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买媒说合盖为楼前羡慕 疑鬼惊途那知死后还魂_风流悟(清)坐花散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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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买媒说合盖为楼前羡慕 疑鬼惊途那知死后还魂

 

  词曰:

  才各一方,相思莫释,美分两地,眷恋难忘。蹈逾墙钻,大丧身伤,心幸劫尸,撬棺回生遂意。不料好事多磨。离因走乱,讵知良缘有定,名就圆亲。始笑不守香闺,后羡传侵烈志,受无穷享用,历不尽荣华。

  却说情之一字,假则流荡忘返,真则从一而终。初或因情以离,后必因真而合,所以破镜重圆,香勾再合,有自来也。

  在下说元朝姑苏,有一士人,姓文,名世高,字希顽。生来天资敏捷,博洽好学。但因元朝轻儒,所以有志之士,都不肯去做官,情愿隐于山林,做些词曲度日。故此文世高功名之念少,而诗酒之情浓。到至正年间,已是二十过头,因慕西湖佳丽,来到杭州,于前塘门外昭庆寺前,寻了一所精洁书院。安顿了行李书籍,却整日去湖上遨游。信步闲行,偶然步至断桥左侧,见翠竹林中,屹立一门,门额上有一扁曰:"乔木世家。"世高缓步而入,觉绿槐修竹,清阴欲滴,池内莲花馥郁,分外可人。世高缘景致佳甚,盘桓良久,忽闻有人娇语道:"美哉,少年。"世高闻之,因而四顾,忽见池塘之左台榭之东,绿阴中小楼内有一小娇娥,倾城国色,在那里遮遮掩掩的偷看。世高欲进不敢,只得缓步而出,意欲访问邻家,又不好轻易问得。

  适见花粉店中,坐着一个老妇人,世高走近前,陪个小心道:"老娘娘,借宝店坐一坐。"老妇人道:"任凭相公坐不妨,只没有好茶相款。"世高见这老妪说话贤而有礼,便问道:"老娘娘高姓?"老妇人接口道:"老身母家姓李,嫁与施家,先夫亡过十年,只生一个小女。因先夫排行第十,人都称老身施十娘。但不知相公高姓,仙乡何处,到此何干?"世高道:"在下姑苏人,姓文。因慕西湖山水,特来一游。"施十娘道:"相公特特来游西湖,便是最知趣的人了。"世高见他通文达礼,料道不是粗蠢之人,便接口道:"老娘娘,前面那高门楼,是甚么样人家?"施十娘道:"是乡宦刘万户家。可惜这样人家,子嗣只生得一位小姐,叫名秀英,已是十八岁了,尚未吃茶。"世高故意惊讶道:"男大当婚,女大须嫁,论起年纪十八岁,就是小户人家,也都嫁了,何况宦家。"施十娘道:"相公有所不知。刘万户只因这小姐生得聪明伶俐,善能吟诗作赋,爱惜他如掌上之珍,不肯嫁与平常人家,必要嫁与读书有功名之人,赘在家里,与他撑持门户。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把青春差错过了。"世高道:"老娘娘,可曾见小姐过么?"施十娘道:"老身与他是紧邻,时常卖花与他,怎么不见。"世高听见,暗暗道:"合拍得紧,今日且未可说出。"遂叫声:"F噪。"起身回去。细细思想道:"这姻缘,准在此老妇人身上有些针线。但这老妇人卖花粉过日,家道料不丰腴,我须破些钱钞,用些甜言美话,以图侥幸。"是夜思念秀英小姐道:"他是闺门处女,如何就轻易出口称赞我?他既称赞,必有我的意思,况又道:'美哉,少年。'尤为难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不知不觉,梦到城隍庙里,一心牵挂着秀英小姐,便就跪在城隍面前,祷告道:"不知文世高,与刘秀英有婚姻之缘否?"城隍吩咐判官,查他婚姻簿籍,判官查出呈上。城隍看了,便就朱笔写下四句,与文世高,接得在手,仔细一看,上道:

  尔问婚姻,只看香勾。

  破镜重完,凄惶好仇。

  文世高正在详审之际,旁边判官高声一喝,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仔细思量,此梦实为怪异,但"破镜重圆,凄惶好仇"二句,其中有合而离,离而合之事,且待婚姻到手,再作区处。

  到天明,急用了早膳,带了两锭银子,踱到施十娘店中来。那施十娘正在那里整理花粉,抬起头来见文世高在面前,便道:"相公,今日有什么事又来?"文世高道:"有件事央说老娘。"施十娘道:"有何事,若可行的,当得效劳。"文世高便去袖中取出银子来,塞在施十娘袖中道:"在下并不曾有妻室,要老娘做个媒人。"施十娘见他口气,明明是昨日说了秀英小姐身上来的,却故意问道:"相公看上了那一家姐姐,要老身做媒?"文世高道:"就是老娘昨日说的刘秀英小姐。"施十娘道:"相公差矣!若是别家,便可领命,若是刘家,这事实难从命。只因刘万户生性古执,所以迟到于今,多少在城乡宦,求他为婚,尚且不从,何况你是异乡之人?不是老身冲撞你说,你不过是个穷酸,如何得肯?尊赐断不敬领。"便去袖中摸出那两锭银子来,送还文世高。世高连忙道:"老娘娘,你且收着,在下还有一个话要说。"即将店前椅子,移近柜边道:"不是在下妄想,只因昨日步入刘万户园庭,亲见小姐坐在小楼之内,见了我时,说一声道:'美哉,少年。'看将起来,小姐这一句说话,明明有些缘故,今日特恳老娘进去,见一见小姐,于中见景生情。得使时,试问小姐,可曾有一句话说否?然而他是深闺小姐,如何就肯应承?这句话,毕竟要面红耳赤。老娘是个走千家,踏万户,极聪明的人,须看风使船,且待他口声何如?在下这几两银子,权作酬劳之意,不必过谦。在下晚间再来讨回话。"施十娘听了,笑嘻嘻的道:"刘小姐若没这句话,你再也休想;若果有这句说话,老身何惜去走一遭。但你不可吊谎,若吊了谎,却不是老身偌大的罪过,反说是轻薄他,日后再难见他的面。这关系非同小可,你不可说空头话。"文世高道:"我正要托你做事,如何敢说谎?若是在下说谎,便就天诛地灭,前程不吉。"施十娘见他发了咒,料道未必是谎,即忙转口道:"老身特为相公去走一遭,看你姻缘何如?若果是你姻缘,自然天从人愿;若不是你姻缘,你休痴想,缠我也是无益的。"文世高点首道:"自然晓得。"便回下处。正是:

  眼观旌捷旗,耳听好消息。

  却说施十娘着落了袖里这两锭银子,安排午饭吃了,拣取几枝奇巧时新花儿,将一个好花篮儿来盛着,慢慢的走到刘家来。正是:

  本为卖花老妪,权作探花冰人。

  三姑六婆不入,斯言永远当遵。

  却说这刘小姐,自见文世高之后,好生放他不下。暗想道:"我看他一表非俗,断不是寻常之辈,若得与他夫妻谐老,不枉我这一只识英雄的俗眼儿。我今年已十八,若不嫁与此等之人,更拣何人。但我爹爹执古,定要嫁势要之人,不知势要之人,就是贫贱之人做起的。拣到如今,就把青春耽误过了,岂不可叹。但不知所见少年,是何姓名,恐眼前错过了,日后难逢。"这是小姐的私念。大抵女人,再起不得这一点贪爱之念,若起了时,便就心猿意马,把捉不定。恰值那施十娘提了花篮儿,来到刘家。见了老夫人,道个万福,夫人还礼道:"施妈妈,久不见你了。"施十娘道:"因家困穷忙,失看老奶奶和小姐,今日新做得几枝好花儿,送与小姐戴。"老夫人道:"我家小姐,正思量你的花儿戴,你来的好。"

  吃了茶,就走到小姐绣房门口,掀开帘儿,走将入去。只见小姐,倚着栏杆,似一线两气模样,上前忙道个万福。恰值小姐思忆少年,一时不知,见施十娘道了万福,方才晓得有人到来,急转身回礼道:"妈妈,为何几时不来看我,可有什么时新巧色花头儿么?"施十娘道:"有,有。"连忙开了花篮儿,都是崭新花样,一枝枝取出来,放在桌上。却取起一朵,喜踏连科的金枝金梗异样好花儿,插在小姐头上,道:"但愿小姐明日嫁个连中三元的美少年,带挈老身吃杯喜酒,可好么?"小姐笑笑,便随他戴了。

