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回 乖二官骗落美人局

  几句俚言当作诗,实为知足不为痴。

  只将酒药开眉锁,莫把心机藏鬓丝。

  兰友知心三四个,梅花得意两三枝。

  焚香煮茗观新史,犹胜乘霜拜凤墀。

  话说天启辛酉年间,杭州府余杭县里,有一桩故事,这人姓王,名之臣,号曰小山。年纪足足五十了。因结发娘子没了,凭媒说合续娶了本县一个室女。正得二十二岁,唤名方二姑。这二姑生得风流出众,月貌花容,尚未嫁人。忽闻京里点选秀女,一时人家有未嫁之女,只要有人承召,就送与他了,那里说起年纪大小,贫富不等。人家听了这话,处处把女儿烂贱送了。那鸡鹅鱼肉,果品酒米,动用之物,无一物不加倍看将起来。自此一年上起,直至如今,那里肯贱。

  有诗为证:

  一纸黄封出紫寰,三杯淡酒便成亲。

  夜来明月楼头望,只有嫦娥不嫁人。

  那王小山娶这位娘子,财礼止得二十两。置办酒筵,开费倒去了三十余金,原开着香烛纸马,油盐杂货一个小店儿,去了这块银子,乏本添生,以致店中有张没李,看看不像起来了。那妻子看不过,把些衣衫首饰与丈夫添补。不想日用之物高贵,又没甚大来头生意,不过一日卖了二三百文低钱,止好度日。至于人情交际,冬夏衣服,房钱食用,委实难支。况余杭鸡鹅场上的房屋极其贵的。过得几时,又这般不像起来。一日,与妻说道:"当时有一人家为生意萧条、请仙卜问几时通泰,那乩上写出字道:

  桂花正发雨方来,华堂请客点灯台。

  一幅鸾笺都写尽,上阵将军把轿抬。

  那请仙之人一时不能解悟,求大仙明言。那帖上写道:"首句无香,次句无烛。三句无纸,四句无马。"那人拜道:"果然店中香烛纸马没了,不成店矣。不知大仙尊姓?这般灵感,乞留姓名。"帖上又写出诗迷,极容易猜的迷,极容易猜的:

  面如重枣美髯飞,黑面周仓性气豪。

  擅骑赤兔胭脂马,惯使青龙偃月刀。

  众人都道:"是关公。"那人道:"香烛纸马都无了,不怕不关。"我们如今只好关店了。"二娘道:"自古懒店强如健汉,货虽少,还开着是个店面。寂然关了,便被人笑话了。"小山道:"我有个计议,要用着你,不知你可肯否?"二娘道:"要我那里用?"小山走到厨后,悄俏说道:"左边邻居,有一张二官,为人极风流有钞。今年也是廿二岁了。只因他年纪虽小,做事极乖,故此人人称他为乖二官。他父母亡过,自家定了一个妻室,正待完婚,又望门寡了。这几日在妓家走动,我如今故意扯他闲话,你可厨后边眼角传情,丢他几眼。他是个风流人物,自然动心。得他日遂来调着你。待我与他说上,或借十两半斤,待挣起了家事,还他便了。"二娘道:"他既是乖人,未必便肯。"小山说:"人是乖的,见了标致妇人,便要浑了。"

  正说问,恰好二官拿着一本书走过。小山叫道:"二叔,是什么书?借我一看。"二官笑嘻嘻的拿着走进店来,放在柜上:"恰是一本刘二姐偷情的山歌。"小山说:"这山歌不是带巾儿人看的。"乖二道:"若论偷情,还是带巾儿人在行。"只见里面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使,捧出两碗香香的茶来。小山道:"请茶。"乖二道:"多谢,向时尊嫂在日,我终日在此闲耍,并无茶吃。想如今这位新嫂,来得这般贤慧得紧。一坐下,茶饭来了。"拿起茶杯正待要吃,只见二娘在厨后露出那付标致脸儿,把二官一看,乖二一见,便如见了珍宝一般,不住的往里瞧。小山故意只做不知,把那一本刘二姐在柜台上翻看。二官便放心和二娘调得火热,只恨走不拢身。二乖留心把店中上下一看,道:"宝铺里这一会竟没人来买东西。"小山道:"也没货买得。有一银会明年六月方有,是坐定的银子。倒有一百的。只是远水难救近火。可惜这间兴处店面没有货卖。"二官说:"正是。这开店面,须得几百两银子放在里边,不论南北杂货,一应人家用得着的,都放些在里面,便兴起来了。"小山说:"我诸色在行,正要寻个伙。二叔你与我做一个中,想你交游极广的,寻一个与我,断不有负。"乖二说:"我事已老大无成,把书本已丢开了。正要寻生意做,以定终身。但不知可习得君这贵行否?"小山一口搭上道:"若二叔肯青目,包你两年之间,随你本利多少,足足一本一利还你,不须求签买卦的。"二官说。"虽然如此,有心合伙,少也不像样。我有三百两银子,在家和你断定了,择日成了文书便是。"把二娘丢了一眼道:"今日且别,明日已牌奉覆便了。"请了一声去了。

  小山走进厨后道:"哄得他好么?"二娘笑道:"你教我哄他,自然用心的。只是一件,地方才说明日已牌奉复,因你脱了不须求签买卦得的,提醒了他的头。明日清晨,决去间卜。你可想,大桥边有几家术士,预先去说一声,朋日倘有一姓张的带巾后主来求卜合伴之事,卦若不好,亦须赞助,说是上好的,倘事成许他一百文钱送他便了。"小山道:"共有三处,倒要三百文。"二娘道:"他问了一家便是了。难道有一百家也都去问!那卜士有人家问,方来问你取钱。那不去的,难道也问你要!'小山穿了长衣,先在卜卦之家如此说了。正是:

  由你奸似鬼,也要吃老娘洗脚水。

  乖二虽乖,却被这妇人猜定了。果然次早到大桥边陈家问课。那先生问了姓名,便心照了。便道:"通诚。"把卦象起了一个天风(女后),原是好的,心里想道:"落得嫌他一百文钱。"道:"(女后),遇也。为什么事?"二乖道:"欲出这本钱与人合伙,不知好否?"道:"十足!捡也捡不出这般好卦来。财喜两旺。"二官道:"不折本么?"先生说:"本钱那里会折,还有非常之喜。"乖二道:"有口舌么?"道:"六合课主和美,如意,有什么口舌。"送了卦金,便拿走了这一张卦纸,笼在袖里,竟到王家。却好已牌光景。

  小山一见,道:"真是信人,所事如何?"乖二道:"我去陈家卜得一卦,十分大利,钱财旺相。特来与兄一议。"小山堆下笑来,道:"有幸有幸。"那香茶儿又出来,刘二娘一闪,比昨日不同了,打扮得俏丽得紧。昨日乃一时间无心的,不曾留意,今日算他必来的,故此十分装束起来,只说那三寸金莲上,那一双大红鞋,一看了便也要浑了。二官把上下一看,恨不得一碗水吞他在肚里。想道:"卦上分明说非常之喜,若与他搂一会也值了千金。这三百银子满拼没了,也自甘心。"道:"今日皇历上宜会亲友,可寻一位中人,立了文书。"小山道:"就是今日,你有相知,接一二位做证便了。"只见那二娘,故意放出那娇滴滴声音道:"既然如此,快些买下物件,好早整酒。"二官听见,一发动火道:"我去把银子兑好了拿来便是。"一径回家。

  这小山说:"等他拿银子来时,方可去买。"二娘道:"若如此做事,被他看出马脚来了。我有两件衣服在此,速上解当买办起来,宁可丰富些,这是小事。"小山即将衣服当了,登时买了食物。"二娘脱下长衣,去厨下整理。须臾两桌酒肴齐整整的端正了。

  恰好二官同了一个母舅,叫名韩一杨,乃是本县学中一个秀才,又扯了一个朋友,姓朱,也是同学生员,叫家中一个老仆,捧了一个拜匣,走进店来。小山道:"请进后边坐罢。"进到店后,又有一重门里边,有一个坐起,十分精洁。见了礼,坐下。吃了茶。那韩一杨道:"舍甥年幼无知,全仗足下携带。倘得后来兴时,终身不忘。"朱朋友道:"自古伙计如夫妻,要和气为主,不可因小事便变脸了。"小山道:"自然自然。"韩一杨道:"如今把银子买什么货物来卖?"小山道:"在下愚意,此间通着临安、于潜、昌化、新城、富阳,缺少一个南货店。如今这几县人家要用,直到杭州官巷口郭果家里去买。此间开店,着实有生意的。"朱朋友道:"好,说起来,必然有主意了。"韩舅道:"这货物店中藏不得这许多。"小山指着右边一间楼房道:"这间楼屋,尽好放货。"朱友道:"十足。"大家一齐到屋中一看,倒也干净。有地板的,正好堆货。道:"只是后门外是一条溪,恐有小人么。"二官道:"待我晚间在此睡,管着便了。"小山道:"楼上有一张空床在上面,只少铺陈。"二官道:"我的拿来便是。还得一个人走动方好。我家这老仆,着他来上门下门,晚上店中睡可好么?"小山道:"一发好。恐府上没人。"二官道:"家中还有一对老夫妻看管足矣。"计议停当,一齐到原所在坐了。韩一杨袖中摸出一张纸稿,教王小山看过了。上道有利均分,不得欺心。无非都是常套的说法。小山取了笔,一一写完。大家看一遍,各各着了花押、把银子一封一封的看过,都是纹银,交与小山收起。小山把拜匣拿了,竟与二娘藏了。斟了酒,逊位坐下。

  正吃酒之间,那大桥陈卜士走到王家,来要那一百文铜钱。恰好二官劈头走将出来,见了卜士道:"你来何干?"那卜士见了,心照,拔转话来道:"我有一个人家,今晚要我烧香,买几位纸马香烛,想里边有事,我去了再来罢。"人人都说这张二乖,又被乖的来弄得眼着着的这般呆了。

