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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代谋差营兵受殊礼 吃倒帐钱侩大遭殃
当下继之对我说道:"你不要性急。因为我说那狗才穷的吃尽当光了,你以为我言过其实,我不能不将他们那旗人的历史对你讲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过其实,你好知道他们各人要摆各人的架子。那个吃烧饼的旗人,穷到那么个样子,还要摆那么个架子,说那么个大话,你想这个做道台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摆出来么?那衣服自然是难为他弄来的。你知道他的家人吗?有客来时便是家人;没有客的时候,他们还同着桌儿吃饭呢。"我问道:"这又是其么缘故?"继之道:"这有甚么缘故,都是他那些甚么外甥咧、表侄咧,闻得他做了官,便都投奔他去做官亲;谁知他穷下来,就拿着他们做底下人摆架子。我还听见说有几家穷候补的旗人,他上房里的老妈子、丫头,还是他的丈母娘、小姨子呢。你明白了这个来历,我再告诉你这位总督大人的脾气,你就都明白了。这位大帅,是军功出身,从前办军务的时候,都是仗着几十个亲兵的功劳,跟着他出生入死。如今天下太平了,那些亲兵,叫他保的总兵的总兵,副将的副将,却一般的放着官不去做,还跟着他做戈什哈。你道为甚么呢?只因这位大帅,念着他们是共过患难的人,待他们极厚,真是算得言听计从的了,所以他们死命的跟着,好仗着这个势子,在外头弄钱。他们的出息,比做官还好呢。还有一层:这位大帅因为办过军务,与士卒同过甘苦,所以除了这班戈什哈之外,无论何等兵丁的说话,都信是真的。他的意思,以为那些兵丁都是乡下人,不会撒谎的。他又是个喜动不喜静的人,到了晚上,他往往悄地里出来巡查,去偷听那些兵丁的说话,无论那兵丁说的是甚么话,他总信是真的。久而久之,他这个脾气,叫人家摸着了,就借了这班兵丁做个谋差事的门路。臂如我要谋差使,只要认识了几个兵丁,嘱托他到晚上,觑着他老人家出来偷听时,故意两三个人谈论,说吴某人怎样好怎样好,办事情怎么能干,此刻却是怎样穷,假作叹息一番,不出三天,他就是给我差使的了。你想求到他说话,怎么好不恭敬他?你说那苟观察礼贤下士,要就是为的这个。那个戴白顶子的,不知又是那里的什长之类的了。"我听了这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
继之说话时,早来了一个底下人,见继之话说的高兴,闪在旁边站着。等说完了话,才走近一步,回道:"方才钟大人来拜会,小的已经挡过驾了。"继之问道:"坐轿子来的,还是跑路来的?"底下人道:"是衣帽坐轿子来的。"继之哼了一声道:"功名也要快丢了,他还要来晾他的红顶子!你挡驾怎么说的?"底下人道:"小的见晚上时候,恐怕老爷穿衣帽麻烦,所以没有上来回,只说老爷在关上没有回来。"继之道:"明日到关上去,知照门房,是他来了,只给我挡驾。"到底下人答应了两个"是"字,退了出去。我因问道:"这又是甚么故事,可好告诉我听听?"继之笑道:"你见了我,总要我说甚么故事,你可知我的嘴也说干了。你要是这么着,我以后不敢见你了。"我也笑道:"大哥,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可是我要说你是个势利人了。"继之道:"你不要给我胡说!我怎么是个势利人?"我笑道:"你才说他的功名要快丢了,要丢功名的人,你就不肯会他了,可不是势利吗?"