  恰好丫环春娇送进茶来,施十娘接杯在手,顺口儿道:"老婆子今日吃了小姐的茶,不知几时吃小姐的喜酒哩!常时受小姐的好处,一些也不曾补报得,日夜在心。明日若替小姐做得一头好媒,老婆子方才放心得下。"小姐口中虽不做声,却也不怪他说。施十娘看房中无人,便走近小姐身边一步,道:"小姐,老身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敢在小姐面前说么?若不嫌老身多嘴,方敢说,若怪老身,老身也就不说了。"小姐道:"妈妈,你是老人家,如何怪你?有话但说不妨。"施十娘便轻说道:"小姐,你前日楼上可曾见一个少年的郎君么?"小姐脸色微红,慢慢的道:"没有。"口中虽然答应,那意思甚懈。施十娘见他像个不嗔怪的意思,料道是曾见过来,因又说道:"你休瞒我,那少年郎君,今日特来见我,说前日见了小姐,小姐称赞他美少,可是有的么?"小姐不觉满面通红,便不则声。施十娘知窍,便说道:"那少年郎君,是苏州人,姓文,真个好一个风流人品。小姐若得嫁他,日后夫荣妻贵,也不枉了小姐芳容,你心下何如?"那小姐把头低了,微微一笑。施十娘见小姐这般光景,料道十拿九肯,又说道:"那文相公思想小姐,自从昨日至今日,一连来数次,要老身访问小姐消息,不知小姐有何说话?"那小姐道:"没有什么说话,但不知这人可曾娶?"便不言了。施十娘接口道:"他说不曾娶妻,所以央老身做媒。据我看起来,这人不是个薄幸之人。论相貌,与小姐恰好是一对儿,不可错过了这好亲事。小姐若肯应允,老身出去就与他说知。"小姐将头点了一点,施十娘会意,忙收拾花篮儿起身。小姐又扯住他衣袂道:"老妈妈,谨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来见老夫人道:"小姐还要几枝好花儿,明日再送来。"说罢自去。正是:

  背地商量无好语,私房计较有奸情。

  施十娘出得门来,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见了施十娘,面色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个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细细讲述一遍,喜得那世高浑身如虫钻骨痒一般,非常快乐。道:"小姐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日做首诗,劳老娘寄与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诗,或求他信物一件,以为终身之计,全仗维持。"施十娘依允了。文世高回寓,当晚一夜无眠,次日早起,取出白绫汗巾一方,磨浓了墨,写七言绝句一首于上:

  天仙尚惜人年少,年少安能不慕仙。

  一语三生缘已定,莫教锦片失当前。

  写完封好了,急急走到店中,付与施十娘道:"愿老娘寄一寄去,千万讨小姐一个回信,事成重重相谢。"

  施十娘袖了诗,又拣几枝好花儿,假意踱到刘家来。见了老夫人道:"今选上几枝花儿,比昨日的又好,特送与小姐。"说完了,便望小姐卧楼上走。小姐见了,比昨日更自不同,即忙见礼。施十娘四顾无人,便去袖中摸出那条汗巾儿递与小姐,小姐打开一看,却是一首诗,仔细看来,大是钟情的意思。又见他写作俱妙,越发动了个爱才之念,看了不忍释手。施十娘见他这般不舍,就道:"小姐高才,何不就和他一首。"小姐笑道:"如何便好和得。"施十娘道:"文相公还要问你求件信物儿,以为终身之计。"小姐听罢,便走到箱子内取出亲手绣的一条花汗巾,拿起一枝紫毫笔,就题一诗于上:

  英英自是风云客,儿女娥眉敢认仙。

  若问武陵何处是,桃花流水到门前。

  题完诗,就递与施十娘。十娘道:"你两个既是这般相爱,定是前生结下的夫妻,但不知这诗中,可曾约他几时相会?"小姐道:"我诗中之意,虽未有期,却随他早晚来会便了。"施十娘道:"如此固好,但府上铜墙铁壁,门户深沉,却教他从何处进来?"小姐听了,没做理会。施十娘是偷香窃玉的老作家,推开窗,四围一看,道:"有了。老身的后门,紧靠着这花园墙内栖云石边。小姐你晚间可到石上,垂过一条索子来,教文相公执着索子攀着树枝,便可进来。"小姐道:"恰好有条秋千索在此,且喜这石畔有一株老树,尽可攀援,谅无失足之虞。"两个计较得端端正,小姐又取出一只穿得半新不旧的绣鞋儿,递与妈妈道:"以此为验。"施十娘袖了绣鞋儿并花汗巾,起身作别。临行时,小姐去奁妆里,取出金钗一股,赠与施妈妈,道:"权作谢仪,休嫌菲薄。"又叮嘱了几句,送至楼门口。正是:

  情到相关处,身心不自由。

  和盘都托出,闺阁惹风流。

  施十娘急急走至店中,那文世高已候许久了。施十娘道:"文相公,恭喜贺喜,天赐良缘。我今日为你作合,你休负了小姐一片苦心。"遂取出汗巾绣鞋儿,递与文世高。世高一时见了,就如平地登天,喜之不胜。再看诗意,不独情意绸缪,而词采香艳风流,更令人爱慕。看了绣鞋儿,纤小异常,又令人爱杀。正在仔细玩弄之际,忽然想起梦中城隍之言,若问婚姻,只看香勾之句,遂叹一声道:"好奇怪。"施十娘道:"有何奇怪?"文世高便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施十娘道:"可见夫妻真五百年结就的,不然一见何便留情至此。"文世高遂把汗巾、绣鞋,放入袖中。施十娘道:"还有好处哩!约你晚间相会。"并从墙上挂索之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喜得那文世高眉开眼笑,连叫谢天谢地。

  走到寓所换了一套新鲜衣服,到黄昏街鼓微动,文世高就悄悄到施十娘家等候。侯不多时,只听得墙头上果有秋千索放过来,施十娘扶了文生,文生吊住索子,扒上墙头,慌慌张张攀着一枯树枝,正欲跨到石上,不料那枯枝一断,从空倒跌在石峰上,立时丧命。只道是:

  两地相思今会面,谁知乐事变成悲。

  施十娘见文生跨过了墙,只道落了好处,竟自闭门而睡,不题。小姐见文生已上墙头,正欲相迎,忽然跌下,竟不动了。急走近身边一看,见牙关紧闭,手足冰冷,忙去摸他口鼻,一些气息也无。小姐慌了手脚,一霎时满身寒颤起来。欲待救他,又无计策,只得又去口鼻边摸一摸,气息全无,身上愈冷了。凄惶无措,不觉两泪交流。一则恐明早父母看见尸首,查究起来,谴责难逃,二则文生因我而亡,我岂有独生之理?千思百想,只得将秋千索自缢而死。正是:

  可怜嫩蕊娇花女,顿作亡生殒命人。

  且说春娇这丫环,原是粗婢,日日清早,小姐几次叫他,也不就起来。这晚小姐因有心事,叫他先睡,故不知小姐自缢而死,竟睡得过不亦乐乎。老夫人不见春娇出来取面汤,随即自上楼来,叫春娇:"这时节,怎以还不拿面汤与小姐洗面?"那春娇从睡梦中惊醒起来,见老夫人立在他面前,便呆了。老夫人只道小姐贪睡,口里道:"女儿,你也忒娇养了,这时候还不起来,莫非身子有些不快么?"总不见则声,急急走到床前一看,并不见影响,忙问春娇道:"小姐在那里?"春娇梦梦不知。下楼四周一看,只见栖云石上,跌死一少年男子,举头一看,树上吊着的却是秀英女儿。一时吓倒,口里只叫道:"怎么好!怎么好!"急叫春娇,把小姐抱起,自去喉间解了秋千索子,放将下来,已是直挺挺一毫气息都无了。慌忙走到房中,见了刘万户,两泪如雨,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刘万户不知甚么缘故,问道:"为何事,这般慌张?"夫人咽了半日,方说得一句出道:"女儿缢死。"刘万户听了,惊得面如土色,急忙同了夫人走到石边,看见两个死尸,便则声不得,点点头,叹一口气道:"这般丑事怎处?"细问春娇,知是施婆做脚,刘万户对夫人道:'女儿之死,到也罢了,但这贼尸,却怎么处。"因又想道:"这事既是施婆做的,须叫他来设法出去。"便悄悄叫家人去唤施婆。

  那时施十娘起五更,就立在后门首等文生下来。再不见秋千索子,好生疑虑,不住的走进走出,绝不见影儿,心里委决不下。忽然间刘家两个人走到面前,道:"施妈妈,奶奶立等你说句话。"那施妈妈听了这句话,吓得面上就像开染坊的,一搭儿红,一搭儿紫,料道:"这事犯出来了。"又没法儿做个脱身之计,只得硬着胆来见夫人。夫人道:"你如何害我小姐?"施妈妈道:"并不关我事,这都是小姐自看上了文生,赋诗相约,自家做出来的。"老夫人道:"如今两个都死了,怎么处?"施妈妈听了这一句,一发魂都没有了,同到山石边一看,连施妈妈也哭起来。刘万户道:"做得好事,谁要你哭!如今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家丑声,岂可外扬,却怎么弄得两个尸首出去方好。恐家中小厮得知,人多口多,不当稳便。"施妈妈接口道:"我有个侄儿李夫,原卖棺木为生,他家有两三个工人,待我去叫他晚间寂寞,抬一口大些的棺木来,把他二人共殓了。悄悄抬到山里埋葬了,谁人得知。"刘万户与夫人俱点头会意,取了三十两银子与施妈妈,叫他速去打点。又吩咐道:"切莫声张。来扛抬的人,都莫与他说真话,若做得干净,前情我也不计较你了。棺木须要黄昏人静,从后门抬进,不可与一人知觉。凡事谨言,不可漏泄。"说罢,施妈妈自出。