  须臾,天晚了,各人散讫。张二也要回家,小山说:"如今是伙计了,少不得要穿房入户。今晚在此,见了房下,就把残肴再坐坐儿。不可如此客气了。"张二巴不得他留住,便道:"哥哥说得有理。"竟复进了内边。只见二娘点了一枝红烛,正将整的嘎饭留下,把残的拿两碗与那女使去吃;看见二人进来,假意退避。小山道:"从今不可避了,出来见了礼,好日日相见。"二娘走上前叫道:"叔叔。"张二作下一揖,叫道:"嫂嫂,打搅了。"二娘道:"正当。"小山去把三只酒杯三处儿摆下道:"二娘你可来同坐了。"二娘道:"我便罢。"小山说:"趁今日大家坐下,日久正要一堆儿打火哩。"二娘见说,坐在桌横头。小山拿壶筛酒,张二又道:"我筛。"吃得两杯酒,二官道:"我要回了。"二娘道:"闻知在侧楼上安歇,为何倒要回去?"二官道:"待有了货物方来照管,如今不消来得,"二娘晓得丈夫是个算小的,便道:"今日趁这一个好日就来了罢,免得后来又要费事。"小山见说遣:"正是。你打发管家拿了铺盖来,等他来好吃酒。"二官回头道:"把我铺陈罗帐一应衣服且拿来,余者明日去取。"又道:"你也要在此帮着我们了,也是今日来罢。拿完了,分付拴好门户,小心火烛。"那人应着一声去了。

  二娘与丈夫道:"去上了门再来。"小山起身便走,那妇人虽然是丈夫教嗅着他,实实的动着真火了,把二官看上一眼,二官十分自意,倒不敢动手动脚。二娘道:"叔叔,吃干了这一杯,换上热的吃。"二官道:"多谢二嫂美意。"说罢,竟吃干了。二娘拿起酒壶来筛,二官道:"岂有此理,待我斟方是。"见二娘白松的手儿,可爱之极,便把他手臂捻了一下,二娘笑了一声,把酒筛了道:"吃这热的。"二官十分之喜道:"嫂嫂,我心里火热,倒是冷些的好,"只见小山上完门,走将进来。二娘早已瞧见,忙忙的走到里边去了。小山道:"你独自在此,失陪。"道:"二娘,怎不出来!"答应道:"来了。"只见拿了几碗肴撰,放在盘内道:"张管家来时点一枝蜡烛与他吃酒。"小山道:"就在侧楼同吃罢。"恰好管家收了铺陈到家,上楼铺整好了,自去吃酒。小山便与二官猜拳,一连输了七个大杯,竟自醉了。呼呼的睡去。二娘出来看见,朝着二官笑了一声,叫道:"去睡罢。"便扶了小山上楼去。一会儿,下来道:"叔叔,你酒又不醉,为何不吃?"二官微微笑道:"待嫂嫂来同吃,方有兴趣。"二娘道:"我没工夫,你自己家快些吃罢。"竟走进去。二官那色胆便大了,跑上前,一把搂住道:"嫂嫂,十分爱你得紫了,没奈何,救我一救。"二娘恐怕女使张见,叫道:"三女,快煎起茶来,我来取了。"二官见他一叫,慌张起来,流水放了。

  那老仆名叫张仁,也收了盆碗,下来去到厨下。见了二娘道:"多谢二娘,打搅你。"二娘道:"你老人家辛苦,多吃一杯便好。"张仁说:"多谢,够了。"乖二进:"楼上床帐完备,好去睡了。"二娘道:"叔叔再吃一杯吃饭罢。"二官道:"多谢嫂嫂,都不用了。"竟自上楼,十分之情洋洋得意而睡了。张仁也到店中打铺儿睡着。二娘收拾完了。方上楼去安寝。心下想着:"张二道此人年纪与我相同,做人有趣,慢慢的少不得要尝他的滋味哩。"吃了些酒,只好放倒头儿睡了。

  到了五更,小山醒了,二娘也翻一个身道:"你如今有了银子了,着实留心置货来挣得大大的一个人家,也待你为妻的快活几年。"小山道:"就是不去挣,也有三百两了。有甚么不快活。"二娘道:"这是别人的,除了本,趁得一百两,你止得五十两,难道就是已物了。"小山道:"我已计议定了,还要用着你。"二娘道:"怎么还要用我?"小山道:"我只因把你嗅他来的,他既来了,怎肯放你!我如今要你依先与他调着,只不许到手。待等半年之后,那时先约了我知道,你可与他欲合未合之间,我撞见了,声怒起来。要杀要告,他自然无颜在此。疏疏儿退了这三百两,岂非已物。"二娘道:"你看他两个中人都是秀才,怎么将他下这局面。他怎肯歇了。必然告起状来。难道好说出此样话来。劝你还是务本做生意,趁的银子长久。若这般骗局,恐人不容,还有天理。今年五十岁了,积得个儿子接续宗枝,也是好的。"小山道:"只是我心上放不下,筹来他要来,看上你的,多少得他些,方气得他过。"二娘道:"我倒有个计策,听不听由你。原是你教嗅他来的,他自然想着天鹅肉吃。与他在此多则三年,少则两载,其间事儿也要与他个甜头儿。那时节寻些事故,不必嚷闹,待我做好做歹,劝他丢开倒是善开交。又没有官司,又不出这丑名,此为上计。小山道,"据你说起来,要与他到手了。"二娘道:"痴货,肯不肯由我,你那里有这般长眼睛。"十分不依,我说趁银子未动,打发他去罢。我日后决不把名头出丑的。"小山道,"且慢些依你。也罢,我如今起去,要同他往杭州发货去也。"即时下楼梳洗,同了二官,取着银子,一竟买看货物。过得两日,那果品物件都挑来了,即时摆在店中,十分茂盛起来。"小山只好在门首收着铜钱银子,二官只好到侧楼称着果品、那老儿只好包裹。一日到晚,那得半刻工夫,空到得晓间辛苦,这日逐卖的银子,都是小山把二娘收着,那货流水挑来,银子不时兑去。不上一月之间,增了许多物件,那二娘日日打扮得十分俏丽,每每看着二官,二官把不得,立住了脚,两下调上儿,心忙了,不由人做主矣。

  一日,二娘见二官冷落他,立在果子楼下,拿一只红鞋在手中做。只见二官忙忙进来取果子,二娘道:"叔叔,你果忙耶?"二官看他手中做鞋儿,道:"嫂嫂,你针忙那耶?"二娘道:"你真是果忙,我来帮你。"二官道:"嫂嫂果有真心,你来贴我。"二娘笑道:"我说的是帮字。"二官道:"帮与贴一个道理。"二娘道:"把这话且耐着些儿。"二官道:"为何?"二娘道:"岂不知《千字文》上有一句,道'果珍李奈'?"二官道:"原来嫂嫂记得《千字文》。我如今未得工夫,待今晚把《千字文》颠倒错乱了,做出个笑话儿来与嫂嫂看看。"只见店中叫道:"快些出来。"二官连忙取了果子,竟到店中去了。果然晚上二官把《千字文》一想写在一张纸上,有一百三十四句,道:

  偶说起果珍李奈,因此上画彩仙灵。

  只为着交友投分,一时间悦感武丁。

  议几款何遵约法,并不许甲帐对楹。

  第一要史鱼秉直,两伙计造次弗离。

  到久后信使可覆,方信道笃初诚美。

  自然的世禄侈富,方是个孔怀兄弟。

  说得好桓公匡合,两依从始制文字。

  即时的肆筵设席,未免得亦聚群英。

  便托我右通广内,巧相逢路侠槐卿。

  一见了毛施淑姿,便起心赵魏困横。

  两下里工颦妍笑,顾不得殆辱近耻。

  顿忘了坚持雅操,且丢开德建名立。

  多感得仁慈隐侧,恰千金遇这一体。

  搂住了上和下睦,脱下了乃服衣裳。

  出了些金生丽水,便把他辰宿列张。

  急忙的云腾致雨,慢慢的露结为霜。

  捧住了爱育黎首,真可爱寸阴是竞。

  委实不罔谈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难说道尺壁非宝,且喜配柜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养,轻轻的岂敢毁伤。

  渍渍的空谷传声,两个人并皆佳妙。

  上下亲同气连枝,赛过了夫唱妇随。

  有人来属耳垣墙,说与夫顾答审详。

  便骂着图写禽兽,十分的器欲难量。

  拿一枝鸣凤在树,惊得今宇宙洪荒。

  任凭他日月盈反,只落得惊惧恐慌。

  没奈何稻颖再拜,情愿做犹子比儿。

  我如今知过必改,气得他矫手顿足。

  无计策勉其抵植;那里肯沉默寂寥。

  要送官吊民伐罪,两个人东西二京。

  忙扯到存以甘棠,跪下地背邙面洛。

  那官儿坐朝间道,并不许赖及万方。

  你犯了盖此身发,累夫做率宾归王。

  为妇的女慕贞洁,怎与人墨悲丝染。

  肯地里心动神疲,全不思守真志满。

  终目里律吕调阳,自然的骸垢想浴。

  果然的布射辽九,落得个白驹食场。

  合着伙济弱扶倾,全不想外受傅训。

  你自合劳谦谨敕,人敬你似兰斯馨。

  今日里祸因恶积,再不能感谢欢诏。

  你若再寒来暑往,你便要园莽抽条。

  他家有诸姑伯叔,说与那亲戚故旧。

  都走来寓国囊箱,怎免得愚蒙等消。

  亲见在丙舍傍启,铺一张蓝苟象床。

  不防闲礼别尊卑,大着胆昼眠夕寐。

  他恨你用军最精,两人儿俯仰廊庙。

  不住的漩现悬斡,弄一个川流不息。

  不又要入奉母仪,弄得他焉哉乎也。

  那问官聆音察理,仔细的鉴貌辨色。

  打你个钓巧任钩,方与你释纷利俗。

  你若肯省躬讥诚,开汝罪临深履薄。

  你快快两疏见几,你自想解组谁逼。

  两分开节义廉退,自一身性静情邀。

  从今后索居闲处,放好夫散虑追逐。

  夫不可饥厌糟糠,还用他嫡后嗣续。

  若有了祭祀蒸尝,你方是孝当竭力。

  为妇的侍巾帷房,早晚问妾御绩纺。

  你意儿容止若思,断开时孤陋寡闻。

  那丈夫执热愿凉,拜在地臣伏戎羌。

  愿老爷忠则尽命,感爷恩得能莫忘。

  免得我逐物意移,完聚了形端表正。

  愿老爷推位让国,即便去勒碑刻铭。

  把妻儿矩步引领,到家中接杯举筋。

  莫嫌着海咸河淡,家常用菜重芥姜。

  两句活化被草木,做妻的垂拱平章。

  上床去言辞安定,再休想靡恃已长。

  我与你年矢每催,问到老天地玄黄。

  写完,从头看了一遍。

  次早,见二娘叫道:"嫂嫂,昨日千字文写完了。嫂嫂请看一看,笑笑儿耍子。"二娘接了,到果子楼下看罢,笑道:"这个油花,看了倒也其实好笑。"只见二官又来称果子道:"嫂嫂,看完了还我罢!"二娘道,"没得还你了,留与哥哥看,说你要盗嫂。"二官说:"这是游戏三昧,作耍而已,何必当真。"二娘道:"既然如此,且罢,若下次再如此,二罪俱发。"二官道:"自古罪无重科。若嫂嫂肯见怜,今日便把我得罪一遭儿,如何?"正说得热闹,外边又叫,应道:"来了。"又走了出去。

