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彻底寻根表明骗子 穷形极相画出旗人_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清)吴趼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六回 彻底寻根表明骗子 穷形极相画出旗人

 

  却说我听得继之说,可以代我寄信与伯父,不觉大喜。就问:"怎么寄法?又没有住址的。"继之道:"只要用个马封,面上标着'通州各属沿途探投勘荒委员',没有个递不到的;再不然,递到通州知州衙门,托他转交也可以使得。"我听了大喜道:"既是那么着,我索性写他两封,分两处寄去,总有一封可到的。"

  当下继之因天晚了,便不出城,就在书房里同我谈天。我说起今日到祥珍估镯子价,被那掌柜拉着我,诉说被骗的一节。继之叹道:"人心险诈,行骗乃是常事。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今日听了那掌柜的话,只知道外面这些情节,还不知内里的事情。就是那掌柜自家,也还在那里做梦,不知是哪一个骗他的呢。"我惊道:"那么说,大哥是知道那个骗子的了,为甚不去告诉了他,等他或者控告,或者自己去追究,岂不是件好事?"继之道:"这里面有两层:一层是我同他虽然认得,但不过是因为常买东西,彼此相熟了,通过姓名,并没有一些交情,我何若代他管这闲事;二层就是告诉了他这个人,也是不能追究的。你道这骗子是谁?"继之说到这里,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就是这祥珍珠宝店的东家!"我听了这话,吃了一大吓,顿时呆了。歇了半晌,问道:"他自家骗自家,何苦呢?"继之道:"这个人本来是个骗子出身,姓包,名道守。人家因为他骗术精明,把他的名字读别了,叫他做包到手。后来他骗的发了财了,开了这家店。去年年下的时候,他到上海去,买了一张吕宋彩票回来,被他店里的掌柜、伙计们见了,要分他半张;他也答应了,当即裁下半张来。这半张是五条,那掌柜的要了三条;余下两条,是各小伙计们公派了。当下银票交割清楚。过得几天,电报到了,居然叫他中了头彩,自然是大家欢喜。到上海去取了六万块洋钱回来:他占了三万,掌柜的三条是一万八,其余万二,是众伙计分了。当下这包到手,便要那掌柜合些股分在店里,那掌柜不肯。他又叫那些小伙计合股,谁知那些伙计们,一个个都是要搂着洋钱睡觉,看着洋钱吃饭的,没有一个答应。因此他怀了恨了,下了这个毒手。此刻放着那玉佛、花瓶那些东西,还值得三千两。那姓刘的取去了一万九千两,一万九除了三千,还有一万六,他咬定了要店里众人分着赔呢。"

  我道:"这个圈套,难为他怎么想得这般周密,叫人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继之道:"其实也有一点破绽,不过未曾出事的时候,谁也疑心不到就是了。他店里的后进房子,本是他自己家眷住着的,中了彩票之后,他才搬了出去。多了几个钱,要住舒展些的房子,本来也是人情。但腾出了这后进房子,就应该收拾起来,招呼些外路客帮,或者在那里看贵重货物,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呀,为甚么就要租给别人呢?"我说道:"做生意人,本来是处处打算盘的,租出几个房钱,岂不是好?并且谁料到他约定一个骗子进来呢?我想那姓刘的要走的时候,把东西还了他也罢了。"继之道:"唔,这还了得!还了他东西,到了明天,那下了定的人,就备齐了银子来交易,没有东西给他,不知怎样索诈呢!何况又是出了笔据给他的。这种骗术,直是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网罗呢。"

  说到这里,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吃过晚饭,继之到上房里去,我便写了两封信。恰好封好了,继之也出来了,当下我就将信交给他。他接过了,说明天就加封寄去。我两个人又闲谈起来。

  我一心只牵记着那苟观察送客的事,又问起来。继之道:"你这个人好笨!今日吃中饭的时候你问我,我叫你写贾太守的信,这明明是叫你不要问了,你还不会意,要问第二句。其实我那时候未尝不好说,不过那些同桌吃饭的人,虽说是同事,然而都是甚么藩台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这班人荐的,知道他们是甚么路数。这件事虽是人人晓得的,然而我犯不着传出去,说我讲制台的丑话。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么缘法,很要好的,随便同你谈句天,也是处处要想--教导呢,我是不敢说;不过处处都想提点你,好等你知道些世情。我到底比你痴长几年,出门比你又早。"

  我道:"这是我日夕感激的。"继之道:"若说感激,你感激不了许多呢。你记得么?你读的四书,一大半是我教的。小时候要看闲书,又不敢叫先生晓得,有不懂的地方,都是来问我。我还记得你读《孟子

何进谋杀十常侍-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何进谋杀十常侍

 

  宫门外栏住的乃是司徒陈耽,径入宫中,来见天子,谏曰:"刘谏议得何罪而赐诛戮?"帝曰:"毁谤大臣,冒渎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如父母,岂有此理?且十常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况封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汉社稷立见崩摧矣!" 帝曰:"封作乱,其事不明。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陈耽以头撞阶而谏。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中。是夜,俱谋杀之。赵忠差人以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区星。不五十日报捷,江夏平复。奏封孙坚为乌程侯;封刘焉益州牧,就讨四川寇贼;封刘虞为幽州牧,领兵渔阳,征张举、张纯。刘焉到川,狂寇皆降。焉开仓赈济百姓,民感其恩。刘虞兴兵讨张举,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虞大喜,令玄德为都尉,丘毅为先锋,直抵贼巢,与贼大战数日,挫动锐气。张纯专一凶暴,鞭挞士卒,因此帐下数十人商议,一齐心变,刺杀张纯,将头纳献,引众来降。张举见势败,亦自缢死。渔阳尽平。

  刘虞表来奏刘备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除下密丞,后迁高堂尉。公孙瓒又表陈玄德前功,封为别部司马,守平原县令。玄德在平原,颇有钱粮军马,重整旧日气象。刘虞平寇有功,官封太尉。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弟何苗,官带执金吾。何进起身屠家,因妹入宫为贵人。光和三年,为上生太子辩,故立为皇后。进为国舅,得权重任。王美人生太子协,何后鸩杀王美人,协得董后恩养。太子辩时年九岁。灵帝偏爱太子协,欲立之。十常侍知天子意,黄门蹇硕乃暗奏曰:"若欲立协,必先诛何进,以绝后患。"帝从之,宣进托以后事。进到宫门,司马潘隐与进曰:"不可入宫。蹇硕欲谋杀汝!"

  进大惊,急归私宅,招诸大臣,欲尽诛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势,起自冲、质之时;朝廷滋蔓极广,安能尽诛?倘机不密,必有绝族之祸。请仔细详之。" 进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进叱之曰:"汝小辈,安知朝廷之大事!"正踌躇间,潘隐至,报帝崩于嘉德殿。时年三十四岁。"目今蹇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进入宫,欲绝后患,册立太子协为帝。"说未了,使命至,宣进速入,以定后事。操曰:"今日之计,先宜大正君位,然后图贼。"进曰:"谁敢与吾正君讨贼?"一人挺身便出,曰:"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吾之愿也。" 视之,此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英雄盖世,武勇超群。能折节下士,士多归之。四世居三公位,门多故吏。汝南汝阳人也,司徒袁安之孙,袁逢之子。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

  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绍披挂领入内。何进引何、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相继而入,就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百官呼噪已毕,袁绍入宫收蹇硕。硕亲领兵,从宫出来御绍。绍提剑直砍蹇硕,硕慌走。绍赶入御园,花阴下转过中常侍郭胜,一刀把蹇硕砍翻,割头而去,硕所领禁军,尽皆降顺。

  绍与何进曰:"中官结党,可尽诛之!" 张让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皆是赛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今大将军信袁绍之言,尽欲诛臣等,乞娘娘怜悯!"言罢痛哭。何太后曰:"卿等勿忧,我当保之。"传旨宣何进入,太后密谓曰:"我与汝出身寒微,非张让等,焉能享此富贵?今蹇硕不仁,既已伏诛,汝何听他人之言,欲尽诛宦官?枉惹万代之笑。此事切不可行。"何进听太后之言,而出与众官曰"蹇硕设谋害吾,可族灭其家。其余者,勿得妄加残害。" 袁绍曰:"今日若不斩草除根,终久必为丧身之本!"进叱之曰:"吾意已决,汝等多言者斩!"众官皆退。次日,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其余皆封官职。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后曰:"何进之妹,始初我抬举他来。今日他孩儿即了帝位,内外臣僚皆是他心腹人,威权太重,我将如何?" 让奏曰:"娘娘可临朝,垂帘听政。封太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重用臣等各预军国大事,渐可图何进矣。" 董太后大喜。次日设朝,董太后垂帘听政,封太子协为陈留王,董重骠骑将军,张让等共预朝政。将及月余,董太后夺权柄,朝廷事并听区处。

  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政,于宫中设一宴,请董太后赴席。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而劝董太后曰:"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昔吕后因握重权,宗族三千余口皆被诛戮。今后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老元臣自行商议,此国家之幸也。愿垂听焉。"董后大怒曰:"汝鸩死王美人,荒淫妒色。今汝子为君,倚兄何进之势,辄敢乱言!吾敕骠骑断汝兄首,如反掌耳!"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劝汝,何出言不逊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辈,有何见识!"两宫互相骂詈。张让等各劝归宫。

  何后连夜召进入宫,尽告其事。进出,召三公共议。来早设朝,廷臣奏:"孝仁董太后交通州郡,辜较财利,不宜临朝听政,合迁于河间安置,限日下出国门。"一面驱人发起董后,一面点三千禁军围绕骠骑将军董重府宅,追索印绶。董重知事已危急,自刎于后堂。家人举哀,军士方散。张让、段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令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进托病不出。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等流言于外,言主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乘此时不诛阉竖,后必为大祸。昔日窦武欲诛内宠,机谋不密,反受其殃。今主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若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进曰:"且容商议。"左右密报张让,让等去告报何苗,又送贿赂太多。苗入内,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以安天下,专务杀伐以危社稷。今国无事,又欲害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后纳其言。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也。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进虽外幕大名,内无决断,不言而出。

  袁绍迎进而问曰:" 大事若何?"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进曰:"此计大妙,免得我违太后之意。"差人便召赴京师。主薄陈琳趋步上阶,连叫:"不可!不可!"进曰:"有何不可?"琳曰:"俗说'自掩其目,去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其可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生大乱矣。"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傍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论也?"视之,乃曹操也。进曰:"有何高见?"曹操道出甚话来?