继之道:"这么说,我倒不能不告诉你了。这个人姓钟,叫做钟雷溪--"我抢着说道:"怎么不'钟灵气',要'钟戾气'呢?"继之道:"你又要我说故事,又要来打岔,我不说了。"吓得我央求不迭。继之道:"他是个四川人,十年头里,在上海开了一家土栈,通了两家钱庄,每家不过通融二三千银子光景;到了年下,他却结清帐目,一丝不欠。钱庄上的人眼光最小,只要年下不欠他的钱,他就以为是好主顾了。到了第二年,另外又有别家钱庄来兜搭了。这一年只怕通了三四家钱庄,然而也不过五六千的往来,这年他把门面也改大了,举动也阔绰了。到了年下,非但结清欠帐,还些少有点存放在里面。一时钱庄帮里都传遍了,说他这家土栈,是发财得很呢。过了年,来兜搭的钱庄,越发多了。他却一概不要,说是我今年生意大了,三五千往来不济事,最少也要一二万才好商量。那些钱庄是相信他发财的了,都答应了他。有答应一万的,有答应二万的,统共通了十六七家。他老先生到了半年当中,把肯通融的几家,一齐如数提了来,总共有二十多万。到了明天,他却'少陪'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走了。土栈里面,丢下了百十来个空箱,伙计们也走的影儿都没有。银庄上的人吃一大惊,连忙到会审公堂去控告,又出了赏格,上了新闻纸告白,想去捉他。这却是大海捞针似的,哪里捉得他着!你晓得他到哪里去了?他带了银子,一直进京,平白地就捐上一个大花样的道员,加上一个二品顶戴,引见指省,来到这里候补。你想市侩要入官场,那里懂得许多。从来捐道员的,哪一个捐过大花样?这道员外补的,不知几年才碰得上一个,这个连我也不很明白。听说合十八省的道缺,只有一个半缺呢。"
我说道:"这又奇了,怎么有这半个缺起来?"继之道:"大约这个缺是一回内放,一回外补的,所以要算半个。你想这么说法,那道员的大花样有甚用处?谁还去捐他?并且近来那些道员,多半是从小班子出身,连捐带保,迭起来的;若照这样平地捐起来,上头看了履历,就明知是个富家子弟,哪里还有差事给他。所以那钟雷溪到了省好几年了,并未得过差使,只靠着骗拐来的钱使用。上海那些钱庄人家,虽然在公堂上存了案,却寻不出他这个人来,也是没法。到此刻,已经八九年了。直到去年,方才打听得他改了名字,捐了功名,在这里候补。这十几家钱庄,在上海会议定了,要问他索还旧债,公举了一个人,专到这里,同他要帐。谁知他这时候摆出了大人的架子来,这讨帐的朋友要去寻他,他总给他一个不见:去早了,说没有起来;去迟了,不是说上衙门去了,便说拜客去了;到晚上去寻他时,又说赴宴去了。累得这位讨帐的朋友,在客栈里耽搁了大半年,并未见着他一面。没有法想,只得回到上海,又在会审公堂控告。会审官因为他告的是个道台,又且事隔多年,便批驳了不准。又到上海道处上控。上海道批了出来,大致说是控告职官,本道没有这种权力,去移提到案。如果实在系被骗,可到南京去告。云云。那些钱庄帮得了这个批,犹如唤起他的睡梦一般,便大家商量,选派了两个能干事的人,写好了禀帖,到南京去控告。谁知衙门里面的事,难办得很呢,况且告的又是二十多万的倒帐,不消说的原告是个富翁了,如何肯轻易同他递进去。闹的这两个干事的人,一点事也不曾干上,白白跑了一趟,就那么着回去了。到得上海,又约齐了各庄家,汇了一万多银子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然后把呈子递了上去。这位大帅却也好,并不批示,只交代藩台问他的话,问他有这回事没有:'要是有这回事,早些料理清楚;不然,这里批出去,就不好看了。'藩台依言问他,他却赖得个一干二净。藩台回了制军,制军就把这件事搁起了。这位钟雷溪得了此信,便天天去结交督署的巡捕、戈什哈,求一个消息灵通。此时那两个钱庄干事的人,等了好久,只等得一个泥牛入海,永无消息,只得写信到上海去通知。过了几天,上海又派了一个人来,又带了多少使费,并且带着了一封信。你道这封是甚么信呢?原来上海各钱庄多是绍兴人开的,给各衙门的刑名师爷是同乡。这回他们不知在那里请出一位给这督署刑名相识的人,写了这封信,央求他照应。各钱庄也联名写了一张公启,把钟雷溪从前在上海如何开土栈,如何通往来,如何设骗局,如何倒帐卷逃,并将两年多的往来帐目,抄了一张清单,一齐开了个白折子,连这信封在一起,打发人来投递。这人来了,就到督署去求见那位刑名师爷,又递了一纸催呈。那刑名师爷光景是对大帅说明白了。前日上院时,单单传了他进去,叫他好好的出去料理,不然,这个'拐骗巨资',我批了出去,就要奏参的。吓的他昨日去求藩台设法。这位藩台本来是不大理会他的,此时越发疑他是个骗子,一味同他搭讪着。他光景知道我同藩台还说得话来,所以特地来拜会我,无非是要求我对藩台去代他求情。你想我肯同他办这些事么?所以不要会他。兄弟,你如何说我势利呢?"我笑道:"不是我这么一激,哪里听得着这段新闻呢。但是大哥不同他办,总有别人同他办的,不知这件事到底是个怎么样结果呢?"继之道:"官场中的事,千变万化,哪里说得定呢。时候不早了,我们睡罢。明日大早,我还要到关上去呢。"说罢,自到上房去了。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早起,继之果然早饭也没有吃,就到关上去了。我独自一个人吃过了早饭,闲着没事,踱出客堂里去望望。只见一个底下人,收拾好了几根水烟筒,正要拿进去,看见了我,便垂手站住了。我抬头一看,正是继之昨日说的高升。因笑着问他道:"你家老爷昨日告诉我,一个旗人在茶馆里吃烧饼的笑话,说是你说的,是么?"高升低头想道:"是甚么笑话呀?"我说道:"到了后来,又是甚么他的孩子来说,妈没有裤子穿的呢。"高升道:"哦!是这个。这是小的亲眼看见的实事,并不是笑话。小的生长在京城,见的旗人最多,大约都是喜欢摆空架子的。昨天晚上,还有个笑话呢。"