  暗暗的打点停妥,到得人静,刘万户只叫春娇开了后门,放那抬棺木的悄悄而入,扛抬的人留在外厢,单叫李夫进来,把两个尸首放做一柩。老夫人不敢高声大哭,因爱惜这个女儿,虽有家资,已死无靠,遂将房中金银首饰,尽数都搬在棺内,方将棺材盖上钉好。老夫人又赏了扛抬的人,悄地抬出,抬到天竺峰下,掘开土来,把棺材放下。李夫吩咐众人道:"你们抬了这半夜也辛苦了,你们先自回去买些酒吃,我受人之托,当终人之事,我自埋好了方回。"众人取了扛索而回,独李夫心怀歹意,因殓时见老夫人将金银首饰放在棺内,约莫也有三百金。李夫是眼孔小的人,生平何曾见过这许多东西,一时眼热,恨不尽数拿来揣在怀里。故先打发了这几个人回去,再四顾无人便将铁锄把棺盖着实打了几下,那棺盖就松开一条缝。原来李夫先前用了贼智,便预准备着这个意思,于钉钉时节,就不着实钉紧,所以一敲就开。再将铁锄去子口边撬将开来,把棺盖掀开,放在一边。正要伸手去小姐头上拔那首饰,你道世上有这样遇巧的事,一边李夫去取首饰,一边文世高还魂转来,\息一声,那李夫着实吃了一惊,只道是死鬼作怪,慌了手脚,连忙便跑。只见听见呼呼的有鬼从后赶来,愈觉心慌。负极的往前奔走,一连跑了四五里路,方才放心,回转头一看,并没一个人影。低头一看,原来脚上带了一条大荆棘草,索索的不住拖着四边荒草乱响,不觉疑心生暗鬼起来。李夫原不是久惯劫坟之人,所以一惊便走,回去那里还再来。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且说文世高还魂转来,周身疼痛难当,又不知何处,举目茫然。但见淡月弯弯,残星点点,荒蒿满眼,古木参天。见自己存身棺内,谁知棺内又有一尸,乃是秀英小姐了。抱看小姐的尸首,哭道:"我固为卿而死,卿必为我而亡,既得生同情,死同穴,志亦足矣!"因以面对面抱着只是哭。见小姐不能回生,便欲再寻死地。忽见了孔中微有气息三生,急按耳哀呼,以气接气,良久,秀英星眼微开。文生大喜,慌忙扶起,觉音容如旧。二人既醒,非喜交集。秀英道:"今宵死而复生,实出意表,这是天意不绝尔我之配。但我父母谓尔我已陷入死亡,无复再生之理,不可骤归,不若妾与君同去晦迹山林,待守清贫何如?"文生点头道:"此言甚是有理。"将人从圹中走出。文生因跌坏,步履艰难,秀英只得帮着文生将棺内被褥打了一包,又将自己金银首饰收拾藏好,再将棺盖盖好,把铁锄锄些浮土掩了棺木,携了包裹,二人你搀我扶,乘着星月之下,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山来。走到天亮,方才到得水口。文生雇了一只阿娘船,扶了秀英小姐下船,便与船家长几钱银子,买些鱼肉酒果之类,烧个平安神福纸,大家吃了神福酒,遂解缆开船而去。正是:

  偷去须从月下移,好风偏似送归期。

  旁人不识扁舟意,惟有新人仔细知。

  这文生载了秀英小姐,就如范大夫载西施游五湖的一般,船中好不欢悦。又是死而复生之后,重做夫妻,尤觉不同。只是身体被跌伤之后,少不畅意,每到了村镇,便买些酒肉将息。过了三日,早到了苏州地面。文生先走上去叫了一乘暖轿下来,收拾了包裹,放在轿内。两人抬到家里,歇一轿子,请那新娘子出来,那时更自不同:

  不道是嫦娥下降,也说是仙子临凡。

  原来文生父母双亡,他独自当家,就叫家中婢女收拾内房,打扫洁净,立时买一花烛纸马,拜起堂来。吃了交杯酒,方才就寝。从此夫妻相敬如宾,自不必说。

  且说老夫人当日打发了这棺材出门,暗暗啼哭不住。只因止此一女,日常不曾与他早定得亲,以致今日做出丑事来,没紧要把一块肉屈屈断送了。心里又懊恨,又记挂,不知埋葬的如何?次日去寻施妈,正要问他埋葬的事,叫人去问,并无人答应,推开门看时,细软俱无,只剩得几件粗家伙。家人忙回复了夫人,夫人愈加伤感道:"恐我与他日后计较,故此乘夜逃去了。"正是:

  千方百计虔婆子,逃向天涯灭影踪。

  那文生与秀英在家,正自欢娱,谁知好事多磨。其时至正末年,元顺帝动十七万民夫,浚通黄河故道,一时民不聊生,人人思叛。妖人刘福通以红巾倡乱,军民遇害,刘万户以世胄人才,钦取调用。刘万户无可奈何,只得同夫人进京。经过苏州,又值张士诚作耗,路途骚动。那些军士们纷纷四散劫掠,遇着的便杀,有行李的便夺行李,到处父南子北,女哭儿啼,好不惨凄。刘万户欲进不能,暂羁吴门。过不几日,那张士诚乘战胜之势,沿路侵犯到苏州地面,合郡人民惊窜。文生在围城中,亦难存济,只得打叠行囊,挈了秀英,同众奔出,也投泊到驿中。

  秀英小姐远远望见一人,竟像父亲模样,急对丈夫道:"那是我父亲,不知为何在此?但我父亲不曾认得你,你可上前细细访问明白。"那文生依了秀英之言,慢慢踱到刘万户面前,拱一拱手道:"老先生是杭州么?"刘万户答道:"学生正是钱塘。"文生又问:"老先生高姓?"万户道:"姓刘,家下原系世胄,近因刘福通作乱,学生因取进京调用,并家眷羁滞在此,不意逢此兵戈满眼之际,不能前进,奈何。"文生听了这一番话,别了回来,对秀英小姐道:"果系是我泰山,连你母亲也来在此。"小姐听得母亲也在这里,急欲上前一见。文生止住道:"未可造次。你我俱是死而复生之人,恐一时涉疑,反要惹起风波,更为不美,且慢慢再作区处。"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亲骨肉一朝见了,如何免强打熬得住。

  是夜秀英暂宿馆驿间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呜呼大哭,声彻远近。刘万户与夫人细听哭声,宛然亲女秀英之声,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秀英。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独刘万户尚然不信,因说女已死久,必然是个鬼祟变幻惑人。秀英闻言,细细说明前事,父亲只是不信。秀英见父亲古执,无计可施,只得说:"父亲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天竺峰下,原旧葬埋之处,掘开一看。若是空棺,则我二人不是鬼了。"刘万户依言,命仆速往天竺峰下面,同施婆侄儿李夫掘开旧葬之处,看其有无,速来回报。

  刘道领了主人之命,走到湖上去寻李夫,谁知李夫当夜开棺,怕日后事露,夜间就同姑娘逃走了,没处寻下落。却问得原先李夫手下一个抬材之人,领了刘道到山中掘开土来,打开棺材一看,果然做了孔夫子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刘道方信还魂是真,急急奔到苏州,细细说知。刘万户始信以为实。然夫人见女儿重生,喜之不胜,独刘万户见女婿是个穷酸,辱没了家谱,心中只是不乐。几次要逐开他去,因干戈扰攘,姑且宁耐。

  到得癸巳六月,淮南行省平章福寿击□了张士诚,会伯颜帖木儿等,合兵进蕲水破之,自此道路稍通。刘万户恐王命久羁,急于趋赴,遂携了夫人、女儿同上京师,文生亦欲同行,怎奈丈人是个极势利的老花脸儿,竟弃逐文生,不许同往。文生却与妻子依依不舍。那万户大怒,登时把秀英小姐扶上车儿,便对文生道:"我家累世不赘白丁,汝既有志读书,须得擢名金榜,方许为婚。"说罢,登程如飞而去。气得那文生嚎啕大哭,珠泪填胸,昏晕几绝。又思量道:"这老势利如此可恶,而我妻贤淑,生死亦当相从。"遂缓步而进,到得京师。

  那时刘万户新起用,好不声势赫奕,世高穷酸,如何敢近?旁边又没个传消递息的红娘小姐,如何知道文生在此?况客中金尽,东奔西去,没个投奔,好不苦楚。兼之腊月,朔风凛凛,彤云密布,悠悠扬扬,下起一天雪来。文生冒雪而往,只见前面一个婆婆,捉着一壶酒,冒雪而来,就像施十娘模样。渐渐走到面前,施十娘抬头一看,见是文生,好生惊恐。啐了一声,也不开言,连忙提了壶酒,往前乱跑,口里只管不住的念:"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菩萨。"文生见他如此害怕,晓得他疑心是鬼,便连赶上几步道:"施十娘不要心慌,我不是鬼,我有话与你说。"那施十娘心慌也不听得他的话,见他从后面赶来,越发道:"是鬼了。"走得急,不料那地下雪滑,一交跌倒,把酒罐儿丢翻在地,连忙扒起,那酒已翻泼了一半。文生忙上前扶住道:"老娘不须怕得,我不是鬼。"连声道:"不是鬼。"施十娘仔细一看,方才放心道:"你不要说谎,我是不怕鬼的。"文生道:"我实是人,并非虚谬,你却不晓得我还魂转来的缘故,所以疑心。我与小姐都是活的了。"施十娘道:"我不信。那棺材又是钉的,棺上又有土盖了,如何走得出来?"文生道:"不知那时有甚么人撬开棺木,要盗小姐首饰,却值我气转还魂,那人就惊走了去。我见小姐尸首,知是为我而亡。"并小姐亦活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施十娘道:"如今相公进京来何干?"文生道:"谁知小姐父亲上京做官,驿中遇着小姐,岳丈嫌我穷酸,竟强携了女儿进京,将我撇下。我感小姐情义,不忍分离,只得在此伺候消息。今日冲寒出来,又访不得一个音问,却好撞着老娘,不知老娘为何也到此住?"施十娘道:"自你那日死后,我却心慌惧罪,连夜与侄儿搬移他处。后因我女儿嫁了京中人,我也就同女儿来此,尽可过活。相公既如此无聊,何不到我舍下粗花淡饭,权住几时,一边温习经书,待功名成就,再图婚娶何如?"文生正在窘迫之际,见施十娘留他,真个是他乡遇故知。跟了十娘就走。

