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新孝廉迎巧姐出阁 官媒婆与贾兰说亲_补红楼梦(清)归锄子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十回 新孝廉迎巧姐出阁 官媒婆与贾兰说亲

 

  话说贾环中了举,次日便与薛蝌会了周姑爷,大家会同年,拜座师,穿了青衫,簪花披红,赴鹿鸣宴回来。贾政命人开了宗祠,带着贾环祭拜一番。回到荣禧堂,各亲友皆来道喜。

  贾琏养了儿子,女婿又中了举人,心下十分快乐。贾政将新生小孩儿,取名贾蕙。这日,又是三朝,也摆了几席酒。周姑爷已中了举人,择了十月初十日娶巧姐儿过门。这里备办嫁妆并头面衣裳一切等类,甚是忙乱。幸喜平儿已将针黹鞋脚一切零星应用之物,早已备齐。到了初八日派了林之孝等十二名家人,押送嫁妆过去,共计一百六十抬。周家留了家人酒饭,打发花红赏封回来。

  次日便是蕙哥儿满月,薛姨妈、探春、史湘云、李纹、李绮、邢岫烟、薛宝琴、喜鸾、四姐儿都来道喜。刘姥姥也带了青儿来了。那青儿已有十五六岁,长的体态轻盈,出跳了许多。因与巧姐儿过的很好,故跟了刘姥姥来了。王夫人见了甚喜,道:"青姑娘两年没见,长的越发出跳了,怎么不跟姥姥到这里来逛逛呢?"刘姥姥道:"屯里的孩子,轻易不到城里头来,又没什么衣服穿,怎么好来呢?姑太太这里,他几时不愿意来么,早就要来的哟。"王夫人道:"屯里的人便怎么样?难道屯里就长不出好女孩儿么?我看城里的女孩儿,只怕还没青姑娘这个样儿呢。姥姥,你给我的孙女儿做了媒,如今女婿都中了举了,你这个媒就很好。我如今也给你这个外孙女儿做个媒,使得么?"

  刘姥姥笑道:"我的姑太太,城里的人都给城里的人做亲,谁肯要屯里的女孩儿呢?况且姑太太的亲戚,都是富贵双全的人家,我们从那里扳配得上呢?姑太太既然看他好,倒是教他在这里当个丫头使唤,也给他学习学习,这还使得。"王夫人笑道:"我的孙女儿,怎么又给了屯里去呢?"因向平儿道:"后廊上的蓝儿,这孩子我前儿看见他长的很好,说话儿也有道理,就是年纪略大几岁,今年将近有二十岁了。你看着怎么样?要是使得呢,你明儿就向他娘说去。"

  平儿道:"蓝哥儿他自小儿就肯巴结,进了学好两年了,前儿为没中举,自己还气的哭了。他娘娄氏大嫂子说,你年纪还小呢,这科不中还有下科呢,快不要这么着。这孩子将来总有出息的,家道虽然平常,饭总有得吃就是了。"王夫人道:"姥姥,你听见了没有?这是我本家的一个孙子,家道平常些,孩子倒很好。姥姥,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刘姥姥道:"多谢姑太太的意思,了不得,这就是我外孙女儿的造化了,还有什么说呢?"青儿听见做媒的话,就红了脸,拉了巧姐儿到里头去了。王夫人向平儿道:"你明儿过了巧姐儿的事,就向蓝儿的娘说去,说是我的媒就是了。"平儿答应了。

  只见奶子抱了蕙哥儿出来,大家都瞧了一会,齐声赞好,都有礼物搭贺。王夫人叫把桂哥儿也抱了来,丫环们答应去了。不一时,一群奶子都抱了哥儿、姐儿过来。原来邢岫烟生了一女名唤宛蓉已两个多月了,宝琴亦生了一女名唤冠芳已将三个月了,李绮亦生了一子名唤芝哥儿已经三个月了,胡氏亦生了一女名唤明珠已经四个月了,桂哥儿是已经七个月了,史湘云之子遗哥儿是六个月了,连蕙哥儿共是七个小孩儿。大家都笑说:"这才有趣儿呢。"

  薛姨妈道:"这些孩子们,一个赛似一个,都是同年的,真有趣儿呢。"刘姥姥道:"到了明年都会跑了,还更有趣儿呢。那就成了个'七子图'了。"王夫人道:"还有一个孝哥儿没来呢。他没了娘,也该教奶子抱他过来玩儿,横竖有奶奶、婶娘在这里,怕什么呢?"薛姨妈道:"那孩子昨儿有点儿伤风,吃了奶都吐了好些出来,故此没给他来呢。等到明年三月里,给他做周岁的时候,请姑奶奶们都带了哥儿、姐儿们到我们家里逛一天,给小孩儿们刚刚儿的八个一桌儿。"大家都笑起来。于是,里头摆了四桌酒席,闹了一天。

  因次日便是巧姐儿出阁,大家俱不回去。只有邢夫人、尤氏、胡氏各自上车回家。薛姨妈、探春、喜鸾、四姐儿便在王夫人屋里住了。李纹、李绮在李纨屋里住。刘姥姥同青儿就在平儿屋里住。史湘云、邢岫烟、薛宝琴便在宝钗屋里住了。因天还尚早,便同了宝钗到平儿屋里去瞧瞧小孩儿,大家说说话儿。谁知到了那里看时,都没见人。

  湘云便问道:"二嫂子在家么?"平儿在房内答应道:"请里头坐罢。"奶子出来,打起帘子,大家进去,只见平儿正在那里给蕙哥儿吃奶呢。原来刘姥姥和青儿都在巧姐儿屋里说笑呢,彩明、善姐都在里头伺候。平儿见众人进来,连忙让坐,道:"怎么人都到那里去了,姑奶奶们来了,都不知道吗?"彩明、善姐听见,忙跑了过来倒茶。平儿道:"你们有一个在姑娘那里伺候就罢了,怎么都跑了进去,外头来了客,都不知道,这都是什么规矩?"

  史湘云道:"嫂子这里还有几个人呢,怎么只见他们两个了么?"平儿道:"丰儿告了假,小红告了病到今儿都是大半年了,也没信儿。我因为他两个都大了,也该是放出去配人的时候了,来了也靠不住。我索性就由他去罢。"宝钗道:"老太太屋里的琥珀、珍珠几个大的都放出去配人去了,只剩了靓儿、傻大姐两个还在太太屋里当差。太太屋里的玉钏儿是他娘求着放出去了。彩霞、绣鸾、绣凤都配了人去了。昨儿把彩云又给三爷放在屋里了,也只剩了小霞一个人了。我那里自从袭人去了之后,柳五儿的娘,他求了大嫂子和我说了,讨出去给了人家了。碧痕、春燕也放出去了。如今还有麝月、秋纹、莺儿、绮霞、文杏、定儿六个人,就算我的人比你的人多些。二嫂子,你看谁好就挑两个过去罢。况且,巧姑娘也要跟两个丫头过去服侍呢。"平儿道:"我已派了善姐儿跟了过去。这会子彩明也大了,该放出去配人的还有六七个呢,明儿越发没了人了。我昨儿听见太太吩咐了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教早些挑一班女孩子上来伺候呢。前儿东府里放了一班丫头出来配人,也挑了一班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进去了。"宝钗道:"明儿善姐儿跟姑娘去了,这里伺候使唤的只得一个人,越发不便了。我明儿就打发秋纹、定儿两个过来,给你伺候罢。"平儿笑道:"这就多谢费心,我可也要谢谢呢。"

  史湘云道:"咱们都是从小儿在一块儿玩儿的,那会子都还是孩子家呢,到了今儿,大家都有了孩子了。这里的丫头们,我们谁还不知道,评论起来,鸳鸯姐姐是头一个好的,也不用说了。除了他,就是袭人姐姐。可怜死的死了,去的去了。一个紫鹃姐姐,也是个好的,又跟了四姑娘出家去了。这如今倒是宝姐姐的莺儿,还不差什么。"宝钗道:"他也没什么好处,就是人还老实罢了。"因见史湘云的丫头翠缕,邢岫烟的丫头笑儿,薛宝琴的丫头小螺,都在旁边伺候,便说道:"他们三个倒都还好,比我们这里的人都强。"

  史湘云道:"罢哟,我这个翠缕,就很够受了。我记得那年在园子里头,说起树叶儿的阴阳来,他就说是主子是阳,奴才是阴,你说他这个聪明还了得么?"宝琴道:"这也难为他,就想得好啊。"翠缕道:"那会子,我只说我们姑娘是阳,我就是阴,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样。"宝琴道:"怎么又不是的呢?"翠缕道:"那会子我不懂得,还混说是怎没见头上又长出个头来的人呢?谁知道,我们姑爷是阳,我们姑娘是阴,这才明白了。要没了阴阳,怎么生得出我们遗哥儿来呢?"湘云道:"你不用混说了,快给我滚出去罢。"大家都笑起来。

  又坐了一会子,湘云、岫烟、宝琴三人便同宝钗回到屋里来。只见奶子还抱着桂哥儿未睡,大家又引逗着玩了一会子,方才拍着渐渐儿的睡了。史湘云道:"薛二哥自来没听见说他读书,怎么就中了举了呢?"宝钗道:"我们二哥哥,人本聪明。前年到了这里,家中七事八事的,没了空儿,就很荒疏了。这会子,我哥哥赎罪回来,家道萧条,倒没了什么事了。因此上我二哥哥,他就发愤读书,谁知不到一年的光景,就混了个举人出来了。原也是不想的,并没十年窗下,竟侥幸一举成名了。"史湘云笑道:"我知道,这都是邢姐姐的教育罢了。"宝琴道:"我们二嫂子同二哥哥讲讲书理,谈谈文墨,自然少不了的,若说教育可是没有的事。"史湘云笑道:"你这个小姑子,自然要给嫂子遮饰遮饰才是。"邢岫烟道:"这么说,史大妹妹从前妹夫自然是妹妹教化的了,所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是不是呢?"大家都笑了。麝月上来回说:"钟已打了十二下了,请奶奶们都安寝罢。"宝钗叫拿过表来,看了一看,针已指到子正二刻十四分了,因道:"天不早了,咱们睡罢,明儿还要起早呢。"于是,大家收拾归寝,一宿晚景不题。

  到了次日,乃是黄道嫁娶吉日。官媒婆朱大娘送了个帖子上来说亲,见了王夫人磕了头,贺喜请安,然后问道:"前儿说的两处,太太都不大合意。现在多少世宦人家的小姐还少么,就是有才的又不能有貌,有貌的又没了才,要挑选个十全的竟很少。只有今儿我们这位小姐,真是才貌双全,并且琴棋书画件件皆精。头里是原说过宝二爷的,就是岁数要比这里的爷大两三岁,小姐今年二十一岁了。"王夫人道:"从前说过的,我也不记得是谁家了。"朱大娘道:"这姑娘的哥哥叫傅试,说原是这里老爷的门生,原做通判,如今升了同知了。姑娘的名字是秋芳。上头老爷是不在多年了,只有太太在堂。"王夫人道:"我们老爷的门生,是有个姓傅的傅二爷,恍惚像是说过我们宝玉似的。但这位姑娘既有这样的才能,怎么过了二十岁,还没人家呢?"朱大娘道:"那边太太因为要拣门户,又要姑爷配得上才给,所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耽搁下来了。"王夫人道:"论年纪呢,比我们家的爷大三岁,原可以使得。这会子,姑娘虽然说得很好,但我们家的人都没见过。你且说,他家还和谁有亲戚呢?"朱大娘道:"那里太太的娘家是李员外家,梅翰林家又是他那里的姑太太家。太太只消打发人到这两处问问,就知道了。"王夫人点点头儿道:"等明儿和老爷说了,再商量罢。"因叫小霞说:"你们让他到那边坐坐,喝茶去。"朱大娘谢了,便同小霞到那边去了。

  这里众人都到王夫人上房里来,王夫人便问宝琴道:"才刚儿朱大娘来说亲,说姑奶奶府上和傅二爷家是亲戚么?"宝琴道:"我们那里太太,是傅二爷的姑祖母呢。"王夫人道:"姑奶奶可到他家去过没有,可知道他家姑娘怎么样呢?"宝琴道:"我还没到他们家去过呢,倒是去年我们太太生日的时候,这姑娘到我们家里来过一回,听见说是会做诗画画儿的。那会子我们家里有事,都没空儿,也没和他细谈,看那样儿,断不是那有名无实的。那人品儿在上等是不消说了,就是说话儿一切都比我们强多着了。"王夫人笑道:"姑奶奶,你别要学媒人的嘴啊,亲事说成了,我是要请姑老爷、姑奶奶做媒人的。娶过来,要不照说的这么样,我可是要罚你的。"宝琴也笑道:"姨妈请放心,姑娘的才貌我可以包得起的。"

