敌手。我若执意不去,那二十万大兵性命不知何如。且去走遭,看他待我何如,合则留,不合则去,主意是我的,有什么去不得!"

  当时杨龟山便同张及那个从事,齐转到蔡京军营。蔡京闻他来了,大喜,传令开门迎接。相见叙礼毕,蔡京以上宾之礼待杨时。蔡京开言问道:"本阁久仰先生大德大才 ,如渴如饥,先生却何故远适山林?"杨龟山道:"实因晚生常有采薪之忧,不能侍奉左右,勿罪。"蔡京道:"本阁奉圣旨提大兵征剿梁山,宜先取何路,应如河进兵,求先生教我。"杨龟山道:"太师明鉴:宋江那厮,起先不过潜伏草泽,今擅敢割据州县,倘使这厮兵力不足,何敢如此?所以此时贼势的猖獗,较从前更甚。那厮不取别处,单据嘉祥、濮州者,明是恐官兵直取他巢穴,故把重兵立成犄角。若由定陶直攻梁山,正中他的机会。据晚生愚见,不如发精兵先攻嘉祥。嘉祥城小壕浅,呼延灼勇而无谋;更兼南旺营的百姓都是威势胁逼,不得已而从贼,天兵到处,必然反戈,嘉祥唾手可得。得了嘉祥,林冲不来救则势孤,必为众贼厌弃;来救,财濮州可图。攻倒了这两处,梁山还有什么倚仗?今舍此两处,先图梁山,那水泊辽阔,正面山势险恶,郓城一带港汊又多,急切攻打不下。那厮把嘉祥、濮州两路精兵,抄袭后面。虽是我兵分做先后二队,进去容易,退出却难。万一前路救不出,二十万大兵先失陷一半了。所以意攻梁山之计,恐防不稳。"

  蔡京听这一席话,大喜道:"先生真是妙算。"遂传令依计而行,把那先发的八万人马撤回,改攻嘉祥县。杨龟山又道:"天津府总管邓宗弼,开州统制张应雷 ,武定府总管辛从忠,广平府总管陶震霆,四人都有大将之材,望太师重用。更有那景阳镇总管云天彪,晚生也认识他。此人之材,仿佛春秋时的。此人若在军中,必能使上下一心,盗贼胆寒。"蔡京道:"云天彪乃种师道最得意之人,谅必不差,我叫他独当一面,攻梁山泊的后路。邓宗弼、辛从忠二人,今年斩了杨烈,擒了施威,我也十分爱他。陶震霆、张应雷,也有人说起武艺甚好。"便传檄文调邓、辛、张、陶四将来军前听用。不日陆续都到,蔡京看了四个英雄,威风凛凛,大喜,便叫四人为前部先锋,领兵攻打嘉祥县。四个英雄得令,带了八万人马,旋风也似的杀奔嘉祥县去了。杨时又劝蔡京调云天彪亦到嘉祥,不必带景阳镇兵马,蔡京也依了。

  这里蔡京将大军屯扎定陶,只等濮州的动静,便乘势进兵。不到一二日,忽然接到河北天津府一角分文,上面插着鸡毛 ,蔡京拆开观看。不看万事全休,一看把那蔡京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看官也忙惊问道;什么事?这事也不关紧要,不要着忙,且把那申文读与众位听。上面写着道:"河北天津府知府为申报失陷命宫紧急军务事:某月某日,有新任蓟州知府梁世杰,挈官眷,由粤府所辖盐山县地方经过。行至伏虎同地面,遇一伙歹人,假扮盐山县知县,带领假扮人役,沿途殷勤迎接,酒内用蒙汗药,将该知府梁世杰,并上下一切人等,尽行麻倒,用车载劫入盐山。卑府半途闻知,急会同沧州兵马都监何武,督兵剿救。不防有梁山之大盗朱仝、雷横,伏兵两路突发。官军大战不利,都监何武阵亡,卑府亦遭重伤,折兵无数。现在探听盐山群贼,已将梁世杰等劫入梁山。卑府不敢隐瞒,除申报河北制置司外,合肃禀明宪台,作主施行。"蔡京看罢,魂灵儿还不曾叫转,忽又报梁山泊宋江差人下战书。蔡京大惊,忙看那封皮上,写着"蔡太师开拆"。蔡京拆开看时,上写着:

  "梁山泊天魁星义士宋江致书于蔡太师阁下;宋江因奸臣擅权,不容人进步,故启请众位豪杰,聚义山东,一同替天行道。上应天星而列位 ,下随人志而抒诚。天既与之,人不能废。初未尝得罪于执政,不知阁下何故兴此无名之师?夫佳兵不祥,战者道德。宋江不喜战斗,只得邀请令坦蓟州太守梁群,暨令爱恭人,光降敝寨,与之商议。蒙慨发尺素,祈阁下暂息雷霆,怡情富贵。如不获命,宋江不得已愿借重令坦并令爱之尊首祭旗,尊血衅鼓,慢散儿郎,以与阁下相戏。阁下勿将官家作推,阁下调元赞化,秉国之钧,有所指陈,官家焉有不允。今日战与不战,悉请尊裁。守候回玉,书不尽言。"

  封套内又有梁太守并蔡夫人的亲笔信一封,都是哀求老儿、丈人退兵救性命的话。

  蔡京看了,惊得个一佛出世,二佛涅,口里只叫道:"这却怎好?这却怎好?"半日没摆布处,只得叫:"请杨先生来商议退兵。"杨龟山道:"太师差矣。天子亲临太庙,托付太师重权,非同小可。县君与贵人失陷,固是失意事,太师独不闻乐羊啜中山之羹,袁公箭射亲儿。这两个君子,岂真无骨肉之情哉?只为迫于大义,不敢以私废公。今太师为一女婿、女儿,轻弃君命,二十万大兵无故卷旗,岂不为天下所笑?"蔡京道:"我也深知此是正论,怎奈本阁这个小女十分孝顺,最可人意,不值便这般下得。"说着,吊下泪来。杨龟山道:"太师若要生全贵人、县君,火速进兵,宋江必不敢就下手。晚生料邓、辛、张、陶四将勇冠三军,云天彪持重多谋。这五员虎将,八万雄师,取一嘉祥县,如大炬之燎鸿毛。就着落五将身上,务要生擒有名贼将一二人,与宋江兑换县君、贵人,看他如何!今一退兵,县君、贵人必无生还之日矣。"蔡京未及回言,杨龟山又道:"即使万有不幸,县君、贵人遇害,捉住宋江时,碎割碎剐,报仇有日。并非晚生心狠,把他人骨肉不关自己疼痒。"

  蔡京不做声,摇着头只是叹气。杨龟山情知劝不转,便道:"如要退兵,须得有名,堂堂正正的,休吃天下人说太师怕强盗。"--看官须知:此言是杨中立深恐朝廷损威,并非为蔡京画策。--"只是晚生夜来肺病大发,军中医药不便,求给假回山将息。"蔡京道:"这个自然。但是先生如何便去?"杨龟山道:"委实有病。"再三告辞。蔡京也明知不投机,虚留了一回,便厚以金帛相赠。杨龟山初时分毫不受,因见蔡京有不悦之色,只得略受了些。当日辞了蔡京,竟回龟山。一路便将蔡京所赠的金帛,散给贫民。直到后来宣和元年冬十一月,徽宗征他为秘书郎,他方出仕。后来做到右谏议大夫,兼侍讲、国子监祭酒。高丽国王都闻他的名,托中国的使臣路允迪问候。享寿八十余岁,成了一代大儒,配享孔庙。人多有议论他不该就蔡京之聘,不知他实出于不得已也。