  只因正是中元之际,故此店中实实忙的。二官着张仁归家。打点做羹饭,接祖宗。二娘也在家,忙了一日。到晚来,小山拜了祖宗,打点一桌,请二官。二官往自己家中去,忙着来得便来。小山与二娘先吃了。小山酒又醉了,正要上楼去睡,只听得扣门响。急忙开门,见主仆二人来了,道:"等你吃酒,缘何才来,我等不得,自偏用了。如今留这一桌请你。"二官道:"我在家忙了一会,身上汗出,洗了一个浴,方来。故此衣巾都除了。"小山道:"我上楼正要洗浴,浴完就睡了,不及下来陪你。你可自吃一杯儿,得罪了。"二官道:"请便。"只见二娘着三女拿汤上去,又叫张管家吃酒。张仁道:"二娘,我吃来的。"说罢,就去自睡了。二娘把中门拴上,道:"叔叔,请吃酒。"二官道:"嫂嫂,可同来坐坐。"二娘说:"我未洗浴哩。"竟上楼去。

  须臾下楼,往灶前取火煽茶。二官道:"哥哥睡未?"回道:"睡熟了,我着三女坐在地下伴他,恐他要茶吃,特下来煎哩。"二官想道:"今朝正好下手了。"轻轻的走到厨房。只见二娘弯了腰煽灭,他走到桌子边,把灯一口吹灭了。二娘想道,"又没有风,为何隐了?"二官上前一把搂住道:"恐怕嫂嫂动火,是我吹隐的。"二娘假意道:"我叫起来,你今番盗嫂了。"二官道:"满拼二罪俱发,也说不得了。"不期二娘浴过,不穿裤的。二官也是单裙,实是省力。把二娘推在一张椅儿上,将两脚阁上肩头便耸。二娘亦不推辞,便道:"你当初一见,便有许多光景,缘何在此一月,反觉冷淡,是何意思?"二官道:"心肝。非我倒不上紧。只因杭州买货转来,遇见韩母舅。他道:"我闻王家娘子十分标致,你是后生家,不可不老成。一来本钱在彼,二来性命所系。我姊姊只生得一个人,尚未有后代。不可把千金之躯不保重。别的你不知道,只把那朱三与刘二姐故事你想一想,怎么结果的。因他说了这几句,故此敢而不敢。"二娘道:"你今晚为何忘了?二官道:"我想他的话毕竟是头巾气的。人之生死穷通,都是前生注定的,那里怕得这许多。"二娘道:"我也说道为着甚的倒淡了。"二娘骚兴发了,把二官抱紧了,在下凑将上来,二官十分动火,着实奉承。二个人一齐丢了,二娘把裙幅揩净了道:"你且出去吃些酒,我茶煎久了,拿了上去,再下来与你说说儿去睡。"

  二娘洗了手,拿了茶上楼,只见三女睡着在楼板上,小山酣声如雷,二娘忙叫:"三女,到铺里睡去。"自己又下楼来,坐在二叔身边道,"酒冷了。"又说:"天气热,便不暖也罢。"二官道:"哥哥醒未?"二娘道,"正在阳台梦里。"二官抱二娘坐在膝上,去摸他两乳,又亲着嘴儿道:"你这般青年标致,为何配着这老哥哥?"二娘道:"也为那点宫女一节,那时只要一个人承召,便得了命一般,那里还拣得老少。"二叔又去摸着下边,湿渍渍的。二官那物又昂然起来。二娘顺脚儿凑着道:"怎生得和你常常相会,也不在人生一世。我闻他说,人人说你极乖,这些事便不乖了。"二官道:"夜间待我想个法儿起来,与你长会便是。"把二娘就放在一条春凳上,两个又干起来。正在热闹时、王小山道:"拿茶水。"二娘应道:"来了。"忙推起了二官,跑上去,将茶递与丈夫吃。小山说:"为何还不来睡?"二娘说:"今晚这许多碗盏俱要洗刮,还未曾完,你又叫了。"小山不应,又睡了。二娘下楼来,悄悄说道:"你上去睡罢。他已醒了。"他把桌上物件收拾完了,竟自下了楼去。二官取了灯,十分欢喜道:"这般一个骚妇人,真真令人死也。"便想了一会道,"有计了。"

  到次日,店中生理。到晚各自睡了。到二更时分,只见二官悄悄起来,下了楼,到中门口轻轻的去了拴,又把外边大门开了掩上,再去取了几样果品,到果楼下倾出了,只放空盘在店中。走进来,依先把中门拴了,竟上楼睡。在床中大叫道:"大门响,张仁快起来。"二娘在床上听见,吃了一惊,推丈夫醒来,说道:"店门响,二叔叫着哩。"小山一骨碌,穿了单裙,二娘穿了小衣,点起火来。二人同下楼梯,开了中门。二官方走出来道:"像店门响。"三人把灯一看。张仁起来,先把大门一看,道:"开的。"二官道:"不好了。这几盆是细果,通没了。止剩空盘在此。"二娘道:"又是好哩,若不亏二叔听得,通搬去了。"小山道:"这老人家想是耳聋了。"二娘道:"还得个正经人睡在店中方好。"二官把大门拴好了道:"不要又来。"小山道:"明日二官在此歇罢。"二娘道:"内楼也有贼的。"小山说:我上去歇便是。"二官不言。小山说:"到明日再取。"大家依先睡了。

  到次日,天晚了,小山叫张仁:"我与你抬两张春凳出去,铺在店后边,与你二叔睡;"张仁说:"有蚊子怎么好?"小山说:"且将就买一筒蚊烟烧着。明日再取。"两个人抬了一条,又抬了一条。二官悄悄与二娘说:"待他到我楼歇,你到二更时分,悄悄下了楼,开了中门出来,与你相会。"二娘道:"这倒不须你说得。早早的打点在心里了。"二官笑了一声,各人分头去睡了。那小山拴了中门,竟上了果楼下睡了。二娘把自己房门开着,脱下衣衫去睡。那里困得着,心里痒了又痒。穿件小衣,系了单裙,悄悄的摸了下来。竟至果楼之下。只听得丈夫酣呼,欢欢喜喜走至中门,去了门拴,捱身走至凳边。只见月光透人,二叔身上此物直坚,人又困着的。二娘看罢,心热如火,去了单裙,精赤扒上身去。一凑,二官惊醒了道:"你今番盗叔了也,该叫起来。"二娘笑了一笑,在月明之下,雪白两个身子,看了十分有兴。二官把手去摸他两奶,真个是:

  软温新剥鸡头肉,腻滑浑如塞上酥。

  一头摸,一边抽。二官道:"嫂的肉,你可曾与哥哥如此快活否?"二娘把头摇了两摇,把二官一搂道:"我下来了。"二官停住了,在那月光下看他模样,只见他四肢不举,两眼朦胧,把脸贴他一贴,只见口中冰冷一般,那鼻子掀了又掀,就如那死人一般。二官想道:"果然弄得他半死了。"轻轻的伏在他身上,须臾之间,二娘呼的一声道:"我死也。"二官道:"又是我见你丢了,故不动着。若是弄到如今,真正死矣。"二娘道:"怪不得妇人要养汉,若只守一个丈夫,那里晓得这般美趣。"二官道:"取裙幅来拭净,"二娘笑道:"昨晚做了个失群孤雁,今晚带了本钱来的。"即忙两边拭净。二官道:"今夜月望,和你穿了衣裙,在天井中一坐可好么?"二娘道:"岂不闻。世事尽从愁里过,人生几见月当头。"二娘拿一条小凳,在月下双双坐了。二官道:"昨晚那门是我开的,故意把果子藏了,只说道如此方得脱你的身子。今晚如此道,此计乖也不乖?"二娘想一想道:"哦,是了,乖乖。"乖二官道:"今晚我与你再弄一计,明日换了我在里边。连这中间不须开得,你道好么?"二娘道:"若得如此,这是天从人愿,有何不可,但不知怎样用计。"二官说:"极不难。我与你到楼下,见景生情便了。"二娘欣欢,就立起身;走到铺边,将那陈妈妈取了,悄悄的调在黑暗处,与二官到楼下,又听上边酣声不绝。二官忙去把溪边后门开了,拿了一个空果笼竟丢在溪中道:"二嫂,你少停,闭了中间,拿这核桃,倾翻在地。你便上楼闭门而睡。待我叫响。你不要起来,凭我们嚷,等他上楼叫门,取火,只做才醒模样,方可开门。自然夜夜安眠矣。"二娘道:"又乖。"二官道:"再耍一会儿如何?"二娘道:"今日太狂了些,且住,你出去罢。"