  说着,外头人回说:"周家的轿子快到了,请里头好生预备着罢。"那边周姑爷新中了举,家里已经改换门庭,请了几个同年并五城兵马司裘良,陪了周姑爷到荣府来亲迎。这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兰迎接进来,到了荣禧堂上,姑爷拜见过了,然后与众亲友相见。摆了五席酒筵,让同姑爷陪来的人坐了,酒过五巡,献过烧烤。外面鼓乐喧阗,进来了十六个披红家人提着八对宫灯,引了彩轿进了大门,一直到荣禧堂上。姑爷席上放了赏赐,便一齐起身谢酒告辞。贾赦等送出大门,便都上马去了。里边众人已忙着给巧姐儿梳洗打扮,穿戴齐备,搭上盖头,大家搀送出来。到荣禧堂上,搀送到轿内,闭上了轿门,众人便都到里头去了。外头将彩轿上好,鼓乐喧阗抬出大门,这里又派了四个家人,骑马跟送过去。这日晚上薛姨妈、刘姥姥等众人,俱各回家去了。过了一日,贾政在上房内闲坐。王夫人便告诉他道:"朱大娘前儿来说亲来了,说的是老爷的门生傅二爷有个妹子叫傅秋芳,今年二十一岁,才貌都很好,上年原说过宝玉的。前儿我因家里有事忙着,都没告诉你呢。"贾政道:"傅试虽是我的门生,迩来也轻易不会,他家里的事情总不能知道。我也记得头里给宝玉说过亲来,那时也为的是不能深悉的缘故。这傅姑娘又有才貌,怎么二十一岁还没人家呢?大约头里总是定过人家的,也未可知。"

  正说时,外面人拿了帖子进来回说:"周大人昨日到京,陛见过了,今儿特来拜会。"贾政看了帖子上是姻愚弟周琼,便道:"快请罢。"随即换了衣服出去。原来海疆总制周琼来京陛见,昨日到京当即陛见,应对周详,圣眷颇隆,即降旨补了兵部尚书之缺。贾政会见,称说:"老亲家大人,荣补大司马。弟辈辱在亲末,叨光不浅。"周琼道:"小儿初入宦途,诸承指教,感谢不尽。昨闻令孙少年英发,恰与小儿同部,彼此互相关照。弟今亦补京缺,早晚与亲家大人聚首期多,非复外任之停云落月可比矣,何幸如之。"贾政道:"明晨趋府请安,登堂叩贺。"又说了一会别后的闲话。周琼便站起来道:"各处俱还未到,此际匆匆,暇日再图良晤罢。"贾政送出大门,看着上轿而去,复到里面上房里来坐下。

  王夫人道:"三姑娘的公公进京来了,如今补了京缺好了,连我们都有了照应了。"贾政道:"我明儿起了复,要不是隔了部,还是他的属员呢。"王夫人道:"才刚儿老爷说这傅家的姑娘,必是定过人家的,想来这姑娘的命薄,把姑爷早妨掉了,这么说也不用问了。"贾政道:"我方才不过是这么说罢了。自古姻缘分定,各人的寿夭也是分定。什么姑娘的命狠,妨了姑爷,又什么姑爷的命狠,妨了姑娘,这都是胡闹的话,那里信的。倒是姑娘的人品,须要见见儿才好,依不得媒人嘴混说,这倒是要的。"王夫人道:"薛二姑娘嫁到梅翰林家,梅家和傅家是亲戚。薛二姑娘看见过这个姑娘的,说人很去得呢。"贾政道:"薛二姑娘给宝玉的媳妇是姊妹,他说的自然都是真切的,那里还有虚浮的话么。明儿亲事成了,就请梅家的姑爷同薛二姑娘做媒人罢。"王夫人道:"我也是这么说呢,等明儿朱大娘来了,我再细问问他,就应了他罢。"贾政点头,暂且不表。且说贾芸复入荣府,打听得小红告病在家。小红是林之孝的女孩儿,贾芸前在林之孝家托他斡旋自己的事,已瞥见小红在家。后来访得缘故,因趁荣府连日有事,林之孝夫妇皆在府中,便偷空儿溜到他家。叩门进去。原来小厮们也跟了林之孝到府里去了,只有个小丫头出来开门,贾芸走到里面,故意问:"林大爷在家么?"小丫头认得贾芸,说:"二爷,今儿府里喜事,大爷、奶奶都进去了,二爷怎么没见么?"贾芸道:"林大爷才刚儿说是有事来家呢么,又往那里去了呢?既没有来,我且在这里歇歇儿着。"小丫头说:"二爷请坐,我倒茶去。"小丫头进去了。原来小红听见叩门,便来屏后偷看是谁?一见贾芸进来,便心里一跳,见小丫头进去倒茶去了,便探出身子来,说道:"原来是二爷么。"未知贾芸见了,便怎么样,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薛蝌中举何用生疑 平儿生子允宜称快_红楼补梦(清)稚介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回 薛蝌中举何用生疑 平儿生子允宜称快

 

  话说尤氏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做什么呢?一会儿嘻嘻哈哈的一阵子,笑的这么热闹。太太们说,怕吵了小哥儿,打发我来申饬你们来了。"宝钗便道:"我说你们别太闹的没样儿了,这会子到底教外头太太们都听见了。"探春道:"宝姐姐,你信他的话呢,太太好意思使唤起那边的大嫂子来么?"尤氏笑道:"你真是个玻璃人儿很透亮,你却不知道,太太怕你这个大嫂子年轻脸软,管不下你们来,说我还老练些儿,故此才教我来管教你们来了。"探春笑道:"你们听听,把他就俊的这个样儿,太太还打发他来管教我们来了,你管不成我们,只怕我们要把罚姥姥的这一大海子酒,倒要罚了你呢。"说着便教侍书斟一海子酒来,尤氏忙笑道:"罢了,姑奶奶,别胡闹了,我在外头喝的酒也不少了,你看我的脸红的这个样儿。我实告诉你罢,太太们都喝多了酒,这会子害热都散坐着乘凉呢。我听见你们里头笑的很热闹,所以我进来听一听的。你们到底一阵一阵儿笑的是些什么?"巧姐笑道:"大娘,我告诉你,我干妈说了个笑话儿,我姑妈说他不该说三姑娘来,所以要罚我干妈酒呢。"尤氏笑道:"嗳哟,到底什么笑话儿上,有个三姑娘啥?"刘姥姥笑道:"大奶奶坐下,我告诉你这个笑话儿,求大奶奶给我评一评这个理,看该罚不该罚呢?"尤氏便坐在刘姥姥身旁,刘姥姥遂将方才的笑话儿又说了一遍。尤氏也笑起来道:"姥姥,据我看来,罚姥姥一海子酒也不为多。"刘姥姥道:"嗳哟,我的大奶奶,才刚儿史大姑奶奶已经灌了我十杯了,这会子又罚我这一大海子酒,那我就实在要醉死了呢。"

  尤氏道:"姥姥,你听我说个公道话罢。我们三姑娘的脾性儿姥姥也是知道的,从小儿在家就好强脸热。如今这一位三姑爷现是四品京官,你把人家比成笑话儿上的傻女婿了,怨不得他要罚你呢。依我调停,这一海子酒你喝一半儿,我们妯娌四个替你喝一半儿,好不好呢?"刘姥姥又无言可对,只得应允。

  尤氏便叫人拿四个大杯,舀出四杯酒来,自己便先喝了一杯,那三杯送给李纨、平儿、宝钗三人,也都喝了。

  原来这个玛瑙酒海子,是一块整玛瑙石根子雕出来的,外面明处盛酒有限,里面暗处藏酒最多。刘姥姥见舀出四杯来,海子里所剩的不过两三杯了,遂也不再争竞,只得掇起海子来喝了一气子,瞧着干了,放下来酒又上来了。刘姥姥诧异道:"怎么这个海子成了聚宝盆了,做的这样有趣儿,我再喝你一气子,看你还有没有了?"湘云笑道:"姥姥,你再喝一气子,比这个好看的玩意儿还在后头呢。"刘姥姥果真的掇起来又喝了一气子,放下海子,只觉头晕目眩挣扎不住,就倒在炕上睡了。宝钗道:"都是三妹妹,闹的人家说笑话儿,你又在里头胡挑眼儿,一阵子把姥姥灌醉了。过会子太太知道了,还要说呢。"探春笑道:"都是云儿撺掇的,我也本来没有留这个心。"

  湘云笑道:"难道玛瑙海子也是我教人拿来的么?我想太太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他各人要喝罢了,难道牛不喝水强按得头么?"巧姐儿笑道:"不相干的,我干妈那一遭儿来了没醉过呢,不过睡一会子也就好了。咱们何不也把席撤了去,大家都到外头和太太们说说话儿去罢。这里也让我二婶娘给我兄弟一口咂咂儿喝么。"尤氏笑道:"我的儿,你比我还想的周到,明儿出了嫁,真赶得上你***脚踪儿。"说的大家都笑了。

  于是,伺候的丫头、媳妇们撤去残席。

  大家都到王夫人上头去了,只有巧姐便跟着宝钗到屋子里来,叫奶子将桂哥儿抱了过来,道:"二婶娘,你给兄弟喝一喝咂咂儿罢,他饿了。"宝钗便把桂哥儿接来,放在怀里,解开衣钮,轻轻儿的奶上奶,把衣襟一把胸前盖祝巧姐儿笑道:"我特意要瞧你的咂咂儿,你怎么又盖上了呢?"说着,便伸手把宝钗的胸襟儿揭开了,宝钗笑道:"这么大的姑娘,眼看出嫁的人了,还是这么淘气。"巧姐儿笑道:"二婶娘,你看我姨娘他倒比你岁数大,他的咂咂儿怎么倒比你的还小些呢,也不像你这么样涨腾腾的呢?"宝钗笑道:"去罢,女孩儿家管的闲事太宽了。"

  忽听刘姥姥在外边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伸懒腰,放出个山响的大屁来,把个巧姐哈哈大笑起来。宝钗笑的奶也惊了,把桂哥儿也呛的咳嗽起来。宝钗便教麝月、莺儿出去看看刘姥姥醒了没有?两人出去看时,忽见刘姥姥一轱辘爬起来,咧里咧蹶的往外就跑。麝月、莺儿赶忙上来搀着,晓得他要找中厕,便搀架着他到后院子里来。刘姥姥哼哼的道:"姑娘,快把我的裙子给我解下来,我也弯不下腰了。"莺儿忙伸手替他解了裙子,褪下小衣,蹲了下去。麝月、莺儿又不敢松手,怕他跌在屎窝里,只得一只手捏了鼻子,一只手拉着他。少时解毕,二人把他慢慢儿的搀了回来。宝钗、巧姐儿恰好出来,便一同跟着刘姥姥到王夫人上房里去。

  到了上房,众人见了都说:"姥姥来了。"刘姥姥笑道:"二位姑太太,别笑话我,教姑奶奶们闹的又丢了底了。"王夫人笑道:"姥姥,没什么好东西你吃,多喝两杯酒,也是我们主人家的敬意。"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姑太太快别这么说,我真可当不起了。"薛姨妈笑道:"姥姥如今上了年纪了,你看今儿我们这几位姑奶奶,也没一个儿善静好缠的,姥姥那里搅的过他们呢。"

  巧姐儿问李纨道:"大娘,你们都进来了,我姨娘在那里去了?"李纨笑道:"你那个姨娘,当日不知怎么跟着你妈妈学来,就学的一模一样儿的毛神鬼似的,很怕家里丢了什么东西,才刚儿在这里打了个照面儿,就早溜到家里去了。"尤氏笑道:"未必是怕屋里丢了东西,只怕是提防他老子趁这个空儿,又弄了什么鲍二家的来,在屋里喝酒,所以忙忙的捉去了。"

  巧姐儿笑道:"这是没有的事,我父亲陪着爷爷们在书房里喝酒呢,我姨娘只怕是在奶奶屋里,看我四姑娘去了。"

  正说着,只见平儿笑嘻嘻的进来道:"姥姥,你醒了么?我才刚儿吩咐他们备了几样稀烂的菜,两碗鸡笋酸汤,姥姥你先吃碗饭罢。"刘姥姥道:"我的姑奶奶,我酒也醒了,不怎么样了,过会子大家一起吃饭罢。"说着,丫头们掇上菜来,乃是一样炖肘子,一样酿鸭子,一样煨火腿,一样芙蓉豆腐,两碗鸡笋酸汤。王夫人道:"姨太太也要饿了,我们都一起吃饭罢。"平儿答应,忙教人传饭,仍摆在两处。

  于是,大家仍在两处吃了饭,已是掌灯时分。刘姥姥、薛姨妈、邢岫烟、薛宝琴、李婶娘、李纹、李绮俱各告辞,各自回家去了。惟留下史湘云、探春在这里住着,另日再回。谁知史湘云亦有遗腹之孕,起先不觉,故人皆不知,近来已将临月,因此不能再祝王夫人闻知甚喜,大家又叮嘱了一番,并伫望喜信的话,教人套车送去。随后贾(王扁)之母、贾琼之母、喜鸾、四姐儿也回去了。邢夫人、尤氏、胡氏俱各上车回去。

  探春便在宝钗屋里住了。

  平儿搀了巧姐儿的手,一同慢慢回去。巧姐儿道:"我今儿瞧见我二婶娘养的那个小兄弟,我就怪爱的。我记得那一年我妈妈小月了一个兄弟,要不然这会子也好大的了。"平儿听了心里伤感,早把眼圈儿红了。刚走到自己院内,早有彩明、善姐儿迎了出来。平儿道:"你们怎么也不来一个人儿,拿灯笼接一接我们,教我们黑影里摸瞎儿回来了。幸亏是晴天,若是天阴,路都看不见了,姑娘怎么走呢?"彩明道:"姨奶奶,你别生气,今儿有个缘故。太太知道咱们屋里没人,晌午差人赏了一大壶酒,四碗菜,两盘饽饽,一鼓子大米饭。我们就放在姑娘屋里,谁知老奶奶子眼错不见的把一大壶酒一个人儿都灌丧完了,这会子醉的人事儿不醒,叫着总不起来。两三间屋子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又怪害怕的,又找不着灯笼和手照子,不知放在那里去了,心里也急的什么似的呢。"巧姐儿道:"这都是姨娘素日慈善太过了,一个一个儿的都惯的不成样儿了。要是我妈妈活着,他们再不敢的。"说着,便自己到屋里换衣裳去了,彩明也就跟了进去。