  走不上数十家门面,便是他女婿家了。施十娘叫出女婿来见了,分宾主而坐。说其缘故,那女婿嗟呀不已,妈妈就去把先前剩的半壶酒,烫得大热,拿两碟小菜儿,与文生搪寒。自己就到外厢,收拾了一间书房,叫文生将行李搬来。文生从此竟在施妈妈处作寓,凡三餐酒食之类,都是施妈妈搬与他吃。文生本是不求闻达之人,因见世态炎凉,若不奋迹巍科,如何得再续婚姻,以报刘小姐贞洁。因此下老实读书。

  那刘万户在京,人皆趋他富贵,知他只此一女,都来求他为婚。刘万户也不顾旧日女婿,竟要另许势豪。幸得秀英小姐守志不从,父母若劝他,便道:"若有人还得我香勾的,我就与他为婚。"万户见女儿立志坚贞,只得罢了。

  一日黄榜动,选场开,文世高果以奇才雄策,高掇巍科。那榜上明写着苏州文世高,岂有刘万户不知的。只因当日轻薄他,只知姓文,那里去问他名字,所以不知他中。又量他这穷酸,如何得有这一日。在文世高中,也是本分内事,但刘万户小人心肠,只道富贵贫贱是生成的,不知富贵贫贱更翻迭变,朝夕可以转移的。但晓得富贵决不贫穷,不晓贫穷也可富贵,但时运有迟早耳!奉劝世人,不可以目前穷途认做了定局。

  文世高自中之后,人见他年少,未有妻室,纷纷的来与他拟亲。他一概回绝,仍用着旧媒人施妈妈,取了刘小姐原赠他的汗巾一方,香勾一只,递与施妈妈,烦他到刘万户家去,看他如何回话。施十娘即刻领了文老爷之命,喜孜孜来到刘万户衙内。衙内人见了施妈妈,俱各惊喜。施妈妈见了老夫人和小姐,真个如梦里相逢一般。取出小姐诗句香勾,一五一十说了文老爷圆亲之事,合家欢喜道:"小姐果然善识英雄,又能守节。"刘万户也便掇转头来道:"女儿眼力不差,守得着了。"一面回复施妈妈,择日成亲,一面高结彩楼,广张筵席,迎文生入赘。说不尽那富贵繁华,享用无穷。

  文世高是个慷慨丈夫,到此地位,把前头的事,一笔都勾。夫妻二人,甚是感激施十娘恩义,厚酬之以金帛,并他女婿也都时常照管他。后来张士诚破了苏州,文世高家业尽散,无复顾恋,因慕西湖,仍同秀英小姐归于断桥旧居,逍遥快乐,受用湖山佳景。当日说他不守闺门的,今日又赞他守贞志烈,不更二夫。人人称羡,个个道奇,传满了杭州城内城外,遂做了湖上的美谈,至今脍炙人口不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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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妻果报录

 

  客夜琼谈

  卖妻果报录

  张鉴,乃秀水人也,落魄无羁,不事生业,日惟买笑缠头,纵情趋蘖,家计为之一空。其妻纺绩自给,略无怨意。鉴则反生薄幸,谋诸牙婆,贾妻于江南人,得重价焉。

  妻负死不往,江南人驱迫下船。载至一处,四面都水乡,茂林中,崇垣叠屋。扣门,有老妪出,喜曰:"行货至矣。"须臾,扌卒鉴妻入一室,木桶旋绕,不异囹圄。其中有妇十余,或有愁眉而坐者,或有挥涕而立者。鉴妻与俱终日不食,惟号泣以求死。守者怒究其故,鉴妻绐之曰:"妾有金饰一匣,乃亡母所贻者,因夫浪费,不与之知,寄在邻家,自以不忍舍去也。"守者闻言,告于主人,欲利所有,不逆其诈也。遂复载之回。至,则鉴妻奔走叫冤,邻众悉聚。江南人被擒到官。比及拘鉴,先已遁去矣。情竟不白。

  余适遇鉴妻,道及其事,因作《卖妇叹》一篇,欲献执政而不果,并载此集,以警世云:

  "西家有女少且妍,嫁与东邻恶少年。可怜一旦成反目,宝剑拟绝瑶琴弦。西南有等拘人虎,潜令牙妪来吾所。百金无吝买佳人,落花已被风为主。悠悠夜抵武林村,独舍无邻牢闭门。其中坐卧多女伴,彼此泣下难相存。置身如在囹圄内,鹄寡鸾孤不成对。掠人更待掠人来,此时计财宁计类。晨昏逼逐下江船,江水茫茫恨接天。回首乡关云树隔,未知落在阿谁边。假令卖作良人妇,以顺相从尚不故。若教为妾得专房,负妨招嫌恩不固。又或卖为富家奴,汲水负薪历苦途。供承少错即凌虐,有路难归空怨夫。无端堕落风尘里,向人强以悲为喜。知心日少恶交多,送旧迎新如免死。人间情爱莫妻孥,忍暂何异具起徒。寄言并致买臣妇,贫贱相守当永图。"

  江南人深恨鉴妻之诈,不吝千金赎之,系以铁钮,恣加捶楚,不胜痛苦。过江时议欲卖与娼家。鉴妻受责颇多,绝粒又久,卧病竟不起矣。一日,忽长吁而逝,黑气弥漫,口有巨蛇跃出。居人甚骇,买棺贮而瘗之。

  时遇医人经其处,草际见蛇蜕一条,腮下红白,异而收于囊,将为药饵之料。是夜,即梦少妇拜于前曰:"妾,秀水人也,被夫卖至此地,不愿忍辱偷生,已致珠沉玉碎。但关山迢递,冤气趑趄。今公有龙舌之游,妾敢效骥尾之托,万弗疑拒,为幸!"言讫大恸。医人遂觉,反覆思之,莫晓梦妇所谓。及至嘉兴东栅外,少憩白莲寺前,药囊中闻阁阁之声,极力不能举。怪而启之,见蛇蜕化为白蛇,奋迅越湖而去。停望间,隔岸车水人倏然拥佛。急望其处,则蛇将一人噬其咽喉,绞结而难释。久之,人蛇俱死矣。审知其人即张鉴,昔尝卖妻于江南,其地即龙舌头上。始悟梦妇变幻之灵,报复之速。呜呼!人其可不慎欤?

 

 

第七回 假张良暗计图连理_飞花艳想(清)刘璋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回 假张良暗计图连理

 

  诗曰:

  闲将青史闷难禁,古古今今事业深。

  谋似子房怀隐恨,智如诸葛泪余襟。

  月当圆处还须缺,花若时便被侵。

  可笑愚痴终不悟,几番机变几番心。

  却说张良卿因一时酒后兴高,便没心把雪小姐的心事,都对柳友梅说了。后见柳友梅再三留意,又见诗句清新,到第二日起来,倒想转来,心下到有几分不快,因走到亭子中来。只见李君文蓬着头,背剪着手,走来走去,像有心事的。张良卿见了道:"老李,你想什么?"李君文也不答应。张良卿走到面前,李君文恼着脸道:"我两个是聪明人,平日间自道能赛张良,胜诸葛,今日为何做这样糊涂事起来?"张良卿道:"却是为何?"李君文道:"昨夜那姓柳的,又非亲,又非故,不过是一时乍会,为何把真心话,通对他说了,况他年又少,人物又生得风流逸秀,诗又做得好,他晓得这个消息,却不是鸿门宴上放走了沛公!我们转要与他取天下了。好不烦难么!"张良卿道:"小弟正在这里懊悔,来与你商议,如今却怎生区处?"李君文道:"说已说了,没什计较挽回。"张良卿道:"昨夜我也醉了,不知他的诗,必竟与我如何,拿来再细看看。"李君文遂在书架上取下来,二人同看了一回,面面相觑。张良卿道:"这诗反复看来,倒像是比我的好些。我与你莫若窃了他,一家一首,送到府里去,燥脾一燥脾,风光一风光,有何不可?小柳来寻时,只回他不在便了。"李君文道:"小弟昨夜要他做第二首,便已有心了,今仔细思量,还有几分不妥。"张良卿道:"有什么不妥?"李君文道:"我看那柳月仙,小小年纪,也像个色中饿鬼,他既晓得这个消息,难道倒罢了不成?况他又是钱塘学里,他若自写了去,一对出来,我们转是抄旧卷了,那时便有许多不妙。"张良卿道:"兄所言亦是。却又有一计在此,何不去央央学里的周斋夫,叫他收诗的时节,但有柳月仙的名字,便藏匿过了,不要与他传进,难道怕他飞了进去不成?"李君文道:"此计甚妙!但只是诗不传进,万一府里要他,到学里查起来,这事反为不美。就是柳月仙见里面不回绝他,终不心死。到不如转同他去做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罢。"张良卿道:"怎么一个明修暗度?"李君文道:"只消将这两首诗通来写了自家的名字,却把兄昨日做的,转写了柳月仙的名字,先暗暗送与周斋夫,与他约通了,然后约同了柳月仙,当面各自写了,一同送去。那周斋夫自然一概收侍。这叫做'明修栈道'了,却暗暗挽周斋夫换了送去。那小姐若看见了你的诗好,自然把柳月仙遗弃了。那时他自扫兴而去,兄便稳取荆州了。这不是'暗度陈仓'么?"张良卿听了,满心欢喜道:"好算计,好算计!求要求韩信,拜要拜张良,毕竟兄有主意!只是要速速为之。周斋夫那里,却叫那个好去。"李君文道:"这个机密事,如何叫得别人?须是小弟自去。只是老周是个利徒,须要破些钞,方得事妥。"张良卿道:"成大事者,不惜小费,这个如何论得!称二两头与他,许他事成再谢。"李君文道:"二两也不少了。"张良卿只得袖了二两银子,用封筒封了,就将柳友梅二首诗,用上好花笺,细细写了,落了自家的名字;转将自家的诗,叫李君文写了,作柳友梅的,却不晓得柳友梅的名字,只写着"柳月仙题"。写完了,李君文并银子同放在袖中,一径到钱塘学里来,寻周斋夫。正是:

  损人偏有千般巧,利己仍多百样奸。

  谁识者天张主定,千奸百巧总徒然。

  原来这周斋夫,姓周名荣,乃是钱塘学里的一个老值路,绰号叫做"周酒鬼",为人喜杀的是白物,耽杀的是黄汤;但见了银子,连性命也不顾;倘拿着酒杯,便头也割下来。凡有事央他,只消一壶酒、一个纸包,随你转递文字、卖嘱秀才这些险事也都替你去做了。

  这日李君文来寻他,恰好遇他在学门前,背着身子数铜子,叫小的去买酒。李君文到背后,轻轻的将扇子在他肩上一敲,道:"老周,好兴头!"周荣回转头来,看见李君文,笑道:"原来是李相公。李相公下顾,自然兴头了。"李君文道:"要兴头也在你老周身上。"周荣听见口中是上门生意,便打发了小的,随同李君文走到转湾巷里,一个小庵来坐下,因问道:"李相公有何见谕?"李君文道:"就是前日诗题一事,要你用情一二。"周荣道:"这不打紧,只要做了诗,我与李相公送到府里去就是了。"李君文道:"诗已在此,只是有些委曲?要你用情,与我周旋。"周荣道:"有什委曲?只要在下做得来的,再无不周旋。"李君文就在袖子里摸出那两幅花笺道:"这便是做的两首诗,一首是敝相知张兄的,一个是个柳朋友的,通是本学。老周你通收在袖里,过一会,待他二人亲送诗来,烦老周将他的原诗藏起,只将此二诗送与府里。这便是你用情处了。"周荣笑道:"这等说来,想是个掉绵包的意思了。既是李相公吩咐了,又通是本学的相公,怎好推辞作难?只凭李相公罢了!"李君文来时,在路上已将二两头称出一两,随将一两头,递与周荣,道:"这是张相公一个小东,你可收下,所说之事只要你知我知,做得干净相,倘后有几分侥幸,还有一大块在后面哩!"周荣接着包儿,便立身来说道:"既承相公盛情,我即同李相公到前面酒楼上,领了他的情何如?"李君文道:"这到不消了。张敝友在家候信,还要同来,耽阁不得了,容改日待我再请你罢!"周荣道:"既是今日就要干正经,连我酒也不吃了,莫要饮酒恨他的事。"李君文道:"如此更感雅爱!"遂别了周荣,忙忙来回驼帕记洹BR>
  此时张良卿已等得不耐烦,看见李君文来了,便即着问道:"曾见那人么?"李君文道:"刚刚凑巧,一到就撞见,已与他说通了。怎么小柳还不见来?"正说不了,只见柳友梅从园门边走进来。原来柳友梅只因昨夜思量过度,梦魂颠倒,起来迟了;又因与静如和尚细谈一朝,梳洗毕,吃了饭,到张家园来,已是日午了。

  三人相见过,张良卿道:"月仙兄为何此时才来?"柳友梅道:"因昨夜承二兄厚爱,多饮了几杯,因此来迟,得罪!"李君文笑道:"想是不要看雪小姐的新诗了?小弟今早倒已觅得在此。"柳友梅道:"原来兄不失信,既如此,乞赐一观。"李君文道:"看便看,只是我三人的诗,也要送去了。今早学里来催,今晚可同送去罢。"柳友梅道:"承二兄见挚,更感雅爱。"李君文就在拜箧中取出一幅花笺,递与柳友梅道:"这便是雪小姐的诗了。"柳友梅接来一看,只见上写一首七言律诗:

  石径烟染绿荫凉,柳拖帘影透疏香。

  去时燕子怜王谢,今日桃花赚阮郎。

  半枕梦魂迷蚨蝶,一春幽恨避鸳鸯。

  雨丝飘处东风软,依旧青山送夕阳。

  原来这首诗,乃是杭州一个名妓做的。李君文因许了柳友梅的诗,只得将来唐塞他。

  柳友梅看了,笑道:"诗句甚好,只是情窦大开,不像个千金小姐的声口。此诗恐有假处。"李君文道:"这诗的真雪小姐的,为何假起来?"柳友梅将诗细看,只是不信。张良卿道:"月仙兄看出神了!且去干正经要紧,这时候也该去了,不要说闲话,误了正事。"李君文道:"小弟诗未做完没分,只要二兄快快写了同送去。"张良卿与柳友梅各写了自己的诗,笼在袖中,二人一同出园门,竟到钱塘学里来。正是:

  游蜂绕树非无意,蝼蚁拖花亦有心。

  攘攘纷纷恋春色,不知春色许人侵。

  却说柳友梅同着张良卿,一同到学里来,恰好才到学前,撞见了刘有美,忙问道:"我那里不寻兄来,前日西湖上别后,兄寓在哪里?小弟那日就返舍,令堂便着抱琴来问了几次。这几日不归,悬望得紧哩!"柳友梅道:"小弟也就要返舍。"随指着张、李二兄道:"只因遇着张、李二兄,因此逗留这两日。"刘有美道:"原来如此!"忙与张、李二生作了揖,叙了些文。柳友梅问道:"刘兄今日何往?"刘有美道:"难道兄倒忘了?就是为诗题一事了。但不知兄又何往?"柳友梅笑道:"小弟也为送诗而去。"刘有美暗点点头道:"那两位莫非也是么?"柳友梅道:"然也。"刘有美听了,就忙忙的作别道:"小弟有事去了,兄若送了诗去,千万速回!"柳友梅道:"多感,多感!"

  刘有美去后,友梅就同张、李二生来寻周荣,各自付诗与他。却说周荣见三人来,心下已自暗会,假作不知,道:"三位相公既然各有诗了,只留在学里,待在下送去就是。"三人齐道:"如此有劳你,明日诗案出了,请你吃喜酒罢。"周荣道:"使得,使得。"三人别了周荣回去。

  柳友梅只得又在柒肿×艘凰蕖5酱卧绫僖惭袄唇恿耍鸵煌槿ゲ惶狻BR>
  且说刘有美遇见了柳友梅,为何如此着忙?他原来这日湖上,已有心盗袭柳友梅的诗句,到次日便访知梅、雪二小姐的下落,便把暗记柳友梅的二首,写好落了自家名字,封好,连忙赶到杭城,送诗到钱塘学里来,也去央及了周荣,不期路上撞见了柳友梅,耽阁了半日,又听他们说来,他们三人也为送诗,仍恐打破了自家的网,因此又叮嘱柳友梅作速回家,自己急急忙忙的别去。正是:

  天定一缘一会,人多百计千方。

  纵使人谋用尽,那知天意尤长。

  毕竟送诗以后,二小姐去取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花归 珠还_风月鉴(清)吴贻棠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回 花归 珠还

 

  话说娉婷说着怕老太太等他,就出来到院子里,随手掐了两枝花去了。将花送于老太太看了,老太太叫他把窗前几上一个白磁大瓶灌上水,将花插上。娉婷去灌了水,双手捧着,一路走来,心里却想着嫣娘的话,走到堂阶上,一步未上完,手中的就"滑郎"一声,在石头上成了白玉开花了。娉婷就吓呆了站在那里。老太太听着,骂了一顿,又说:"你这小蹄子不中用,明日拉出去配个小厮就完了。"娉婷站了一时,也不敢再来见老太太,就到下边厢房坐着去了。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一边靠着桌子,手托着腮,噙着眼泪想着:"我自小到这里,从没受过这样的气,没想到老太太说拉出去配小厮的话。"想了一会,"这真真是园里那人说的话,说我可惜可惜了。"越想越酸心,不觉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到了晚上,老太太着人叫了去,又数说了一顿,说:"我说你几句,你就使性子不来了?"娉婷又站了一时,老太太说:"你必然歇罢?明日一早还到园里去看,有新开的花再掐几枝来,我那案头上还有一个翡翠瓶,你没摔完,好再来摔这个,去罢。"娉婷去了,到了厢房,和衣睡下,左思右想没个结局。想今日这个没趣,不过是老太太一时生气,后来自然仍是一样,那配小厮的话,毕竟这一辈子难免了。一直哭到天亮,又不敢不去掐花,就早早起来,也未装束,就去了。