我连忙问是甚么笑话。高升道:"就是那边苟公馆的事。昨天那苟大人,不知为了甚事要会客。因为自己没有大衣服,到衣庄里租了一套袍褂来穿了一会。谁知他送客之后,走到上房里,他那个五岁的小少爷,手里拿着一个油麻团,往他身上一搂,把那崭新的衣服,闹上了两块油迹。不去动他,倒也罢了;他们不知那个说是滑石粉可以起油的,就糁上些滑石粉,拿熨斗一熨,倒弄上了两块白印子来了。他们恐怕人家看出来,等到将近上灯未曾上灯的时候,方才送还人家,以为可以混得过去。谁知被人家看了出来,到公馆里要赔。他家的家人们,不由分说,把来人撵出大门,紧紧闭上;那个人就在门口乱嚷,惹得来往的人,都站定了围着看。小的那时候,恰好买东西走过,看见那人正抖着那外褂儿,叫人家看呢。"我听了这一席话,方才明白吃尽当光的人,还能够衣冠楚楚的缘故。
正这么想着,又看见一个家人,拿一封信进来递给我,说是要收条的。我接来顺手拆开,抽出来一看,还没看见信上的字,先见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庄票,盖在上面。
正是:方才悟彻玄中理,又见飞来意外财。要知这一千两银子的票是谁送来的,且待下回再记。
董卓议立陈留王
操曰:"宦官之祸,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近侍,浸润成疾,使至于此。若欲治罪者,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而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乃降诏,暗差使命,星夜前去。诏曰:
朕闻败纪乱常,不曰无诛;害国伤时,岂能弥久?窃惟常侍张让、段等滥叨宠荣,恣生狂逆,不思报本之恩,复造滔天之祸。意喜者,一门荣贵;心怒者,九族诛夷。令诸侯于畿甸之方,挟天子于宫闱之内。上下切齿,咸思殄灭。朕素知卿等心怀忠义,讨戮奸邪,速提雄虎之师,克定萧墙之祸。诏书到日,火速奉行。宜体朕怀,遐迩知悉。钦哉。
先发四道诏书,急诏四路军马:第一路,东郡太守桥瑁。第二路,河内太守王匡。第三路,武猛都尉、并州刺史丁原;第四路,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飞燕,走及奔马,见任前将军、鳌乡侯,领西凉刺史,陇西临洮人也,姓董,名卓,字仲颖。先为破黄巾无功,欲议治罪,卓贿赂十常侍,因此幸免。后以金珠结托朝贵,遂任显官。时手下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仁之心。是时得诏大喜,点起军马,陆续便行。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卓带李span class="q">音角、郭汜音似、张济、樊稠前后调练,提兵望洛阳来。卓女婿中郎谋士李儒上言曰:"今虽奉诏,中间多有暗味。何不差人上通表章,名正言顺,大事可图矣。"卓大喜,令儒作表曰:
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皆由黄门常侍张让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父子兄弟并据州郡,一书出门,便获千金,京畿诸郡数百万膏腴美田,皆属让等。致使怨气上蒸,妖贼蜂起。臣前奉诏讨于扶罗,将士饥乏,不肯渡河,皆言欲诣京师先诛阉竖,以除民害,从台阁求乞资直。臣随慰抚,以至新安。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b虽痛,胜于内食,及溺呼船,悔之无及。昔赵鞅兴晋阳之兵,以逐君侧之恶。臣辄鸣钟鼓入洛阳,请除让等,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何进得表,出示大臣。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乃豺虎也,若引入京,必食人矣。"进曰:"汝心多之人,不足与谋大事。"尚书卢植亦谏:"植素知董卓为人,面善心狠,常有不仁之念,一惹入禁庭,必生祸乱,于国无益,于民有伤。不如早遣人令回,庶免篡夺之患。"进叱之曰:"汝等皆无志之士,枉食君禄!" 郑泰、卢植皆弃官而去。泰问曰:"此去如何?"植曰:"此公不可辅也,祸在即目矣。"旬攸亦告闲居。朝廷大臣,去其太半。