  平儿问善姐道:"二爷怎么还没回来?"善姐儿道:"听见外头说,大老爷、二老爷早就散了,剩下一伙小爷们,这会子只怕正喝到热闹中间呢?"平儿道:"这么着,你就和彩明陪着姑娘玩一会子去,他才吃了饭没多大会儿,睡下怕停了食。我这会子也不用你们做什么了,茶儿水儿都预备着些儿,仔细二爷回来要用,你就去罢。"善姐答应着去了。

  平儿换了衣裳,独对银灯坐着,想起凤姐在时,那一番势焰繁华的光景。如今虽说复了家产,到底所入不抵所出。李纨、宝钗都有了儿子,贾琏仅有一女。正在伤感,只听院内走的靴子响,就知是贾琏回来了。平儿素知贾琏的脾气,故意假装盹睡,只见贾琏走了进来,口中只嚷好热,一面摘帽子脱衣裳,道:"怎么屋里连一个人儿也没有?这早晚还在那里浪去了。"

  回头见平儿在炕沿上盘膝打盹,忙笑着在靴掖子内取了些纸,拈了个纸捻儿,悄悄儿的来搜平儿的鼻孔儿。刚到跟前,平儿猛然一笑,倒把贾琏吓了一哆嗦,笑道:"昨儿晚上又没累着你,今儿这早晚就困的这个样儿了。"平儿笑道:"你悄默声儿的罢,那边姑娘还没睡着呢,仔细听见了,成个什么意思呢。"

  贾琏笑道:"哦,我说低声些。你瞧这个薛大傻子傻不傻?因见我没儿子,把他倒急坏了,才刚儿把他配的什么种子丹,打发小厮取了一服来,立刻逼着我用黄酒吃了。他说这个药万灵万应,百发百中的。我借着酒劲儿,也就糊里糊涂的吃了。咱们今儿就快些试试,就知道这药灵不灵了。"平儿笑道:"你又胡闹了,知道是什么药,吃得吃不得的,就混吃起来了。况且养儿子一来也要自己的修积,二来也要自己保养身子。你看你头里和奶奶不是大天白日关上门,就是什么改个新样儿、旧样儿的胡闹起来,怎么能够养儿子呢?"贾琏笑嘻嘻的道:"这些事,你又怎么都知道了呢?"平儿笑道:"嗳哟,岂但知道呢,那一遭儿我又没见过呢。别说奶奶,我们在一块儿,就是尤二姨儿、秋桐你们的那些故典儿,你又当我不知道么?"

  贾琏笑道:"这么说起来,你竟是我的一个总掌柜儿的了。好的很,咱们一会儿睡下,你就把你奶奶、尤二姨儿、秋桐和你四个人的好处,细细的评论评论给我听听,看你说的公道不公道?"平儿鼻子里笑了一笑道:"也不用我评论,依我看来我们四个人也没一个儿中你的意的,那里赶得上什么多姑娘、鲍二家的好呢?"贾琏道:"罢哟,这又该你揭挑得了,你也想想头里有他们三个在的时候,你也就很受了委屈了。这会子,你独霸为王的,也就快活极了,还揭挑这些馊包子、烂粉汤做什么呢?"平儿道:"我也不稀罕什么独霸为王,只要你明儿立点儿志气,诸凡事要点儿强,不要日后落到搭拉嘴子的分儿,那我就沾了恩了,也再没什么痴心妄想了。"贾琏把手一拍,笑道:"罢了,不用说了,我也不喝茶了,睡觉罢。"说着,便脱了靴子,自己先睡下了。平儿慢慢儿的收拾了器皿,卸了残妆,关上房门,坐在香炉旁边闻香儿。贾琏道:"你到底也睡呀,这会子三更天了,还坐着做什么呢?"平儿笑道:"咱们可要预先说过,睡下你可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像那一回喝醉了勒跄棠痰哪歉鲅!币蛴肿叩郊昼錾肀咚档溃骸拔腋嫠吣悖疑砩弦丫母鲈旅恍卸耍膊恢朗遣皇堑哪兀俊奔昼鎏阋婚镪づ懒似鹄吹溃骸罢饷醋牛阍缭醪桓嫠呶夷兀吭缰溃医穸膊怀哉飧鲆┝恕T勖墙穸故鞘圆皇阅兀俊逼蕉捌诉辍钡男α耍岩戮颓蓿凰尥砭安惶狻

  瞬届殿试之期,贾兰便会同甄宝玉二人料理一切事仪。接着,便是薛姨妈家的孝哥儿满月。史湘云也生了一子,名唤遗哥儿。王夫人教人两处都送了礼物。恰值殿试已过,甄宝玉是二甲第七名,贾兰是三甲第三名。两人会了众同年谢恩,赴过琼林宴,迎接回家。贾兰便先向宗祠内拜过祖先,然后拜见贾赦,贾政、贾珍、贾琏等长辈,众人俱各大喜。又到了内里来见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平儿、宝钗等行礼,合家欢喜。

  外面是庆国公、临安伯、锦乡候、齐国公、缮国公、寿山伯、平原侯、神武将军并各亲友,贺喜的络绎不绝。贾政因贾母服尚未满,不能作乐,只在荣禧堂上摆了几席,留亲友坐坐。

  那贾蔷、贾芸、贾芹因俱有过犯,不许进们。三人请托了林之孝,再三求着贾政,因念究系一族,又属近派,皇上尚且起复废员,弃瑕录用,何况我们呢。因此贾蔷、贾芸、贾芹今儿都同了贾琼、贾(王扁)、贾菌、贾蓝在荣国府内来了。

  那王仁因巧姐之事,贾琏很申饬过他一顿,故同傻大舅皆无颜进门。今见贾兰中了进士,这番荣耀,又见贾蔷、贾芸依旧在荣府出入,心里甚是难过,便来找他二人。贾蔷道:"我们是托了林大爷进来的。大舅,你要进来,也得托托人撕罗就好了。"王仁道:"我怎么好托林之孝去的呢?"贾芸道:"你会会三叔,叫他想个主意,这事原是他闹起的。"

  王仁隔了一日,便到门上来找贾环。贾环听见,出来会他,王仁便把这话向贾环说了。贾环道:"头里那些事,都是你和傻大舅闹的,带累的我就很不浅。那会子,我恨没个地缝子钻了去呢,后来懊悔已是迟了。我如今通身改过,现在上紧念书,还要巴结上进呢。你这会子,又来说这些话做什么?"王仁道:"今儿傻大舅也在我们那里,还有几个好朋友在我那里设局,又叫了两个陪酒的。老三,你和我到我们那里逛逛去罢。"贾环道:"这都是什么话?咱们已经改邪归正了,你再要这么着,咱们可就得罪你了。"王仁十分没趣,只得走了。贾环也不送他,径自进去了。

  原来李婶娘女李纹有了人家的,是给了神武将军之子陈也俊为媳,妹子李绮已嫁与甄宝玉将及一年。陈也俊因孝服未满,故到此时才娶李纹过门。李纨回去给李婶娘道喜,便住了两天,方才回来。

  接着,朝考已过,贾兰补了刑部主事,甄宝玉点了翰林院编修。贾兰却与周姑爷同部,每日上衙门同在一处。贾兰年轻,凡事自然总要姑爷指点。探春已经回家,听见侄儿亦在刑部,甚是欢喜。每每上衙门回来,贾兰便随着周姑爷在探春那里吃饭。回家时,告诉贾政,贾政亦喜。

  晚间在王夫人上房,说起贾兰来,贾政道:"兰哥儿年纪虽轻,已经两榜,现又归了部属做官,真也算是强爷胜祖了,很该给他说亲才是。"王夫人道:"可不是呢,兰哥儿这么样,外头谁还不知道,还愁没好女孩儿么?"贾政道:"现在都没人来说呢。"王夫人道:"老爷没提过,外头谁知道呢?明儿叫了官媒婆朱大娘来,和他说了,谁还不愿意给咱们家么?况且少年两榜的女婿,只怕选遍了天下也没几个儿呢。"贾政道:"今年把亲说定了,明年也就要早些儿娶了过门。"

  王夫人道:"后年咱们就可抱重孙子了,环儿的亲事,今年过门,老爷定了日子是几月里头?"贾政道:"巧姐儿出嫁,周家是十月里。我打量把环儿娶亲的事,定在十一月头上罢,省的又挤在一块儿。"王夫人道:"环儿自定了亲,如今倒很好了,天天念书也不闲游浪荡,说明儿还要乡试呢。"贾政道:"去年皇上因海晏河清,万民乐业,大赦天下。所有恩科,旨意着今年举行,我已给他援例捐了监了。我昨儿看了看他的文章,虽不怎么样,也还很去得。只是场期也不远了,他这会子虽然上心,我只愁他是抱佛脚呢。"王夫人道:"环儿娶亲在十一月里呢,我想他岁数也不小了,他既然又读书肯巴结,可先给他屋里放一个丫头,只算奖励奖励他,又可收笼收笼他的心。"贾政点头道:"这也使得,你明儿就挑一个丫头给他放在屋里头罢了。"

  次日,王夫人便挑了彩云,回明贾政,给贾环放在屋里,二人喜出望外,这会子才明目张胆,不似从前偷摸了。彩云也似袭人一般,常时劝勉,催着贾环读书。贾环遂了心愿,越发上心精进。不觉到了场期。

  谁知薛蝌无事,只在家中闭户读书作文。人本聪明,又有闺中师友,士隔三日不见,当刮目以相待,学问竟大长了,便也捐了例监,来会贾环,一起进常贾环道:"薛二哥,我自来没听见过你念书,怎么今儿要下起场来呢?"薛蝌道:"三哥,你去年为什么不下场,今年为什么又下场了呢?这会子也没工夫,等明儿三场毕了,咱们好好儿的比试比试。"贾环大喜,两人便同在一个下处。三场已毕,各自回家。贾环把文章写出来呈与贾政,贾政看了说道:"去是还可以去得,总还不十分老练,由于功夫浅的缘故。"贾环答应了出去,便来与薛蝌两人互相讲究评论起来,竟是薛蝌的好些。

  隔了些时,东府里放出几个大丫头出来配人。这里焙茗年已过了二十,该配媳妇了。知道这事,便求了贾琏,向东府说了,配了一个丫头名叫万儿的。原来这万儿,还是宝玉初次梦入太虚幻境的时候,便与焙茗有了私情,被宝玉看见的。今儿配为夫妇,也就算遂了心愿了。焙茗原是宝玉小厮,今配了媳妇,便派在宝钗处当差,于是万儿便叫做焙茗媳妇了。

  这日,焙茗媳妇因见重阳佳节,便在园内摘了几十枝菊花,使一个大盘子放了水,送上来与宝钗戴。宝钗素性不喜戴花,因见他特意送来,不忍拂其来意。因叫莺儿接过花来,看了一看道:"这花颜色就很好,难为你送来。"焙茗媳妇笑道:"今儿是重阳了,我才刚儿在园内看见这花颜色开的有趣儿,我本打量摘了自己戴的,因想还没给上头进新,怎么我就混戴了呢?故此,我赶忙摘了这些送上来给奶奶进新的。"宝钗道:"我戴不了这许多,你也拿两枝戴去罢。"焙茗媳妇便拿了两枝,笑着去了。宝钗教麝月过来道:"你把这花,拣几枝送给二奶奶和巧姑娘戴去,剩下的你和莺儿、秋纹、文杏几个人分着戴了罢。"麝月便拣了几枝,送到后边平儿屋里去。

  不多一时,只见麝月跑着回来说道:"奶奶,快些过去,二奶奶要生长了。太太和大奶奶都在那里,刘姥姥都来了。请奶奶快些过去呢。"宝钗忙扶着麝月出来,穿角门过去,走过甬道刚到了粉油的大影壁,忽见善姐儿跑了出来。宝钗忙问道:"做什么去?"善姐儿道:"我们奶奶生长了,我舀水去呢。"

  宝钗连忙进去,早听见小孩儿的哭声了。走到房内看时,平儿已坐在炕上,刘姥姥已把小孩儿包好,说道:"姑太太、姑奶奶们大喜,又是一位哥儿。"众人大喜。宝钗道:"我算着日子也该是时候了,原也提防着,不打量怎这么个快法子。我才刚儿还是教麝月送花来才知道的,赶着过来,倒已经下来了。

  这都是二嫂子的福气。"李纨笑道:"小婶子,你也就不为慢了。"

  正说着,只见彩云进来,请王夫人回去,说环哥儿中了。

  大家听见,大喜。王夫人道:"上回养桂哥儿,是兰哥儿中了。这会子,又是环哥儿中了,偏偏儿又挤在一块儿。"李纨道:"上回是四喜,今儿是双喜,都是锦上添花。当初老太太在日,还没今儿太太的福大呢。"王夫人道:"我为的是事情挤在一块儿,照应不来,心里着急,难道不晓得知福感福么?阿弥陀佛,这都是菩萨赏的罢了。"于是,留下刘姥姥同巧姐儿在屋里照应平儿,王夫人便同李纨、宝钗到前头来。