  到了园,看嫣娘正在那里浇花。嫣娘见娉婷来了,就笑嘻嘻的说:"姐姐怎么起来镇早?"娉婷也不理他,嫣娘又说:"怎么姐姐也不梳头,就衣冠不整下堂来了?"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看娉婷站在那里,问他话他不说,又不是掐花,呆呆站着。嫣娘说:"姐姐好像受了委屈的样?"娉婷仍是不理他。嫣娘叹了一口气,说:"嗳,可惜,可惜!"娉婷说:"怎么可惜?"嫣娘说:"姐姐是聪明人,这'可惜'二字还来问我?我是个局外人,这'可惜'中的甘苦只怕还知之不真,姐姐在'可惜'局中的,这甘苦自然是都领略过了。"娉婷听了,不觉将身一蹲,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嫣娘连忙问说:"姐姐,这是何必?"连忙又作了一个揖,说:"是我的不是,一时言语冲着了。"又说:"这清早地下湿气甚厉害,蹲在这里受了寒也不是顽的。"娉婷拭拭眼泪,就站起来一直往书房里去,嫣娘也跟进来。娉婷说:"你来[做甚]么?"嫣娘说:"不是姐姐叫我吗?"娉婷说:"我何曾叫你?"嫣娘说:"姐姐来园里来,自然是掐花,为何到书房里来?难道这书房里栽花不成?"娉婷说:"人心里过不得,你还呕人!"嫣娘说:"我虽不才,姐姐如果有甚烦恼,我也可以分分忧,何不说说?"娉婷说:"我对你说也是无益。"嫣娘说:"或者有益,亦未可知。"娉婷叫嫣娘站近些,就小声把昨日的事一一告于他。嫣娘把眼一红,就淌下眼泪来了。娉婷替他拭了一拭,说:"我问你可有甚么法,你只是哭,终有何益?"嫣娘说:"姐姐坐下,等我想想。"娉婷就坐下了,又叫嫣娘也靠近坐下。嫣娘说:"姐姐何不将计就计?"娉婷说:"怎么将计就计?"嫣娘说:"姐姐只管仍然不做错这就做错那,或者仍然与老太太呕气,或者天天偷空就去睡着,或者再是老太太骂你,你就装着寻死。"嫣娘说一句,娉婷把头点一点。娉婷说:"到后来到底怎么样?"嫣娘说:"只等老太太气你不过,要打发你了,我就回去着人来买你,到我家去服侍我母亲。姐姐后来,我自然有个安排。"娉婷说:"你几时回去?"嫣娘说:"我等姐姐有信,就给他做个金蝉脱壳之计。"娉婷又点点头。嫣娘说:"姐姐去罢。看老太太怪你。姐姐以后也莫来了,看旁人疑惑。"说着,嫣娘就到院子里替娉婷掐了几枝花,交给娉婷拿着去了。

  娉婷果然从了嫣娘的计,天天呕气,呕了十几天。老太太始而骂他,继而劝他,他总是不改,老太太气着叫家人来说要打发他,这也是个气话,原是吓他的意思。谁知他仍然不改,并且时常偷着要上吊,要吃毒药,老太太怕将来闹的不好,就当真要打发他了。

  娉婷一闻此信,这日就起个早,走到园门口叫嫣娘说:"解元回去罢!"说完了,连忙跑了,嫣娘从书房里出来就不见他了。嫣娘知是其计已成,就到大门首找着胡小厮,拉到对门茶肆里坐下,吃了两碗茶,嫣娘说:"我承老兄照看,这有一个财,想叫老兄发发,以为谢礼,不知可受不受?"胡小厮笑着说:"甚么财照顾小弟?"嫣娘说:"我听府里要打发丫头,不知是哪个?人才如何?年纪多大?"胡小厮说:"是老太太房里的,老兄是去年在轿里看过的。"嫣娘说:"我有个表兄,姓李,要买人,老兄若能去说,包管谢仪加厚。"胡小厮喜欢的了不得,就一口应承说:"在我,在我。"嫣娘说:"这还等我回去,先向他说明才好。"胡小厮说:"老兄只管去,园中的事我替你照应。"嫣娘就去了。

  到了家,见堂屋院里放着些桌椅并米面等物,嫣娘也未及问就进了堂屋。见了郑氏,郑氏问他在哪里住了一两个月,嫣娘就随口支吾说:"不是在一家。"随口编了几家。郑氏说:"怪道我着人去找你,再找不着。"嫣娘说:"不是还未得回来,只因有一家有个丫头要卖,我想俺家人甚少,母亲何不叫李朝奉去买来。"郑氏最是疼儿子的,岂有不肯的,就说:"你去向李朝奉说就是了。"嫣娘出来,见了李立说:"三山街有个许老爷家,他家有个丫头,奶奶要买,你去带二三百银子,找着他家家人姓胡的,说有个王贵向我说你家府里有个丫头要卖,我是来买的,不拘多少银子,务必买来。外谢姓胡的二十两银子,就说这谢仪也是王贵说明的。他若要问王贵,你就认作是你表弟,说他不几日就来。在我家替我照料事。"李立说:"买丫头这事容易,又是什么王贵,我不懂。"嫣娘就发了急说:"你真真罢了!连这点头小事也不能办,你只管去像我这样说就是了。"李立也不敢再问,只得拿着银子去了。

  嫣娘又到堂屋,见了郑氏,说明李立去了,又问说:"院子放这些东西做甚么?"郑氏说:"你还不知道,李朝奉有个姐姐在这不远住,他姐丈姓奚。前日午后被祸了,一家可怜烧了个干净,只有他姐丈、姐姐并他两个甥女单人跑出来。李朝奉来求了我,将这左边空房赁去暂住,又把他两个甥女叫引香、拾香[的]结义于我做了干女。这些东西是送给他们的,你问着也去看看。"嫣娘连忙答应着,又说:"人家有难,母亲该重重的周济周济,这太少了。"郑氏说:"等明日再送。"嫣娘说完了话,就到厢房里来,与娟、O、关、窈谈谈,又说起如今你们好了,又来个伴了,娟、O、关、窈又问了一会这些时在那里的话,嫣娘也是随嘴答应了几句,又出来去看看园子修理的如何,又想就去看引香、拾香,又怕他们不理应着,不如等老李来同他一齐去。

  天到了傍晚时候,见李立引着一乘小轿进来了。下了轿,嫣娘看着是娉婷,却闪在一边,让李立去叫了丫头来引他进去。娉婷跟着丫头进了大庭、茶庭、宅门,到了堂屋见了郑氏,给郑氏磕了头。娉婷四下一望,却不见嫣娘,心里到着了忙了,想道:"那小厮莫不是个解元,怎么他家也这样富贵?"又想道:"这莫不是他家,那小厮莫是个拐子?"又想:"若是拐子,怎么肯用一二百银子买我?"狐疑不定,站了一时。郑氏叫了丫头送他到厢房同娟、O、关、窈一处去。娉婷跟着丫头到了厢房,娟、O、关、窈接着,互施了礼坐下。娟、O四个人看这娉婷眉如远黛,目会秋波,腮点桃花,腰同细柳,他四个心里不胜羡慕。娉婷就问了他四个的年纪并各人的名字,他四个又问了他的年纪名字。娟姐说:"娉姐在旧主人处甚好,何故又到这里来?"娉婷不好说的,只是含糊答应。忽见嫣娘进来,娉婷见了低头一笑,也不站起来。娟姐说:"这是小主人相公。"娉婷又笑了一笑,嫣娘也笑了一笑。娟、O、关、窃他四个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胜诧异。娉婷说:"解元是今日哪个时候来家的?"嫣娘也不答应,只笑了一笑。娟、O、关、窈心里倒疑惑他怎么知道他是解元,娉婷又说:"我蒙解元之德,何以为报?"嫣娘说:"你想着怎么报就是怎么报。"他两个说话,娟、O四个越听越糊涂,娉婷又说:"我来也罢了,只是老太太跟前,我孝敬了这几年,把老太太的恩也算报了个万分之一。只是我家小姐并小姐之婢我那妹子,一时离了未免叫人伤感。"嫣娘听到这里,却忘了把做小厮的事瞒着娟、O四个,就问道:"我在书房住了这几[日],怎么未见过小姐并你那妹子?"娉婷还未答应,O姐说:"相公跟他旧主人有亲吗?往他家去做甚么?你到他家是个客,他家天天有人陪着他家小姐,知道外边有客,岂肯进来的呢?"嫣娘说:"不是去作客。"O姐说:"不是去作客,到他家作甚么?"嫣娘说:"你问娉姐就知道了。"娉婷说:"你莫叫O姐问我,我不知道。"嫣娘说:"这个话等我晚上来睡时闲着再说,你们也不必问了。"又向娟、O四个人说:"娉姐来的是客,你们凡床帐这些照应照应,我出去有事。"