  闲话休题,且说蔡京送了杨龟山去后,便同众谋士商议。一个谋士道:"要救贵人、县君,自然还是退兵。"一个谋士道:"也须要他还了人再退。"蔡京道:"只是班师无名,恐官家见责。"一个谋士道:"值什么!现在天气暑热,军马多病,太师奏上一本,只说军营瘟疫盛行,求降旨班师。官兵离乡背井,听说归家,谁不愿从!"蔡京道:"此计大妙。但我不便奏,童贯与本阁最好,我写信去托他转奏。"一面又发移文与河北制置使,教将蓟州太守被劫一案,且从缓动本;一面飞檄云天彪、邓、辛、张、陶五将,且慢攻打嘉祥县;一面写回信与梁山泊,说:"只要放回梁太守、蔡夫人,本阁便退兵。"又差一员心腹官员,能言舌辩的,同了梁山的送信人去。不数日,宋江又有回信,差一个小喽钊サ墓僭币黄肜矗档溃骸疤θ绻嗍Γ闼吞亍⒐嘶赜霾皇逞浴O冉说那姿嬉蝗朔⒒埂!笔楹笥中匆恍械溃骸疤θ绻刚剑仁臼ζ凇!辈叹┛窗眨憬心遣谭蛉说那姿嫠轿实溃骸跋鼐醯乜啵∩形慈茫靠ぢ砉笕撕梅瘢俊蹦乔姿娴溃骸跋鼐牍笕吮唤倭巳ィ谕妨於挤鹧巯嗫矗⑶抑镁蒲咕U文怯聍梓肼∫寮堑们俺穑ㄒ压笕舜λ馈V谕妨於既白璨蛔。谓暮帕疃冀坏谩P铱餮钪尽⑺鞒说炙老嗑龋偃蟆B∫遑W耘黄剑笕死Ψ蛞话俦郴ā4虻剿奈迨吹醚钪靖苍诠笕松砩峡耷螅鞒崛ス靼簦诤煤憾既埃讲欧帕恕R咽瞧た庹溃柙渭复巍H缃裱钪尽⑺鞒烊ソⅲ匆不棺诵O鼐涫浅孕┚郑次丛芸啵∫押昧恕!辈叹┨眨焕嵯拢惴⒒匦牛π硭谓ブ家幌拢幢阃吮挥中葱庞氩谭蛉恕⒘禾兀克丝硇摹BR>
  不数日,天子诏到,说道:"据枢密使童贯奏称,蔡京军中瘟疫盛行,人马不安。如果属实,着蔡京核实奏闻,暂且班师,毋得俄延,以重朕愆。朕惟夙夜修省,祈攘天休。诏到,蔡京即使遵行,用示朕体恤将士之至意。"蔡京得诏大喜,便传令各营遵旨班师,并飞檄云天彪等即行收兵。各营军将听令,无不骇然,都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们都要建功报效,却怎地不见半个贼兵,就无故班师?"不数日,宋江又有信到,说:"太师退兵过了黄河,即送梁太守并恭人回营。"蔡京大喜,传令克日班师,挑选几员骁将断后,拔寨竟退。过了黄河,屯扎了,一面覆奏天子,一面差人问梁山催讨梁太守夫妻。宋江回报,必待攻嘉祥的兵马都退尽,方肯送还。蔡京连忙飞檄催云天彪等退兵。

  却说邓、辛、张、陶四将,那日得令,带领八万兵,如飞也似杀奔嘉祥县。呼延灼接战不利,闭城坚守。四将围住,八面攻打,一时难克。忽报景阳镇总管云天彪,奉檄前来助战。四将大喜,出营迎接。原来云天彪在景阳镇上正打探大军的消息,忽接到蔡京檄文,教他赴嘉祥节制四镇,一同攻打,无须自己带兵等语,便将兵符印信都交与都监护理,自己带了随身五百名砍刀手,星夜奔赴嘉祥县来。邓辛等四将接入,看那天彪生得面如重枣,凤眼蚕眉,龙行虎步,美髯过腹,声如洪钟。四将十分惊喜,各行礼参见。天彪忙答礼道:"何故如此?"四将道:"小将奉太师钧旨,受总管节制,应得如此。"云天彪谦逊了一回,当时问起军情。四将答道:"连日攻打不能得利。"天彪便乘马出营,看了一回,入来说道:"此处城小壕浅,必为吾等所破。但城里钱粮充足,恐一时难拔。俄延时日,防那厮有救兵到。"邓宗弼道:"防濮州林冲来救。但蔡太师现把大军屯在定陶,那厮未必敢离巢穴。"天彪道:"林冲不来,也须防梁山来救。小弟愚见,攻打此城,不必用八万人的全力,只须五万人足矣。小弟愿领三万人去屯在城北,呃住他的咽喉,休吃那厮来救。南旺营的百姓皆有义气,不得已从贼,若以大义招抚,必然归降。降了南旺营,嘉祥势孤矣。素来只道蔡太师无谋,今先攻此处,却甚有见识。"邓宗弼道:"他聘请杨时为军师,杨时与他定的主意。"天彪惊喜道:"怪得!龟山先生在军中,我们不枉了一番气力。"只见张应雷、陶震霆起身禀道:"云将军为三军司令,岂可轻离此地!小将不才,愿领三万人马去守要害,误事甘当军令。"天彪大喜,就分三万人与二将同去。