  原来贾环中了第一百八十名举人,薛蝌中了第六十九名举人,巧姐的姑爷屯里周姑爷也中了,是第三十六名举人。薛、周两处也有报子,一个是贵府姨甥,一个是贵府姑爷,三张报子都一齐贴起来了。大家欢喜异常。要知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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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应谶盆兰孙登凤沼联辉仙桂妇诞麟儿

 

  话说探春来至上房,王夫人将所闻贾环之事告诉她,又道:"眼下老爷因为这事,气摊在外书房里,儒太爷大老爷和清客们都在那里,我又不好去得,你想个说词,把老爷请进来,我们大家劝他平平气,想办法要紧。不然气坏了身子,又怎么样呢?"探春答应:"是"。又道:"环兄弟本来下流,我料他要惹祸的,如今犯了得罪祖宗的极恶,就依老爷主意,活活的打死是该的。只是他虽不肖,也是一条性命,打不死撵了出去,保不定又闯出什么乱子,依我说不如把他圈起来,不许出外见人,只当他死了一样。万一他自己悔罪知改,那不是老爷太太的修积么?"王夫人道:"我也想到这里,所以找你商量,既你这么说,比我见的更透澈了。等一会子见了老爷,你先说说看,老爷若是听了呢,总算他的造化。其实管教儿子也不是容易的,你老爷平时不会管,一生了气不活活打死,也要打个半死,那是正经办法呢?"正说着,贾政咳声叹气的背着手踱了进来,他不许小厮们向上房说去,怎么自己倒走到上房呢?原来代儒将贾赦请来,见着贾政,也劝了许多话。无奈都是着三不着四的,贾政听了更气。说道:"这孽畜背叛名教,得罪祖宗,还不该死么?我若不打死他,连我也对不起祖宗了。"贾赦又遭:"本来名教二字宋人认得太严,其实古人并不如此,你看齐侯通于鲁夫人,就是他的胞妹,做书的何曾替他遮瞒?晋文公一代霸主,娶的怀嬴,还是他侄儿藏媳妇。那脏唐臭汉什么事情没有,后人还说他文治胜过前古呢?自从宋儒学说盛行,把世上痴男怨女坑死了不少,物极必反,将来一定另有一班人出来把名教迂论打破,改造成一种世界,你瞧着吧。"贾政道:"那么着人道就灭绝了,还能成世界么?"贾赦尚在信口胡说,还说着:"就拿环子说,二老爷你就错了,这么大的孩子,不给他娶亲,又不给他放丫头,再不然放他自己出去挑一个合适的,弄回家来了就算了。偏都不肯,单叫他一个人耍光棍,怎么怪得他狗急跳墙呢?"贾政心中大为不悦,却不肯和哥哥吵嘴,只冷笑道:"依大老爷说这畜生倒抢的对了?"清客们见贾赦愈说愈远,也帮着从旁劝慰。东一句,西一句,更说得驴头不对马嘴。贾政听了更烦,便借事走了进去。王夫人、探春连忙起迎。贾政本来不告诉他们的,此时想起还是自己人痛痒相关,就将贾环之事气哄哄的又从头说了一遍。还说道:"这畜生除非死在外头,若叫我找着了,非结实打死不可!"王夫人道:"环儿这般混帐,真该打死!老爷身子要紧,不要因此气坏了,倒不值得。你我都有了年纪,珠儿死了,宝玉又出了家,眼前就剩这个畜生,虽然有个好孙子,究竟隔了一层。"说至此眼泪绕着眼圈,总也忍不住。贾政生气道:"我就是绝了后也不要这禽兽做儿子,像他做的这些事,带累我怎么见人呢?"王夫人含泪说道:"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刚才三丫头她先听见了,想出一个主意,等环儿找回来把他圈起,叫人看着,永不许他见人,也同他死了一样。不然,打不死他,他又闯出去,不定还闹什么大乱子呢!"探春道:"环兄弟这种无行,死不足惜。我是为老爷的声名,若不把他罪恶揭穿了,人家要说老爷无故杀子,他犯的罪恶又是不可告人的,一说出去咱们府里的脸面可丢尽了。万一被南城外头那班疯狗知道,还不定怎么乱汪汪呢!倒是从严圈起,可免后患。"贾政踌躇了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也不错,只是人家那姑娘尚无下落,就肯白饶了我么?"探春道:"这个容易,女婿同五营的人都熟识,找营里熟人掏他们的私窝子,把那姑娘救回来,送还了人家,那家子很穷,顶多再破费几个钱,有什么事不了,老爷尽管放心。"贾政道:"随你们办去吧,我是要脸面的,不要弄砸了。"探春领命,当天便回周家去了。过几天回来,禀覆贾政、王夫人,果然已将此事办妥,那贾沅见他女儿救了回来,背地里又得了好处,便也无话可说。只贾环闻信先逃,不知去向。贾政顿足叹恨道:"便宜了这畜生,这一跑还要闹乱子呢!"究竟不知是那帮孤群狗党,得着信通知他的;还是探春夫妇,背地里放他走的?此是疑窦。

  转眼已到三月十六,正是接场之日。王夫人李纨一早起来,又加派了几个得力家丁到举场去接,都像担着心事,唯恐或有闪失。可巧那天贾兰出场甚早,到了家里不过未牌时候,王夫人、李纨见了他自是欢喜,问长道短,搬东接西,忙乱了好一阵。贾兰又去见了贾赦、贾政、拿出场作呈阅。贾政见那文章做得气象发皇,理法细密。说道:"很有几分可望。"又叫他誊了清稿,送给学里太爷去看。原来场中首艺,钦命题目是为政一章,于贾兰笔路本近,又受贾政之教,才敢扬才使气,倒深合了当时的风气。代儒阅过,又浓圈密点,加了批语,着实夸奖了一番,说是必中的。在候榜期内,仍旧用他的折卷工夫。此时王夫人却因贾琏急欲回南,家事乏人照料,正在筹虑。原来凤姐灵柩那年由贾蓉运回南边安葬,贾蓉于墓工本不在行,未免简率。又赶上春令多雨,坍坏了一大片,贾琏得信,想起凤姐生前好处,便要亲自去修墓。先叫平儿回了王夫人,这天又亲自至王夫人处商量。王夫人道:"你们夫妇的情谊去一趟是应该的,只是你那年送林妹妹回南,家里全亏凤丫头撑着,后来凤丫头没了,你上一趟台站就闹得七零八落,如今可交给谁呢?我想平儿人还明白,一切情形也熟悉,只可叫她暂管几天,横竖你就要回来的。"贾琏道:"平儿的聪明跟着侄儿媳妇脚跟儿走,也还不大离,只是一件,她虽扶了正,地根儿原是丫头,这些小厮们还辖得住,那管事们大爷大奶奶的谁还把她看在眼里呢?侄儿记得那年侄儿媳妇病着,请了大嫂子、三妹妹,又添了如今的宝二奶奶,她们三个人协同照管,倒整顿了好些事。侄儿的意思,留三妹妹在家里,同着大嫂子辛苦几天,也叫平儿帮着,有什么不接头的问平儿就得了。等宝二奶奶免了身,满了月,请她一起管着,再放三妹妹家去,太太看这生意可用得么?"王夫人道:"你想得很不错,不过只有一两个月的事,何必这么大捣腾呢?"贾琏道:"这也不仅是暂时的事,就是侄儿回来,外头由侄儿对付着,里头有他们几个人商量着办,太太也省好些心呢。"王夫人听他说得有理,便打发丫头找李纨、探春来商量,一面仍和贾琏说些南边应办之事。一会子,李纨、探春同至上房,王夫人便说起贾琏不日回南,家里事要她们帮同照管。李纨道:"我是不大会理家的,从前也只应个名儿,一切事全仗三妹妹、宝妹妹,若是三妹妹回去,我一个人可办不了。"探春道:"大嫂子说不会理家,我又何曾会呢?既是没有人,说不得也会可盯着。可是这几天亲家老爷陛见完了就要回任去,我倒得回去瞧瞧,等他老人家走了,我就多住住也没有什么。"王夫人道:"就是这么着吧,琏儿你迟几天再走。"贾琏道:"侄儿走的前头也还得料理料理,太太先和老爷说定了,侄儿再请求吧。"说罢先自退下。次日,便至东府去寻贾蓉,详问墓道方向,及墓佃姓名住址,并接洽南中家事。回到家里,刚好小厮送上京报,见本日有一道旨意,周琼加给尚书职衔,统率所部移镇长江。心想这一来,探春也许还要回南,家里事可怎么办。又不便写信去问探春,过了十来天,探春居然从周家搬来。原来周琼奉旨调任,因要调动军队,带同探春姑爷回去料理,俟到新任布置妥了,再打发他来京考荫。知贾府要探春暂时管家,留其在京等候,从此便暂在大观园住下。贾琏将家事接洽一番,就拣定日期,起程回南去了。