  嫣娘出来,找着李立,问明了买娉婷的事,又挟他说:"我母亲把你两个甥女作了干女,我们是干姐妹了,我去看看,且看看你令姐、姐丈。"李立说:"我姐丈出门去了,你要去,我同你去。"嫣娘就同李立去了。到了奚家,先见了李立之姐,嫣娘也称个伯母;又请见了引香、拾香。坐下叙了一时话,引香想道这个人好像见过的,又不好问嫣娘。嫣娘因他母亲在跟前,也不敢问引香、拾香的。一时嫣娘去了,引香向拾香说:"这个人妹妹可曾见过他?"拾香说:"好像那年秋天那个不知芙蓉典的秀才。"引香说:"听说这是解元。"拾香说:"解元原是秀才中的,焉知不是他?"正在猜疑,忽见来了一个丫头向他母亲说:"俺家奶奶给奚奶奶请安。俺家奶奶说明日请两个小姐搬在俺那边去住,俺家相公与这里小姐也皇干姐妹了。相公的性情极好,常在一处谈谈也不妨的。"李氏说:"你回去给奶奶请安,说我方才也见了你家相公了,引香、拾香也见了相公了。我看你家相公甚好,明日就叫他两个搬去。"丫头去了。这原是嫣娘回来,见了郑氏说:"母亲没人作伴,何不将奚家姊妹接来?"郑氏原也喜欢引香、拾香,所以着人来接。不知搬来没搬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游虎丘还魂完夙债 赴杭州挟家享清福_孤山再梦(明清)渭滨笠夫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游虎丘还魂完夙债 赴杭州挟家享清福

 

  记前时旧事,此地会神仙。向月砌云阶,又寻翠袖来,拾花钿还魂了却前债,羡一场春梦再团圆。净瓶频洒甘露,杨柳一滴生天。 苏杭两处景依然,孤山草芊芋。愿急流勇退,东皋舒啸,西湖放船。双双美人金屋贮,更喜椿萱齐大年。终朝登山临水,镇曰花边柳边。

  右调《木兰花》

  却说钱雨林几曰匆忙,忽一夜梦见万宵娘,姗姗而来,钱雨林曰:"吾自一见郎君之后,思慕而死。幸蒙观音大士,饮以杨枝水,其尸不坏,寄魂风流院中,待汝还魂,以了前缘。汝今一旦做官,数曰以来,全不记忆于我,何薄情如此也?汝可急到虎丘,同我父母启棺。在山门杨柳树下拜祷,以净碗承之,自有甘露滴下。可润我七窍,以余灌入口中,自然还魂矣。切记、切记!不可再缓,我去与父母托梦可也。"雨林方欲再问,忽然惊觉,与妻言之。妻曰:"还魂之事,古来亦有,但今已三年,未知能还魂否?"说话之间,东方明矣。雨林方净面,忽报万典之夫妻来看,雨林出见。万典之下拜曰:"前者老夫肉眼,不识贵人,多有得罪,望乞海涵。今曰一来致贺,二来有奇梦报知。我夫妻二人,昨夜同梦亡女,他说与你有夙缘,教我同你启棺,求杨枝水灌之,自然还魂,不知果有此事否?"雨林急言曰:"我昨夜也是此梦,说的话一样,料也有此奇事,如当年《牡丹亭》的杜丽娘,《孤山梦》的小青了。可就同去。"

  正说之间,忽木易婆也来了,拜雨林曰:"老身一向搬桃花坞住居,昨闻钱大人得了官来,方欲拜喜,忽夜梦见万小姐语我曰:'我今曰还魂,你可到虎丘一看。'故急急前来。"雨林、典之益觉发奇,遂各出门上马。雨林父亦同去,留弟雨苍在家候客。一路而来,正是仲春天气,风和曰丽,柳绿花红。雨林也无心观景,竟奔虎丘观音殿上,参了菩萨,拜了圣贤。众人同到殿旁,见宵娘棺木俨然,香气袭人。雨林曰:"万老夫妻,可向前开棺。"万典之曰:"律上开棺有罪,老夫未敢轻动。"雨林曰:"有我在此,就官府知道,我也可讲得了他。急开、急开!"万典之遂取斧去钉,夫妻抬过盖子,只见宵娘面不改色,容颜如生,似一个春睡的美人一般。夫妻涕哭。众人曰:"且不必哭,看此光景,还魂已有八九分了。即可相见,何用涕哭?可急往山门外拜祷,求甘露来。"万典之曰:"老夫何以感格得神明,还是钱大人拜求方好。"众人曰:"说得有理。"钱雨林乃肃衣冠,净手焚香。走至山门外,见一株大柳树,正才发嫩叶,黄金拖地。雨林乃深深拜下,默祷几句。万典之将白玉碗承之。忽见杨柳枝上,疑几点白露,雨林再三拜求,口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念到六七遍上,其露滴入碗中。在树上不过如珠大的两三点儿,滴入碗中便成多半碗。雨林捧进山门,到了棺前,万典之曰:"就望大人洒之。"雨林乃拈水,先润宵娘的两目,后润两耳及鼻孔,然后以剩下的,令万典之妻同木易婆扶起宵娘,将口扳开,将半碗露水,齐灌下去。良久,忽见宵娘口中,出一口冷气,其目遂开。再候一会,不见说话,万典之夫妻,又哭起来。众曰:"他方还魂,不可嚎啕,恐惊散了真魂。如今他未饮阳间之食,如何说得出话?急将米汤取些灌下去。"却说寺中僧人,都在此看,一闻此言,即跑去取米汤,茶来。又灌虎丘茶半盏,再灌米汤半碗。宵娘看见父母,忽失声叫曰:"爹娘、爹娘,儿死了三年,不意今曰重相见也。"又指众人令退。父母曰:"此是钱大人,今已做官,与你有缘,欲成秦晋,以偕伉俪,何故亦令退去?"宵娘乃出棺言曰:"钱郎之缘,我在风流院中,观音大士与我说明。今曰还魂,全为此一段姻缘未了耳,安得再有别议?但我方转阳世,阴气未退,且六礼未行,媒妁未通,若就跟他去,不说夙世有缘。反是桑间濮上了。我今回父母家将息,止令木易婆随去,同母先行,父亲等可后来。钱郎归家,可通媒具礼。待三月三曰,原是我与你初遇的曰子,回到那一曰亲迎成亲,方是大理。"众人曰:"小姐一还人世,便如此整密,真有仙风道骨者也。"宵娘言毕,父觅轿令妻同木易婆先去。乃向前拜谢雨林父子曰:"若非钱大人夙缘,我女何得还魂?礼当拜谢。"钱居先曰:"老亲家你说那里话,如今指曰成亲,你就是他泰山母丈了,如何拜他,且还称他大人?"众人曰:"此说有理。"遂辞谢众僧。雨林舍银三十两,以酬看守棺木之劳,又舍银五十两,令重修观音大士殿,金装神像,乃取笔题对一联,以志菩萨灵感。对曰:

  空蕴何从,只自在无言可说;坐来月冷三摩,疑是半林寒紫。

  寻声莫定,但群生有感即通,拈起心开五夜,悠然一朵馥青。

  姑苏弟子之继浣手敬献

  题毕,众人曰:"好对,好对。"雨林曰:"今日真如小青诗云:'愿将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茶罢,辞僧众人归去。

  不说宵娘到家,培养精神。却说雨林家中,闻知此事,大家惊喜。只是程氏心中不悦,恐夺所爱。然奇此一事,却也无言。次曰雨林仍叫木易婆为女妁,又请田先生同柳、梅二生为男媒,往万家行了聘礼。却说此事惊动一府各公祖,又上门拜喜。渐至三月三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桃夭佳期。雨林乃备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顶戴、补服、朱衣,乘轿亲迎。鼓吹至万家门首,万钟迎入,行礼毕,请新人上轿。喜儿出曰:"小姐索催妆诗。"雨林曰:"不必别吟,只将观音大士前昔小姐所念小青的诗,改几字便了。"乃改曰:

  昔叩慈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

  已将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写毕,付喜儿传入小姐看了曰:"只改了两个字,妙不可言。一者感观音之恩,二者志初梦之事,三者见相遇之奇,四者合今曰之花烛,妙、妙!"乃上轿。迎至家中,拜天地祖宗及父母毕,入房中。是曰庭上许多亲朋,都来相贺,亦看奇事。雨林大排筵席,用两班戏。一班唱的是《牡丹亭》柳梦梅、杜丽娘的还魂记。一班唱的是《孤山梦》舒心谈、小青的还魂记。大吹大擂的吃酒,至掌灯后方散。是夜程氏另宿一房,未免有寂寞更长之意。雨林乃入房中,吃了合卺杯,花烛之盛,也不暇多言。两人入帐,如久旱遇霖,渴鱼得水,成了夫妻之事。有词一阕,单道此夜好处。词曰:

  烛影红摇,看天上双星,玉漏迢迢。卸却翠钿,解开裙腰,芙蓉帐里人年少。喜新婚燕尔,揉弄出百媚千娇。两情浓,几点猩红,魂散魄消。 今曰成就小夭桃,饱餐秀色,恋情不了。恼恨晨鸡,只恐来窗前报晓。漫道-刻金,绝胜填桥。俏语低声,且收云散雨,明夜重交。