  二娘把中门拴上,又去把核桃往地上一倾,那一响好不利害,只听得丈夫便叫道:"那里响?"二官又在外叫:"那里响?"二娘上了楼,拴好房门,坐在床里,忍不住的关。小山走下楼来,月光在后门内直射进来,道:"不好了,又被贼了。"慌了手脚,走到核桃内,踏着核桃,又滑上一交。连忙走起来叫:"二娘。"又不见应,开了中间。二官说:"后边好响。"小山说:"不好了,又被贼开着后门了。"忙上楼叫二娘,把房门着实敲着。二娘假作睡声道:"来了。"走下床来,开了门道:"快取火,不得了,又着贼了。"二娘说:"二官在外边歇,他是精明的,为何被盗?"小山道:"是后门来的。"拿了灯一同去看,二官道:"不知偷了多少去了。"往后门外上看,叫道:"一个果子笼还在溪里。"小山叫道:"屈也,怎么好!"二娘道:"明日烧陌黑纸,遣他一下方好。如此偷将起来,不须几时,也把这行本钱都偷完了。看你两伙计怎么开交。"小山急了道:"罢,店后边我们两个老人家睡着,着还被盗,我召二叔仍旧上楼睡。"二娘道,"果然有理。"去把后门闭上,大家收拾起核桃。张仁道:"是个蠢贼,这核桃是响的,偷了岂不响起来。"二官道:"还亏他响,不然都挑去了。"小山叫:"二娘,你上去睡了。二叔挂了中门,我往外边去睡了。"二官笑道:"下半夜偷去的,算我的帐。"一边说,一边就把中门拴上。走到二娘身边道:"好什么?"二娘道:"我就来了。"把灯光在楼上,把房门故意开得十分响了一声,稳丈夫的心。轻轻就大开了,悄悄的覆将下来。二官见了道:"我和你楼上去睡。"两个脱下衣裙,竟上了床,搂着笑道:"想关门养贼,只当撮把戏一般,把他提来提去。"二娘笑道:"肉肉,搂了睡,心愿足矣。"二官道:"若只搂着睡,心愿还未足哩。"二娘把他身上摘了一把,骂道:"贼精。"二官道:"方才你偷核桃,不是贼妻?"二娘又摘了一把,二官道:"我和你到楼上也要暖一暖房。"二娘道:"忘了一件要紧的本钱。"二官道:"席下有草继。"二娘道:"那是你的本钱。"二官骂道:"骚肉,亏你这般骚,那老头儿与你怎生发作!"二娘道:"他也不喜如此,我也向来也不是这样的。"二官说:"这是

  说话说与知音,有饭赠与饥人。

  宝剑卖与烈士,红粉送与佳人。"

  二娘道:"不是这般说:正是:

  佳人有意郎君俏,红粉无情浪子村。"

  两下里相爱相怜,那些景况是自然而然的了。去把二叔那物一摸,已是枪一般挺着。二娘道:"让我来做个倒浇蜡烛。"二官道:"你今日大狂了,明日罢。"二娘说:"你又说暖一暖房。"笑了一声,便又干起来。

  从此夜好起,直到次年五月,二娘产下一个孩儿,与二叔面貌相似。小山说:"我去年与你此事稀,算来十个月之前,正是七月内了。我并不曾与你下种,此是你与他两个生的,我不管。"二娘说:"呆东西,有了千金家事,只少个儿子,拿了一千金子也不肯攒在你肚里。别人吃辛吃苦,你现成做个父亲,好不便宜,还要分清理白,教你要养这样孩儿,今世里不能勾了。"小山道:"我便做了个召屁大老也罢,只是为这娃子身上使费,我决不召的。"二娘道:"不消你费心,只是他外公外婆早早死了,若在,自然有的。"只因小山算小,所以不能掌着千金家事。又过了几时,那孩儿已长二岁了,小山因二官生了这个儿子,日逐与妻子相吵,要赶二官出去。从分娩时仍在妻子房中来歇,并不许二娘与他一会。

  一口,恰好又是中元节了。这晚,王小山邻家招饮,二娘方得与二叔一会,道:"我有心事,一向不好和你说得。今晚和你说明了罢。王小山是我花烛夫妻,二叔是我儿女夫妻。向日未合之时,原是他着我嗅你来的。后来合了伙计,他竟不许我和你到手。自到手之后,便要与你分开,是我不舍得,直至如今。已是两个年斗,也被你弄得够了。他如今日夜吵我,定要与你分开,你意下如何?"二官道:"实是舍你不得。"二娘道:"我有一计,久蓄于心。在丈夫,竟要你出去,要赖你的本钱。他说待他去了,我自在店中去歇。要我管货楼,三女大了,管住内楼。思量日久了。我想,你与我相好一场,岂忍如此。我日常间私房藏得五六十两银子在此,不若你将这银子悄地拿回。待我在楼上困时,你陆续夜间来取些货物,哪里查帐!便在自己门首开着店面,张仁帮你做生意。我这边家,事后不都是你儿子的!你意下如何?"二官道:"此恩难报,只是一件,后门头来取货物时,可肯与我一会?"二娘道:"倒是这件烦难。"二官道:"为何?"二娘道:"他是痴东西,把此物写封皮来封了去睡的。"二官听见了说这番话,倒快活起来。又想道:"且慢,待我明日往陈家卜一课来看,还是去的好,不去的好。"二娘笑道:"那卜卦也是假的,你去了,晚上便与你一床睡得。若在此,再不能勾了。"

  正说间,只听得小山回来。张仁开了门,小山吃醉了,口里便乱骂一番,总是要打发二官主仆出门的念头。二娘不理他,竟自上楼。小山便骂个不住,直到半夜,骂得酒醒了方才住口上楼来。二娘听了,气了半夜,道:"你也不须骂了,二叔明日都要去。道:"趁了千金银子,在店内除起三百两本钱,把利对分,还有三百五十两,共六百五十两。分开了就行。料不来踏蹈你的篾,不怕你少他的。他是这般教我对你说。"小山听了,想了一会道:"一千金,谁人见的!"二娘道:"我也曾说过。他道:"现银子有四百两在此。其货物两下应得对分。'"小山道:"他主仆吃了我两年多,难道不是银子。"二娘说:"我也说过了,他道你与三女也是两口,对过了。只我还是他养着的哩。"小山道:"既如此,明日等他筹了一千两把了我,其余的都付与他便了。"二娘道:"他还说你骗他。原说上年六月内有一百两会钱,要作本钱的,竟不见付出来,每年出去会银,又不上帐。说当初原是一间小店面,如今有了许多,便忘记了他。说若不还我,叫娘舅告状。下课的陈先生不知又与他说了许多说话。他倒不怀着好帐在那里着哩。"王小山听见说了这番话,想道:"看不出这粉嫩嫩的小官,倒说出这般硬话来。"道:"二娘,据你的主意,怎生发付他?"二娘说:"竟还他二百两银子,二百两货物,便安稳了。省得把银子用在衙门里,仍要还他本利,人又说不是。好人,依我说的,听也由你,不听也由你。"小山说:"难道白白的把他困了两年。"二娘道:"他养个儿子在此与你了。"小山闭口无言,道:一凭你罢。"

  次早,二娘抽身见了二官道:"你启坐在家中,少停来接你便下。"小山下楼道,"二叔在那里?"二娘道:"娘舅来寻他说话,不知那里去了。昨日说的,今朝做一个东道,原请了两个中人,来得明,去得明。你说不然,该奉些利钱,因被贼盗了几文,食用又重,且货物皆是发来的客钱,尚未曾还,当日蒙他一点美情,明日倘还了,客人没了本钱,又说我不忠厚。宁可折本,不可带累他。倘是照依我说,自然罢了。家中还有此千金,岂不为妙。"小山一一依了妻子,即忙治酒,请了家人,兑了一百两银子,将货物开了帐,共成三百之数。将妻子教他的说话,陈了一遍。客人欢喜。二官还了合同,便叫脚夫把果品物件一一的发去。张仁上楼,收了铺陈,作谢了出门。二官又进内谢了二娘,又传个情儿,取了银子,各自散了。

  这晚,小山自己上门,晚上在店中去睡。二娘着三女取了铺席,抱了娃子,上了侧楼,三女拴上中门,也上楼去了。那二官后门,正与那二娘后门是一条溪边住的。二官心内又痒起来,不如今晚就在外楼歇了。不知怎的,走到后边,只听得娃子哭响。二官正要敲门,又想道:"倘与丈夫同困于此,怎么好。"须臾,只见楼穿口一柄扇儿摇动。二官抬头一看,正是二娘。即便下来开门,进内拴好了上楼,双双坐定道:"亏杀你做得光天得紧。我明日就开了店,免得别人笑我。"二娘道:"要货用,你来拿。思有了这点骨肉,在此两下都是亲的。我也并不偏曲为着哪一个。银子已在此间。去时不可忘了。"二官道:"多感你美情,不知后来怎生报你。"说罢,便去求欢。二娘道:"果然有张封皮。在上面是一朵荷花。"二官笑道:"奇为何?"二娘笑道:"有藕在下面,好把你来掘。"二官笑道:"骚肉,今年从灯夜里与你偷了两次。以后防闲得紧,再也不能。无日不思,无夜不想。"二娘道:一如今倒天长地久了,只愁你娶了妻子,忘了我也。"二官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事。我如今再不娶妻了。有一句古诗,我只改一个字,正切着题目,念与你听:

  " 有子万事足,无妻一身轻。"

  二娘笑道:"这妻子明日是要当官的。"二官去了衣裙,与二娘同睡。二娘说:"睡出来些,不可打醒儿子。"二官把二娘搂了。亲嘴,动了兴,扒于身上,耸起来。那晚未挂得帐子,开的楼窗,月光竟似前年七月的,正照他二人身上。二娘看了,骚兴又发。把枕头又棕起来,不多光景,二娘道:"我已来了。"一把搂住,就是那年形状。须臾,雨过云收,困到天明别了。二官将银子取了,道:"天明了,我去,你也好起来了。"

  二官到家,流水的把店面开张起来,倒又齐整。那主顾见了二官,一齐走来做起生意,其门如市,那小山坐在门首。鬼又没得上门。邻舍们道:"还是张二叔的福大,你的主顾都在他那里买了。"那小山见人笑他,便气苦起来。着了些寒热,登时患了一症。医药无效,不上七个日子,一命呜呼了。二娘一时没了主意,又是二官过来与他料理,一毫也不费他力。过了七日,便与殡葬了。

  二官一心要娶二娘为妻,即时央出几个老成的邻居与他两个说合亲事。那媒人劝二娘:"不如早嫁了,也得个人照管。守他没干。"二娘说:"恐被人议论。"邻居说:"明公正气也嫁的,没人敢说。若是私房做事,倒不见妙。"二娘便将计就计,道:"一凭尊长们便了。"二官登时下了财礼,把一乘轿子接了过门。两人拜了天地,请了亲邻。次日,把两间店物件并了一处,倒做了长久夫妻。只说王小山初然把妻儿下了一个美人局,指望骗他这三百两本钱,谁知连个妻子都送与他,端然为他空辛苦这一番。正是:

  一心贫看中秋月,失却盘中照乘珠。

  总评:

  张二乖合伙生理,不惟本利全收,又骗了一个乖老婆,生下一个乖儿子,做了谐老夫妻。可怜王小山忙了一世,竟作沟中之鬼。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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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浪少年冒名行贵室

 