  那日王夫人叫探春和李纨、平儿都到上房,吩咐了一番,探春等又至宝钗房里仔细商量,决定仍由园门外议事厅内办事,即时传下话去,将那几间厅房先打扫收拾出来,每日上午三人会齐了,都到那里料理家务,过晌午放散。探春起得最早,一日,在秋爽斋梳洗完了,看了一回海棠,方至王夫人处请早安。正碰着平儿同陪王夫人说些闲话,听那自鸣钟报了辰正,便约平儿同往议事厅。此时睛晕送暧,花影满帘,二人谈了很久,只不见发李纨来到。探春道:"大嫂子往天也是来得很早的,别有什么不舒服吧?"平儿道:"昨晚上,我还瞧见她好好的,也许是今儿发榜,她心里有事,顾不得来了。"正说着话,吴新登家的、林之孝家的,带着一群家人媳妇们都来回事。一件一件的回着,先是锦乡候、临安伯家里的生日礼,又是治国公诰命亡故,应致祭幛尊仪。又是周姨娘的兄弟周德顺成亲,查例赏给银两。又是郑好时媳妇请领巾外各院凉棚工价。又得各座落添补竹帘银两。又是各房来支月钱。平儿把旧帐底子都查出来,给探春看过,核对了,方才发给对牌。林之考家的又回道:"从前园子里原有小厨房,自从奶奶姑娘们都搬出来,就把小厨房裁了。如今又都搬到园子里住着,又在这里办事,大厨房里来回送饭,保不定时候大了,饭菜都是冷的。奴才想还是把小厨房再整起来,那里一切家俱都现成的,并不费事。"探春问道:"从前有小厨房的时候,各位奶奶姑娘大厨房的伙食还照旧开支么?"平儿道:"原是照旧开支的,那回我们奶奶看账,挑了出来,从那月起就栽了。"探春道:"既如此,我们把大厨房伙食拨了过来,归小厨房办,也无须另添动用。只有一件难处,如今园子里住的人少了,没什么出息,谁肯白贴呢?"平儿道:"从前管小厨房的柳嫂子正穷着,五儿打发出去也没配人,娘儿俩靠着针线活计度日,若找她,没有不来的。再找三两个婆子做帮手也尽够了。"探春道:"平嫂子,你先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再说吧。"林子孝家的退去,忽听得一片喧嚷,探春忙问:"何事?"婆子出去看了一回,道:"是报喜的,兰哥儿中了第四十五名。"探春、平儿皆喜,连忙吩咐预备赏封。又同至上房,向王夫人道喜。恰好李纨也在那里,又都向李纨称贺。探春道:"大嫂子如今是老封群了,这真是替大哥哥顶门壮户,也不枉你一番苦节。"平儿道:"兰哥儿自小就喜欢念书,在老太太眼里,也要偷着去摸摸书本。我们都说他要大发达的,果然不错。"李纨喜极,却暗自含泪。王夫人也想起贾珠,不禁伤感。又想若宝玉在这里,今年又一同中了,我们不知多么乐呢!想着频频弹泪,一时惜春、湘云、李纹、李绮、邢岫烟听见喜信,齐来道喜。大家一片欢声,才把王夫人想宝玉的心事岔断。坐了一会儿,邢夫人、尤氏婆媳也来了,正和王夫人说得热闹。探春、惜春、湘云、岫烟等便抽空来看宝钗,其实宝钗月份已足,旦夕临盆。王夫人不许她出房,只由薛姨妈看着,莺儿、秋纹等照料起居,并预备应用物件。闻得兰哥儿中了,也是暗中悲伤,刚好众姐妹走进,宝钗欲起立招呼,秋纹连忙上前扶住。湘云笑道:"宝姐姐,你这么大肚子弥勒佛,动也动不得,还要鼓兴做诗,真算亏你。"宝钗道:"我关在房里,实在闷得慌,借此解闷,哪里是高兴呢。"探春道:"你看那天的社作,到底哪一首好点?"宝钗道:"当然是后来居上,不知跟你们的眼光对不对?"惜春道:"若说后来居上,你那首倒是最后到的。"宝钗道:"若算上我,又不是这么说了。我看云儿那首真是神来之笔,不知她怎么想出来的?"探春笑道:"你没瞧见那天的云儿呢,拿着一枝花,坐在太湖石上,眼也直啦,手脚也不会动啦,连叫她多少声也没吭气,我怕她就此坐化了呢!幸亏打了她一下,她还会嗳哟,不然我就要哭出来了。"说得众人都笑了,大家怕宝钗感触,都不提贾兰得中之事。邢岫烟自在里屋见薛姨妈,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等岫烟出来,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各散。那天夜里宝钗似睡非睡,朦胧中见观世音菩萨头戴青兜,身穿绣竹白衣,抱着一个孩子递与她,说道:"此子好生看着,将来兰桂齐芳,荣福无量。"宝钗接过,见那孩子似粉装玉琢,甚为可爱。一时醒了,便觉腹痛。秋纹忙将薛姨妈请起,那收生的王姥姥这两天都留在下房住着,也赶忙响来。王夫人听见也来了,且喜达生顺遂,腹痛一阵紧似一阵,不多时便生下一个哥儿,老远的就听见啼声。王姥姥向太太、姨太太道喜,说许多好话,算来正是丑日寅时。宝钗喝了人参汤,神魂稍定,方将梦境仔细说了,只兰桂二字记忆不真,似乎又是兰惠。王夫人听了更喜,忙打发玉钏儿告知贾政,贾政正在周姨娘房中说话,闻知非常欢喜,便按着草字辈取名贾蕙,字曰桂仙。那贾兰泥金报捷之日,即是贵蕙玉麟诞降之辰,也算巧了。一班和贾府向有世交的王公侯伯。以及近亲密威,如史、邢、王、薛诸家,闻说贾政的孙子中了进士,同日又添个孙子,都忙着道贺送礼,络绎不绝。贾政因孝服未满,并不开筵受贺,只王夫人借着蕙哥儿洗三那日,在贾母常时高宴的内客厅里开个小小的家宴,探春、惜春、平儿、湘云、岫烟、李纹、李绮是日都打扮了,先至王夫人处道喜,又到产房里向宝钗及薛姨妈道喜,姨妈正抱着哥儿,大家看了一回,都道:"他那神气活脱就是宝二爷的影子。"那哥儿也睁着小眼,四处瞧看。薛姨妈提起宝钗的梦来,众人都觉稀奇。湘云笑道:"宝姐姐,你那杏花诗'明日来看绿叶新'这就是绿荫青子了,我常说你的行事待人必有后福,你总不信,转眼哥儿大啦,同他哥哥似的中了举,中了进士,不就是后福么?"宝钗道:"这点点小血泡儿,知道他大了怎么样呢?"惜春道:"菩萨预言的,岂可不信。"探春道:"说起来也快,兰小子头两年还是孩子气,我看见他跳进跳出手里拉着小弓射家雀儿呢!如今可不是功名成就了么?"邢岫烟道:"世间早达的多着呢,就是琴妹妹的公公梅翰林也是十四岁中举,十七岁中进士,升到了侍读,因为告终养耽误了,不然早就上去啦。"平儿叫小丫头拿过来一罐桂元膏,说道:"产后吃这个最相宜,又好吃,又保养身体。宝二奶奶,你尝尝试试。"探春笑道:"这倒像二哥哥说的,那王道士传的治伤的方子,就是冰糖蒸鸭梨一味,又甜又好吃。吃一辈子也不赚多。"大家正笑着,尤氏婆媳也来和宝钗道喜,掏出一颗小金印,一座白玉小寿星,说道:"这是一点小意思,哥儿早早的做了官,抓了印靶子,活的比老寿星还长。"宝钗接过,叫奶子:"抱过哥儿来,谢谢大妈,但愿将来都如大妈的金口。"秋纹进来说道:"大太太来了,太太请奶奶姑娘们上房坐呢。"众人便一同出去,见邢夫人带着嫣红已款步进房,先向王夫人道喜,和众人也都见过,王夫人让邢夫人坐炕,尤氏见李纨在这里,笑着拉她的手,说道:"珠大嫂子,我真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当上了老太太,记得娶你的时候我也在这儿,大家说老太太福气大了,老太太还说笑话,要等着珠儿媳妇做了老太太,我才走呢,如今你做了老太太,可惜只差了两年,老太太赶不上了。"李纨笑道:"我哪里有你那样现成的福气,早就当上老太太啦!"尤氏笑道:"那银子科的进士,花钱捐来的算得什么呢?"王夫人道:"老太太虽然归西去了,我们大家还靠着她老人家的福气呢!"邢夫人见了尤氏,便问道:"你琮兄弟可常在东府里,他的弓马学得上么?"尤氏道:"我听他大哥哥说,琮兄弟天天来的,鞍马很稳,马射也跟上了。"邢夫人道:"工夫好歹还在其次,我只怕他借名去习弓马,不定跟环小子往哪里瞎跑去呢。"王夫人道:"哪里都像环儿呢,若不是那黑心的娘也不会养出这孽处来的。"尤氏见着平儿,又想起凤姐来,笑向平儿道:"你如今也是二奶奶了,我回来还要打搅你去。"平儿道:"如今没有我们奶奶了,奶奶还肯到我们那屋去么?那真是太阳接西边出来了!"尤氏又道:"我听你二爷回南去,眼下到了没有?"平儿道:"前五天才由运河走的,若没阻滞,许过了德州啦,也还没有来信呢。"王夫人、李纨请她们到厅上去坐,虽然不举乐不唱戏,却传了一班女先儿在那里说书。转过那院便听得弦索角鼓之声,厅上本族各房堂客,已到了不少。见了王夫人和李纨一一见礼道贺,花团锦簇,挤满了一屋子,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贾璇之妹喜鸾、贾环之妹四姐儿,那年贾母八旬大庆会在园子里住了两天,和探春等熟识,便一起坐下。王夫人又请薛姨妈出来,坐了首席。然后吴新登、林之孝等,带领众家人,至厅叩头行礼。又是各家下房媳妇,各房丫头,都来叩头。闹了许多时方毕。王夫人归座,这才开宴。女先儿上来叩喜,请太太姨太太各位姑奶姑娘们点唱。薛姨妈道:"这都是听熟了的,怪烦的,你拣那新鲜有趣的说吧。"女先儿陪笑道:"新近出了一部书,叫做《双诰圆》,是唐朝张兰的故事。"王夫人道:"你把书中情节先说个大概,给姨太太听听。"女先儿笑道:"这张兰早年失怙,亏得他母亲抚养成人,做到状元宰相。他叔伯兄弟张桂也是孤子,张兰供给他念书,也中了第,这还不奇,直到后来他两个做了左右丞相,对秉朝纲,那时两位太夫人尚在,皇上敬他孝友之家,都给封诰旌表,还给他一方匾额,是'兰桂齐芳'四个大字,这就是《双诰圆》的一段佳话。"薛姨妈听到'兰桂芬芳'四字,笑对王夫人道:'原来这四个字也出在书上,你说可巧不可巧呢?"王夫人听了,也自合意。便道:"你就说这个吧。"女先儿下来,即时按弦应节,从头说起。探春听到书中情节,笑对李纨道:"这段简直如同替你们编的一样,可也奇怪,那'兰桂齐芳'四个字咱们又没说出去,她如何会知道呢?"湘云道:"古来说书,咱们没见过的也多得很,这也断不定是编的。可是在今儿说,总算凑巧了。"喜鸾道:"我听说从先老太太过元宵节他们说的书,还有王熙凤呢。难道也是编出来,踉当家奶奶打趣不成?"湘云道:"后来凤姐姐到庙里去求签,签上还说着王熙凤衣锦还乡。那是刻板的,谁编得了呢?咱们别瞎批评了。"此书说完,又说了一本《诸葛亮大破曹营》,直说到曹操割了胡须,落荒而走,大家听得都笑了。湘云道:"曹孟德做了一世的奸雄,也有倒霉的时候!"喜鸾道:"若是昭烈始终依着孔明之计,联吴伐魏,就许把曹贼打平了呢?"探春道:"历来论史的都骂操莽,依我说,曹操还是好的,他始终只做到汉丞相,倒是儿子篡位,把他贴在里头。后来那些奸臣被儿子迫他篡位,又做不成皇帝,那才是笑话呢!"接着又听了几段,直到开了晚席,方才歇息。

  过几天贾兰又要赴中和殿覆试,殿廷严密,不比考场拥挤,王夫人,李纨等自可放心。此时吴巡抚内转了吏部侍郎,奉旨点派阅卷,见贾兰这本卷子经伦纬史,典裁渊雅,足为全场之冠,便取列第一。及到揭榜,方知是贾政的长孙。他和贾政的交情素厚,又动了爱才之念,有意成全贾兰一个鼎甲。那天从内廷下来,不回住宅,即赴荣府拜见贾政。说起贾兰文章,大为夸奖,又说道:"场中一见此作,倜傥不群,便料定是名下英彦。今知出自文孙,见家学渊源。兄弟看卷中写作不但有扛鼎之望,将来必要大成的。"贾政只有谦逊,吴侍郎倒要看贾兰的卷头,原来那时风气,新贵殿试以前,都要领做对策前几行的空话,拿大卷写了,凡是朝贵中有交情可望阅卷的,都预先送去,名为卷头,如同关节,贾府勋旧人家,交遍公卿,只因贾政素来走四方步的,一处都不曾送得。此刻吴侍郎说起卷头,贾政不便峻拒,只说小孙出门投竭,改日再令登堂。吴侍郎便走了。到得贾兰回来,贾政告诉他吴侍郎一番说话,又正色说道:"殿试只争前三名是很不容易的,咱们世禄之家应该让与寒俊才是。你只到吴老师那里拜谢,那卷头不必送了。"贾兰遵命,紧接着便是殿试,吴侍郎又派了读卷大臣,那头一个读卷孙太博是吴侍郎的老师,定到前十名,都和他商量。吴侍郎要寻贾兰的卷子,总信不准,好容易看到了卷,笔迹有些相似,便荐与孙太傅,列在第一本进呈。等到小傅胪那一天,唱出一甲一名却另是一个姓王的。直到二甲前头才见贾兰的名字,吴侍郎非常叹惜。又接着朝考,贾兰也填在一等十几名上,引见下来,点了翰林院庶吉士。贾政领他到宗祠拜祖先,自有贾珍、贾蓉等接待道贺。贾政道:"兰儿的笔下承平,实做个词臣还可勉强。此时却嫌他空疏无用,倒不如你们学习弓马的可以替国家出力。"又对贾兰道:"你这回没得着鼎甲,看着似乎可惜,要知道咱们家自从荣宁两公以下都是讲究要守分吃亏的,到后来又何尝不如人呢?就是你少年侥幸,不靠着祖功宗德,哪能如此便宜,要自己知道愧励才是。"贾兰忙答应:"是!是!"贾政又带他去谢代儒,代儒一生蹭蹬,居然有个学生点了词林,比贾政还要欢喜,说了许多好话。贾兰回至荣府,又重新拜见尊长,自各有一番喜勉。李纨想起从前千辛万苦才有今日,又想起贾珠未见儿子成名,不觉泪如雨下。对贾兰道:"你如今总算科名到手,可知道你母亲赔了多少心血在里头,也不是容易来的。你进家学的时候只同环三叔在一起,如今他走他的路,你走你的路,便有天渊之别。人生一世步步都有歧途,别以为得了科名,那进士翰林也尽有潦倒一辈子的。就看东府里大老爷,也是进士出身,怎弄得道不道俗不俗,一无结果呢?你要想做何等人物,从今日起就要立定脚跟,竖起脊梁往前奔去。若以为侥幸寸进,便志得意满,那可没有指望了。"贾兰句句答应着,娘儿俩正在说话,碧月回道:"三姑奶奶、史姑奶奶来了,"李纨连忙请进,贾兰向探春、湘云磕了头,先自退出。这里探春坐定,对李纨道:"我今儿不是白来的,要跟大嫂子说一件事,说成了还要吃你的喜酒呢。"湘云道:"她说她的,我还要说我的呢?"欲知她们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汇评三国志演义-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连环计 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毛批:十八路诸侯不能杀董卓,而一貂蝉足以杀之;刘、关、张三人不能胜吕布,而貂蝉一女子能胜之。以衽席为战场,以脂粉为甲伲员_睐为戈矛,以剐ξ福愿恃员按饰似嫔璺婵晌吩眨〉蔽镌唬骸八就矫罴聘咛煜拢挥妹廊瞬挥帽!