进使人出迎卓于渑音免池。卓按兵不动。张让等知诏各路兵到,十常侍商议。让曰:"此乃何进之谋也。我等若不先下手时,皆灭族矣。"张让等先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让等告何太后曰:"今大将军矫诏诸路军马并至京师,欲灭臣等宗族,望娘娘垂怜。"皆叩头伏地曰:"臣等归田养老,免死万幸。" 太后曰:"汝等可诣大将军府下谢罪。" 让曰:"若到相府,骨肉皆为齑粉矣。望娘娘赐手诏,宣大将军入宫,解释其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前死无恨矣。"太后乃降手诏,宣进入宫议事。
进得诏便行。主簿陈琳谏曰:"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进曰:"太后召我,有何祸事焉?"袁绍曰:"交持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议论?何不早决,事久必变矣!"进曰:"已在吾掌握之中,待如何变?" 曹操曰:"先当召十常侍出,然后方可入。" 进笑曰:"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绍曰:"主公坚执要去,我等宜披坚执锐,引甲士以护之。孟德亦当辅佐,以防不测。"
是日,袁绍、曹操各带宝剑,选精兵五百,唤弟领之。绍之弟,同父异母,名术,字公路。举孝廉进身,见授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当日袁术全身披挂,引精兵五百,布列青琐门外。绍与操百余人护送何进车至长乐宫前,黄门传懿旨云:"太后在禁宫深处,要与将军议论国家大事,持兵护送者,不敢辄入。"因此袁绍、曹操一行人,都当在禁宫外。
何进似傍若无人,昂昂直入,至嘉德殿门,张让、段迎出,左右围住。让厉声责进曰:"董后何罪,妄以鸩死?国母丧葬,托疾不出。汝本屠沽小辈,我等荐之天子,以致荣贵,不思报效,欲相谋害。言我等甚浊,其清者是谁?"进乃默默无言,欲寻出路,宫门尽闭。让呼曰:"何不下手!"拥出一群刀斧手,楸出何进,于宫门畔砍为两段。后来吏官有四句言语,叹何进曰:
汉室倾危天数终,天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论曰:
窦武、何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内倚太后临朝之威,外迎群英乘风之势,卒而事败阉竖,身死功颓,为世所悲,岂智不足而权有余乎?《传》曰:"天之废商久矣,君将兴之。"斯宋襄公所以败于泓也。楚伐宋,宋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公将兴之?不可。"公不从,与楚战,大败于泓。
赞曰:
武生蛇祥,进自屠羊。惟女惟弟,来仪紫房。上愍下嬖,人灵动怨。将纠邪慝,以合人愿。道之屈矣,代离凶困。
让等既诛何进,请太尉樊陵入,代进职位。袁绍久不见进出,乃于宫门外大叫曰:"请将军上车!"中黄门于墙头上掷出何进头,宣谕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下。"袁绍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岂有此理,有失大义!诛恶党者,前来助战!"何进部将吴匡,于青琐门外放火。袁术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不论大小,尽皆杀之。袁绍、曹操斩关入内。樊陵、许相出殿大呼:"不得无礼!"袁绍立斩二人,余皆奔走。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赶在翠花楼上,放火,都跳下楼,就楼前剁为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曹节、侯览,将太后及太子并陈留王劫出,内省官属从后道走北宫。尚书卢植弃官未去,见宫中事变,擐甲持戈,立于阁下。窗前遥望见段拥逼何后过来,植大呼曰:"段逆贼!尚不知死,敢劫太后耶?"段回身便走。太后从窗中跳出,植急救之,得免。吴匡杀入内庭,见何苗亦提剑出。吴匡大呼曰:"是车骑何苗同谋杀兄,愿报仇者向前!"数十人大叫曰:"愿斩谋兄之贼!"苗欲走,四面围定,砍为粉碎。绍闭上宫门,号令军事但见阉官,无问大小,尽皆杀之。宫中杀尽,分投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男女,尽皆诛绝,流血满地,何止二三万人,多有无须者误被杀戮。曹操一面差人救灭宫中之火。张让、段拥逼少帝及陈留王,冒烟突火,杀出后宰门,离城望北邙山逃难。袁绍请何太后权摄大事,四下分兵追袭,寻觅少帝。