  元夜漏迟迟,灯火千衢。游人多少逐尘飞。无心去踏星桥月,忙事谁知?有意赴嘉期,柳唤桃枝。阳台夜夜雨云迷。只恐与阳关相近也,叠唱凄凄。

  --右调《浪淘沙》

  且说丫鬟,袖了月珠的书,走到利家去问池相公。利婆子却也认得,便眼泪淋淋,问垂杨的消息。丫鬟道:"奶奶也没甚难为他,如今与我们同膳同眠。"利婆子道:"这等也罢。"就出门指道:"池家是前面转弯,走进冷花园内,有三间小楼便是。"丫鬟寻去,原来是锁门的。等了半时,又没一个人影。只得仍到利家坐坐。老婆子问道:"是那个送书与池相公?"丫鬟没法,竟说道:"是奶奶叫我来送书与他。"利婆子吃惊,想道:"奶奶为何送书与池相公?内中必有缘故。"随即对丫鬟道:"池相公每日到夜深时候,方才回来,你如何等得他。有书放在我身,我替你转送,你回去复上奶奶,只说面送的便是。"丫鬟见利婆说得有理,竟把书付与利婆而去。回复奶奶,说亲自送了。月珠不胜欢喜,赏丫鬟酒肉银钱,不在话下。

  却好此日利青钱自外路归来,路上有人传说,已知妹子被山府中奶奶吊了而去,心中惭恨。回到家中,便怨怅利婆。利婆对儿子下了一番眼泪。青钱骂道:"这婆娘辱我妹子,我如今气他不过,也拿他一个讹头才妙。"利婆子就把方才这一封书,与青钱看看道:"此书奇怪,是月珠叫了丫鬟来送与池公子的,必有缘故。"利青钱就折开来一看,对利婆道:"原来是一封约会的情书。"利婆道:"这就是讹头了,何不拿了去,翻他的丑。"青钱道:"这使不得,待我缓缓的计较。"当夜睡在床上,仔细思量,毕竟算出一个计来,暗中笑道:"必须如此如此,方为妥贴,还要聒他的金银。"

  到十三日晚间,窥见池公子锁门不归,打扮得风流体态,穿着了华丽衣裳,悄悄到池公子门前等候。正是

  暗里巧将桃换柳,明中去做柳偷桃。

  且说池苑花,自早间出门,在画铺中学描了终日画谱,将晚之时,见街上人纷纷到山府中去看灯。苑花心热,也去看时,但见好不闹热。只因此日是山尚书的生日,尚书在北京,山鸣远替父亲庆贺,贺者冠盖盈门,不在话下。自府门前搭起一座鳌山,直至内室画堂前,有五座明堂,各架灯轮,共搭鳌山六座,门门洞达,户户玲球,其余的火树银花,狮调虎斗,千炬荧荧,百枝奕奕,好不繁华光彩。正是:

  疑是东君弄春色,彩云移下一天星。

  大厅演戏,人多济济,不消说了。但见满处俱是画图,山鸣远抢去的四幅,挂在东厅。石音和买去四轴,挂在西厅。山鸣远陪东席之宾,石音和陪西席之客。又见内里珠帘,半垂半卷,座上的美女甚多。也有中年的,也有髫龄的,个个俱是天姿国色。苑花见了,不觉心中爱慕。因而仔细详看,见东边交椅上有一个妇人,独不标致,身肥面粗。忽然见一个肥胖丫鬟,匆匆走到这妇人身边,对了耳朵说了两声,那妇人笑面盈盈,竟走进去了。

  且说那不标致的妇人,就是山鸣远的妻子月珠,原有书约会池公子,却被利青钱得了书。此日在池公子门前等候。傍晚之时,月珠又差丫鬟到池家,悄悄迎接,那利青钱竟冒认了池公子,随了丫鬟而来。丫鬟引了利青钱,竟从人丛中一直走到月珠卧房,暗中将青钱藏在床后,忙走出外,附耳通知。月珠道是池公子到了,故此笑面盈盈进内。那知池公子在外,空空欣羡,那佳期佳会。竟被利青钱冒去了。

  月珠进到房中,低声问丫鬟道:"人在那里?"丫鬟暗中牵了月珠之手,又去牵了青钱之手,引他二人两手相挽。月珠叫丫鬟掌灯来,此时人人都在外边看戏。丫鬟竟掌了灯到房中一照,二人见了礼,各打照面。月珠心中疑惑,觉得池公子容颜,不比前番墙缝中看见这样标致了。但见穿着华丽,体态风流,也不十分查究,随即吹灭了灯。后轩窗前,酒肴已备。此时月色明荧,两人对酌。月珠叫丫鬟守了房门,轻轻开口道:"家父与令先尊,乃通家盟契。小妹子乃通家兄妹,今日相亲,三生有幸。"利青钱道:"小弟只因家寒,向失亲依,今蒙姊姊恩情,天高地厚,何以报之。"说话之间。那利青钱把交椅掇转,并坐了。搭肩携手,连饮交杯。谈笑情浓之后,将利青钱藏在大厨之中。戏文完毕,已是三更时候。山鸣远收拾了一番,到月珠房中来睡。月珠道:"有前番的相知在书房等你,你依旧到书房里去睡。"山呜远道:"今日奶奶为何慷慨起来,我果然去也,莫怪。"一面说,一面那两双脚儿,不知不觉已移到书房中去了。月珠不胜之喜,即开了大厨,放出利青钱来。此番脱得精光,堂堂而睡。次早依旧将利青钱藏在厨中,夜间放出来。垂杨张见阿哥,吃了一惊。见月珠在前,又不敢近前问故,只是暗中猜疑。又张见阿哥与月珠风骚,只是微微而笑。正是:

  含情Q欲Y说宫中事,鹦鹉檐前不敢言。

  且说池苑花,自山府看灯到戏完,回家开门进去,见灶下有火。点起灯来,吃些便饭。上楼向美人图前焚了香烛,即坐下,长叹一声,忖道:"我家先父大人,当初是吏部天官,何曾有此奢侈。我看山鸣远何等威福,我今何等凄凉。"当夜不题。

  次日到景星云店中习画,问起:"山府中这许多美人,有中年,有髫年的,可晓其详么?"景星云道:"昔年老夫人身故,我进内描写真容。后来又进去描众姨娘的行乐图,颇知其详。那中年的美人,就是山尚书的姨娘。那髫年这二位美女,就是姨娘所生之女,如今都未曾纳聘。只因山鸣远心高,都要嫁与当朝现任公子,故此磋蛇。"池苑花道:"内中还有两个不标致的。"景星云道:"老夫人有一女,嫁与前日买画的石公子。石公子之妻不标致,山公子之妻不标致,池相公日后手精了,少不得有宦家内人常要来请教的。当初汉朝画工毛延寿,连天子宫中的妃嫔,都要他描写。王嫱是个绝色的美人,只因不肯送银子与毛延寿,把他描得丑了,汉天子竟把王嫱和了番。可知画工也是有权的。"苑花道:"我小弟因为大志不舒,抑郁之甚,故此有心习画。"闲文不题。

  次日已是十五日元宵之期了。池苑花早已把旧灯挂在美人图前,又去买办些酒肴,放在灶前,锁门而出。当晚,山鸣远请太守饮宴,演戏相待。戏过一半,二人起身更衣,就踱到内明堂,鳌山底下玩要。山鸣远挽了太守之手,低声道:"治晚生有一奇事,诉与老公祖知之。"太守道:"何事?"山呜远道:"日前家父寿日,一般张灯演戏,出入人多,贤愚杂混,不及查检。不料被惯贼,将家父珍藏的美人画图,盗窃十余轴而去。治晚生知之,不胜恨恨。不料今日有人窥见,在池苑花家中。此人乃是钦赃犯人池篁之子,漏网潜身,素为不轨。明日求老公祖与治晚生,同到他家一搜。若搜得无画,不消说了。若搜得有画,乞求老公祖拘拿严禁。先加刑法以究窃盗之罪,兼求题本,以追昔日漏网之钦赃。不特家父与晚生感恩,即圣上亦必嘉老公祖之廉明也。"太守听了,只是连声说个"领教领教。"

  这一番言语,已被燕飞飞的香魂窃听去了。池苑花自画铺中回去,见灶前肴酒已整备,就拿上楼去摆开,点起灯烛,与画美人赏了元宵。饮得醺醺,上床睡去。只见燕飞飞匆匆走到床前,分付道:"郎君大难至矣,可速计避难之方。"苑花吃惊道:"为何?"飞飞道:"妾阴魂,偶到山府中看灯闲玩,听见山鸣远诉与太守,说郎君于十三日灯夜,盗他府中美人画图十余轴,明日要来搜画。要把郎君捉去,先加刑法,严禁狱中。又说郎君是钦赃犯人之子,漏网潜身,还要太守题本追赃哩。"池苑花惊慌道:"原来如此,乞求美人主张,不知逃往何处好?"飞飞道:"郎君可速速起来,收拾行李,改了姓名,逃往京师。妾有一家叔,号燕如莺,现在京师写真,乃当今第一名手。郎君到彼,尽可相依。如今可收《倚阑图》一幅在身,妾之阴魂,随君而去,自然扶助郎君。余画弃与山公子,凭他搜去,以遂其欲。妾之姊妹到其家,自有戏弄恶人之法。"说完,只见众美人一齐下来,与飞飞执手下泪,哀哀哭别。飞飞将苑花身子一推,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见桌上早已有灯。池苑花不觉惊魂失魄,忙忙起来,收拾衣包被囊,将银子结在腰边,收了《倚阑美人图》,同雨伞包好。揖别众美人,急急下楼出门,依路而行。听见谯楼已打五鼓,城门已开,悄悄出了城,由小路而行。或舟或步,不止一日已到京师,先寻小寓寓下。

  当夜,池苑花又梦见飞飞来说:"家叔住在长安街,门前冠盖盈门。郎君欲见,即使至三日,亦不能也。郎君可改名花上林,但投小婿花上林名帖进去,家叔自然恭迎。只说向在河南,今特访来,以完姻好。郎君竟有洞房花烛之乐矣。"池苑花道:"所望避难栖身,洞房花烛何来?"飞飞道:"郎君到家叔处,自然得知。"池苑花得了梦,不胜欢喜。