  却说那张应雷、陶震霆二人,都是河南郾城人。两个是姑表弟兄。生得八尺以上身材,四十以内年纪。那张应雷使的是一柄赤铜刘,重五十斤;那陶震霆使两柄枣瓜锤,每柄重三十斤。张应雷现为河北开州统制;陶震霆现为广平府总管。两个都是拔山举鼎的英雄,当日得令,带了三万人马,到城北要路去镇守。

  这里云天彪同邓宗弼、辛从总一应骁将,率领五万人马,将嘉祥县东南西三面固定,只留北门不围。架飞楼,坚云梯,弓弩枪炮,悉力攻打。呼延灼同彭、韩滔百计守御。连攻了数日,呼延灼等都有些困乏,守城兵卒伤了许多,忽然蔡京的飞报到来,叫且休攻打,"静候本阁军令,毋得故违干咎。"天彪与邓辛二人都吃一惊,道:"怎地这般没主意,忽起忽倒?不遵军令,又是我们错。"邓宗弼、辛从忠道:"再是两三日,此城必破。今无故退兵,真是可惜!"天彪道:"可不是么,如今只好丢开。"遂把兵马约退了。呼延灼见官兵忽然退了,也不知其故,只恐有计,不敢便出,只望南旺营来策应。云天彪与邓辛二人在中军帐内说道:"凡是攻城,全仗一鼓锐气。今牵延着,不许我们动手,养成敌人气力,一旦那厮的救应人马到来,却怎生取得?"

  正说间,辕门外来报道:"外面有一壮士,口称是南旺营人,名唤杨腾蛟,斩了王定六、郁保四,带了百数人,前来投诚。"天彪大喜,传今叫进来相见。那杨腾蛟提着王定六、郁保四两颗首级,直到中军,伏地请罪。天彪忙叫请起,赐位坐了。小校上前接了那两颗首级。众人看那杨腾蛟,是个彪躯大汉,青黑色面皮,眼有神光,果然英雄。天彪问道:"壮士何方人氏?怎生斩得这两名贼将?愿闻其详。"杨腾蛟道:"小人姓杨,双名腾蛟,祖贯南旺营人。小人父亲砍柴为业,年老做动不得,靠小人打铁营生,养赡着他。小人有些膂力,生平最好枪棒武艺,也略识些文字。南旺营村前村后五七百家,都识得小人。叵耐去年梁山泊那伙鸟男女来烦恼南旺营,俺那里寡不敌众,吃那厮平吞了去。那厮是什么单廷、魏定国,霸占住了,众百姓都不怯气。那厮见小人好武艺,要小人做亲随。小人看父亲病在床上,恐吃他害了性命,没奈何忍口鸟气,只得依了。那知小人的父亲吃他一吓,竟病重死了。小人一发恨那厮,屡次想杀他,只是没个帮手。今见相公们领兵到来,那厮两个正待要来救嘉祥县,要小人同这王定六、郁保四做前部。众百姓撺掇小人为头,小人暗地里集下四五千人,约定时候,是小人刺杀这两贼,杀了他二千多人,余党都散。那单魏二贼吃他逃走了。特将首级来相公前请罪。"云天彪道:"这是壮士的大功,怎说是罪!"众人都大喜。天彪便叫辛从忠督兵前往南旺营,安抚百姓复业;一面备文申报蔡京,并将王郁二首级解去,留杨腾蛟在军中。