 

第六卷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_警世通言(明)冯梦龙 编撰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六卷  俞仲举题诗遇上皇

 

  日月盈亏,星辰失度,为人岂无兴衰?

  子房年幼,逃难在徐邳,伊尹曾耕莘野,子牙尝钓磷溪。

  君不见:韩侯未遇,遭胯下受驱驰,蒙正瓦窑借宿,

  裴度在古庙依栖,时来也,皆为将相,方表是男儿。

  汉武帝元狩二年,四川成都府一秀士,司马长卿,双名相如。自父母双亡,孤身无倚,

  盐自守。贯串百家,精通经史。虽然游艺江湖,其实志在功名。出门之时,过城北七里许,曰升仙桥,相如大书于桥柱上:"大丈夫不乘驷马车,不复过此桥。"所以北抵京洛,东至齐楚,遂依梁孝王之门,与邹阳、枚皋辈为友。不期梁王亮,相如谢病归成都市上。临爪县有旦令工吉,每每使人相招。一日到波相会,盘桓旬日。谈间,言及本处卓工孙巨富,有亭台池馆,华美可玩。县令着人去说,教他接待。卓王孙资时巨万,僮仆数百,门阑奢侈。园中有花亭一所,名曰瑞仙。四面芳菲烂慢,真可游息。京洛名园,皆不能过此。这卓员外丧偶不娶,慕道修真。止有一女,小字文君,年方十九,新寡在家。聪慧过人,姿态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下通。员外一日早晨,闻说县令友人司马长卿乃文章巨儒,要来游玩园池,将来拜访。慌忙迎接,圭后花园中,瑞仙亭上。动间已毕,卓王孙置酒相待。见长卿丰姿俊雅,且是王县令好友,甚相敬重。道:"先生去县中安下不便,何不在敝舍权住几日?"相如感其厚意,遂令人唤琴童携行李来瑞仙亭安下。倏忽半月。

  且说卓文君在绣房中闲坐,闻侍女春儿说:"有秀士司马长卿相访,员外留他在瑞仙亭安寓。此生丰姿俊雅,且善抚琴。"文君心动,及于东墙琐窗内窃窥视相如才貌,"日后必然大贵。但不知有妻无妻?我若得如此之丈夫,平生愿足!争奈此人革瓢屡空,若待媒证求亲,俺父亲决然不肯。倘若挫过此人,再后难得。"过了两日,女使春儿见小姐双眉愁蹙,必有所思。乃对小姐道:"今夜三月十五日,月色光明,何不在花园中散闷则个?"小姐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自见了那秀才,日夜废寝忘餐,放心不下。我今主意已定,虽然有亏妇道,是我一世前程。"收拾了些金珠首饰,分付春儿安排酒果:"今夜与你赏月散闷。"春儿打点完备,随小姐行来。

  话中且说相如久闻得文君小姐貌美聪慧,甚知音律,也有心去挑逗他。今夜月明如水,闻花阴下有行动之声,教琴童私觑,知是小姐。乃焚香一住,将瑶琴抚弄。文君正行数步,只听得琴声清亮,移步将近瑞仙亭,转过花阴下,听得所弹音曰:

  风兮凤兮思故乡,邀游四海兮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如今夕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进人遐在我傍,

  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颌顽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享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小姐听罢,对侍女道:"秀才有心,妾亦有心。今夜既到这里,可去与秀才相见。"遂乃行到亭边,相如月下见了文君,连忙起身迎接道,"小生梦想花容,何期光降。不及远接,恕罪,恕罪!"文君敛衽向前道:"高贤下临,甚缺款待。孤馆寂寞,令人相念无已。"相如道,"不劳小姐挂意。小生有琴一张,自能消遣。"文君笑道:"先生不必迂阔。琴中之意,妾已备知。"相如跪下告道:"小生得见花颜,死也甘心。"丈君道:"请起,妾今夜到此,与先生赏月,同饮三杯。"春儿排酒果于瑞仙亭上,丈君、相如对饮。相如细视丈君,果然生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绣衣,披锦裳,浓不短,纤不长;临溪双洛浦,对月两嫦娥。酒行数巡,文君令春儿收拾前去:"我便回来。"相如道:"小姐不嫌寒陋,愿就枕席之欢。"文君笑道:"妾欲奉终身箕帚;岂在一时欢爱乎?"相如问道:"小姐计将安出?"文君道:"如今收拾了些金珠在此。不如今夜同离此间,别处居住。倘后父亲想念,搬回,一家完聚,岂下美哉?"当下二人同下瑞仙亭,出后园而走。却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更不回。

  且说春儿至天明不见小姐在房,亭子上又寻不见,报与老员外得知。寻到瑞仙亭上,和相如都不见。员外道:"相如是文学之士,为此禽兽之行!小贱人,你也自幼读书,岂下闻女子'事无擅为,行无独出?'你不闻父命,私奔苟合,非吾女也!"欲要讼之于官,争奈家丑不可外扬,故尔中止,"巨看他有何面目相见亲戚!"从此隐忍无语,亦不追寻。

  却说相如与文君到家,相如自思翼筐罂然,难以度日:"想我浑家乃富贵之女,岂知如此寂寞!所喜者略无温色,颇为贤达。他料想司马长卿必有发达时分。"正愁闷间,文君至。相如道:"日与浑家商议,欲做些小营运,奈无资本。"文君道:"我首饰钒钏,尽可变卖。但我父亲万贯家财,岂不能周济一女?如今不若开张酒肆,妾自当垆。若父亲知之,必然懊悔。"相如从其言,修造房屋,开店卖酒。文君亲自当坤记帐。忽一日,卓王孙家憧有事到成都府,人肆饮酒,事有凑巧,正来到司马长卿肆中。见当垆之妇,乃是主翁小姐,吃了一惊。慌忙走回临邛,报与员外知道。员外满面羞惭,不肯认女,但杜门不见宾客而已。

  再说相如夫妇卖酒,约有半年。忽有天使捧着一纸诏书,问司马相如名字,到于肆中,说道:"朝廷观先牛所作《于虚赋》,文章浩烂,超越古人。官里叹赏,飘飘然有凌云之志气,恨不得与此人同时,有杨得意奏言:"此赋是臣之同里司马长卿所作,见在成都闲居。'天子大喜,特差小官来征召。走马临朝,不许迟延。"相如收拾行装,即时要行。文君道:"官人此行富贵,则怕忘了瑞仙亭上!"相如道:"小生受小姐大恩,方恨未报,何出此言?"文君道:"秀才们也有两般,有那君子儒,不论贫富,志行不移;有那小人儒,贫时又一般,富时就忘了。"相如道:"小姐放心!"夫妻二人,不忍相别。临行,文君又嘱道:"此时已遂题桥志,莫负当垆涤器人!"

  且不说相如同天使登程。却说卓王孙有家僮从长安回,听得杨得意举荐司马相如,蒙朝廷征召去了。自言:"我女儿有先见之明,为见此人才貌双全,必然显达,所以成了亲事。老夫想起来,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我女婿不得官时,我先带侍女春儿同往成都去望,乃是父于之情,无人笑我。若是他得了官时去看他,教人道我趋时奉势。"次日带同春儿径到成都府,寻见文君。文君见了父亲,拜道:"孩儿有不孝之罪,望爹爹饶恕!"员外道:"我儿,你想杀我!从前之话,更不须提了。如今且喜朝廷怔召,正称孩儿之心。我今日送春儿来伏侍,接你回家居住。我自差家僮往长安报与贤婿知道。"文君执意不肯。员外见女儿主意定了,乃将家财之半,分授女儿,于成都起建大宅,市买良田,憧仆三四万人。员外伴着女儿同住,等候女婿佳音。

  再说司马相如同大使至京师朝见,献《上林赋》一篇。天子大喜,即拜为著作郎.待诏金马门。近有巴蜀开通南夷诸道,用军兴法转槽繁冗,惊扰夷民。官里闻知大怒,召相如议论此事,令作谕巴蜀之檄。官里道:"此一事,欲待差官,非卿不可。"乃拜桐如为中郎将,持节而往,令剑金牌,先斩后奏。相如谢恩,辞天子出朝,一路驰驿而行。到彼处,劝谕已蜀已平,蛮夷清静,不过半月,百姓安宁,衣锦还乡。数日之间,已达成都府。本府官员迎接。到十新宅,文君出迎。相如道:"读书不负人,今日果遂题桥之愿。"文君道:"更有一喜,你丈人先到这里迎接。"相如连声:"不敢,不敢!"老员外出见,相如向前施礼。彼此相谢,排筵贺喜。自此遂为成都富室。有诗为证。

  夜静瑶台月正圆,请风浙沥满林峦。

  朱弦慢促相思调,不是知音不与弹。

  司马相如本是成都府一个穷儒,只为一篇文字上投了至尊之意,一朝发迹。如今再说南宋朝一个贫士,也是成都府人,在濯锦江居住。亦因词篇遭际,衣锦还乡。此人姓俞名良,字仲举,年登二十五岁,幼丧父母,娶妻张氏,这秀才日夜勤攻诗史,满腹文章。时当春榜动,选场开,广招天下人才,赴临安应举。俞良便收拾琴剑书箱,择日起程。亲朋饯送。分付浑家道:"我去求官,多则三年,少则一载。但得一官半职,即便回来。"道罢,相别,跨一蹇驴而去。下则一日,行至中途。偶染一疾,忙寻客店安下,心中烦恼。不想病了半月,身边钱物使尽。只得将驴儿卖了做盘缠。又怕误了科场日期,只得买双草鞋穿了,自背书囊而行。不数日,脚都打破了。鲜血淋漓,于路苦楚。心中想道:"几时得到杭州!"看着那双脚,作一词以述怀抱,名《瑞鹤仙》:

  春闲期近也,望帝京迢递,犹在天际。

  懊恨这双脚底,不惯行程,如今怎免得拖泥带水。

  痛难禁,芒鞋五耳倦行时,着意温存,笑语甜言安慰。

  争气扶持我去,选得宫未,那时赏你穿对朝靴,安排在轿儿里。

  抬来抬去,饱餐羊肉滋味,重教细腻。更寻对小小脚儿,夜间伴你。

  不则一日,已到杭州,至贡院前桥下,有个客店,姓孙,叫做孙婆店,俞良在店中安歇了。过下多几日,俞良入选场已毕,俱各伺候挂榜。只说举子们,元来却有这般苦处。假如俞良八千有余多路,来到临安,指望一举成名,争奈时运未至,龙门点额,金榜无名。俞良心中好闷,眼中流泪。自寻恩道:"干乡万里,来到此间,身边囊箧消然,如何勾得回乡?"不免流落杭州。每日出街,有些银河,只买酒吃,消愁解闷。看看穷乏,初时还有几个相识看觑他,后面蒿恼人多了,被人憎嫌。但遇见一般秀才上店吃酒,俞良使入去投谒。每日吃两碗饿酒,烂醉了归店中安歇。孙婆见了,埋冤道:"秀才,你却少了我房钱不还,每日吃得大醉,却有钱买酒吃!"俞良也不分说。每日早间,间店小二讨些汤洗了面,便出门。"长篇见宰相,短卷谒公卿",搪得几碗酒吃,吃得烂醉,直到昏黑,便归客店安歇。每日如是。