  为西施易,为貂蝉难。西施只要哄得一个吴王;貂蝉一面要哄董卓,一面又要哄吕布,使出两副心肠,妆出两副面孔,大是不易。我谓貂蝉之功,可书竹帛。若使董卓伏诛后,王允不激成李、郭之乱,则汉室自此复安;而貂蝉一女子,岂不与麟阁、云台并垂不朽哉?最恨今人,讹传关公斩貂蝉之事。夫貂蝉无可斩之罪,而有可嘉之绩:特为表而出之。 

  此回最妙在董卓赐金安慰吕布一段。若无此一段以缓之,则布之刺卓,不待凤仪亭相遇之后矣。且凤仪亭打戟堕地之时,吕布何难拾戟回刺董卓?而但往外急走,则皆此一缓之力也。

  连环计之妙,不在专杀董卓也。设使董卓掷戟之时,刺中吕布,则卓自损其一臂,而卓可图矣。此皆在王允算中,亦未始不在貂蝉算中。王允岂独爱吕布,貂亦岂独爱吕布哉!吾尝谓"西子真心归范蠡,貂蝉假意对温侯",盖貂蝉心中只有一王允尔。 

  前卷方叙龙争虎斗,此回忽写燕语莺声。温柔旖旎,真如铙吹之后,忽听玉箫;疾雷之余,忽见好月:令读者应接不暇。今人喜读稗官,恐稗官中反无如此妙笔也!】


  却说蒯良曰:"今孙坚已丧,其子皆幼。乘此虚弱之时,火速进军,江东一鼓可得。【钟眉批:亦一好计。】若还尸罢兵,容其养成气力,荆州之患也。"表曰:"吾有黄祖在彼营中,安忍弃之?"良曰:"舍一无谋黄祖而取江东,有何不可!"【毛夹批:自是畅论。】【贽眉批: 蒯良所见极是。】表曰:"吾与黄祖心腹之交,舍之不义。"遂送桓阶回营,相约以孙坚尸换黄祖。【毛夹批(渔眉批):死孙坚换活黄祖,人道刘表便宜,我道刘表不便宜。黄祖十辈,不敌孙坚一人;孙坚之死,犹胜黄祖之生。】孙策换回黄祖,迎接灵柩,罢战回江东,葬父于曲阿之原。丧事已毕,引军居江都,招贤纳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渐渐投之,【毛夹批:便有不凡。】【钟眉批:孙策有经国远献。】不在话下。【毛夹批:放过孙策,接入董卓。】

  却说董卓在长安闻孙坚已死,乃曰:"吾除却一心腹之患也!"问:"其子年几岁矣?"或答曰:"十七岁。"卓遂不以为意。自此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毛夹批:王莽欲学周公,董卓又欲学太公,可发一笑。】出入僭天子仪仗。封弟董F为左将军、侯,侄董璜为侍中,总领禁军。董氏宗族,不问长幼,皆封列侯。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别筑"坞",【钟眉批:坞,在凤翔府县。】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毛夹批:昔有新丰,今有小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家属都住在内。【毛夹批:为后文伏笔。】卓往来长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横门外。【钟夹批:横门,即长安县东门。】卓尝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一日,卓出横门,百官皆送,卓留宴。适北地招安降卒数百人到。卓即命于座前,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哀号之声震天,百官战栗失箸,卓饮食谈笑自若。【毛夹批:以杀降卒为下酒物,亦甚无趣。】【贽眉批: 自是恶人。】【钟眉批:残忍极矣。】又一日,卓于省台大会百官,列坐两行。酒至数巡,吕布径入,向卓耳边言不数句。卓笑曰:"原来如此。"命吕布于筵上揪司空张温下堂。百官失色。【渔眉批: 极写董卓之恶,方见人人欲杀,千古欲杀。】不多时,侍从将一红盘,托张温头入献。【毛夹批:同时有两张温。此一张温,乃汉张温也。后孙权使张温至蜀,乃吴张温也。】【贽眉批: 一时也倒囗脾,只怕要起利钱还他耳。】百官魂不附体。卓笑曰:"诸公勿惊。张温结连袁术,欲图害我,因使人寄书来,错下在吾儿奉先处,故斩之。【毛夹批(渔眉批):张温事即在董卓口中叙出,省笔。】公等无故,不必惊畏。"【贽眉批: 无耻极矣。】【钟眉批:无耻之极。】众官唯唯而散。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寻思今日席间之事,坐不安席。【毛夹批:此处又放过董卓,接入王允。】【渔眉批: 从张温事生下王允、貂蝉事来,有线索,有原委。】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园,立于荼蘼架侧,仰天垂泪。【毛夹批:孙坚、王允,一样月下洒泪,而一是悲愤,一是忧郁。】【渔眉批: 又是一个月下长叹。】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伎貂蝉也。【毛夹批:无端忽叙出一女子。不用王允想到此人,偏用此人来挑动王允,妙妙。】其女自幼选入府中,教以歌舞,【钟眉批:天生尤物断送卓贼。】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是夜允听良久,喝曰:"贱人将有私情耶?"【毛夹批:一喝妙甚。不用顺叙,偏用逆挑,最有波致。】貂蝉惊跪答曰:"贱妾安敢有私!"允曰:"汝无所私,何夜深于此长叹?"蝉曰:"容妾伸肺腑之言。"允曰:"汝勿隐匿,当实告我。"蝉曰:"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渔眉批(毛夹批): 自曹操行刺不成(以)后,王允日夜忧闷光景,俱于貂蝉口中(暗暗)补出。】又不敢问。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不想为大人窥见。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毛夹批:好貂蝉。】【贽眉批: 自是有心人。】【钟眉批:多情语。有心人。】允以杖击地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毛夹批:突作奇语,令人猜想不着。】【渔眉批: 奇。】随我到画阁中来。"貂蝉跟允到阁中,允尽叱出妇妾,纳貂蝉于坐,叩头便拜。【毛夹批:又特特作此惊人之笔,令人一发猜想不着。】【渔眉批: 又奇。】貂蝉惊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允曰:"汝可怜汉天下生灵!"【毛夹批:看官试想:一个女子,教他如何救天下生灵?】【渔眉批: 更奇。】言讫泪如泉涌。【渔眉批: 读至此而不堕泪者,其人不忠。】貂蝉曰:"适间贱妾曾言:但有使令,万死不辞。"允跪而言曰:"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非汝不能救也。【钟眉批:囗(的)是好计。】贼臣董卓,将欲篡位,朝中文武,无计可施。董卓有一义儿,姓吕,名布,骁勇异常。我观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连环计,【毛夹批:计名奇。】【贽眉批: 王司徒自是老成人,此策却有天助,妙哉连环计也!】先将汝许嫁吕布,后献与董卓,汝于中取便谍间他父子反颜,令布杀卓,以绝大恶。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钟眉批:王司徒此时却有天助。】不知汝意若何?"【毛夹批:此处方说出计策,却要他成功衽席之上。】【贽眉批: 不意将来如此使用,妙甚妙甚。】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即献妾与彼。妾自有道理。"允曰:"事若泄漏,我灭门矣。"【毛夹批:此句叮嘱断不可少。】【贽眉批: 此句叮嘱断不可少。】【渔眉批:叮咛断不可少。】貂蝉曰:"大人勿忧。妾若不报大义,死于万刃之下。"【贽眉批: 是有干手人,呵呵。】【渔眉批:女子有此志气。】【钟眉批:是女妖,亦是女侠。】允拜谢。

  次日,便将家藏明珠数颗,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顶,使人密送吕布。【毛夹批:本将玉女为钓,先用珠冠作饵。妙。】【渔眉批: 便是以利诱了。】布大喜,亲到王允宅致谢。【毛夹批:不用王允去请,却使吕布自来。又妙。】允预备嘉肴美馔,候吕布至,允出门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布曰:"吕布乃相府一将,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错敬?"允曰:"方今天下别无英雄,惟有将军耳。允非敬将军之职,敬将军之才也。"布大喜。允殷勤敬酒,口称董太师并布之德不绝。【毛夹批:极口奉承吕布,妙矣;却又于吕布面前褒奖太师,更妙。】【贽眉批: 司徒妙人。】【渔眉批:奉承得奏洎(凑泊),妙甚。】布大笑畅饮。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数人劝酒。酒至半酣,允曰:"唤孩儿来。"【毛夹批:竟说是孩儿,妙。】少顷,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布惊问何人。允曰:"小女貂蝉也。允蒙将军错爱,不异至亲,故令其与将军相见。"便命貂蝉与吕布把盏。貂蝉送酒与布,两下眉来眼去。【毛夹批:来了。】【钟眉批:两人是和手,妙。】允佯醉曰:"孩儿央及将军痛饮几杯!吾一家全靠着将军哩。"布请貂蝉坐。貂蝉假意欲入,【毛夹批:写得好看。】【渔眉批: 来了。】允曰:"将军吾之至友,孩儿便坐何妨!"貂蝉便坐于允侧。【毛夹批:先把盏,后同坐,以渐而亲,写得次序。】吕布目不转睛的看。又饮数杯,允指蝉谓布曰:"吾欲将此女送与将军为妾,还肯纳否?"【贽眉批: 两人是合手,妙人妙人。】布出席谢曰:"若得如此,布当效犬马之报!"允曰:"早晚选一良辰,送至府中。"布欣喜无限,频以目视貂蝉。貂蝉亦以秋波送情。【毛夹批:写得好看。不意〈三国志〉中,有此一段温柔旖旎文字。】【贽眉批: 妙哉!貂蝉吾之师也。佛也,佛也。】【钟眉批:弄吕布如小儿。】少顷席散,允曰:"本欲留将军止宿,恐太师见疑。"布再三拜谢而去。

  过了数日,允在朝堂见了董卓,趁吕布不在侧,【毛夹批:精细。】伏地拜请曰:"允欲屈太师车骑,到草舍赴宴,未审钧意若何?"【钟眉批:司徒真囗(干)事人。】卓曰:"司徒见招,即当趋赴。"【渔眉批: 董卓、吕布来法不同,一个自来,一个请来。】允拜谢归家,水陆毕陈,于前厅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毛夹批:写设宴,比前加倍尊严。】次日晌午,董卓来到。【毛夹批:董卓、吕布来法不同,一个自来,一个请来。】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车,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拥入堂,分列两旁。允于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赐坐于侧。允曰:"太师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卓大喜。进酒作乐,允极其致敬。【贽眉批: 王司徒是停当人,妙手妙手。】【渔眉批: 看其礼(?)文之卑,供帐之盛,与谄曲小人何异?只因存心不同,遂各有妙用。】天晚酒酣,允请卓入后堂。【毛夹批:请入后堂,出貂蝉,不特次序应然,亦见机密之至。】卓叱退甲士。允捧觞称贺曰:"允自幼颇习天文,夜观干象,汉家气数已尽。太师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尧,禹之继舜,正合天心人意。"【毛夹批:不但奉承董卓,便已埋伏后文。】【渔眉批: 奉承得奏泊,妙。】卓曰:"安敢望此!"允曰:"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岂过分乎!"【渔眉批: 便伏下后案。】【钟眉批:囗以伊囗(周),复动以天文。人知王司徒为丁香舌,不知实是斩钢剑。】卓笑曰:"若果天命归我,司徒当为元勋。"【毛夹批(渔眉批:先许(下)一个元勋),稳当。】允拜谢。堂中点上画烛,止留女使进酒供食。允曰:"教坊之乐,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应。"卓曰:"甚妙。"允教放下帘栊。笙簧缭绕,簇捧貂蝉舞于帘外。【毛夹批:董卓先坐前堂,次入后堂;貂蝉先舞帘外,转入帘内:俱有次序。】【钟眉批:弄卓贼如小儿。】【贽眉批: 囗卓贼如小儿,司徒真干事人也,然其女更会干事。一笑一笑。】【渔眉批: 孩儿是孩儿体态,歌妓是歌妓身胚。】有词赞之曰:

  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

  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又诗曰:

  红牙催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渔眉批: 有味乎其言之也。】

  舞罢,卓命近前。貂蝉转入帘内,深深再拜。【毛夹批:来了。】【渔眉批: 请吕布,貂蝉从内出来,是女儿家风度;请董卓,貂蝉从外进来,是歌妓行径。摹写酷似也。来了。】卓见貂蝉颜色美丽,便问:"此女何人?"允曰:"歌伎貂蝉也。"【毛夹批:此时又不说是孩儿,更妙。】【贽眉批(钟眉批):此处不言小女,更妙更妙。】卓曰:"能唱否?"允命貂蝉执檀板,低讴一曲,【毛夹批:貂蝉见吕布只把盏,见董卓便歌舞。说女儿是女儿身分,说歌伎是歌伎身分。】正是:

  一点樱桃启绛唇,两行碎玉喷〈阳春〉。丁香舌吐衡钢剑,要斩奸邪乱国臣。 

  卓称赏不已。允命貂蝉把盏。卓擎杯问曰:"青春几何?"貂蝉曰:"贱妾年方二八。"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毛夹批:也来了。】允起曰:"允欲将此女献上太师,未审肯容纳否?"卓曰:"如此见惠,何以报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师,其福不浅。"卓再三称谢。允即命备毡车,先将貂蝉送到相府。【毛夹批:女将军兵起前去了。○连忙送去,妙。】【钟眉批:妙计天成。】卓亦起身告辞。

  允亲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辞回,乘马而行。不到半路,只见两行红灯照道,吕布骑马执戟而来,正与王允撞见。【毛夹批:看到此处,为王允吃一吓。】便勒住马,一把揪住衣襟,厉声问曰:"司徒既以貂蝉许我,今又送与太师,何相戏耶?"【毛夹批:吓杀。】【贽眉批: 妙哉司徒,用如此将军;妙哉貂蝉,用如此兵器;何忧卓贼、布奴不死其手也耶?虽然,这等将军,这般兵器,人人避不得也,家家有