  次日起来,果然写一大页官红名帖,藏在身边。寻到长安街,问一青衣老人道:"可晓画师燕如鸾么?"那人喝道:"嘟,这是咱燕爷的大号,你怎么大胆称他。"池苑花道:"小弟是燕爷的女婿,自河南到此,乞求指引。"那人道:"既是这等,咱家与你同去。"随即引了半里之路,到了门前,果然有高车驷马在门。这老人,原来是老管家。池苑花将名帖付与他,他持了名帖,一竟进去。去了半日,不见出来。池苑花心中疑虑,不知何故该称小婿,万一不认,反要讨一场羞辱。且看下回分晓。

  评:青钱冒苑花之名,而忽入山府以行邪;苑花又冒上林之名,而忽入京师以避难。此等空奇境界,如游陶会稽之北山,从高山底下凿空,引之为流觞曲水,山上造空中楼阁,八面玲珑。

 

 

第九回 隔牖窥妆私语切切 深宵箧妙手空空_黑籍冤魂(清)彭养鸥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回 隔牖窥妆私语切切 深宵箧妙手空空

 

  却说这位新娘是个吃鸦片的人,向来在家困惯晏朝,起早起老大不便,一路进京来,路上又辛苦了。这日吉期,算是起个早起,却已日上三竿。

  不料这京里的迎娶,来得这样早,花轿到门的时候,新娘刚在那里梳洗,装扮好了,还要过瘾,那外面迎娶的人,等得不耐,腹中又饿,一个个喧嚷起来。

  这里个伴婆老妈子都是老狐狸,对新娘说道:"小姐定了性,慢慢的过瘾,今日吃了这回烟,须要到晚上方才好吃。瘾须过个十分足,外面喧嚷,由他们去噪,不要睬他们。姑娘不上轿,他们不能把空轿抬回去,又不能到里面来,将新人抢进轿去,怕他们怎的?这上轿的权柄,是我们操的。"

  一个老妈子便出来说道:"你们不要在此胡闹,这是我们那里的风俗,花轿到门,总要等半日,三两个时辰方才上轿,没有轿子一到,新娘就会上轿;也没有新娘装扮好了,坐在家中等候上轿。这样贱的新娘,是没有找处的。如今你们闹也如此,不闹也如此,好好再等了一个时辰,新娘方能上轿咧。"

  迎娶的人听了,觉着无法,于是七张八嘴的嚼起蛆来:有的说新娘在那里上马子,有的说新娘还要裹足呢,有的说论不定新娘是吃鸦片的,这时候正在里头过瘾。这句话却被他们猜着了。然而那些迎娶的人,也多有是吃鸦片的,听说"过瘾"两字,早打动了他们的痒处,一个个打起呵欠来。

  知道新娘上轿,又须等个时辰,大家都走了开去,到近地寻个小烟铺去吃烟;不吃烟的也饿了,到别处去寻东西吃。花轿歇在门里,彩仗花灯,放得大门外,落乱纷纷。等到新娘上轿,再一个个叫得回来。花轿到张府,已在日落黄昏时候,吃喜酒的人,也等得厌了。花轿进门,笙歌喧阗,灯烛辉煌,那参天拜地的一番礼数,也不必多讲。

  新郎这日自然喜气盈盈,吉日良宵,洞房花烛,乃人生第一个得意日子。但宾筵初肆,贺客盈庭,未免也要去应酬一番。待至酒阑宾散之后,准备金莲归第,锦帐寻春,不料室门已闭。新郎倒是一惊,想道:莫非新娘怕羞,恐有人去闹新房?但婢媪都在里面,为何没有声息?难道困了?总不成第一夜便以闭门羹相待。试弹指扣扉,听得里面脚声杂沓,一个老妈子来开了房门,新郎入来,见新妇已卸了妆,背着烛光坐在床边,像是个娇羞样子。

  新郎遣去婢媪,想要双宿双栖,揭开锦帐,闻着一阵香味,觉着这香不是衣香、芸香、安息香,也不是龙涎香、鸡舌香、脂粉香,又不是芝兰香、茉莉香、夜来香,更不是西洋外国的一种花露香水香。细闻这香,似乎带些苦味,并且漾着几丝烟气。新郎满腹疑心,却猜不着是鸦片香。要说这新郎,他也不是不识鸦片滋味的,只因寻常烟馆里的,都没有这样讲究,他这烟膏既陈,又是用参汤收膏的,所以比众不同。

  新郎第一夜,是不好意思去问新娘,只索睡了。一宵已过,到了明日,张家使人去接了小亲翁来。这第二日新娘,虽不比第一日,然而吃喜酒的人,闹着余兴,宾客衣冠,妇女裙钗,新房内络绎不绝,这新娘怎能吃烟?只好硬熬着。老媪婢女,贼头鬼脑,觑着便送两个烟泡与新娘吞了。

  好容易熬到黄昏,吃过夜饭,翁姑处问过安,回得房来,便把房门关上,要想开灯吃烟。恰巧新郎进房来,走到房门前,刚听得关门,一想好奇怪,为何两天如此?遂不来敲门,到天井里踅过来,站在窗外,用涎唾湿了窗纸,透个小孔,侧着眼,在小孔中张望。只见一个老媪,偷手摸脚的立上凳去,开了一只冠箱,托出一个烟盘来。又另拿盏烟灯,拿两支枪,放在床上,婢女过来点了灯,替新娘开上筒烟,新娘躺下就呼。一边吃,一边婢女在那里装,新娘吃个双管齐下。

  新郎见了,想道:"原来这新妇是吃鸦片的,怪不道昨日闻着一阵气味。我总不疑心是鸦片,这吃鸦片也是当今个一种出色当行的嗜好,不为稀罕。只这新妇怎的是这样大瘾,一管枪来不及过瘾呢?"列位,这却是新郎错怪了。新娘因日间不能吃着,隔夜又是半饥半饱,所以商量着用两支枪吃,想要迅速一点过瘾,这是吃鸦片偷盘过瘾的苦处,新郎哪里晓得?当时过来敲门。

  新娘听得,连忙要想熄灯,一个老妈子摇手道:"不妨事的,自己汉子,总要被他晓得,瞒他怎的?瞒了他后来倒不能冠冕堂皇的吃,今日正要他晓得咧。"遂过来开了门,让新郎入来,瞎七瞎八的拿话来兜搭新郎。新郎只不睬他,望床上瞧去,只见帐子下着,帐内却点着盏灯,一盏灯已自熄了。新娘立在床前,一副忸怩的面孔,真是画师也画他不出!新郎看了,心中老大有些过意不去,要想招呼新娘吃烟。

  老妈子见这种光景,趁势对新郎说道:"我们姑娘有个肝气病,这两日辛苦了,正在发作,吃两筒鸦片平平肝气。在家的时候,这鸦片是不吃的。"新郎道:"肝气病是女人的普通病,吃鸦片是最灵验的,你们服事姑娘,多吃几筒就是了。"老妈子道:"新姑老爷你也来香一筒,你不吃,我们姑娘当着新姑爷是不好意思的。"新郎道:"我没有肝气痛病,是不吃的。"老妈子道:"吃一筒何妨?这是欢喜膏,保管新姑爷吃了这烟,是喜上添喜,与新娘快活个不了。"

  新郎听了这话,倒红了脸,与这婆子缠不过,只好去应酬一筒,其实新郎亦是欢喜的。老妈子便过来教新娘也困下去吃,新娘假意含羞,半推半就的躺下去,二人就吃起对挡来。

  老妈子撇个眼色说道:"我们服事了姑娘一日,辛苦得很,如今要去睡了,这回要让姑老爷来服事了。姑老爷服事新娘,比我们道地得多咧。"说着,与一众婢女都去了。新郎新娘,吃过鸦片,自然也睡了。新婚宴尔,鱼水和谐,这一夜的快乐,是不必说。

  明朝起来,新郎新娘齐声喊道:"啊呀!"仆妇们听见,大家赶进房来一看,见窗扇撬开,房中箱笼橱柜,尽行敲去了锁,把新妇的妆奁,席卷一空。

  新娘气得哭,新郎气得面皮发青。仆妇们吓得面面相看,个个没有头脑。有的说:"赶紧去追。"有的说:"这贼不知去了多远,一时到哪里去寻?"有的说:"贼从哪里来的?"有的说:"你不见这窗扇撬坏,明明当天井里进来的。"有的说:"这窗关得紧紧的,怎的被贼撬开,没有一足声息?"有的说:"昨夜三更睡梦中,我仿佛听见新房里有些声响,但却不疑是贼。"有的说:"你应该起来照一照。"有的说:"这贼想不是一个人,你看衣服首饰偷去不少。"

  大家七张八嘴,你推我,我怪你,闹得落乱。张质夫晓得了,也来看了看,先唤了地甲,然后报县,县里差捕快来踏看。捕快看了踪迹,见窗扇撬坏,是从窗中入房,箱上的锁,俱硬敲去,晓得不是老贼,人非一个,出去却开了房门,然后一重一重开门出去,是由后门逃走的。再看屋上,没有踪迹。料是他前日在此看结亲,看熟脚路,当夜不能下手,这日不知何时混进来,藏躲在那里。到了夜间,方才动手,谅这新出世的小毛贼,容易破案。

  遂对失主说了,教开一张失单,或三日或五日,保破这案。大家心中稍些安静些。新郎拿起纸笔来开失单,一要问新娘,新娘说一样写一样,说一件写一件,失单开好,交与捕快,另外自存一纸。

  捕快去了,大家都安慰了新娘一番,新娘只是泪汪汪的哭个不了,人家以为他不舍得衣裳首饰、赠嫁过来的东西,不知他心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处。衣裳首饰,倒也不在他心上,开失单时,遗漏颇多,但不知他心上究竟牵挂的是什么物件?且听下回分解。

 

 

成锭假银换真银_杜骗新书(明)张应俞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成锭假银换真银

 