  一日,俞良走到众安桥,见个茶坊,有几个秀才在里面,俞良便挨身人去坐地。只见茶博士向前唱个喏,问道:"解元吃甚么茶?"俞良口中不道,心下思量:"我早饭也不曾吃,却来呵我吃茶。身边铜钱又无,吃了却捉甚么还他?"便道:"我约一个相识在这里等,少间客至来问。"茶博士自退。俞良坐于门首,只要看一个相识过,却又遇下着。正闷坐间,只见一个先生,手里执着一个招儿,上面写道:"如神见"。俞良想是个算命先生,且算一命看。则一请,请那先生人到茶坊里坐定。俞良说了年月日时,那先生便算。茶博士见了道:"这是他等的相识来了。"便向前问道,"解元吃甚么茶?"俞良分付:"点两个椒茶来。"二人吃罢。先生道:"解元好个造物!即目二日之内,有分遇大贵人发迹,贵不可言。"俞良听说,自想:"我这等模样,几时能勾发迹?眼下茶钱也没得让。"便做个意头,抽身起道:"先生,我若真个发迹时,却得相谢。"便起身走。茶博士道:"解元,茶钱!"俞良道:"我只借坐一坐,你却来问我茶,我那得钱还?先生说我早晚发迹,等我好了,一发还你。"掉了便走。先生道:"解元,命钱未还。"俞良道:"先生得罪,等我发迹,一发相谢。"先生道:"我方才出来,好不顺溜!"茶博士道"我没兴,折了两个茶钱!"当下自散。

  俞良又去赶趁,吃了几碗饿酒。直到天晚,酩酊烂醉,踉踉跄跄,到孙婆店中,昏述不醒,睡倒了。孙婆见了,大骂道:"这秀才好没道理!少厂我若干房钱不肯还,每日吃得大醉。你道别人请你,终不成每日有人请你?"俞良便道:"我醉自醉,干你甚事!别人请不请,也不干你事!"孙婆道:"老娘情愿折了许多时房钱,你明日便请出门去。"俞良带酒胡言乱语,便道:"你要我大,再与我五贯钱,我明日便去。"孙婆听说,笑将起来道:"从不曾见恁般主顾!白往了许多时店房,到还要诈钱撒泼,也不像斯文体面。"俞良听得,骂将起来道:"我有韩信之忐,你无漂母之仁。我俞某是个饱学秀才,少不得今科不中来科中。你就供养我到来科,打甚么紧!"乘着酒兴,敲台打凳,弄假成真起来。孙婆见他撒酒风,不敢惹他。关了门,白进去了,俞良弄了半日酒,身体困倦,跌倒在床铺上,也睡上了。五更酒醒,想起前情,自觉惭愧。欲要不别而行,又没个去处。正在两难。

  却说孙婆与儿子孙小二商议,没亲何,只得破两贯钱,倒去陪他个不是,央及他动身。若肯轻轻撤开,便是造化。俞良本侍不受,其亲身无半文。只得忍着羞,收了这两贯钱,作谢而去。心下想道:"临安到成都,有八千里之遥,这两贯钱,不勾吃几顿饭,却如何盘费得回去?"出了孙婆店门,在街坊卜东走两走,又没寻个相识处。走到饭后,肚里又饥,心中又闷。身边只有两贯钱,买些酒食吃饱了,跳下西湖,且做个饱鬼。当下一径走出涌金门外西湖边,见座高楼,上面一面大牌,朱红大书:"丰乐楼。"只听得笙簧缔绕,鼓乐喧天。俞良立定脚打一看时,只见门前上下首立着两个人,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沫,叉着手,看着俞良道:"请坐!"俞良见请,欣然而入,直走到楼上,拣一个临湖傍槛的阁几坐下。只见一个当日的酒保、便向俞良唱个喏:"覆解元,不知要打多少酒?"俞良道,"我约一个相识在此。你可将两双箸放在桌上,铺下两只盏,等一等来问。"酒保见说,便将酒缸、酒提、匙、著、盏、碟,放在面前,尽是银器,俞良口中不道,心中自言:"好富贵去处,我却这般生受!只有两贯钱在身边,做甚用?"少顷,酒保又来问:"解元要多少酒,打来?"俞良便道:"我那相识,眼见的不来了,你与我打两角酒来。"酒保便应了,又问:"解元,要甚下酒?"俞良道:"随你把来。"当下酒保只当是个好客,折莫甚新鲜果品,可口肴馔,海鲜,案酒之类,铺排面前,般般都有。将一个银酒缸盛了两角酒,安一把杓儿,酒保频将酒烫。俞良独自一个,从晌午前直吃到日哺时后。面前按酒,吃得阑残。俞良手抚雕栏,下视湖光,心中愁闷。唤将酒保来:"烦借笔砚则个。"酒保道:"解元借笔砚,莫不是要题诗赋?却不可污了粉壁,本店自有诗牌。若是污了粉壁,小人今日当直,便折了这一日日事钱。"俞良道:"恁地时,取诗牌和笔砚来。"须臾之间,酒保取到诗牌笔砚,安在桌上。俞良道:"你自退,我教你便来。不叫时,休来。"当下酒保自去。

  俞良拽上阁门,用凳于顶住,自言道:"我只要显名在这楼上,教后人知我。你却教我写在诗牌上则甚?"想起身边只有两贯钱,吃了许多酒食,捉甚还他?不如题了诗,推开窗,看着湖里只一跳,做一个饱鬼。当下磨得墨浓,蘸得笔饱,拂拭一堵壁于干净,写下《鹊桥仙》词:

  来时秋暮,到时春暮,归去又还秋暮。

  丰乐楼上望西川,动不动八千里路。

  青山无数,白云无数,绿水又还无数。

  人生七十古来稀,算恁地光阴,能来得几度!

  题毕,去后面写道:"锦里秀才俞良作。"放下笔,不觉眼中流泪。自思量道:"活他做甚,不如寻个死处,免受穷苦!"当下推开槛窗,望着下面猢水,待要跳下去,争奈去岸又远。倘或跳下去不死,颠折了腿脚,如何是好?心生一计,解下腰间系的旧绦,一搭搭在阁儿里梁上,做一个活落圈。俞良叹了一口气,却待把头钻入那圈里去。你道好凑巧!那酒保见多时不叫他,走来阁儿前,见关着门,不敢敲,去那窗眼里打一张,只见俞良在内,正要钻入圈里去,又不舍得死。酒保吃了一惊,火急向前推开门,人到里面,一把抱住俞良道:"解元甚做作!你自死了,须连累我店中!"声张起来,楼下掌管、师工、酒保、打杂人等,都上楼来,一时嚷动。众人看那俞良时,却有八分酒,只推醉,口里胡言乱语不住声。酒保看那壁上时,茶盏来大小字写了一壁,叫苦不迭:"我今朝却不没兴,这一日事钱休了也!"道:"解元,吃了酒,便算了钱回去。"俞良道:"做甚么?你要便打杀了我!"酒保道:"解元,不要寻闹。你今日吃的酒钱,总算起来,共该五两银子。"俞良道:"若要我五两银子,你要我性命便有,那得银子还你!我自从门前走过,你家两个着紫衫的邀住我,请我上楼吃酒。我如今没钱,只是死了罢。"便望窗槛外要跳,唬得酒保连忙抱住。

  当下众人商议:"不知他在那里住,忍晦气放他去罢。不时,做出人命来,明日怎地分说?"便间俞良道:"解元,你在那里住?"俞良道:"我住在贡院桥孙婆客店里。我是西川成都府有名的秀才,因科举来此间。若我回去,路上颠在河里水里,明日都放下过你们。"众人道:"若真个死了时下好。"只得忍晦气,着两个人送他去,有个下落,省惹官司。当下教两个酒保,搀扶他下楼。出门迄逼上路,却又天色晚了。两个人一路扶着,到得孙婆店前,那客店门却关了。酒保便把俞良放在门前,却去敲门。里面只道有甚客来,连忙开门。酒保见开了门,撤了手便走。俞良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只待要颠。孙婆讨灯来一照,却是俞良。吃了一惊,没奈何,叫儿子孙小二扶他入房里去睡了。孙婆便骂道:"昨日在我家蒿恼,白白里送了他两贯钱。说道:'还乡去。'却元来将去买酒吃!"俞良只推醉,由他骂,不敢则声。正是:人无气势精神减,囊少金钱应对难。

  话分两头。却说南宋高字天于传位孝宗,自为了太上皇,居于德寿宫。孝宗尽事亲之道,承颜顺志,惟恐有违。自朝贺问安,及良辰美景父子同游之外,上皇在德寿宫闲暇,每同内侍官到西湖游玩。或有时恐惊扰百姓,微服潜行,以此为常。忽一日,上皇来到灵隐寺冷泉亭闲坐。怎见得冷泉亭好处,有张舆诗四句:

  朵朵峰峦拥翠华,倚云楼阁是僧家。

  凭栏尽日无人语,濯足寒泉数落花。

  上皇正坐观泉,寺中住持憎献茶。有一行者,手托茶盘,高擎下跪。上皇龙目观看,见他相貌魁梧,且是执札恭谨。御音问道:"朕看你不像个行者模样,可实说是何等人?"那行者双行流洞,拜告道:"臣姓李名直,原任南剑府大守。得罪于监司,被诬赃罪,废为庶人,家贫无以糊口。本寺住持是臣母舅,权充行者,觅些粥亡,以延微命。"上皇恻然不忍道:"待朕回官,当与皇帝言之。"是晚回宫,恰好孝宗天子差太监到德寿宫问安,上皇就将甫剑大守李直分付去了,要皇帝复其原官。过了数日,上皇再到灵隐寺中,那行者依旧来送茶。上皇问道:"皇帝已复你的原官否?"那行者叩头奏道:"还未。"上皇面有愧容。次日,孝字天子恭请太上皇、皇太后,幸聚景园。上皇不言不笑,似有怨怒之意,孝宗奏道:"今日风景融和,愿得圣情开悦。"上皇嘿然不答,太后道:"孩儿好意招老夫妇游玩,没事恼做甚么?"上皇叹口气道:"'树老招风,人老招贱。'朕今年老,说来的话,都没人作准了。"孝宗愕然,正不知为甚缘故,叩头请罪"上皇道:"朕前日曾替南剑府大守李直说个分上,竟不作准。昨日于寺中复见其人,令我愧杀。"孝宗道:"前奉圣训,次日即谕宰相。宰相说:"李直赃污狼藉,难以复用。'既承圣眷,此小事,来朝便行。今日且开怀一醉。"上皇方才回嗔作喜,尽醉方休。第二日,孝宗再谕宰相,要起用李直。宰相依旧推辞,孝宗道:"此是太上主意。昨日发怒,朕无地缝可入。便是大逆谋反,也须放他。"遂尽复其原官。此事阁起不题。

  再说俞良在孙婆店借宿之夜,上皇忽得一梦,梦游西湖之上,见毫光万道之中,却有两条黑气冲天,竦然惊觉。至次早,宣个圆梦先生来,说其备细。先生奏道:"乃是有一贤人流落此地,游于西湖,口吐怨气冲天,故托梦于上皇,必主朝廷得一贤人。应在今日,不注吉凶。"上皇闻之大喜,赏了圆梦先生。遂入官中,更换衣装,扮作文人秀才,带几个近侍官,都扮作斯丈模样,一同信步出城。行至丰乐楼前,正见两个着紫衫的,又在门前邀请。当下上皇与近侍官,一同入酒肆中。走上楼去。那一日楼上阁儿恰好都有人坐满,只有俞良夜来寻死的那阁儿关着。上皇便揭开帘儿,却待入去,只见酒保告:"解元,不可入去,这阁儿不顺溜!今日主人家便要打醋炭了。待打过醋炭,却教客人吃酒。"上皇便问:"这阁儿如何不顺溜?"酒保告:"解元,说不可尽。夜来有个秀才,是西川成都府人,因赴试下第,流落在此。独自一个在这阁儿里,吃了五两银了酒食,吃的大醉。直至日晚,身边无银子还酒钱,便放无赖,寻死觅活,自割自吊。没奈何怕惹官司,只得又赔店里两个人送他归去。且是住的远,直到贡院桥孙婆客店里歇。因此不顺溜,主家要打醋炭了,方教客人吃酒。"上皇见说道:"不妨,我们是秀才,不惧此事。"遂乃一齐坐下。上皇抬头只见壁上茶盏来大小字写满,却是一只《鹊桥仙》词。读至后面写道:"锦里秀才俞良作",龙颜暗喜,想道:"此人正是应梦贤士,这词中有怨望之言。"便问酒保:"此词是谁所作?"酒保告,"解元,此词便是那夜来撒赖秀才写的。"上皇听了,便问:"这秀才见在那里住?"酒保道:"见在贡院桥孙婆客店里安歇。"上皇买些酒食吃了,算了酒钱,起身回宫。

  一面分付内侍官,传一道旨意,着地方官干贡院桥孙婆店中,取锦里秀才俞良火速回奏。内侍传将出去,只说太上圣旨,要唤俞良,却不曾叙出缘由明白。地方官心下也只糊涂,当下奉旨飞马到贡院桥孙婆店前,左右的一索抠住孙婆。因走得气急,口中连唤"俞良,俞良!"孙婆只道被俞良所告,惊得面如土色。双膝跪下,只是磕头。差官道:"那婆子莫忙。官里要西川秀才俞良,在你店中也不在?"孙婆方敢回言道:"告恩官,有却有个俞秀才在此安下,只是今日清早起身回家乡去了。家中儿子送去,兀自未回。临行之时,又写一首词在壁上。官人如不信,下马来看便见。"差官听说,入店中看时,见壁上真个有只词,墨迹尚然新鲜,词名也是《鹊桥仙》,道是:

  杏花红雨,梨花白雪,羞对短亭长路。

  东君也解数归程,遍地落花飞絮。

  胸中万卷,笔头千古,方信儒冠多误。

  青霄有路不须忙,便着辆草鞋归去。

  元来那俞良隔夜醉了,由那孙婆骂了一夜。到得五更,孙婆怕他又下去,教儿子小二清早起来,押送他出门。俞良临去,就壁上写了这只词。孙小二送去,兀自未回。差官见了此词,便教左右抄了,飞身上马。另将一匹空马,也教孙婆骑坐,一直望北赶去。路上正迎见孙小二。差官教放了孙婆,将孙小二抠住,问俞良安在。孙小二战战兢兢道:"俞秀才为盘缠缺少,踌蹰不进,见在北关门边汤团铺里坐。"当下就带孙小二做眼,飞马赶到北关门下。只见俞良立在那灶边,手里拿着一碗汤团正吃哩,被使命叫一声:"俞良听圣旨。"唬得俞良大惊,连忙放下碗,走出门跪下。使命口宣上皇圣旨:"教俞良到德寿宫见驾。"俞良不知分晓,一时被众人簇拥上马,迤逦直到德寿宫。各人下马。且于侍班阁子内,听候传宣。地方官先在宫门外叩头复命:"俞良秀才取到了。"上皇传旨,教俞良借紫入内。俞良穿了紫衣软带,纱帽皂靴,到得金阶之下,拜舞起居已毕。上皇传旨,问俞良:"丰乐楼上所写《鹊桥仙》词,是卿所作?"俞良奏道:"是臣醉中之笔,不想惊动圣目。"上皇道:"卿有如此才,不远千里而来,应举不中,是主司之过也。卿莫有怨望之心?"俞良奏道:"穷达皆天,臣岂敢怨!"上皇曰:"以卿大才,岂不堪任一方之寄?朕今赐卿衣紫,说与皇帝,封卿大官,卿意若何?"俞良叩头拜谢曰:"臣有何德能,敢膺圣眷如此!"上皇曰:"卿当于朕前,或诗或词,可做一首,胜如使命所抄店中壁上之作。"俞良奏乞题目。上皇曰:"便只指卿今日遭遇朕躬为题。"俞良领旨,左右便取过文房四宝,放在俞良面前。俞良一挥而就,做了一只词,名《过龙门令》:

  冒险过秦关,跋涉长江,崎岖万里到钱塘。

  举不成名归计拙,趁食街坊。

  命蹇苦难当,宝有词章,片言争敢动吾皇。

  敕赐紫袍归故里,衣锦还乡。

  上皇看了,龙颜大喜,对俞良道:"卿要衣锦还乡,朕当遂卿之志。"当下御笔亲书六句:

  锦里俞良,妙有词章。

  高才不遇,落魄堪伤。

  敕赐高官,衣锦还乡。

  分付内侍官,将这道旨意,送与皇帝,就引俞良去见驾。孝宗见了上皇圣旨,因数日前为南剑大守李直一事,险些儿触了大上之怒,今番怎敢迟慢?想俞良是锦里秀才,如今圣旨批赐衣锦还乡,若用他别处地方为官,又恐拂了太上的圣意。即刻批旨:"俞良可授成都府大守,加赐白金千两,以为路费。"次日,俞良紫袍金带,当殿谢恩已毕,又往德寿官,谢了上皇。将御赐银两备办鞍马仆从之类,又将百金酬谢孙婆。前呼后拥,荣归故里,不在话下。

  是日孝宗御驾来往德寿宫朝见上皇,谢其贤人之赐。上皇又对孝宗说过:传旨遍行天下,下次秀才应举,须要乡试得中,然后赴京殿试。今时乡试之例,皆因此起,流传至今,永远为例矣。

  昔年司马逢杨童,今日俞良际上皇。

  若使文章皆遇主,功名迟早又何妨。

 

 

第五〖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_水浒忠义志传明崇祯刘兴我刊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五〖四〗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躲难灾入代州,恩人相遇喜相。只因法网重重布,且向空门好好修。

  打坐参禅求脱,粗茶淡饭度春秋。他年证果尘缘满,好向弥国里游。

  当时鲁达回头一看,却是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谓之曰:"恩人,你好大胆!见今张挂榜文捉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时,却不被他们拿去?"鲁达曰:"洒家为你,郑屠被我三拳打死,因此走至此。你缘何也在这里?"金老曰:"自从恩人救援,本欲要回东京,又怕那厮赶来,只得随路望北走。却撞见一个旧邻,在这里做买卖,带老汉父子在这里,就与我女儿做媒,说与此处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衣食丰足,皆出于恩人。我女儿常对他孤老说提辖大恩。员外亦说:'怎地得与恩人一会。'且请到家,却再商议。"鲁达随金老行到门首,老儿揭起帘子,釉唬骸拔叶蠖魅嗽诖恕!蹦桥优ㄗ毖奘危琶Τ隼矗肼炒锷献萘怂陌菰唬骸叭舴嵌魅舜咕龋跤薪袢眨 北闱肼炒锷下プā@隙指杜闶套哦魅耍匀グ才啪评础8缸佣寺执伟颜担鹄系沟乇惆荩炒镌唬骸袄先思抑还税葑錾貅幔俊苯鹄显唬骸袄虾鹤缘秸饫铮⒏龊斐p牌,牌上写着恩人姓名。旦夕一炷香,父子二人礼拜,今日见恩人正身,如何不拜。"鲁达曰:"难得你这片好心。"三人饮酒至晚,只见丫环来报曰:"官人回了。"金老便下楼来,请官人上楼,说道:"此位官人便是鲁提辖。"那官人便拜曰:"闻名不如见面。"鲁达回礼曰:"这位官人就是令婿么?"金老曰:"然。"再备酒食相待。员外曰:"久闻提辖豪杰,今天赐相见,实为万幸。"鲁达曰:"洒家是个愚卤人,又犯罪过,若蒙员外不弃,结为相识。"员外大喜。饮醉各去歇息。

  次日赵员外曰:"此处恐不稳便,请提辖到敝庄去住几时。"鲁达拜谢,辞了金老父子,和赵员外并马,到庄前下马。直至草堂,宾主而坐,一面置酒相待。一连住了五七日。忽一日,金老奔来庄上,便对员外、鲁达曰:"昨日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知,只要来村里缉捕。倘有失,如之奈何?"鲁达曰:"恁的时,洒家自去便了。"员外曰:"我有个道理,教提辖避难。只恐提辖不肯。"鲁达曰:"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有甚不肯。"员外曰:"离此处三十余里,有座五台山,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中有五七余人,为头的智真长老,是我兄弟。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已给下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心腹之人,了这条愿。若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某备办。"鲁达寻思曰:"多蒙员外做主,洒家情愿做和尚。"赵员外连夜收拾礼物。次日使庄客挑送上山先去通报,智真长老引众僧出门外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同入方丈。果然好座大刹。但见:

  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云。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室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七层宝塔接云霄,千古圣僧居大刹。

  智真长老请员外、鲁达到方丈客席而坐。鲁达便去下首坐定。员外附【鲁】达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与长老对坐?"鲁达曰:"是洒家不省。"便起身立在一边。庄客搬将礼物,摆在面前。长老曰:"何故又蒙厚礼?"员外曰:"某日前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来宝刹。度牒词簿都已写了,到今不曾剃度。今有这个表弟,姓鲁名达,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伏望长老收留。"长老答曰:"这个是缘事,光辉老僧山门,容易!且请拜吃茶。"只见行童托出茶来。怎见得那茶的好处?有时为证:

  玉金芽真绝品,僧家制造甚工夫。兔毫盏内香云白,蟹眼汤中细浪铺。战退困魔离枕席,增添清气入肌肤。仙茶自合桃源种,不许移根傍帝都。

  茶罢,真长老便唤首座,分付监寺安排办斋,与他剃度。众僧私处禀曰:"这人不似出家人的模样,睁开双眼似贼一般,不可剃度此人,恐后累及山门。"长老曰:"待我入定去看一看。"焚了一炷香,遂上禅椅盘膝而坐,入定去了。一炷香过,恰才回来,对众僧曰:"此人上应天星,虽然眼下凶顽,后却清净,汝等皆不能及。可记吾言。"众僧依从策划者经,请员外、鲁达赴斋。已毕,赵员外取出银两,买办物料。选吉日鸣钟擂,在法堂会集,五六百僧人都在法堂下。员外取出信香表里,向法座前礼拜,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堂座下。净发僧先把一周遭头发剃了,却待剃髭髯,鲁达曰:"留了这些儿还洒家也好。"众僧忍D不住。真长老在法座上曰:"众人听念偈。"

  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头,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了!"首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住空头度牒,又念偈曰: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传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又赐法衣,引上法座前,摩顶受戒:"一要皈依三宝,二要皈奉佛法,三要恭敬师父。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受戒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赴斋,引智深参拜众师兄。引去僧堂后丛林里,选佛场打坐。当夜无事。次日员外告辞,长老引众僧送出山门。员外曰:"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看吾薄面,凡事慈悲。"又唤智深分付曰:"贤弟,从今凡事自宜省戒,保重一二。春衣夏服,早晚我使人送来。"智深答云:"谨依言语。"员外相辞而行。长老亦引众僧回去。那智深到晚,放番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鼻息如雷。赶来净手,大惊小怪,就在佛殿后撒屎撒尿,言三语四。侍者四五〖回禀〗长老说:"智深全然没些出家人的体面。丛林中如何容得此人。"长老曰:"且看施主之面。"自此无人敢说。智深在寺中搅了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晴明,智深行出山门,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寻思曰:"往常酒肉不离口,如今教洒家做和尚,饿得干瘦了。赵员外这几日,也不使人送些酒肉来洒家吃。"正想间,只见远远有个汉子,挑着担桶,一手拿个镟子,唱曰:

  九里山头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伯〖霸〗王。

  智深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亭子上歇,智深问曰:"汉子,你那桶里甚麽东西?"那汉子曰:"好酒。"智深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酒与长老吃时,长老追去本钱,赶出屋去。俺们都是寺内本钱,住本寺的屋宇,如何敢卖与你。"智深曰:"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把汉子只一脚,踢得做一堆,蹲踞在地。智深把那两桶酒吃了一桶,便曰:"明日来寺里讨钱。"那汉子方才疼止,那里敢讨钱。将酒分做两半桶,挑走下山去了。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涌上来。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衫袖缠在腰间,露出脊背上花绣来,O着两个膀子,走上山来。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望见,拿着竹箪拦住喝曰:"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吃得烂醉上寺。你也见库局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僧入寺,亦责十板。'你快下山,饶你几下竹箪。"智深睁起双眼骂曰:"入娘贼!你两个敢打,我便和你打。"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箪拦住。智深把那门子脸上一掌,打倒在山门下。浪浪沧沧,入寺来。监寺便永鲜Α⒒鸸と耍髦茨景簦胖巧睢V巧钔蠛耙簧筇げ角廊肜矗谌嗣ν巳氲睿v上亮隔门。智深一拳一脚打开,夺条棒从殿里打将出来。监寺慌忙报知长老,长老急引侍者,直到廊下喝曰:"智深不得无礼!"智深见了长老,撇了棒,向前对长老说个谎曰:"智深吃了两碗酒,他众人便来打我。"长老曰:"你快去睡,明早讲话。"智深曰:"俺不看长老面,洒家打死你那几个秃驴!"言讫,去禅床睡了。众僧告诉长老曰:"向日徒弟们曾谏师父,休留此人,果然今日这个野猫乱了清规!"长老曰:"虽眼下有些穑罄慈闯傻谜G铱凑栽蓖庵妫菟∷环N颐魅战渌懔恕!敝谏D而退。次日,早斋毕,长老使侍者唤智深时,尚未起。侍者铀鹄矗巧畲┝酥瘪郑叱錾茫丛诜鸬詈笕龇唷J陶咴唬骸俺だ幽闼祷啊!敝巧钔陶呃醇だ希だ显唬骸澳闼涫歉鑫浞虺錾恚蓖馓甓攘四悖Χナ芙洌棠悴豢商熬疲阕蛉杖绾纬缘么笞恚蛄嗣抛樱鸹档钌铣p红隔子。我不看员外面上,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智深合掌拜曰:"不敢,不敢。"长老留在方丈早饭,又用好言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且说智深自从吃醉酒,闹了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门。忽一日,是二月天气。智深离了僧房,信步出山门外。猛听得山下叮响声,走下山看时,却是一市镇,约有五七百人家,智深曰:"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却下山去自家买此吃。"行不几步,却见一个打铁铺。智深入铺问曰:"铁鍪浚泻酶痔幔俊鍪吭唬骸笆Ω肝侍稳纾俊敝巧钤唬骸叭骷乙蛱蹯龋⒖诮涞丁!鍪吭唬骸安恢Ω敢蚨嗌僦氐模俊敝巧钤唬骸叭骷乙蛞惶踔匾话俳锏摹!鍪D曰:"小人不怕打不得,只怕师父使不动,便是王那把偃月刀,也只有八十二斤重。师父若依我说,只打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只要你五两银子工钱。"智深曰:"俺就与你五两银子。还有些碎银子,央你去买几盏酒来我吃。"鍪吭唬骸澳阕匀ヂ颍∪艘馅f生活,不及相陪。"智深便离了铁铺,行不数步,见一家有个酒竿子挂在屋下,智深入到里面坐下,釉唬骸敖评绰粲肴骷摇!钡曛髟唬骸笆Ω杆∽铩P∪朔课荼厩际撬吕锏模だ弦延蟹ㄖ迹切∪嗣锹艟朴胨吕锷顺裕阋啡ケ厩铣鑫萑ァR虼诵莨帧!敝巧钤唬骸昂衣粜┯肴骷页裕巢凰凳悄慵业谋懔恕!钡昙以唬骸昂也坏谩JΩ副鸺胰コ浴!敝巧钪坏闷鹕恚龅玫昝牛吖寮遥匀缜八怠V巧钛耙患疲对犊此猩杂懈鼍频辏BR>
  傍村酒店几多年,斜倚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满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D处,牛屎泥墙画酒仙。

  鲁智深走入店里,坐下釉唬骸暗昙遥衣蚓瞥浴!钡昙以唬骸昂蜕校闶悄抢锢吹模俊敝巧钤唬骸鞍呈切薪派耍畏降酱司!弊以唬骸澳闳羰俏逄ㄉ剿吕锏模胰床桓衣粲肽愠浴!敝巧钤唬骸安皇恰?旖评础!钡昙以唬骸澳阋嗌倬疲俊敝巧钤唬骸靶菸识嗌伲还酸来。"一连吃了十数。智深又问:"有甚麽肉?把一盆来吃。"店主曰:"早来有牛肉,都卖了。只有狗肉,师父吃不吃?"智深曰:"最好。"把银子付与店家买了半只熟狗,用手扯吃。又吃了十数碗酒,又讨酒来,店主曰:"只吃这些罢。"智深睁起眼曰:"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我怎的!"店家只得依言打来。智深又吃了,只剩得一脚狗腿,揣在怀里。离了店门,走到半山亭子上,酒却涌上来,心中忖曰:"俺多时不曾拽拳使脚,堑蒙硖謇Ь耄沂辜嘎贰!敝灰话蜃樱宕蛟谕ぷ又希惶靡簧龋淹ぷ又虻姆鬯椤!久抛印坑痔冒肷嚼锵炖矗词保患巧钜徊揭,抢上山来。两个门子釉唬骸罢庑笊肿砹耍砂焉矫潘┝恕!敝辉诿欧炖锟茨侵巧钋赖缴矫畔拢v了门,把拳头擂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见左边的金刚,喝一声曰:"这个黑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唬洒家!"拿起一根折木,把金刚腿上便打。簌簌的泥和颜色都脱了。又转过身来,看那右边金刚,喝一声曰:"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D洒家!"把那金刚脚上打了几下。只听得一声响,那尊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智深大D。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曰:"休要惹他。"只见首座、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将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长老曰:"自古天子不怪醉汉,若是打坏金刚、亭子,赵员外自会来修整。你众人只可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麽?"众僧出方丈,都曰:"好个囫囵竹的长老!"叫门子:"你休开门。"智深在外大釉唬骸叭肽镌舻男懵浚〔环盼胰胨率保虐鸦鹕樟怂隆!敝谏唬骸叭舨豢保娓鲎鼋隼础!敝坏用抛樱衙潘┳Я耍勺呷敕浚谏髯曰乇堋V巧畎焉矫啪×σ煌疲说将入来,跌了一交。扒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入选佛场,禅和子都吃一惊,尽低了头。智深走到得禅床边,便吐污食。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曰:"善哉!"俱掩了鼻口。智深吐了一回,扒将赶来,把直裰带子都扯断了,落下那狗腿来,就说:"好,好!正肚饥。"扯来便吃。禅和子看见,远远地躲开,智深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首的和尚曰:"你也吃些。"那和尚把两只袖子,死掩了脸。智深曰:"你不吃?"将肉望下首的口里塞去。那和尚躲不过,都待下禅床走,智深把他耳朵揪住,将肉便塞。对床五个禅和子过来劝时,那智深丢了狗肉,提起拳头,去那光脑袋上只管擂。满堂僧众大喊起来去。智深便拔了一条脚,直打到法堂上,只见长老喝曰:"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十数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智深撇了桌脚,釉唬骸俺だ嫌肴骷易鲋鳌!背だ显唬骸爸巧睿憷凵绷死仙G胺谱恚寥乓怀。憬穹秩绱宋蘩瘢恋弥谏硖枚撸飧鲎锬酰鞘切】伞N艺馕逄ㄉ轿氖馄腥莱。О倌昵寰幌慊鹑ゴΓ绾稳莸媚恪D闱宜嫖依捶秸衫锼抟幌魅瞻才拍阋桓鋈ゴΑ!敝巧罡だ系椒秸尚恕BR>
  次日,长老修书一封,使人到赵员外庄上报知,又邮陶呷×煸碇瘪郑凰桨滓焦巧睿指对唬骸澳闱耙淮稳词犯。今一次又大醉,乱了清规,你这等做,甚是不好。我看赵员外面上,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智深曰:"师父教徒弟那里去?"且听下回分解。