  候了多日,不见蔡京教进兵。天彪与邓辛二人十分焦躁,张应雷、陶震霆也等不过,只管来问信。忽蔡京有紧急公文到,众皆大喜。忙接来看,却是因瘟疫奉诏班师的话,众皆大惊。邓宗弼、辛从忠道:"费了若干钱粮,到得这里,为何不战而退?"天彪道:"钱粮在其次,一路兵差徭役,百姓膏血都用尽了。"张陶二将也回中军,说道:"有什么瘟疫!暑热天气,数十万人难保无人生病,这也算不得,此中必有别情。"便将来人细问,来人道:"闻知是太师的女婿梁世杰同女儿被梁山上掳去,太师恐他伤害,谎奏朝廷,只说有瘟疫退兵。"张应雷、陶震霆一齐大怒,道:"放他娘的屁!我等那个没有老小,单是他为一己之私,废天下大事?我等便死,也要灭了梁山方回!"天彪喝道:"二位将军休要胡说!诏书已下,岂可抗违。但是众位不伏气,小弟设一计,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然后退兵。"众人大喜,大小军士都叫道:"如要厮杀,我等情愿死战!"天彪便吩咐四将如此如此;又给杨腾蛟提辖职衔,着他带一枝精兵,埋伏在嘉祥县东门外卧龙山内,吩咐道:"我一退兵,呼延灼必叫别将守城,亲自来追。我须使人打着梁山旗号,假作兵败逃回,赚他开门,却又故意露出破绽,教他看出,诱他来赶杀。待他出了城,你只看号火四起,便并力攻打东门。军前多用佛郎机,此城必破。倘或那厮竟被赚开门,你也看号火起,便来策应,也是你的功劳。不得有误!"杨腾蛟领令去了。

  天彪传令军马一齐围城,鼓噪攻打。呼延灼忙上城督兵守御,不及一个时辰,官兵一齐退去,当时卷旗俱走。呼延灼已得梁山信,知蔡京讲和退兵;又见单廷、魏定国一齐奔入城来,知南旺营已失,王定六、郁保四遇害,正忿怒之时,见天彪等一攻便走,愈怒,便叫:"开城追赶!"彭道:"这厮恐有计。"呼延灼道:"非也。这厮定是得蔡京的号令退兵,恐我追赶,故先虚作攻打一番,以便退去。我想那王定六、郁保四的仇,如何不报,追上去杀他一阵,也稍出口闷气。"便提双鞭上马,叫单廷、魏定国守城,同彭、韩滔带领兵马开城追来。云天彪拍马舞刀转身迎战,不数合,拖刀便走。呼延灼驱兵追赶,只听号炮响亮,邓宗弼左边杀来,辛从忠右边杀来,三面夹攻。呼延灼望见本城火光冲天,无心恋战,忙收兵回去。三路兵一齐迫转来。

  呼延灼到得城边,只见吊桥拽起,一声鼓响,满城上都是官军旗号。一位英雄立在敌楼护栏边,正是杨腾蛟,指着城下骂道:"直娘贼,你来!"城上乱箭雨点般射下。呼延灼大惊,同彭、韩滔夺路绕城而走,望正北投梁山去。追兵渐远,走不上十里,忽然山鸣谷响,两彪军杀出来。正是张应雷、陶震霆,大叫:"贼子休走,我在此等候多时了!"呼延灼、彭、韩滔一齐来迎,张陶二将各奋神威,酣战三人,五十余合不分胜败。背后杨腾蛟也到。那杨腾蛟使一柄蘸金开山斧,十分利害。当时陶震霆敌住呼延灼,张应雷敌住韩滔,杨腾蛟敌住彭,捉对儿厮杀,三军大战。只见张应雷卖个破绽,让韩滔一刀砍入来,到分际,张应雷右手倒提铜刘,左手伸开虎爪,揪住韩滔勒甲丝绦,生拖过来掼在地上。众官军上前按住,活捉了去。呼延灼、彭情知不是头,不敢恋战,回马便走,三位英雄一齐追赶。陶震霆赶呼延灼不上,便挂了双锤,背上卸下那杆溜金火枪,火药、铅子已是装好,当时扳起火机,上面自有玛瑙石自来火。陶震霆双手擎枪,钩动火机,朴通一枪,对呼延灼打去。这回也是呼延灼命不该死,那一枪却打在那匹马的后跨上,一颗铅子直穿入马肚里去。那马倒了,把呼延灼掀下地来。陶震霆上前去抢,吃那边救了去。可惜那匹御赐踢雪乌骓,竟死在陶震霆手里。云天彪拥大队都到,追杀了一阵,一齐收兵回嘉祥县。