张让、段、从者二十余人,连夜奔走北邙山。天色昏黑,各不相见,随从之人各自逃回。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人马赶至,当先河南中部椽史闵贡,大叫:"张让休走!"段等乘马落荒而逃。张让见事急,叩头辞帝曰:"臣无路矣,陛下自顾!"遂投河而死。
帝与陈留王亦未知虚实,不敢高声,二王伏于河边乱草之内。此是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城中诛杀宦官,二帝夜卧慌草,军马四散去赶,不知帝之所在。二帝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饥馁,相抱而哭;又怕人知,吞声草莽之中,泪如雨坠。陈留王曰:"在此不宜久恋,去寻活路。"帝曰:"暗路难行,如之奈何?"陈留王与帝以衣相结,爬上岸边,满地荆棘,不见行路,仰天叹曰:"刘辩休矣!"但有流萤,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陈留王曰:"此天助吾兄弟也!"随萤火而行,渐渐见路。二帝相扶,一步一跌,奔出山路而走。后史官有诗曰:
乱兵如蚁走王师,社稷倾危孰为持?
夜逐火萤寻道路,汉家天子步归时。
曹仙姑又诗曰:
腐草为萤上岸时,也曾照夜向书帏。
莫言微物相轻贱,曾与君王引路迷。
二帝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冈边见一草堆,二帝卧于草畔。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是夜梦两红日坠于庄后,庄主惊觉,披衣出户,四下观望,见庄后草堆上火起冲天。庄主慌忙往观,见二帝卧于草畔。庄主问曰:"二少年,谁家之子?"帝不敢应。陈留王曰:"吾兄乃是大汉皇帝,遭十常侍之乱,夜来逃难,得萤火引路,故到此庄。" 庄主大惊,再拜于地,曰:"臣先朝历仕宦,司徒崔烈之弟崔毅也。因见十常侍卖官嫉贤,臣于此躬耕垄亩。" 遂扶帝入庄,跪进饮食。帝与陈留王隐于崔毅庄中。
却说闵贡赶上段拿住,问天子何在。言已在半路弃之,不知何处。 贡遂杀段,悬头于马项下,来寻天子。到崔毅庄觅饭,毅见首级问之,贡说详细。崔毅引贡见帝,君王痛哭。贡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有匹瘦马,备与帝乘。贡与陈留王工乘一马。
离庄院行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接着车驾,君臣皆哭。先使人将段头往京师号令,着另换好马与帝及陈留王骑,簇帝还京。先是洛阳小儿谣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车驾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一枝人马到来。百官失色,帝大惊。袁绍骤马出问:"何人敢拦圣驾?" 绣旗影里,董卓出马,厉声便问:"天子何在?"帝战栗不能言。群臣罔知所措。陈留王勒马向前叱之曰:"来者何人?"卓曰:"西凉州刺史董卓是也。"陈留王曰:"汝来劫驾耶?保驾耶?" 卓应曰:"特来保驾。"陈留王曰:"既来保驾,天子在此,何不下马?"卓大惊,慌忙下马,拜于道左。陈留王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遗失。卓暗奇之。是日,护送还宫,见何太后,俱各下泪痛哭。失传国玺。
董卓屯兵城外,每日带铁甲马军数千入城,横行街市,百姓惶惶不安。两路军知何进已死,各引军回本处去讫。董卓得志,出入宫廷,略无忌惮。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言董卓纵横朝廷,必有异心。绍曰:"朝廷新定,未可轻动刀兵。"鲍信见王允,亦言其事。允不从,信引本部军兵,自投泰山去了。
董卓招诱何苗部下之军,尽归掌握。卓召李儒曰:"吾欲废帝,立陈留王如何?" 李儒曰:"今朝廷无主,不就此时行事,迟则有变矣。来日于温明园中,聚会百官,若有不从者,立斩之。则指鹿之谋,宜在今日。" 卓喜,便教大排筵会于温明园中,来日请百官饮酒。
次日,飞骑往来于城中,遍请公卿;皆惧董卓,谁敢不到。卓探知百官到了,徐徐策马到园门下马,带剑入席。百官见了,先令从人执盏。酒行数巡,卓自举杯,劝诸大臣饮酒。毕,卓教停酒止乐,卓曰:"今有大事,众官听察。" 众皆侧耳。卓曰:"天子为万民之主,以治天下,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况先君有密诏,言刘辩轻浮无智,不可为君;次子刘协聪明好学,可承大汉宗庙。吾欲废帝,仍旧为弘农王;册立陈留王为天子,以正汉室。尔诸大臣以为何如?"诸臣听罢,默默无言,各各低头觑地。座上一人推桌几直出,立于筵上,大叫:"不可!不可!汝乃何等之人,敢发此语?欺俺汉朝无人物耶?天子乃汉灵帝嫡子,又无过恶,安可废耶?吾知汝怀篡逆之心久矣,吾岂能容耶?"众人大惊。毕竟是谁?