  埋伏也。】
允急止之曰:"此非说话处,且请到草舍去。"【毛夹批:妙,有机变。】【渔眉批: 读至此为王允吃一惊。】【钟眉批:好安顿。】布同允到家下马,入后堂,【毛夹批:也入后堂,妙。】叙礼毕,允曰:"将军何故反怪老夫?"布曰:"有人报我,说你把毡车送貂蝉入相府,是何意故?"允曰:"将军原来不知。昨日太师在朝堂中,对老夫说:'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允因此准备小宴等候。太师饮酒中间,说:'我闻你有一女名唤貂蝉,已许吾儿奉先。我恐你言未准,特来相求,并请一见。'老夫不敢有违,随引貂蝉出拜公公。【毛夹批:公公二字搠心。妙。】【渔眉批:"公公"二字妙。】太师曰:'今日良辰,吾即当取此女回去,配与奉先。'【毛夹批:更妙。】将军试思:太师亲临,老夫焉敢推阻?"【毛夹批:一派鬼话,令人入其玄中。】【贽眉批: 司徒真是大可人。】【钟眉批:囗真情,囗妆个假圈套,不怕吕布不信。】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时错见,来日自当负荆。"允曰:"小女颇有妆奁,待过将军府下,便当送至。"【毛夹批:此句找足得妙。想吕布此时,犹俨然以新郎自待也。】【贽眉批: 更妙更妙。】【渔眉批: 既以色迷,又以利动,王允语无空发。冠用明珠,妆奁不知何等囗法。】【钟眉批:不消也罢。】布谢去。

  次日,吕布在府中打听,绝不闻音耗。【毛夹批:不闻"配与奉先"之音耗也。】【渔眉批: 吕布那得不想。】径入堂中,寻问诸侍妾。侍妾对曰:"夜来太师与新人共寝,至今未起。"【毛夹批:董卓做干爷,难为了干娘;吕布做干儿,难为了干媳妇。】【渔眉批: 只此一句,气杀吕布。】布大怒,【毛夹批:不得不怒。】潜入卓卧房后窥探。时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戴束发冠:【毛夹批:先见影,后见人,妙。】偷眼视之,正是吕布。貂蝉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泪眼。【毛夹批:笑亦倾人,颦亦倾人。】【贽眉批: 妙哉蝉也,佛也?仙也?神也?鬼也?】【钟眉批:妙哉貂蝉,巧媚至此。】吕布窥视良久,乃出。少顷又入,卓己坐于中堂。见布来,问曰:"外面无事乎?"布曰:"无事。"【毛夹批:外面无事,里面却有事。】侍立卓侧。卓方食,布偷目窃望,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微露半面,以目送情,【毛夹批:此皆女将军绝妙兵法。】布知是貂蝉,神魂飘荡。【渔眉批: 为西施易,为貂蝉难,西施只要哄得一个人,貂蝉却要哄两个人,使出两副面孔,大费苦心。】卓见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无事且退。"布怏怏而出。

  董卓自纳貂蝉后,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卓偶染小疾,貂蝉衣不解带,曲意逢迎,【毛夹批:看他待布如彼,待卓又如此。使出两副心肠,妆出两副面孔,令我想杀女将军矣。】卓心愈喜。吕布入内问安。正值卓睡。貂蝉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挥泪不止。【毛夹批:女将军韬略一至于此,孙吴不及也。】【贽眉批: 蝉将军韬略一至于此,孙吴不及也。】【渔眉批:孙吴莫及。】【钟眉批:囗(油)粉女子有此囗略。】布心如碎。卓朦胧双目,见布注视床后,目不转睛;回身一看,见貂蝉立于床后。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戏吾爱姬耶!"唤左右逐出,今后不许入堂。吕布怒恨而归。【毛夹批:先为掷戟作引。】路遇李儒,告知其故。儒急入见卓曰:"太师欲取天下,何故以小过见责温侯?倘彼心变,大事去矣!"卓曰:"奈何?"儒曰:"来朝唤入,赐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无事。"卓依言。次日,使人唤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误言伤汝,汝勿记心!"随赐金十斤,锦二十匹。【渔眉批: 即以貂蝉赐之,方是英雄作略。金帛何用?李儒亦知卓难遽(进)此言,故止先出中策。】布谢归,【毛夹批:此处忽又一顿。波澜倏起倏落,大有层折。】【渔眉批:"大人怪布,布何敢怪大人"二语极软极硬。】然身虽在卓左右,心实系念貂蝉。

  卓疾既愈,入朝议事。布执戟相随,见卓与献帝共谈,便乘间提戟出内门,【毛夹批(渔眉批):一写戟。】上马径投相府来。【毛夹批(渔眉批):一写马。】系马府前,【毛夹批(渔眉批):再写马。】提戟入后堂,【毛夹批(渔眉批):再写戟。】寻见貂蝉。蝉曰:"汝可去后园中凤仪亭边等我。"布提戟径往,【毛夹批(渔眉批):三写戟。】立于亭下曲栏之旁。良久,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毛夹批:花下看佳人,如马上看壮士,加倍动目。】【钟眉批:囗囗囗囗(一对冤家?)。】泣谓布曰:"我虽非王司徒亲女,然待之如已出。自见将军,许侍箕帚。妾已生平愿足。谁想太师起不良之心,将妾淫污。妾恨不即死,止因未与将军一诀,故且忍辱偷生。今幸得见,妾愿毕矣!此身已污,不得复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毛夹批:语语动人。】【渔眉批: 只此数语,虽非吕布亦为所迷。"此身已污"二语更动人。】言讫,手攀曲栏,望荷花池便跳。【毛夹批:以死动之。】【贽眉批: 貂蝉亦是对手。】吕布慌忙抱住,泣曰:【毛夹批:使布怒易,使布泣难。布而至于泣,董卓不能活矣。】"我知汝心久矣!只恨不能共语!"貂蝉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与君为妻,愿相期于来世。"【毛夹批:再逼一句,妙。】【贽眉批: 妖羡人骁将军也。吕布如何敌得他过。】【渔眉批:好激法。】【钟眉批:囗(蝉)美人,骁将军也,吕布如何敌得他过。】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为妻,非英雄也!"【毛夹批:正要逼出他此句。】蝉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怜而救之。"【毛夹批:明明催杀董卓。自己原不肯死。】布曰:"我今愉空而来,恐老贼见疑,必当速去。"蝉牵其衣曰:"君如此惧怕老贼,妾身无见天日之期矣!"【毛夹批:妙极,恶极。】【渔眉批: 更激得妙。】布立住曰:"容我徐图良策。"说罢,提戟欲去。【毛夹批(渔眉批:四写戟。)○若此时便去,那得撞着董卓?读书者至此,亦惟恐其去也。】貂蝉曰:"妾在深闺,闻将军之名,如雷灌耳,以为当世一人而已。谁想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讫,泪下如雨。【毛夹批:谚云:"请将不如激将。"是绝妙说士声口。】【贽眉批: 蝉将军杀人不用刀至于此乎!】【渔眉批:越激得妙。】【钟眉批:蝉将军杀人不用刀。】布羞惭满面,重复倚戟,【毛夹批(渔眉批):五写戟。】回身搂抱貂蝉,用好言安慰。两个偎偎倚倚,不忍相离。【毛夹批:此皆貂蝉故意淹留吕布,要他撞着董卓。女将军兵法神妙如许。】

  却说董卓在殿上,回头不见吕布,心中怀疑,连忙辞了献帝,登车回府。见布马系于府前。【毛夹批:三写马。】问门吏,吏答曰:"温侯入后堂去了。"卓叱退左右,径入后堂中,寻觅不见。唤貂蝉,蝉亦不见。【毛夹批:急杀。】急问侍妾,侍妾曰:"貂蝉在后园看花。"卓寻入后园,正见吕布和貂蝉在凤仪亭下共语,画戟倚在一边。【毛夹批:六写戟。】卓怒,大喝一声。布见卓至,大惊,回身便走。卓抢了画戟,【毛夹批:七写戟。】挺着赶来。吕布走得快,卓肥胖赶不上,掷戟刺布。【毛夹批:八写戟。】布打戟落地。【毛夹批:九写戟。】卓拾戟再赶,【毛夹批:十写戟。】布已走远。卓赶出园门,一人飞奔前来,与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毛夹批:此何人耶?令人急欲看下文矣。】正是:

  冲天怒气高千丈,仆地肥躯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李贽总评:王司徒的是老手,董卓、吕布酒色小人耳,何烦此妙计乎?然不施此妙计,又不能并此二人也。

  司徒固是妙人,貂蝉亦是神女,不是两人对手,亦算不倒董卓,吕布也。余尝谓:"十八路诸侯到底不如此一女子也。"虽然,今人但知畏十八路诸侯,岂知畏女子哉!真个是:至险伏于至顺,至刚伏于至柔也。世上有几人悟此哉!世上有几人悟此哉!

  一书生谑曰:玄德、云长、翼德三人并战吕布尚且费力,貂蝉以一油粉女子一战胜布,真大将军也。今入闺阁中俱有油粉将军,怕人怕人,避之避之。】


  【钟敬伯总评: 钟敬伯总评:司徒固是智人,貂蝉更是巧女。若不是貂蝉巧媚,司徒虽智,亦算董卓、吕布不倒也。人言"十八路诸侯不如一女子",信乎!】

 

第九回 混江龙赏雪受祥符 巴山蛇截湖征重税_水浒后传(清)陈忱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九回 混江龙赏雪受祥符 巴山蛇截湖征重税

 

  这回书该说乐和、花公子同童威到太湖中与李俊相会。只因尚有委曲,把这里暂时搁起,说那委曲的缘故,再接上文。

  那太湖一名具区,一名笠泽,周围三万六千顷,环绕三州,是江南第一汪洋巨浸。湖中有七十二高峰,鱼龙变化,日月跳丸,水族蕃庶,芦苇丛生。多有名贤隐逸,仙佛遗踪。昔人曾有诗道:

  天连野水水连天,环列三州注百川。日月浴生银浪里,蛟龙斗出翠峰边。帆归远浦飞烟雨,枫落高秋满钓船。羡杀功成辞上赏,风流千古载蝉娟。

  这首诗的结句,说范蠡破吴霸越之后,载了西施邀游五湖的佳话。大凡古来有识见的英雄,功成名就,便拂衣而去,免使后来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祸。

  却说那混江龙李俊本是浔阳江上的渔户,不通文墨,识见却是暗合。他征方腊回来,诈称疯疾,不愿朝京受职。辞了宋公明,与童威、童猛弟兄来寻向日太湖小结义的赤须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太湖蛟高青、瘦脸熊狄成四个好汉,在水泊里居住,终日饮酒作乐。李俊道:"我生长浔阳江上,专一结识江湖上好汉。因救宋公明,上了梁山做一番事业,受着招安,东征西讨,与朝廷出力。岂不知受了官职,荣亲耀祖,享些富贵?只是奸佞满朝,妒贤嫉能,再无好结局!幸得先见,结识几个好弟兄,得此安身立命之所,倒也快活。只是水庄虽然僻静,终是地面卑湿,胸襟不畅。哪里去寻一个高爽的所在,尽造房屋,方可久居。"费保道:"大哥岂不闻太湖中有七十二高峰,只有东西两山最为高旷。那东山上有莫厘峰,居民富庶,都出外经商;西山上有缥缈峰,更是奇峻,上顶江海皆见,民风朴素,家家务农、打鱼,种植花果为业。更有消夏湾,是吴王同西施避暑之地。林屋洞是神仙窟,宅角头是"商山四皓"角里先生的故宅。这几个去处,何不同去一看,择可居之所,盖造房子起来便了。"李俊大喜,一同上船,竟到西山各处游览一遍,果是山明水秀,物阜民康。那消夏湾四面皆山,一个口子进去,汇成一湖,波光如练。湖边一片平阳之地,可造百十间房屋。四围有茂林、修竹、桔柚、梨花,真是福地。李俊就与土人买了这片湖地,置办木植,雇唤工匠,不消几时就盖造完了。都是垒石成墙,结茅当瓦,不甚高大。前堂后厦,共一二十间。只有费保、倪云有家眷,择日进房。置办酒席,款待乡邻,尽皆欢喜,都称李俊为李老官。盖土俗以"老官"为重也。

  那沿湖的两山百姓,都在太湖中觅衣饭,打鱼笼虾,簖蟹翻凫,撩草刈蒿,种种不一。只有那船,是有大本钱做的,造个大船,拽起六道篷,下面用网兜着,迎风而去,一日一夜打捞有上千斤的鱼,极有利息。李俊与众兄弟商量,也打了四个船,使渔户管着,日逐打鱼起息。却是那船利在秋冬,西北风一发,方好扬帆。

  一日,正当仲冬时节,西风大作。李俊要自去看打鱼,同弟兄上了船,向北面去。到半夜里风息了,行不得,却停在缥缈峰后。到得天明,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霎时节琼瑶满地,唐人有诗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李俊道:"这般大雪,那湖光山色一发清旷,我们何不登那缥缈峰饮酒赏雪?也是一番豪举。"费保道:"极妙!"将带来的肉脯、羊羔、鲜鱼、醉蟹,唤小渔户挑了两三坛酒,各人换了毡衣斗笠,冲寒踏雪而去。那峰只有三里多高,鱼贯而上。到了峰顶,一株大松树下有块大石头,扫去雪,将肴馔摆上。石中敲出火来,拾松技败叶烫得酒热,七个弟兄团团坐定,大碗斟来。吃了一会,李俊掀髯笑道:"你看湖面水波不兴,却如匹练,倒平了些。山峦粉妆玉砌,像高了些,好看么?尝闻道:'朝臣侍漏五更寒,铁甲将军夜渡关。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我们今日在此饮酒赏雪,真是天地间的至乐!凭你掀天的富贵,也比不得这般闲散。若论我李俊,年力正壮,志气未衰,哪里不再做些事业?只是古今都有尽头,不如与兄弟们吃些酒,图些快活罢。闻得宋公明、卢员外俱被鸩死,往日忠心付之流水。我若不见机,也在数内了。"说罢,又吃。