  注:

  :同陀。

  觯和BR>
  :同瓮。

  :同桌。

 

 

第六卷  小水湾天狐诒书_醒世恒言(明)冯梦龙 编撰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六卷  小水湾天狐诒书

 

  蠢动含灵俱一性,化胎湿卵命相关。

  得人济利休忘却,雀也知恩报玉环。

  这四句诗,单说汉时有一秀才,姓杨名宝,华阴人氏,年方弱冠,天资颖异,学问过人。一日,正值重阳佳节,往郊外游玩,因行倦,坐于林中歇息。但见树木蓊郁,百鸟嘤鸣,甚是可爱。忽闻扑碌的一声,堕下一只鸟来,不歪不斜,正落在杨宝面前,口内吱吱的叫,却飞不起,在地上乱扑。杨宝道:"却不作怪!这鸟为何如此?"向前拾起看时,乃是一只黄雀,不知被何人打伤,叫得好生哀楚。杨宝心中不忍,乃道:"将回去喂养好了放罢!"正看间,见一少年,手执弹弓,从背后走过来道:"秀才,这黄雀是我打下的,望乞见还。"杨宝道:"还亦易事,但禽鸟与人体质虽异,生命则一,安忍戕害!况杀百命不足供君一膳,鬻万鸟不能致君之富,奚不别为生业?我今愿赎此雀之命。"便去身边取出钱钞来。少年道:"某非为口腹利物,不过游戏试技耳。既秀才要此雀,既便相送。"杨宝道:"君吹取乐,禽鸟何辜!"少年谢道:"某知过矣!"遂投弓而去。

  杨宝将雀回家,贮于巾箱中,日采黄と蕊饲之,渐渐羽翼长换。育至百日,便能飞翔。时去时来,杨宝十分珍重。忽一日,去而不回。杨宝心中正在气闷,只见一个童子单眉细眼,身穿黄衣,走入其家,望杨宝便拜。杨宝急忙扶起。童子将出玉环一双,递与杨宝道:"蒙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聊以微物相奉。掌此当累世为三公。"杨宝道:"与卿素昧平生,何得有救命之说?"童子笑道:"君忘之耶?某即林中被弹,君巾箱中饲黄花蕊之人也。"言讫,化为黄雀而去。后来杨宝生子震,明帝朝为太尉;震子秉,和帝朝为太尉;秉子赐,安帝朝为司徒;赐子彪,灵帝朝为司徒;果然世世三公,德业相继,有诗为证。

  黄花饲雀非图报,一片慈悲利物心。

  累世簪缨看盛美,始知仁义值千金。

  说话的,那黄雀衔环的故事,人人晓得,何必费讲!看官们不知,只为在下今日要说个少年,也因弹了个异类上起,不能如弹雀的恁般悔悟,乾把个老大家事,弄得七颠八倒,做了一场话柄,故把衔环之事做个得胜头回。劝列位须学杨宝这等好善行仁,莫效那少年招灾惹祸。正是:

  得闭口时须闭口,得放手时须放手。

  若能放手和闭口,百岁安宁有八九。

  话说唐玄宗时,有一少姓王名臣,长安人氏,略知书史,粗通文墨,好饮酒,善击剑,走马挟弹,尤其所长。从幼丧父,惟母在堂,娶妻于氏。同胞兄弟王宰,膂力过人,武艺出众,充羽林亲卫,未有妻室。家颇富饶,童仆多人,一家正安居乐业。不想安禄山兵乱,潼关失守。天子西幸。王宰随驾扈从,王臣料道立不住,弃下房产,收拾细软,引母妻婢仆,避难江南。遂家于杭州,地名小水湾,置买田产,经营过日。后来闻得京城克复,道路宁静,王臣思想要往都下寻访亲知,整理旧业,为归乡之计。告知母亲,即日收拾行囊,止带一个家人,唤做王福,别了母妻,繇水路直至扬州马头上。

  那扬州隋时谓之江都,是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往来樯橹如麻。岸上居民稠密,做买做卖的,挨挤不开,真好个繁华去处。当下王臣舍舟登陆,雇倩脚力,打扮做军官模样,一路游山玩水,夜宿晓行,不则一日,来至一所在,地名樊川,乃汉时樊哙所封食邑之处。这地方离都城已不多远。因经兵火之后,村野百姓,俱潜避远方,一路绝无人烟,行人亦甚稀少。但见:

  冈峦围绕,树木阴翳,危峰秀拔插青霄,峻岭崔嵬横碧汉。斜飞瀑布,喷万丈银涛;倒挂藤萝,扬千条锦带。云山漠漠,鸟道逶迤行客少;烟林霭霭,荒村寥落土人稀。山花多艳如含笑,野鸟无名只乱啼。

  王臣贪看山林景致,缓辔而行,不觉天色渐晚,听见茂林中,似有人声。近前看时,原来不是人,却是两个野狐,靠在一株古树上,手执一册文书,指点商确,若有所得,相对谈笑。王臣道:"这孽畜作怪!不知看的是葚么书?且教他吃我一弹。"按住丝窗A绰起那水磨角靶弹弓,探手向袋中,摸出弹子放上,觑得较亲,弓开如满月,弹去似飞星,叫声:"著!"那二狐正在得意之时,不防林外有人窥看,听得弓弦响,方才抬头观看,那弹早己飞到,不偏不斜,正中执书这狐左目。弃下书,失声叫,负痛而逃。那一个狐,却待就地去拾,被王臣也是一弹,打中左窗A放下四足,叫逃命。王臣纵马向前,教王福拾起那书来看,都是蝌蚪之文,一字不识。心中想道:"不知是甚言语在上,把去慢慢访博古者问之。"遂藏在袖里,拨马出林,循大道望都城而来。

  那时安禄山虽死,其子安庆绪犹强,贼将史思明降而复叛,藩镇又各拥重兵,俱蓄不臣之念。恐有奸细,至京探听,故此门禁十分严紧,出入盘诘,刚到晚,城门就闭。王臣抵城下时,已是黄昏时候。见城门已扃,即投旅店安歇。到店门口,下马入来。主人家见他悬弓佩剑,军官打扮,不政怠慢,上前相迎道:"长官请坐。"便令小二点杯茶儿递上。王福将行李卸下,驮进店中。王臣道:"主人家,有稳便房儿,开一间与我。"答道:"舍下客房尽多,长官只拣中意的住便了。"即点个灯火,引王臣往各房看过,择了一间洁净所在,将行李放下,把牲口牵入后边喂料。

  收拾停当,小二进来问道:"告长官,可吃酒么?"王臣道:"有好酒打两角,牛肉切一盘,伴当们照依如此。"小二答应出去。王臣把房门带转,也走到外边。小二捧著酒肉问道:"长官,酒还送到房里去饮,或就在此间?"王臣道:"就在上罢。"小二将酒摆在一副座头上,王臣坐下。王福在旁斟酒。吃过两二杯,主人家上前问道:"长官从哪镇到此?"王臣道:"在下从江南来。"主人家道:"长官言音,不像江南人物。"王臣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是京师人氏,因安禄山作乱,车驾幸蜀,在下挈家避难江南。今知贼党平复,天子还都,先来整理旧业,然后迎接家小归乡。因恐路途不好行走,故此军官打扮。"主人家道:"原来是自家人!老汉一向也避在乡村,到此不上一年哩。"彼此因是乡人,分外亲热,各诉流离之苦。正是:

  江山风景依然是,城郭人民半已非。

  两下正说得热闹,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主人家,有空房宿歇么?。"主人家答应道:"房头还有,不知客官有几位安歇?"答道:"只有我一人。"主人家见是个单身,又没包里,乃道:"若止你一人,不敢相留。"那人怒道:"难道赖了你房钱,不肯留我?"主人家道:"客官,不是这般说。只因郭令公留守京师,颁榜远近旅店,不许容留面生歹人。如隐匿藏留者,查出重治,况今史思明又乱,愈加紧急。今客官又无包里,又不相认,故一好留得。那人答道:"原来你不认得我,我就是郭令公家丁胡二,因有事往樊川去了转回,赶进城不及,借你店里歇一宵,故此没有包里。你若疑惑,明早同到城门上去,问那管门的,谁个不认得我!"这主人家被他把大帽儿一磕,便信以为真,乃道:"老汉一时不晓得是郭爷长官,莫怪,请里边房里去坐。"又道:"且慢著。我肚里饿了,有酒饭讨些来吃了,进房不迟。"又道:"我是吃斋,止用素酒。"走过来,向王臣桌上对面坐下。小二将酒菜放下。