第七卷 陈可常端阳仙化
利名门路两无凭,百岁风前短焰灯。
只恐为僧僧不了,为增得了尽输僧。
话说大宋高宗绍兴年间,温州府乐清县,有一秀才,姓陈,名义,字可常,年方二十四岁。生得眉目清秀,且是聪明,无书不读,无史不通。绍兴年间,三举不第,就于临安府众安桥命铺,算看本身造物。那先生言:"命有华盖,却无官星,只好出家。"陈秀才自小听得母亲说,生下他时,梦见一尊金身罗汉投怀。今日功名蹭蹬之际,又闻星家此言,忿一口气,回店歇了一夜,早起算还了房宿钱,雇人挑了行李,径来灵隐寺投奔印铁牛长老出家,做了行者。这个长老,博通经典,座下有十个侍者,号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皆读书聪明。陈可常在长老座下做了第二位侍者。
绍兴十一年间,高宗皇帝母舅吴七郡王,时遇五月初四日,府中裹粽子。当下郡王钧旨分付都管:"明日要去灵隐寺斋僧,可打点供食齐备。"都管领钧旨,自去关支银两,买办什物,打点完备,至次日早饭后,郡王点看什物。上轿,带了都管、干办、虞候、押番一干人等,出了钱塘门,过了石涵桥、大佛头,径到西山灵隐寺。先有报帖报知,长老引众僧鸣钟擂鼓,接郡王上殿烧香,请至方丈坐下。长老引众僧参拜献茶,分立两傍。郡王说:"每年五月重五,入寺斋僧解粽,今日依例布施。"院子抬供食献佛,大盘托出粽子,各房都要散到。郡王闲步廊下,见壁上有诗四句:
齐国曾生一孟尝,晋朝镇恶又高强。
五行偏我遭时蹇,欲向星家问短长。
郡王见诗道:"此诗有怨望之意,不知何人所作?"回至方丈,长老设宴管待。郡王问:"长老,你寺中有何人能作得好诗?"长老:"覆恩王,敝寺僧多,座下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侍者,皆能作诗。"郡王说:"与我唤来!"长老:"覆恩工,止有两个在敝寺,这八个教去各庄上去了。"只见甲乙二侍者,到郡王面前。郡王叫甲侍者:"你可作诗一首。"甲侍者禀乞题目,郡王教就将粽子为题。甲侍者作诗曰:
四角尖尖草缚腰,浪荡锅中走一遭。
若还撞见唐三藏,将来剥得赤条条。
郡玉听罢,大笑道:"好诗,却少文采。"再唤乙侍者作诗。乙侍者问讯了,乞题目,也教将粽子为题。作诗曰:
香粽年年祭屈原,斋僧今日结良缘。
满堂供尽知多少,生死工夫那个先?
郡王听罢大喜道:"好诗!"问乙侍者:"廊下壁问诗,是你作的?"乙侍者:"覆恩王,是侍者做的。"郡王道:"既是你做的,你且解与我知道。"乙侍者道:"齐国有个孟尝君,养三千客,他是五月五日午时生。晋国有个大将王镇恶,此人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小侍者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却受此穷苦,以此做下四句自叹。"郡王问:"你是何处人氏?"侍者答道:"小侍者温州府乐清县人氏,姓陈名义,字可常。"郡王见侍者言语清亮,人才出众,意欲抬举他。当日就差押番,去临安府僧录司讨一道度牒,将乙侍者剃度为僧,就用他表字可常,为佛门中法号,就作郡王府内门僧。郡王至晚回府,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不觉又早一年。至五月五日,郡王又去灵隐寺斋憎。长老引可常并众僧接入方丈,少不得安办斋供,款待郡王。坐问叫可常到面前道:"你做一篇词,要见你本身故事。"可常问讯了,口念一词名《菩萨蛮》。
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朴。
重午一年期,斋憎只待时。
主人恩义重,两载蒙恩宠。
清净得为憎,幽闭度此生。
郡工大喜,尽醉回府,将可常带回见两国夫人说:"这个和尚是温州人氏,姓陈名义,三举下第,因此弃俗出家,在灵隐寺做侍者。我见他作得好诗,就剃度他为门憎,法号可常。如今一年了,今日带口府来,参拜夫人。"夫人见说,十分欢喜,又见可常聪明朴实,一府中人都欢喜。郡王与夫人解粽,就将一个与可常,教做"粽子词",还要《菩萨蛮》。可常问讯了,乞纸笔写出一词来:
包中香黍分边角,彩丝剪就交绒索。
樽俎泛葛蒲,年年五月初。
主人恩义重,对景承欢宠。
何日玩山家?葵蒿三四花!