  忽听得西北上一个霹雳,见一块大火从空中飞坠山下,大家吃惊,说道:"大雪里怎得发雷?那块火又奇,我们走下去看。"叫小渔户收拾家伙,同下山来。周围一看,只见烧场了丈馀雪地,有一块石板,长一尺,阔五寸,如白玉一般。童威拾起,众人看时,却有字迹。都是不识字的,唯有李俊略略认得几个,所以前日揭阳岭上宋江被催命判官李立药翻,正等伙家开剥,李俊赶来,见有批回,识得宋江字样,才得救醒。今将这石板着实摹拟了好一会,说道:"原来是一首诗。"众人道:"大哥,你读与我们听。"李俊又顿住一番,念道:

  替天行道,久存忠义。金鳌背上,别有天地。

  众人听罢,都解不出。李俊道:"这分明是上天显异。头一句说'替天行道',原是忠义堂前杏黄旗上四个大字,合着我们旧日的事。且拿回去供在家里,日后定有应验。"遂捧了石板到船里,起篷回家,真个把石板供在神座内,自此无话。

  却说常州管下一座马迹山,也在北太湖之滨。山边村坊里有个乡宦,姓丁名自燮,是丁渭丞相之裔。寅甲出身,累任升至福建廉访使,拜在蔡京门下。为人极是奸狡,又最贪赃,绰号"巴山蛇"。在任三年,连地皮都刮了来,丁忧在家。那常州新任太守姓吕名志球,福建人,也是甲科,参知政事吕惠卿之孙。与这丁廉访同年,又是两治下,况且祖父一般的奸佞,臭味相投,两个最称莫逆。说事过龙,彼此纳贿。丁自燮思量守制在家,终不比做官银子来得容易。清淡不过,想在渔船上寻些肥水。去与吕太守讲了,颁下几道告示,说马迹山一带是丁府放生湖,不许捉捕,如违送官究治。有了告示,将大雷山为界,牵占了一大半的太湖。若是过了界,就唤狠仆拿住,扯破了网,掇去了篷,还要送官,受他扎诈。那小渔船识窍,不到北太湖打鱼也就罢了。那船全靠是风,乘风驶去,哪里收得住?偏是北太湖水深空阔容得大鱼。众渔户没奈何,与他打话。那丁自燮得计,说要领他字号水牌方许过界,若打得鱼,他要分一半。众渔户扭他不过,只得依从了。连那小渔船不过界的,也要平分。竟把一个三万六千顷的笠泽湖,与丁家做鱼池了。

  李俊、费保闻知,心中不忍道:"喏大一个太湖,怎的做了你放生池?我们便不打鱼也罢,怎生夺了众百姓的饭碗!气他不过,偏要去过界与他消遣,看他怎么样!"七个弟兄都在一个船上,小渔户扯起风篷,望北驶去。过了大雷山,到马迹山边,有十来个小船,每船有三五个人,在哪里守港。见没有字号水牌,便拿了去。有字号水牌的,便要分鱼,日以为常的。他见李俊船驶到,没有字号水牌,喝道:"大胆的瞎贼!这里是丁府放生湖,你敢过界么?"费保便接口骂道:"狗奴才!朝廷血脉,如何占得!放你娘的屁!少不得把你那巴山蛇皮都剥了,与百姓除害!"那小船的人齐起,把挠钩乱来扯网。费保、倪云、童威、童猛一齐动手,把木篙撑的撑、打的打,大船风高势勇,小船抵当不住,翻了三个小船,十来个人落水。李俊叫回舵而去。

  却说小船上救起了落水的人,去报丁自燮道:"方才有个船过界,没有字号水牌,小的们查他,大骂要剥老爷的皮,与百姓除害。撑翻三个船,十多个人下水,救得性命。有人认得是李俊、费保等,住在消夏湾。"丁自燮呵呵冷笑道:"这是梁山泊馀寇,反来惹我!是生意到了。"即刻修书,家人抱呈,差到常州府投下。吕太守拆开看了,叫该房行牌勾拿费保、李俊的一干人犯。书吏禀道:"这消夏湾地方,是苏州管辖,须要行关。"吕太守道:"既如此,速备关文提来。"书吏备了关文,差人到苏州府行提。那苏州太守是清正官府,闻得吕太守贪污,与丁廉访表里为奸。那南太湖渔户也有去告理,碍着同僚不行。又见关文来提李俊等,心中不悦,不准行拘,发批回转去。吕太守大怒,差人请丁廉访到来商议。

  次日到了后堂,相见已毕,吕太守道:"可耐苏州府不准关文,有负老年见所托,甚是惶愧。"丁廉访道:"他不遵老公祖的法度,事还倒小。那李俊是梁山泊馀党,恐怕他乘机作乱,这件事大,必须设法剿除得他。将来老公祖威令远行,治弟的地方亦得安枕。还有一节,若拿住了他,是积年盗首,必多金银珠宝,强如去零星收拾。"吕太守笑道:"当与年兄共享。"丁廉访道:"他们知道苏州不准关提,必然放胆。老公祖这里亦不必提起,把原牌销了。少不得元宵放灯,老公祖出晓谕,城中各户仅要张挂,庆贺丰年。他们是硬汉,托大胆,必来看灯。那时,只消几个缉捕使臣就勾了,发在监里,紧打慢敲,怕他不来上钩!"吕太守大喜道:"年兄神算。怪道敝省的土地都跟了来。"丁廉访笑道:"老公祖任满,敝府的土地,少不得也要送去。"两个拱手笑别不题。

  却说李俊等回到消夏湾,倪云道:"今日打虽打得畅快,那厮必然要来寻事。"童威道:"怕他怎的!我们既船偏要使去,再翻他几个下水。"李俊道:"不是这样讲。今日略挫他威风,使他知我们的手段。又不专靠打鱼为活,何必定要到那边去。他取怒于人,必有天报,省些是非便了。"费保道:"大哥之见有理。"把瓜船收了港,安然在家。

  不觉腊尽春回,元宵节近。有人传说常州广放花灯,与民同乐。十二夜起至十八夜止,十分繁盛。附近州县,男男女女都去看灯。李俊道:"我们弟兄同去看一看何如?"高青道:"不可。丁自燮与吕太守挽手诈人,谁不知道?前日这番厮闹,他决不能忘情。若在消夏湾,忌惮我们,不敢轻易来惹。若到常州,是他的世界了,万一疏虞,如何是好?"秋成道:"兄弟,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等四人,在太湖中横冲直撞,怕了哪个?又有李大哥三人来,如虎添翼,有何顾忌!元宵灯节,人山人海,哪里知道我们在里面?便去何妨!"李俊道:"宋公明到东京看灯,李逵闹了元宵,也得平安无事。梁中书在北京放灯,众好汉偏去救出卢员外。两番俱是惊天动地,何况这个小去处!只是也要准备,就是不去看灯也使得。前日与丁自燮有这番口角,若怕了他,恐惹人笑话。"于是商议定了。

  到十五早上,驾两个船,七个弟兄分在两边。渔丁驾了,一帆风到常州西门,寻隐僻去处停泊。尚是下午时分,船中整顿酒饭,都吃饱了。童威道:"我兄弟两个只在船内俟候,黄昏左右,到城门守着,倘有响动,好接应出来。"李俊道:"也说得是!"身边藏了暗器,五个人一同进城。见附近乡村的老幼男女,都来城门边要进去看灯,李俊等一闯而入。但见六街三市,盖搭灯棚,漫天锦帐,悬结彩球,笙歌聒耳,十分闹热。有诗为证:

  十里香尘点落梅,溶溶夜色映楼台。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其时一轮明月涌出东方,照得天街如水。遍处悬挂花灯,看灯的人一片笑声,和那十番萧鼓融成一块。那红楼画阁,卷上珠帘。玉人婵娟,倚栏而望。衣香鬟影,掩映霏微。真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早春节序,江南风景最是销魂。李俊等五人赏玩了一回,闻得樵楼上有三座鳌山,一发奇巧,同看灯的人拥至府前。果然火树银花,照耀如同白日。吕太守与同僚官在楼上饮酒,下面笙萧迭奏,花炮横飞,把人挤得脚不踮地,像在空里走的。

  李俊又看了一回,转到大街东首一座酒楼上坐定。酒保摆下按酒,各色肴馔,传杯送盏吃了一会。那时约莫有二更天气,倪云、高青道:"我们好出城去了。"狄成道:"这般良辰美景,金吾不禁;城门自然彻夜不闭,再坐坐何妨!"李俊此时也没了主意,不肯动身。倪云、高青立起来道:"你们再饮几杯。我两个先到城门边等候。"下楼去了。少时,只见两个穿青衣的人走来,把各人一看道:"认做东洞庭山郭大官人在此饮酒,原来不是。"摄转身便走。李俊、费保只顾饮酒,不放在心上。又有个老儿领一个美貌女子,拿着厮琅鼓儿,走到桌边,深深道个万福,顿开香喉,敲着相思板和鼓儿,唱两支小曲。虽非绕梁之音,却也浪浪的可听。费保伸手去钞袋中摸一块银子赏他,约有二钱多重。正要递过去,忽听得楼下发声喊,三五十个做公的都拿短棍,蜂拥上楼。李俊、费保、狄成见不是头,推倒女郎,踢翻酒席,要寻去路。那做公的已到身边,鹰拿燕抢的来。李俊三个措手不及,都被拿住,把麻绳背剪绑了,推下楼去。酒保听得楼上厮闹,飞也赶上,只见碗碟都打碎,酒肴泼满。那唱小曲的女子,还在楼板上叫疼,爬不起,休题。

  却说李俊、费保、狄成被做公的拿了,一步一棍,打进府门。那吕太守早排公位坐在上面,银烛辉煌,两边立着如狼如虎的兵壮。李俊三人带到堂前,都直挺挺的立着。吕太守喝道:"你们是梁山泊馀党,重谋不轨,今到法堂之上,怎么不跪?"李俊道:"蒙圣恩三降诏书招安,北征大辽,南剿方腊,多曾替朝廷出力。不愿为官,隐居安分,不曾犯法,为甚要跪?"吕太守道:"盘踞太湖。不遵宪示,翻丁乡宦家人坠水,明是造逆,还要强辨!"李俊道:"那太湖是三州百姓的衣食饭碗,你为一郡之主,受朝廷大俸大禄,不爱惜百姓,反作权门鹰犬,禁作放生湖,平分鱼税。我等不过为百姓发公愤,今拿我来,待要怎的?"吕太守道:"现奉枢密府明文,登州反了阮小七、孙立,饮马州起了李应、公孙胜。凡是梁山泊馀党,都要收官甘结,故此拿的!"李俊道:"就是枢密院,也只取收管甘结,不会说无故擒拿!"吕太守没得说,冷笑道:"你若知事的,我不难为你,若再倔强,申做结连李应、阮小七等造反,解到东京。且发去监下!"李俊还要折辩,被众兵壮推佣入监,不在话下。

  且说倪云、高青先下酒楼,走到城边,见一起做公的,执着火签分付守门人役道:"奉太爷的钧旨,城里有奸细埋伏,快把城门封锁!"二人听见了,慌忙出得城,那门早紧闭了。吊桥边撞见童威、童猛,说道:"李大哥呢?"倪云道:"还在哪里吃酒。我二人先到门边伺候,刚走到门口,见说有奸细埋藏,快把城门封闭,抢得出来。"童成道:"大半蹊跷了,如今怎么处?且到船中去。"四个到得船里,一夜不睡。巴到天明,同到西门。门已开了,早有人传说昨晚灯市里拿得梁山泊盗首三名,监下了。四人听得,吃了一惊。童威道:"不知虚实。但今早不见来,必然有缘故。人多不便,你们住在船中,我去打探个实信回来。"就分了路。

  童威走到府门口,纷纷扬扬都是这般说。童威竟到狱门首。那牢子们凡有人监下,巴不得亲人通信,要那常例钱。问了备细,放童威进监。李俊、费保道:"兄弟,果应你的言语。那太守的口气,像是要启发我们的东西,哪里有得给他!"童威道:"事已至此,且含糊应承。待我去竭力寻来,挣出身子再作理会。我身边带的盘缠取出来,先l散与众牢子,教他看觑。"有十多两,递与李俊道:"我且出去安慰弟兄们,三日后再来。"说罢走出。回到船中,与众人说知,面面相觑。童威道:"且到家中收拾起来,约三日要到这里的。"真个是有兴而来,没兴而返。

  到了消夏湾,各人倾箱倒笼,共有二千之数。童威道:"这二千两银子,也勾打发贼坯了。且迟些拿去,看那边数目何如。"只带一百两,驾个小船自去。到了监中,李俊道:"那厮教人打话,要一万两才肯释放。都是那丁自燮杀才定的计策,两人剖分。我思量那有许多银子,再三推敲,讲定三千两了,限十日兑足,不得迟延。"童威道:"我已料着,今共凑合将来,只有二千两。缺下的,待我去设处来便了。先带得一百两在此,送些与掌案孔目,教他宽限。我十日内必来。"别了回家,与众人说知:"但是还少一千两,我有个计较在此。"正是贪泉不饮无廉吏,变虎何多封使君。不识童威有甚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空虚无人之地至大湖止矣,李俊处湖南,丁自燮处湖北,又风马牛不相及也。一因小不忍进城看灯,一因见小利截湖征税。烟水茫茫中,无端祸不可解,天下又安得有与人无怨,与物无争之地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