  王臣举目看时,只他把一只袖子遮著左眼,似觉疼痛难忍之状。那人开言道:"主人家,我今日造化低,遇著两个毛团,跌坏了眼。主人家道:"遇著甚么?"答道:"从樊川回来,见树林中两个野狐打滚啸叫,我赶上前要去拿他,不想绊上一交,狐又走了,反在地上磕损眼睛。"主人家道:"怪道长官把袖遮著眼儿。"王臣接口道:"我今日在樊川过,也遇著两个野狐。"那人忙问道:"可曾拿到么?"王臣道:"他在林中把册书儿观看,被我一弹,打了执书这狐左眼,遂弃书而逃。那一个方待去拾,又被我一弹,打在#58685;,也亡命而走,故此只取得这册书,没有拿到。"那人和主人家都道:"野狐会看书,这也是奇事!"那人又道:"那书上都是甚么事体?借求一观!"王臣道:"都是异样篆书,一字也看他不出。"放下酒杯,便向袖中去摸那册书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未到袖里时,不想主人家一个孙儿,年才五六岁,正走出来。小厮家眼净,望见那人是个野狐,却叫不出名色,奔向前指住道:"老爹!怎么这个大野猫坐在此?还不赶他!"王臣听了,便省悟是打坏眼的这狐,急忙拔剑,照顶门就砍。那狐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露出本相,往外乱跑。王臣仗仡追赶了十数家门面,向个墙里跳进。王臣因黑夜之间,无门寻觅,只得回转。主人家点个灯火,同著王福一齐来迎著道:"饶他性命罢!"王臣道:"若不是令孙看破,几乎被这孽畜赚了书去。"主人家道路:"这毛团也奸巧哩!只怕还要生计来取。"王臣道:"今后有人把野狐事来诱我的,定然是这孽蓄,便挥他一剑。"一头说,已到店里。店左店右住宿的客商闻得,当做一件异事,都走出来讯问,到拌得口苦舌乾。

  王臣吃了夜饭,到房中安息。自想野狐忍痛来掇赚这册书,必定有些妙处,愈加珍秘。至三更时分,外边一片声打门叫道:"快把书还了我!寻些好事酬你!若不还时,后来有些事故,莫要懊悔。"王臣听得,气忿不过,披衣起身,拔剑在手,又恐惊动众人,悄悄的步出房来,去摸那大门时,主人家已自下了锁。心中想道:"便叫起主人开门出去,那毛团已自走了,砍他不著,空惹众人憎厌,不如别著鸟气,来朝却又理会。"王臣依先进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时方去。合店的人,懊悔何及!"王臣若是个见机的,听了众人言语,把那册书掷还狐精,却也罢了。只因他是个倔强汉子,不依众人说话,后来被那狐把他个家业弄得七零八落。正是:

  不听好人言,必有凄惶泪。

  当下王臣吃了早饭,算还房钱,收拾行李,上马进城。一路观看,只见屋宇残毁,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来到旧居地面看时,只有一片瓦砾之场。王臣见胜凄惨,无处居住,只得寻个寓所安顿了行李,然后去访亲族,叩也存不多几家。相见之间,各诉向来踪迹,说到那伤心之处,不觉扑簌簌泪珠抛洒。王臣又言:"今欲归乡,不想屋宇俱已荡尽,没个住身之处。"亲戚道:"自兵乱已来,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掳被杀,受无限惨祸。就是我们一个个都从刀尖上脱过来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无事,止去了住宅,已是无量之福了。况兼你的田产,亏我们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归乡,整理起来,还可成个富家。"王臣谢了众人,遂买了一所房屋,制备日用家伙物件,将田园逐一经理停妥。

  约过两月,王臣正走出门,只见一人从东而来,满身穿著脏#58567;肩上背个包里,行屐如飞,渐渐至近。王臣举目观看,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个,乃是家人王留儿。王臣急呼道:"王留儿,你从哪里来?却这般打扮?"王留儿见叫,乃道:"原来官人住在这里,教我寻得个发昏!"王臣道:"你且住!为何恁般妆束?"王留儿道:"有书在此,官人看就知道。"至里边放下包里,打开取出书信,递与家主。王臣接来拆开看时,却是母亲手笔。上写道:

  从汝别后,即闻史明复乱,日夕忧虑,遂沾重疾,医祷无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逾六秩,已不为夭,第恨衰年值此乱离,客死远乡,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终,深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而又虑贼势方炽,恐京城复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终日思之,莫苦尽弃都下破残之业,以资丧事。迎吾骨入土之后,原返江东。此地田土丰阜,风俗醇厚,况昔开创甚难,决不可轻废。俟干戈宁静,徐图归乡可也。倘违吾言,自罹罗网,颠覆宗祀,虽及泉下,誓不相见。汝其志之!

  王臣看毕,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业,同归故乡,不想母亲反为我而忧死,早知如此,便不来得也罢!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问王留儿道:"母亲临终,可还有别话?"王留儿道:"并无别话,止叮嘱说:此处产业向已荒废,总然恢复,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变,断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处置,备办丧葬之事,迎柩葬后,原往杭州避乱。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母亲遗命,岂敢违逆!况江东真似可居,长安战争未息,弃之甚为有理。"急忙制办裳,摆设灵座,一面扛人往坟上收拾,一面央人将田宅变卖。

  王留儿住了两日,对王臣道:"官人修筑坟墓起来,尚有整月延迟,家中必然悬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写下家书,取出盘缠,打发他先回。王留儿临出门,又道:"小人虽去,官人也须作速处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这时就飞到家,何消叮嘱!"王留儿出门,洋洋而去。

  且说王臣这些亲戚晓得,都来吊唁,劝他不该把田产轻废,不臣因是母命,执意不听众人言语,心忙意急,上好田产,都只卖得个半价。盘桓二十余日,坟上开筑穴,诸事色色俱已停妥,然后打叠行装,带领仆从离了长安,星夜望江东赶来,迎灵车安葬。可怜:

  仗剑长安悔浪游,归心一片水东流。

  北堂空作斑衣梦,泪洒白云天尽头。

  话分两头,且说王臣母妻在家,真个闻得史思明又反,日夜忧王臣,懊悔放他出门。过了两三月,一日,忽见家人来报,王福从京师信回了。姑媳闻言,即教唤进。王福上前叩头,将书递上,却见王福左眼损坏。无暇详问,将书拆开观看。上写道:

  自离膝下,一路托庇粗安。至都查核旧业,幸得一毫不废,已经理如昔矣。更喜得遇故知胡八判官,引至元丞相门下,颇蒙青,扶持一官幽蓟,诰身已领,限期甚迫,特遣王福迎母同之任所。书至,即将江东田产尽货,火速入京,勿计微值,有误任期。相见在迩,书不多赘。男臣百拜。

  姑媳看罢书中之意,不胜欢喜,方问道:"王福,为甚损了一目?"王福道:"不要说起!在牲口上打瞌睡,不想跌下来,磕损了这眼。"又问:"京师近来光景,比旧日何如?亲戚们可都在么?"王福道:"满城残毁过半,与前大不相同了,亲戚们杀的杀,掳的掳,逃的逃,总来存不多几家。尚还有抢去家私的,烧坏屋宇的,占去田产的。惟有我家田园屋宅,一毫不动。"姑媳闻说,愈加欢悦,乃道:"家业又不曾废,却又得了官职,此皆天地祖宗保佑之方,感谢不尽!到临起身,须做场好事报答,再祈此去前程远大,福禄永长。"又问道:"那胡八判官是谁?"王福道:"这是官人的故交。"王妈妈道:"向来从不见说起有姓胡做官的来往。"媳妇道:"或者近日相交的,也未可知。"王福接口道:"正是近日相识的。"当下问了一回,王妈妈道:"王福,你路上辛苦了,且去吃些酒饭,歇息则个。"到了次日。王福说道:"奶奶这里收拾起来,也得好几日。官人在京,却又无人服侍。待小人先回覆,打叠停当,候奶奶一到,即便起身往任何如?"王妈妈道:"此言甚是有理。"写起书信,付些盘缠银两,打发先行。

  王福去后,王妈妈将一应田地宇舍,什物器皿,尽行变卖,止留细软东西,因恐误了儿子任期,不择善价,半送与人。又延请僧人做了一场好事,然后雇下一只官船,择日起程。有几个平日相往的邻家女眷,俱来相送,登舟而别,离了杭州,由嘉禾、苏州、常、润州一路,出了大江,望前进发。那些奴仆,因家主家主得了官,一个个手舞足蹈,好不兴头!

  避乱南驰实可哀,谁知富贵逼人来。

  举家手额欢声沸,指日长安昼锦回。

  且说王臣自离都下,兼程而进。不则一日,已到扬州马头上,把行李搬在客店上,打发牲口去了。吃了饭,教王福向河下雇觅船只,自己坐在客店门首,守著行囊,观看往来船只。只见一只官船溯流而上,船头站著四五个人,喜笑歌唱,甚是得意。渐渐至近,打一看时,不是别个,都是自己家人。王臣心中惊异道:"他们不在家中服役,如何却在这只官船上?"又想道:"想必母亲亡后,又归他人了。"正疑讶间,舱门帘儿启处,一个女子舒头而望。王臣仔细观看,又是房中侍婢,连称:"奇怪!"刚欲询问,那船上家人却也看见,齐道:"官人如何也在这里?却又恁般服色?"忙教稍子拢船。早惊动舱中王妈妈姑媳,掀帘观看。

  王臣望见母亲尚在,急将脏#57438;,打开包裹,换了衣服巾帻。船上家人登岸相迎。王臣教将行李齐搬下船,自己上船来见母亲。一眼觑著王留儿在船头上,不问情繇,揪住便打。王妈妈走出说道:"他又无罪过,如何把他来打?"王臣见母亲出来,放手上前拜道:"都是这狗才将母亲书信至京,误传凶信,陷儿于不孝!"姑媳俱惊讶道:"他日日在家,何尝有书差到京中!"王臣道:"一月前,L母亲书来,书中写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住了两日,遣他先回,安慰家中,然后将田产处置了,星夜赶来,怎说不曾到京?"合家大惊道:"有这等异事!哪里一般又有个王留儿?"连王留儿到笑起来道:"莫说小人到京,就是这个梦也不曾做。"王妈妈道:"你且取书来看,可像我的字迹?"王臣道:"不像母亲字迹,我如何肯信?"便打开行李,取出书来看时,乃是一幅素纸,哪有一个字影,把王臣惊得目睁口呆,只管将这纸来翻看。王妈妈道:"书在哪里?把来我看。"王臣道:"却不作怪!书上写著许多言语,如何竟变做一幅白纸?"王妈妈不信道:"焉有此理!自从你出门之后,并无书信往来。直至前日,你差王福将书接我,方有一信,令他先来覆你。如何有个假王留儿将假书哄你?如今却又说变了白纸!这是哪里学来这些鬼话!"