郡王见了大喜,传旨唤出新荷姐,就教他唱可常这同。那新荷姐生得眉长眼细,面白唇红,举止轻盈。手拿象板,立于筵前,唱起绕梁之声。众皆喝采。郡王又教可常做新荷姐词一篇,还要《菩萨蛮》。可常执笔便写,词曰:
天生体态腰肢细,新词唱彻歇声利。
一曲泛清奇,扬尘簌簌飞。
主人恩义重,宴出红妆宠。
便要赏新荷,时光也不多!
郡王越加欢喜。至晚席散,着可常回寺。
至明年五月五日,郡王又要去灵隐寺斋僧。不想大雨如倾,郡王不去,分付院公:"你自去分散众僧斋供,就教同可常到府中来看看。"院公领旨去灵隐寺斋憎,说与长老:"郡王教同可常回府。"长老说:"近日可常得一心病,不出僧房,我与你同去问他。"院公与长老同至可常房中。可常睡在床上,分付院公:"拜召恩王,小僧心病发了,去不得。有一柬帖,与我呈上恩王。"院公听说,带来这封柬帖回府。郡王问:"可常如何不来?"院公:"告恩王,可常连日心疼病发,来不得。教男女奉上一简,他亲自封好。"郡王拆开看,又是《菩萨蛮》词一首:
去年共饮葛蒲酒,今年却向僧房守。
好事更多磨,教人没奈何。主
人恩义重,知我心头痛。
待要赏新荷,争知疾愈么?
郡王随即唤新荷出来唱此词。有管家婆禀:"覆恩王,近日新荷眉低眼慢,乳大腹高,出来不得。"郡正大怒,将新荷送进府中五夫人勘问。新荷供说:"我与可常奸宿有孕。"五夫人将情词覆恩王。郡王大怒:"可知道这秃驴词内都有赏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么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觉心亏,不敢到我中!"教人分付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拿可常和尚。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印长老处要可常。长老离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钱钞与公人。常言道:"官法如炉,谁肯容情1"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挣坐起来,随着公人到临安府厅上跪下。府主升堂:
冬冬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案,东岳摄魂台。
带过可常问道:"你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顾你,缘何做出这等没天理的事出来?你快快招了!"可常说:"并无此事。"府尹不听分辨,"左右拿下好生打!"左右将可常拖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可常招道:"小僧果与新荷有好。一时念头差了,供招是实。"将新荷勘问,一般供招。临安府将可常、新荷供招呈上郡王。郡王本要打杀可常,因他满腹文章,不忍下手,监在狱中。
却说印长老自思:"可常是个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好从何而来?内中必有跷蹊!"连忙入城去传法寺,央住持搞大惠长老同到府中,与可常讨饶。郡工出堂,赐二长老坐,待茶。郡王开口便说:"可常无礼!我平日怎么看待他,却做下不仁之事!"二位长老跪下,再三禀说:"可常之罪,僧辈不敢替他分辨,但求恩王念平日错爱之情,可以饶恕一二。"郡王请二位长老回寺,"明日分付临安府量轻发落。"印长老开言:"覆恩王,此事日久自明。"郡王闻言心中不喜,退入后堂,再不出来。二位长老见郡王不出,也走出府来。槁长者道:"郡王嗔怪你说'日久自明'。他不肯认错,便不出来。"印长老便说:"可常是个有德行的,日常无事,山门也下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去了半日便口,又不曾宿歇,此奸从何而来?故此小僧说'日久自明',必有冤枉。"槁长老道:"'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僧家怎敢与王府争得是非?这也是宿世冤业,且得他量轻发落,却又理会。"说罢,各回寺去了,不在话下。次日郡王将封简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有大尹禀郡王:"待新荷产子,可断。"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碟,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家当差。将新荷杖八十,发钱塘县转发宁家,追原钱一千贯还郡王府。
却说印长老接得可常,满寺僧众教长老休要安着可常在寺中,玷辱宗风。长老对众僧说:"此事必有跷蹊,久后自明。"长老令人山后搭一草舍,教可常将息棒疮好了,着他自回乡去。
且说郡王把新荷发落宁家,追原钱一千贯。新荷父母对女儿说:"我又无钱,你若有私房积蓄,将来凑还府中。"新荷说,"这钱自有人替我出。"张公骂道:"你这贱人!与个穷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迫了,却那得钱来替你还府中。"新荷说:"可惜屈了这个和尚!我自与府中钱原都管有奸,他见我有孕了,恐事发,'到郡工面前,只供与可常和尚有好。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我自来供养你家。并使用钱物。'说过的话,今日只去问他讨钱来用,并还官钱。我一个身子被他骗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何赖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你两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父母听得女儿说,便去府前伺候钱都管出来,把上项事一一说了。钱都管到焦躁起来,骂道:"老贱才!老无知!好不识廉耻!自家女儿偷了和尚,官司也问结了,却说恁般鬼话来图赖人!你欠了女儿身价钱,没处措办时,好言好语,告个消乏,或者可怜你的,一两贯钱助了你也不见得。你却说这样没根蒂的话来,旁人听见时,教我怎地做人?"骂了一顿,走开去了。