  呼延灼大败亏输,单魏二人也引败残兵马奔来,会在一处,商议不如且回梁山。恰好大刀关胜领兵来救嘉祥县,遇着呼延灼。知嘉祥县已失,关胜道:"那厮大胜之际,锐气甚盛。我却素知那云天彪用兵如神。我军新败,若再去攻打,战必不利,不如且回大寨商议。"当时定了主意,一齐回梁山泊去了。

  却说云天彪等五员大将,并南旺营的好汉杨腾蛟,收聚得胜兵,掌鼓回嘉祥县。进了县城,天彪传令安抚军民,将钱粮仓库一齐查盘封好,申文飞报蔡京,说道:"小将等遵太师军令退兵,叵耐呼延灼猖獗厮逼,小将等回兵大战,呼延灼败走,收复嘉祥县,生擒贼将韩滔一名,斩首八千余级,特此报捷。"一面将韩滔用囚车钉了,就差邓、辛、张、陶四将解去,并请委文武官员来嘉祥治事,自己同杨腾蛟分兵在嘉祥县权且镇守。

  却说蔡京已把大军退过黄河,只等梁山上放回梁知府、蔡夫人,忽接到云天彪捷书,说义民杨腾蛟斩了王定六、郁保四,恢复南旺营;接连又得捷报,云天彪恢复嘉祥县,生擒韩滔,押解前来。蔡京肚皮里叫不迭那苦,口里

  却说不出,只得与几个心腹谋士预先商议定了。不日邓、辛、张、陶四将解到韩滔,来禀见蔡京。四将齐说道:"小将营内仗太师洪福,兵马却都不病。遵大令退兵,叵耐呼延灼追逼不舍。小将等情急,回兵迎战,那厮败走,弃了嘉祥县而去。小将等捉了韩滔,斩首八千余级。云天彪恐嘉祥县复失,在彼分兵镇守,不敢擅离,请太师速委员弁下去。"蔡京怎敢说他们错,只得做出大喜之状,慰劳了四将,叫去各回本任,与云天彪一并听候号令。一面委心腹员弁二人,私下嘱咐了,去嘉祥县接印管事。只得买下一个顶替凶身,充作韩滔,趁黑夜绑出辕门,斩了号令。王郁两颗首级,早已换过。却私地将韩滔藏入后帐,开了囚车,请出来,只得再三陪罪,说道:"并非蔡京背盟,实因路远,号令呼应不及,以致冲犯了好汉。今暗地里送好汉回梁山,小女、小婿望乞照拂。"韩滔谢了。蔡京便将王郁两颗首级,用香木匣儿装好,只得差心腹数人赍了,护送韩滔,一同回梁山去了。

  却说宋江探得蔡京已奏准退兵,大喜,正要商议要留梁世杰夫妻为质当,忽报大刀关胜领兵转来,呼延灼等都败上山来。宋江大惊,忙接进来。众人齐禀道:"南旺营兵变,王定六、郁保四被害,云天彪用诡计破了嘉祥县,韩滔遭擒,折兵一万二千人。"宋江大怒,道:"这厮安敢反覆不常!"即吆喝:"速把梁世杰夫妻捉出去砍了,与我王郁两位兄弟报仇!"正是:蔡相已成平地虎,中书又作釜中鱼。不知梁世杰夫妻二人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