  王臣听说王福曾回家这话,也甚惊骇,乃道:"王福在京,与儿一齐起身到此,几曾教他将书来接母亲?"姑媳都道:"呀!这话愈加说得混账了!一月前王福送书到家,书上说都中产业俱在。又遇甚么胡八判官引在兀丞相门下,得了官职,教将江东田宅,尽皆卖了,火速入京,同往任上,故此弃了家业,雇倩船只入京。怎说王福没有回来?"王臣大骜道:"这事一发奇怪!何曾有甚胡八判官引到元丞相门了,选甚官职,有书迎接母亲?"王妈妈道:"难道王福也是假的?"快叫来问。王臣道:"他去唤船了,少刻就来。"

  众家人都到船头上一望,只见王福远远跑来,却也穿著凶服。众人把手乱招。王福认得是自家人,也道诧异,说:"们如何都在这里?"走近船边,众人看时,与前日的王福不同了。前日左目已是损坏,如今这王福两只大眼滴溜溜,恰如铜一般。众人齐问道:"王福,你前日回家,眼已瞎了,如今怎又好好地?"王福向众人喷一口涎道:"啐!你们的眼便瞎了!我何曾回家?却又咒我眼瞎!"众人笑道:"这事真个有些古怪。奶奶在舱中唤你,且除下身上脏#58567;快去相见。"王福见说,呆了一呆道:"奶奶还在?"众人道:"哪里去了,不在?"王福不信,也不脱脏#58567;迳撞入舱来。王臣看见,喝道:"这狗才,奶奶在这里,还不换了衣服来见?"王福慌忙退出船头,脱下,进舱叩头。王妈妈擦磨老眼,你细看时,连称:"怪哉!怪哉!前日王福回家,左目已损,今却又无恙,料然前日不是他了。"急去开了那封书来看时,也是一张白纸,并无一点墨迹。那时合家惶惑,正不知假王留儿、王福是甚变的?又不知有何缘故,却哄骗两头把家业破毁?还恐后来尚有变故,惊疑不定。

  王臣沉思凝想了半日,忽想到假王福左眼是瞎的,恍然而悟,乃道:"是了!是了!原来却是这孽畜变来弄我。"王妈妈急问是甚东西。王臣乃将樊川打狐得书,客店变人诒骗,和夜间打门之事说出,又道:"当时我只道这孽畜不过变人来骗此书,到不提防他有恁般贼智。"众人闻言,尽皆摇道咋舌道:"这妖狐却也奸狡利害哩!隔著几多路,却会仿著字迹人形,把两边人都弄得如耍戏一般,早知如何此,把那书还了他去也罢。"王臣道:"叵耐这孽畜无礼!如乞越发不该还他了!若再缠账,把那祸种头一火而焚之。"于氏道:"事已如此,莫要闲讲了,且商量正务。如今住在这里,不上不下,还是怎生计较?"王臣道:"京中产业俱已卖尽,去也没个著落。况兼路途又远。不如且归江东。"王妈妈道:"江东田宅也一毫无存,却住在何处?"王臣道:"权赁一所住下,再作区处。"当下拨转船头,原望江东而回。那些家人起初像火一般热,到此时化做冰一般冷,犹如断线偶戏,手足掸软,连话都无了。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杭州,王臣同家人先上岸,在旧居左近赁了一所房屋,制办日用家伙,各色停当,然后发起行李,迎母妻进屋。计点囊橐,十无其半,又恼又气。门也不出,在家纳闷。这些邻家见妈妈去而复回,齐来询问。王臣道知其详,众人俱以为异事,互相传说。遂嚷遍了半个杭城。

  一日,王臣正在堂中,督率家人收拾,只见外边一人走将入来,威仪济楚,服饰整齐。怎见得?但见:

  头戴一顶黑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碧玉环正缀巾边,紫丝杲鹞凵稀M嗨屏蕉寻籽缫欢浜煸啤L锰孟嗝玻沙鍪乐耍宦渎浣蠡常土柙浦H舴翘焐仙裣桑ㄊ侨思涔僭住BR>
  那人走入堂中,王臣仔细打一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同胞兄弟王宰。当下王宰向前作揖道:"大哥别来无恙?"王臣还了个礼,乃道:"贤弟,亏你寻到这里!"王宰道:"兄弟到京回旧居时,见已化为白地。只道罹于兵火,甚是悲痛,即去访问亲故,方知合家向已避难江东。近日大哥至京,整理旧业,因得母亲凶问,刚始离京。兄弟闻了这信,遂星夜赶来。适才访到旧居,邻家说新迁于此,母亲却也无恙,故此又到舟中换了衣服才来。母亲如今在哪里?为何反迁在这等破屋里边?"王臣道:"一言难尽!待见过了母亲,与你细说。"引入后边,早有家人报知王妈妈。王妈妈闻得次儿归家,好生欢喜,即忙出来,恰好遇见。王宰倒身下拜,拜毕起身。王妈妈道:"儿,我日夜挂心,一向好么?"王宰道:"多谢母亲记念。待儿见过了嫂嫂,少停细细说与母亲知道。"当下王臣浑家并一家婢仆,都来见过。

  王宰扯王臣往外就走,王妈妈也随出来,至堂中坐下,问道:"大哥,你且先说,因甚弄得恁般模样?"王臣乃将樊川打狐起,直至两边掇赚,变卖产业,前后事细说一遍。王宰听了说:"原来有这个缘故,以致如此!这却是你自取,非干野狐之罪。那狐自在林中看书,你是官道行路,两不妨碍,如何却去打他,又夺其书?及至客店中,他忍著疼痛,来赚你书,想是万不得已而然。你不还他罢了,怎地又起恶念,拔剑斩逐?及至夜间好言苦求,你又执意不肯,况且不识这字,终于无用,要他则甚!今反吃他捉弄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取其祸。"王妈妈道:"我也是这般说。要他何用!如今反受其累!"王臣被兄弟数落一番,嘿然不语,心下好不耐烦。王宰道:"这书有几多大?还是甚么字体?"王臣道:"薄薄的一册,也不知甚么字体,一字也识不出。"王宰道:"你且把我看看。"王妈妈从旁衬道:"正是。你去把来与兄弟看看,或者识得这字也不可知。"王宰道:"这字料也难识,只当眼见希奇物罢了。"当时王臣向里边居出。到堂中,递与王宰。

  王宰接过手,从前直揭至后,看了一看,乃道:"这字困然稀见!"便立起身,走在堂中,向王臣道:"前日王留儿就是我。今日天书已还,不来缠你了,请放心!"一头说,一头往外就奔。王臣大怒,急赶上前,大喝道:"孽畜大胆,哪里走?"一把扯住衣裳,走的势发,扯的力猛,只听得聒喇一响,扯下一幅衣裳。那妖狐索性把身一抖,卸下衣服,见出本相,向门外乱跑,风团也似去了。

  王臣同家人一齐赶到街上,四顾观看,并无踪影。王臣一来被他破荡了家,二来又被他数落这场,三来不忿得这书,咬牙切齿,东张西望寻觅。只见一个瞎道人,站在对面檐下。王臣问道:"可见一个野狐从哪里去了?"瞎道人把手指道:"向东边去了。"王臣同家人急望东而赶。行不上五六家门面,背后瞎道人叫道:"王臣,前日王福便是我,令弟也在这里。"众人闻得,复转身来。两野狐执著书儿在前戏跃。众人奋勇前来追捕,二狐放下四蹄,飞也似去了。王臣刚奔到自己门首,王妈妈叫道:"去了这败家祸胎,已是安稳了,又赶他则甚!还不进来?"王臣忍著一肚子气,只得依了母亲,唤转家人进来,逐件检起衣服观看,俱随手而变。你道都是甚么东西?

  破芭蕉,化为罗服;烂荷叶,变做纱巾。碧玉环,柳枝圈就;紫丝#57593;德艽瓿伞B尥喽虐姿刂剑臁×狡纤善ぁ*

  众人看了,尽皆骇异道:"妖狐神通这般广大,二官人不知在何处,却变得恁般厮像?"王臣心中转想转恼,气出一场病来,卧床不起。王妈妈请医调治,自不必说。

  过了数日,家人们正在堂中,只见走进一个人来,看时,却王宰,也是纱巾罗服,与刖妖狐一般打扮。众家人只道又是假的,一齐乱喊道:"妖狐又来了!"各去寻棍觅棒,拥上前乱打。王宰喝道:"这些泼男女,为这等无礼!还不去报知奶奶!"众人哪个采他,一味乱打。王宰止遏不住,惹恼性子,夺过一根棒来,打得众人四分五落,不敢近前,都闪在里边门旁,指著骂道:"你这孽蓄!书已拿去了,又来做甚?"王宰不解其意,心下大怒,直打入去。众人往内乱跑。早惊动王妈妈,听得外边喧嚷,急走出来,撞见众人,问道:"为何这等慌乱?"众人道:"妖狐又变做二官人模样,打进来也。"王妈妈惊道:"有这等事!"

  言还未毕,王宰已在面前,看见母亲,即撇下棒子,上前叩拜道:"母亲,为甚这些泼男女将儿叫做狐孽畜,执棍乱打?"王妈妈道:"你真个是孩儿否?"王宰道:"儿是母亲生的,有甚么假!"正说间,外面七八个人,扛抬铺程行李进来,众家人方知是真,上前叩头谢罪。王宰问其缘故,王妈妈乃将妖狐前后事细说,又道:"汝兄为此气成病症,尚未能愈。"王宰闻言,亦甚惊骇道:"恁样说起来,儿在蜀中,王福曾L书至,也是这狐假的了!"王妈妈道:"你且说书上怎写?"王宰道:"儿是随驾入蜀,分隶于剑南节度严正部下,得蒙拔为裨将。故上皇还京,儿不相从归国。两月前,忽见王福L哥哥书来,说:向避难江东,不幸母亲有变,教儿速来计议,扶柩归乡。王福说要至京打扫茔墓,次日先行。儿为此辞了本官,把许多东西都弃下了,轻装兼程趱来,才访至旧居,邻家指引至此,知母亲无恙,复到舟中易服来见,正要问哥为甚把这样凶信哄我,不想却有此异事!"即去行李中开出那封书来看时,也是一幅白纸。合家又好笑,又好恼。王宰同母至内见过嫂子,省视王臣,道其所以。王臣又气得个发昏。王妈妈道:"这狐虽然惫懒,也亏他至蜀中赚你回来,使我母子相会,将功折罪,莫怨他罢!"王臣病了两个月,方才痊可,遂入籍于杭州。所以至今吴越间称拐子为野狐精,有所本也。

  蛇行虎走各为群,狐有天书狐自珍。

  家破业荒书又去,令人千载笑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