张老只得忍气吞声回来,与女儿说知。新荷见说,两泪交流,乃言:"爹娘放心,明日却与他理会。"至次日,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连声叫屈。郡王即时叫人拿来,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骂道:"你女儿做下迷天大罪,到来我府前叫屈!"张老跪覆:"恩王,小的女儿没福,做出事来,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郡王问:"屈了何人?"张老道:"小人不知,只问小贱人便有明白。"郡王问:"贱人在那里?"张老道:"在门首伺候。"郡王唤他入来,问他详细。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问:"贱人,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说屈了甚人?"新荷:"告恩王,贱妾犯奸,妄屈了可常和尚。"郡王问:"缘何屈了他?你可实说,我到饶你。"新荷告道:"贱妾犯奸,却不干可常之事。"郡王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新荷告道:"妾实被干办钱原奸骗。有孕之时,钱原怕事露,分付妾:'如若事露,千万不可说我!只说与可常和尚有好。因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地依他说,害了这个和尚!"新荷告道:"钱原说:'你若无事退回,我自养你一家老小,如要原钱还府,也是我出。'今日贱妾宁家,恩王责取原钱,一时无借,只得去向他讨钱还府中。以此父亲去与他说,到把父亲打骂,被害无辜。妾今诉告明白,情愿死在恩王面前。"郡王道:"先前他许供养你一家,有甚表记为证?"新荷:"告恩王,钱原许妾供养,妾亦怕他番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红牌一面为信。"郡王见说,十分大怒,跌脚大骂:"泼贱人!屈了可常和尚!"就着人分付临安府,拿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料高。新荷宁家,饶了一千贯原钱。随即差人去灵隐寺取可常和尚来。
却说可常在草舍中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首《辞世颂》。
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
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
今日事已分明,不着抽身回去!
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自舌尽消除;
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可常作了《辞世颂》,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净,穿了衣服,入草舍结跏跌坐圆寂了。道人报与长老知道,长老将自己龛子,妆了可常,抬出山顶。长老正欲下火,只见郡王府院公来取可常。长老道:"院公,你去禀覆恩王,可常坐化了,正欲下火。郡王来取,今且暂停,待恩王令旨。"院公说:"今日事已明白,不干可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来取,却又圆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亲自来看下火。"院公急急回府,将上项事并《辞世颂》呈上,郡王看了大惊。
次日,郡王同两国夫人士灵隐寺烧化可常,众僧接到后山,郡王与两国夫人亲自拈香罢,郡王坐下。印长老带领众僧看经毕。印长老手执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
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
恭惟圆寂可常和尚: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角黍漫包金,兽蒲空切玉。须知《妙法华》,大乘俱念足。手不折新荷,在受攀花辱。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大连!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众人只见火光中现出可常,问讯谢郡王、夫人、长老并众僧:"只因我前生欠宿债,今世转来还,吾今归仙境,再不往人间。吾是五百尊罗汉中名常欢喜尊者。"正是:
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
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