  泉州府客人孙滔,为人诚实,有长者风。带银百馀两,往南京买布。在沿山搭船,陡遇一棍名汪兰,诈称兴化府人,乡语略同,因与孙同船数日,甚欢。习知滔朴实人,的可骗也。因言他故,往芜湖起岸买货。舟中说他尚未倾银,有银一锭,细丝,十二两重,若有便银,打换为妙,意在就孙换之。孙因请看,汪欣然取出真银。孙接过手,曰:"果是金花细丝。"汪欲显真银,因转在孙手接出,遍与舟中客人看,问:"好否?"都道:"是细丝。"遂因舟上有笔砚在,汪微微冷笑,将此银写"十二两足在风窠底"。孙心中道:"此人轻薄,有银何必如此翻弄?"因潜对汪曰:"出来人,谨慎些。"汪曰:"无妨。"孙因问:"要换折多少?"汪曰:"弟只零买杂货,凭兄银色估折便是。"孙因取出小八九钱重的,只九一二成色。汪看喜曰:"此银九四五倾来么?俱一样如此即好矣。"盖汪重估孙银水,使孙乐换。孙取天平两对,估折明白。汪即箱中取出白绵纸,与孙面包作两包。汪因佯起,转身一回,故意误收原银入袖,曰:"此包是我的了。"孙曰:"不是,这包是你的。"汪即替出那假,亦绵纸包,与真银一样,交与孙收。孙接过手,亦微开包紧,见银字无异,概不深省,即锁封笥箧中。汪须臾起岸分别。孙一向到南京,取出前银,乃是锡,懊恨无及,始知被他替包骗去矣。

  按:孙滔,朴实人也。其看银时,但称彼轻薄,不知此人轻薄处,正要如此,人方不疑,后方好用假。不然,待打换之后,或有人从旁取视,岂不败机?故坐舟冷笑,为书银模样,无非为眩视计耳,向后谁复细认哉?说者曰:"假令包银时,孙即取真银入手,后令汪取银,则汪不穷乎?"曰:"虽然,彼棍者变计百端,即令真银入手,彼又别有脱法。"但各守本分,各用己财,勿贪小可便宜,则不落圈套矣。

 

 

张竹坡批金瓶梅-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八回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烧夫灵和尚听淫声

 

  【总批:上回写娶玉楼,却只算才娶来家,才来家第一夜,此回便序金莲矣。然则费如许力量写一玉楼,而止拉到家中便罢休,何以谓之情理文字哉?然而接写玉楼来家,如何宴尔,如何会月娘众人,热必又是一篇文字,既累笔难写,又冷落金莲矣。今看他竟不写玉楼,而止写金莲,然写金莲时,却句句是王楼文字,何巧滑也。何则?金莲处冷落,玉楼处自亲热也。玉楼处亲热,观西门庆之惭疏金莲处,更可知也。端午别金莲,到六月初二,将近一月也。此将近一月中做的事,皆是相看玉楼,收拾

  下礼。然将近一月中,忙此一事,岂无一刻闲工到六姐处哉?今既绝无消息,是未娶之前, 已心焉玉楼矣。六月二日既娶玉楼,六月十二即嫁大姐。夫此十天之内,既忙不得工夫走动,十二至廿八,半月以内,又无一刻闲工夫哉?夫无闲,何以至院里哉?

  写尽西门既娶新人,既难丢玉楼,又因娶玉楼,心中自惭,不好去见金莲,又恐玉楼看出破绽。一时心事有许多,欲进不前,故金莲屡促而不至也。则金莲处一 分冷落,是玉楼处一分热闹。文字掩映之法,全在一笔是两笔用也。

  六月二日娶玉楼后,才是文嫂来约娶大姐。夫自二日至十二,仅十天,而十天内方说娶,一时便措置一件婚嫁事,且又在娶玉楼之时。一者见西门庆豪富,二者见陈洪势要,为西门所趋承恐后者也。映后文月娘不堪。

  写床,既入情理,又为春梅回家作线也。

  看他写玉楼簪上两行诗句,明明是以杏花待玉楼,如我前所言者。益信我不负作者矣。

  夫写玉楼簪子何哉?当看其又写金莲簪子,便知写玉楼簪子。何则?玉楼簪上有诗,金莲簪上亦有诗。观金莲簪上的诗,必以莲自喻,则知玉楼簪上的杏,明是作者自言命名之意。恐人不知,又以金莲簪衬出之。则知玉楼之名,信如予言,人自未细心一看耳。

  此回内缴过两件物事,又伏出两件物事。金莲撕扇,是收拾过前三番写的扇子也。不来还我香罗帕之曲,又收拾过王婆所掏出之帕也。如云被风吹出岫来,既现半日花样, 自然又要风吹散了他。不然摇摆天上,却何日消缴,何处安放他?至陪大姐一床,与玉楼一簪,又特特为敬济严州一线。而此处又衬玉楼宴尔,西门薄幸,金莲几乎被弃,武大险些白死。真小小一物,文人用之,遂能作无数文章,而又写尽浮薄人情。一时间高兴,便将人弄死而夺其妻,不半月,又视如敝屣,另去寻高兴处。真是写尽人情!

  看此回写武二迟了日子,因路-上雨水,方知王婆遇雨,是为武二迟日作地;而武二迟日,盖又为娶玉楼作地也。不然,武二倘一月便回,或两月便回,西门一边忙金莲之不暇,何暇及王楼哉?不知者谓武二来迟,是为娶金莲作地,知者谓为娶玉楼作地。然则王婆遇雨,因原为王楼作地,未尝为武二作地。而前回脱卸玉楼,又不独以王婆照薛嫂儿也。

  烧灵必使"和尚听淫声"一段,总是为金莲妖淫处。随处生情。没甚深意,又特为玉楼烧灵一对,愈衬其不堪也。

  文嫂儿,蜂也。为敬济说亲时,陈洪正胜.则是将败未败之芰荷,故蜂儿犹来。至后文陈定作老仆,是其败已败定矣,止余一芰茎则奈何?故止用薛嫂儿通信息也。

  金莲、王楼之簪已现,后文瓶儿又有寿字簪,且每人皆送一簪,至春梅则有与小玉互相酬答之簪,而西门乃与伯爵同梦簪折,自是细针密线之处。】


  词曰:

  红曙卷窗纱,睡起半拖罗袂。何似等闲睡起,到日高还未。  催花

  阵阵玉楼风,楼上人难睡。有了人儿一个,在眼前心里。

  话说西门庆自娶了玉楼在家,燕尔新婚,如胶似漆。又遇陈宅使文嫂儿来通信,六月十二日【夹批:六月十二日。】就要娶大姐过门。西门庆促忙促急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大姐。【夹批:已与"游旧家池馆"作呼吸。】三朝九日,足乱了一个多月,不曾往潘金莲家去。把那妇人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使王婆往他门首去寻,门首小厮知道是潘金莲使来的,多不理他。【夹批:照后文之热处。】妇人盼的紧,见婆子回了,又叫小女儿街上去寻。那小妮子怎敢入他深宅大院?只在门首踅探,不见西门庆就回来了。来家被妇人哕骂在脸上,怪他没用,便要叫他跪着。饿到晌午,又不与他饭吃。此时正值三伏天道,妇人害热,吩咐迎儿热下水,伺候要洗澡。又做了一笼裹馅肉角儿,等西门庆来吃。身上只着薄纱短衫,坐在小凳上,盼不见西门庆到来,骂了几句负心贼。无情无绪,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正是: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有《山坡羊》为证: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

  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叉。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倚着门儿,

  私下帘儿,悄呀,空叫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

  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

  妇人打了一回相思卦,不觉困倦,就歪在床上盹睡着了。约一个时辰醒来,心中正没好气。【绣像夹批:先点出。】迎儿问:"热了水,娘洗澡也不洗?"妇人就问:"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迎儿连忙拿到房中。妇人用纤手一数,原做下一扇笼三十个角儿,翻来复去只数得二十九个,便问:"那一个往那里去了?"迎儿道:"我并没看见,只怕娘错数了。"妇人道:"我亲数了两遍,三十个角儿,要等你爹来吃。你如何偷吃了一个?好娇态淫妇奴才,【绣像眉批:骂妇人之所必骂,故妙。】你害馋痨馋痞,心里要想这个角儿吃!你大碗小碗吃捣不下饭去,我做下孝顺你来!"便不由分说,把这小妮子跣剥去身上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的妮子杀猪般也似叫。问着他:"你不承认,我定打你百数!"打的妮子急了,说道:"娘休打,是我害饿的慌,偷吃了一个。"妇人道:"你偷了,如何赖我错数?【绣像眉批:打骂迎儿,已画出一腔迁怒;又夹七夹八缠到武大身上,爱想、恼怒一时俱见。歇一晌,又重掐两下作余怒,何等播弄,何等想头。】眼看着就是个牢头祸根淫妇!有那亡八在时,轻学重告,今日往那里去了?还在我跟前弄神弄鬼!我只把你这牢头淫妇,打下你下截来!"打了一回,穿上小衣,放他起来,吩咐在旁打扇。打了一回扇,口中说道:"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那妮子真个舒着脸,被妇人尖指甲掐了两道血口子,【夹批:总是淫妇未有不悍者。又是淫妇相思中苦境。】才饶了他。

  良久,走到镜台前,从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夹批:帘子十六。】也是天假其便,只见玳安夹着毡包,骑着马,打妇人门首经过。妇人叫住,问他往何处去来。那小厮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在妇人家行走,妇人常与他些浸润,以此滑熟。一面下马来,说道:"俺爹使我送人情,往守备府里去来。"妇人叫进门来,问道:"你爹家中有甚事,如何一向不来傍个影儿?想必另续上了一个心甜的姊妹了。"玳安道:"俺爹再没续上姊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不得脱身来看六姨。"妇人道:"就是家中有事,那里丢我恁个半月,音信不送一个儿!只是不放在心儿上。"因问玳安:"有甚么事?你对我说。"那小厮嘻嘻只是笑,不肯说。【绣像夹批:画。】妇人见玳安笑得有因,愈丁紧问道:"端的有甚事?"玳安笑道:"只说有椿事儿罢了,【绣像眉批:问答语默恼笑,字字俱从人情微细幽冷处逗出,故活泼如生。】六姨只顾吹毛求疵问怎的?"妇人道:"好小油嘴儿,你不对我说,我就恼你一生。"小厮道:"我对六姨说,六姨休对爹说是我说的。"妇人道:"我决不对他说。"玳安就如此这般,把家中娶孟玉楼之事,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这妇人不听便罢,听了由不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玳安慌了,便道:"六姨,你原来这等量窄,我故此不对你说。"妇人倚定门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以往那样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玳安道:"六姨,你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妇人便道:"玳安,你听告诉:

  乔才心邪,不来一月。奴绣鸳衾旷了三十夜。【夹批:非写金莲这边一月,

  却写玉楼那边一月也。明眼人自知。】
他俏心儿别,俺痴心儿呆,不合将人

  十分热。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

  说毕又哭。玳安道:"六姨,你休哭。俺爹怕不也只在这两日,他生日待来也。你写几个字儿,等我替你捎去,与俺爹看了,必然就来。"妇人道:"是必累你,请的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我这里也要等他来,与他上寿哩。他若不来,都在你小油嘴身上。"说毕,令迎儿把桌上蒸下的角儿,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儿吃茶。一面走入房中,取过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须臾,写了一首《寄生草》。词曰: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

  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夹批:

  直接成衣得手,文章巧捷之妙,一至于此。】


  写就,叠成一个方胜儿,封停当,付与玳安收了,道:"好歹多上覆他。待他生日,千万来走走。奴这里专望。"那玳安吃了点心,妇人又与数十文钱。临出门上马,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轿子亲自来哩。"【夹批:即插入"偷娶"正文。】玳安道:"六姨,自吃你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麻饭胳胆的帐。"说毕,骑马去了。

  那妇人每日长等短等,如石沉大海。七月将尽,到了他生辰。这妇人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夹批:又一月矣。】等得杳无音信。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至晚,只得又叫王婆来,安排酒肉与他吃了,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他,央往西门庆家去请他来。王婆道:"这早晚,茶前酒后,他定也不来。待老身明日侵早请他去罢。"妇人道:"干娘,是必记心,休要忘了!"婆子道:"老身管着那一门儿,肯误了勾当?"这婆子非钱而不行,得了这根簪子,吃得脸红红,归家去了。且说妇人在房中,香薰鸳被,款剔银灯,睡不着,短叹长吁。正是:得多少琵琶夜久殷勤弄,【旁批:已为雪夜一映。】寂寞空房不忍弹。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一个《绵搭絮》: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

  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妇人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巴到天明,就使迎儿:"过间壁瞧王奶奶请你爹去了不曾?"迎儿去不多时,说:"王奶奶老早就出去了。"

  且说那婆子早晨出门,来到西门庆门首探问,都说不知道。在对门墙脚下等够多时,【夹批:捱光时,西门庆不在王干娘墙脚下哉!缓急二字。可笑。】只见傅伙计来开铺子。婆子走向前,道了万福:"动问一声,大官人在家么?"傅伙计道:"你老人家寻他怎的?早是问着我,第二个也不知他。大官人昨日寿诞,在家请客,吃了一日酒,到晚拉众朋友往院里去了,【夹批:又影桂姐,且见得有了玉楼,便直欲弃了金莲,愈惭愈不好去。写浮浪负心如画。不然院中觅醉,岂是无暇至金莲处一走哉?后文瓶儿,亦常自院中回来夜会矣。可想。】一夜通没回家。你往那里去寻他!"这婆子拜辞,出县前来到东街口,正往勾栏那条巷去。只见西门庆骑着马远远从东来,两个小厮跟随,此时宿酒未醒,醉眼摩娑,前合后仰。被婆子高声叫道:"大官人,少吃些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西门庆醉中问道:"你是王干娘,你来想是六姐寻我?"那婆子向他耳畔低言。道不数句,西门庆道:"小厮来家对我说来,我知道六姐恼我哩,我如今就去。"【夹批:带三分惭色。】那西门庆一面跟着他,两个一递一句,整说了一路话。

  比及到妇人门首,婆子先入去,报道:"大娘子恭喜,还亏老身,没半个时辰,把大官人请将来了。"妇人听见他来,就象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出房来迎接。西门庆摇着扇儿进来,【夹批:扇子四现矣。】带酒半酣,与妇人唱喏。妇人还了万福,说道:"大官人,贵人稀见面!【夹批:一恨。】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夹批:二恨。】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夹批:三恨。】那里想起奴家来!"西门庆道:"你休听人胡说,那讨什么新娘子来!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妇人道:"你还哄我哩!你若不是怜新弃旧,另有别人,你指着旺跳身子说个誓,我方信你。"西门庆道:"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妇人道:"负心的贼!匾担大蛆叮口袋,管你甚事?"一手向他头上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望地上只一丢。【旁批:点明新郎行径,非单写金莲恨也。】慌的王婆地下拾起来,替他放在桌上,说道:"大娘子,只怪老身不去请大官人,来就是这般的。"妇人又向他头上拔下一根簪儿,拿在手里观看,却是一点油金簪儿,上面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旁批:此处将玉楼命名之义说明。】【夹批:将簪一点,固是又照玉楼,却又伏线千里矣。】却是孟玉楼带来的。妇人猜做那个唱的送他的,夺了放在袖子里,说道:"你还不变心哩!奴与你的簪儿那里去了?"西门庆道:"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时就不见了。"妇人将手在向西门庆脸边弹个响榧子,道:【夹批:白描。】"哥哥儿,你醉的眼恁花了,哄三岁孩儿也不信!"王婆在旁插口道:"大娘子休怪!大官人,他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刺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西门庆道:"紧自他麻犯人,你又自作耍。"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夹批:本意即出扇儿,却又将簪子一闲,此处才出,然却收拾已前扇子也。】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旁批:直缴上文,何等笔力。】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那妇人奚落了他一回,只见迎儿拿茶来,便叫迎儿放下茶托,与西门庆磕头。王婆道:"你两口子聒了这半日也够了,休要误了勾当。老身厨下收拾去也。"妇人一边吩咐迎儿,将预先安排下与西门庆上寿的酒肴,整理停当,拿到房中,摆在桌上。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夹批:试想此簪亦有诗,却是为何?明金莲之为莲,见玉楼为杏无疑。手写此处,眼照彼处。】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夹批:带愧色。妙绝。】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妇人教迎儿执壶斟一杯与西门庆,花枝招扬,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那西门庆连忙拖起来。两个并肩而坐,交杯换盏饮酒。那王婆陪着吃了几杯酒,吃的脸红红的,告辞回家去了。二人自在取乐玩耍。妇人陪伴西门庆饮酒多时,看看天色晚来,但见: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僧投

  古寺,深林中嚷嚷鸦飞;客奔荒村,闾巷内汪汪犬吠。

  当下西门庆吩咐小厮回马家去,就在妇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

  常言道:乐极生悲。光阴迅速,单表武松自领知县书礼驮担,离了清河县,竟到东京朱太尉处,下了书礼,交割了箱驮。等了几日,讨得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山东而来。去时三四月天气,回来却淡暑新秋,路上雨水连绵,迟了日限。【旁批:方知王婆遇雨之妙。】前后往回也有三个月光景。【夹批:一总前后事。】在路上行往坐卧,只觉得神思不安,身心恍惚,不免先差了一个土兵,预报与知县相公。又私自寄一封家书与他哥哥武大,说他只在八月内准还。那土兵先下了知县相公禀帖,然后迳来抓寻武大家。可可天假其便,王婆正在门首。那土兵见武大家门关着,才要叫门,婆子便问:"你是寻谁的?"土兵道:"我是武都头差来下书与他哥哥。"婆子道:"武大郎不在家,都上坟去了。【夹批:葫芦的妙。】你有书信,交与我,等他回来,我递与他,也是一般。"那土兵向前唱了一个喏,便向身边取出家书来交与王婆,忙忙骑上头口去了。

  这王婆拿着那封书,从后门【夹批:后门十二。】走过妇人家来。原来妇人和西门庆狂了半夜,约睡至饭时还不起来。王婆叫道:"大官人、娘子起来,和你们说话。如今武二差土兵寄书来与他哥哥,说他不久就到。我接下,打发他去了。你们不可迟滞,须要早作长便。"那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正是:分门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雪来。慌忙与妇人都起来,穿上衣服,请王婆到房内坐下。取出书来与西门庆看。

  书中写着,不过中秋回家。二人都慌了手脚,说道:"如此怎了?干娘遮藏我每则个,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如今二人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那厮回来,便要分散,如何是好?"婆子道:"大官人,有什么难处之事!我前日已说过,幼嫁由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把这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等武二那厮回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自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西门庆便道:"干娘说的是。"当日西门庆和妇人用毕早饭,约定八月初六日,【夹批:又一现恶业。】是武大百日,请僧烧灵。初八日晚,娶妇人家去。三人计议已定。不一时,玳安拿马来接回家,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早到了八月初六日。西门庆拿了数两碎银钱,来妇人家,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在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道人头五更就挑了经担来,铺陈道场,悬挂佛像。王婆伴厨子在灶上安排斋供。西门庆那日就在妇人家歇了。不一时,和尚来到,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宣扬法事,不必细说。

  且说潘金莲怎肯斋戒,陪伴西门庆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和尚请斋主拈香佥字,证盟礼佛,妇人方才起来梳洗,乔素打扮,来到佛前参拜。众和尚见了武大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但见: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

  推倒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罪

  黎,武大郎几念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借拿徒弟手;沙弥情荡,罄槌

  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

  妇人在佛前烧了香,佥了字,拜礼佛毕,回房去依旧陪伴西门庆。摆上酒席荤腥,自去取乐。西门庆吩咐王婆:"有事你自答应便了,休教他来聒噪六姐。"婆子哈哈笑道:"你两口儿只管受用,由着老娘和那秃厮缠。"

  且说从和尚见了武大老婆乔模乔样,多记在心里。到午斋往寺中歇晌回来,妇人正和西门庆在房里饮酒作欢。原来妇人卧房与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个僧人先到,走在妇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S吟Y吟,哼哼唧唧,【旁批:方是金莲烧灵。】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脚听。只听得妇人口里喘声呼叫:"达达,你只顾打到几时?只怕和尚来听见。饶了奴,快些丢了罢!"西门庆道:"你且休慌!我还要在盖子上烧一下儿哩!"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落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临佛事完满,晚夕送灵化财出去,妇人又早除了孝髻,登时把灵牌并佛烧了。那贼秃冷眼瞧见,帘子里一个汉子和婆娘【夹批:帘儿十七,至此方了帘子。】影影绰绰并肩站着,想起白日里听见那些勾当,只顾乱打鼓钹不住。被风把长老的僧伽帽刮在地上,露出青旋旋光头,不去拾,只顾钹打鼓,笑成一块。王婆便叫道:"师父,纸马已烧过了,还只顾打怎的?"和尚答道:"还有纸炉盖子上没烧过。"西门庆听见,一面令王婆快打发衬钱与他。长老道:"请斋主娘子谢谢。"妇人道:"干娘说免了罢。"众和尚道:"不如饶了罢。"一齐笑的去了。正是: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有诗为证:

  淫妇烧灵志不平,黎窃壁听淫声。

  果然佛法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