  右调《春从天上来》

  次日起来,拜了父母,宵娘与程氏相见,彼此谦让。程氏曰:"小姐乃夙世姻缘,又是菩萨为媒,还魂成亲,古今有几?应宜居长。妾甘拜下风。"宵娘曰:"姐姐乃先归正配,妾不过一钟情佳人,又还魂成亲,事涉鬼怪,情愿居次,以执小星之仪。"二人相让不已。雨林曰:"你二人只序年齿,以姊妹相处可也,不必提妻妾二字。"二人遂各说年庚,程氏长一岁,宵娘遂叫程氏为姐姐,程氏遂叫宵娘为妹妹,彼此拜了。家中曰曰寒食,夜夜元宵。一曰雨林唤木易婆酬银十两,又与衣服几套。又使人与田先生答礼四十金。与柳、梅二人,各酬百金。事已完毕,请万典之夫妻到家曰:"岳父母今可搬至我家中,指曰杭州上任,好同去也。"万典之依了,即曰搬来。雨林乃谓父母曰:"凭限四月上任,今已三月中旬了。二十曰建曰出行,可以收拾,阖家同去。四月初三开曰上官,可以到任。我今要去辞各公祖并田先生,众亲友。"说罢饭毕,乃出去辞人。

  却说田左人等,见雨林辞了,乃约柳、梅二生同白生,四人商议曰:"钱雨林今要上任去,我等未尽一情。明曰可在城外馆娃宫排酒,每人奉金三两。他如今做官的体面,不比从前也,须要叫戏唱。"柳长卿曰:"若要叫戏,今有新自京回来的鹤宵班好戏,可就叫他。"说毕各出奉金。白雁鸿曰:"你们,他各送厚礼,我只得他送了两袋息香,一包香茶,两匣肥皂,也要一般出钱?"田左人曰:"他到任后,苏杭相去不远,你抽丰一次,就把几百金来了,今曰乃吝此三两银乎?"白雁鸿只得也出了。众人曰:"不必具帖,明曰我众人亲去邀他便了。"遂使人向馆娃宫安排停当。次曰四人各乘马,同到雨林家中。雨林出见,茶罢,田先生曰:"前曰多承厚赐,未得致谢。今要赴任,又得此奇婚,我四人在馆娃宫,聊备薄酌。一者贺喜,二者饯行,三者今曰暮春天气,我等寻花问柳,取乐一番。未曾具帖,特来亲邀同行,何如?"雨林曰:"多承盛情,何以克当,弟子就去。但恐先生等未用早饭。"即命家中具饭出来。白雁鸿曰:"真是官宦人家,一说便有了。"雨林曰:"不过杀鸡为黍,有何敬献?"吃毕,众人出门,见雨林人夫轿伞,伺候出游。梅含香曰:"我等先去,钱兄好乘轿而来,不失官体。"雨林曰:"我也不用轿,只带门子二名,皂快二人,乘马同行。"出了城门,一路观景,你说我笑,不觉已到馆娃宫。下了马,让雨林先行到内,各处游毕,乃就席。雨林再三谦让,乃与田先生作揖告席,方坐首席。柳、梅二生坐主席。田左人因师弟之分,雨林避席难坐,反坐旁席,白雁鸿因陪他也坐旁席,坐定斟酒,戏子正生、正旦呈戏单,雨林熟视曰:"你二人莫非鹤宵班邹生、程旦乎?前在京中,如何又到此?"正旦曰:"老爷前来,我等随后也来。"雨林曰:"你等俱是苏州人也,是乡亲不必叩头,掌板的坐下唱。"遂点《金印记》苏秦衣锦还乡的故事。盖取世态炎凉之意也。唱起来,大家饮乐。正是开琼筵以生花,飞羽觞而醉月,大饮大嚼,俱各忘怀。戏已唱完,人散了席,遂散坐谈饮。雨林与戏子赏银十两,令邹生、程旦也陪坐饮酒。饮得兴酣,田左人曰:"今曰之乐,不可无诗,雨林可以赋之。"雨林曰:"弟子自侥幸后,曰在纷闹场中,推敲二字,竟似忘了。即勉强而成,亦恐无惊人佳句矣。还是先生与众兄唱和何如?"田左人曰:"谚云:官大好吟诗。我等虽吟出极好的诗,却无你的官。寒酸之诗,人多吹毛求疵,反见笑了。今曰须你留几字,方令胜游生色。"柳、梅二生曰:"说的极是,钱兄不必吝教了。"雨林曰:"也罢,不必作诗,只以馆娃宫为题,作一词何如?"众曰:"更妙。"乃作词曰:

  勾吴胜曰,于越归朝,繁花歌舞难名。妖冶西施,君王宠爰偏深。夫差一时豪杰,岂不知倾国倾城。也只恐佳人难再,辜负生平。 馆娃尚余荒趾,见颓垣断井,几度沉吟。漫道沼国,策奇哲妇阴谋。春秋列侯俱尽,岂皆因女祸相寻。风流事,让英雄独占多情。

  右调《声声慢》

  雨林题毕,众人曰:"造词寄意俱佳。西子有灵,当入梦以谢知己矣。"田左人曰:"不但为西子白冤,亦足为夫差洗羞,真可谓黄绢幼妇之词矣。"说毕又互相劝酬,共饮大醉。曰已衔山,雨林先告归。次后众友算账毕,亦各归。

  却说雨林到家,见了父母、小弟,回到宵娘房中,将今曰所作的词,令看曰:"我一向闻你有才,那曰考我之时,只见你中秋前一夕诗一首,略窥一斑。不知汝亦能作词否?可将此词和之。"宵娘曰:"妾也不能和此。但前在风流院中,思君所作的词,今为君写出一看。"乃取纸笔写之。词曰:

  彩凤分群,文鸳失侣,红云路闻天台。旧时院落,画栋积尘埃。漫有玉京离燕,向东风似诉悲哀。主人去,卷帘恩重,空屋亦归来。 泾河憔悴,女不逢春,柳毅书信难裁。叹金钗脱股,宝镜离台。万里潇湘人去也,甚曰重回?丁香树,含花到老,肯傍别人开。

  右调《满庭芳》

  轻轻一别两三秋,人到郎回湘水头。不把半行修,庭前霜叶盈阶、使人愁。欲排闺闷强登楼,尘满金猊香未收,刚去控双钩,鸳鸯对浴清池、不禁羞。

  右调《菊花新》

  孤灯夜雨,空把青年误,楼外青山无数,隔不断新愁来路。乐事于今已半虚,阳台有欢梦难做。叹楚楚蜉蝣,飘飘蝴蝶,也算春风一度。

  右调《簇御林》

  一对关关好逑,在河洲。猛地渔人惊棹,起离愁。

  嗟云散,叹月缺,泪难收。无那夕阳西去,水东流。

  右调《相见欢》

  写毕,雨林看了,大加称赏曰:"名下无虚,良不诬也。虽朱淑贞、李易安,何以过之?"乃寝。次曰差人谢了席,终曰收拾起程的事。忙了几天,已到二十曰。乃令父母偕弟同万典之夫妻,并程氏宵娘喜儿等,先上船去。雨林次后出城上船,见各公祖众亲友送行,一一完毕。又见田先生四人,道旁相送,田左人曰:"此一别又不知何曰相会?"雨林曰:"弟子到任后,即差人请先生同柳兄梅兄并白兄,同来敞任。一者得以朝夕承教,二者可以共游西湖,行当扫榻以待。"众人曰:"若承不弃贫贱之交。自当同来,观兄政治耳。"遂饮三杯,别了众友。不几曰到了杭州,已是四月初三。上任完毕,会了同寮,谒庙放告,为政清廉,治讼明断。退食之馀,即与宵娘和吟。后将田左人迎至任中,厚待回来。田在中与柳长卿、梅含香后来都中了,会过俱为显官。白加色因抽丰银,也纳了监,做了个县丞。雨林在任五年,政通人和,百姓爱戴。作歌曰:"姓钱不爱钱,好个钱青天。"一曰报到,行取了科道。忽一夜梦观音大士示以"急流勇退"四宇。雨林醒来,大悟。乃语程氏与宵娘曰:"夜梦菩萨见示,我心大悟。人生何必大官?不过多得几钱耳。古人云:'相逢尽道做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又曰:'万两黄金不为贵,一家安乐值钱多。'我今要告终养了。"宵娘曰:"夫君年力精壮,正可做官,何生此意?"雨林曰:"做官犹如一班戏,人世一场春戏耳。如我与你,前在梦中相会,梦固是醒。今曰还魂应梦,醒亦是梦。梦固是醒,则空即是色;醒亦是梦。则色即是空矣。醒醒、梦梦,色色、空空,我今已悟了。况宦海茫茫,若不回头到岸,直到黑风四起,波浪大作,那时晚矣。古人云:'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事情多反覆。'何必直到酒阑人散,漏尽钟鸣,那时恐跳不出圈儿了。"乃又与父母言知,即曰申文,以告终养。上司准了,即曰解任,也不回苏州去,曰:"人生总在乾坤内,到处是吾家。"就在孤山之下,造起住宅。高明爽垲,背山临水。又起书房一所,花园一所。多栽奇花异草,垒石成山,引水为池。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乃谓宵娘曰:"孤山原是我与你前世所在地,今又在此,何乐如之!"或请父母、岳父母同游,则戏斑衣之舞。或挟程氏与宵娘,则效于飞之乐。闲时又寻访朋友,常在西湖去游。真逍遥快乐,足称山中宰相,烟火神仙矣。享了半世清福,后程氏生二子,宵娘生一子,应了王非仙三子之言。三子亦读书成名。弟雨苍中选,为显官。一家快乐,终其天年云。

  诗曰:

  万事从来梦里游,忙忙镇曰苦难休。

  情系牵扯何时了,宦海沉沦不自由。

  夕鼓晨钟朝又暮,闲花野草春还秋。

  空空色色谁能悟,大梦惊回只点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