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_聊斋志异(清)蒲松龄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前言

 

  一

  《聊斋志异》曾被认为是文言小说之集大成者。单从作者所使用的语言和某些表现手法来看,这个评价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果从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纵横面来看,这个评价就不够全面了。因此还需要作进一步的伸说。

  中国古代小说有两个发展系统。一个系统属文言,起自六朝的志怪而盛于唐的传奇;一个系统属白话,起于由唐宋时的说话而形成的话本,进而发展到大部头的长篇章回小说。文是文,白是白,界限分明。当然,也有个别例外,如以文言写章回小说者。但是,这两个系统之间并不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是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互相影响,互相竞赛,甚至有斗争。从这个角度来考察,《聊斋志异》的出现,就不单纯的是文言小说自然地顺利地直线地发展的结果。

  鲁迅曾经说过,《聊斋志异》是"用传奇法,而以志怪"。细按原意,当是指用传奇的表现手法,来表现志怪式的题材或内容,也就是接受了它之前的这种文言小说的优点,所以鲁迅把它列入了"拟晋唐小说",正确地指出了它的渊源。蒲松龄自己也承认是"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是自觉地有意识地来继承这一小说传统的,是踏着前人开辟的创作道路前进的。然而,从当时的情况讲,这条路已经是歧路了。他以自己毕生的主要精力,又把歧路引直成宽平的大道,树下了历史的纪念碑。

  《聊斋志异》是清初十七世纪的作品,上距干宝的《搜神记》已千年以上,距唐传奇的兴盛也近千年。对于文言小说的发展来说,《聊斋志异》的出现,实在是"文起千年之衰",其功不在"文起八代之衰"以下。

  按照鲁迅的说法,中国古代严格意义的小说从唐代才开始出现,"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以前的志怪书不仅是"粗陈梗概","非有意为小说",而且"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更无诚妄之别矣"。以志怪书的代表作《搜神记》为例,作者干宝就表明其创作动机是"发明神道之不诬"。蒲松龄自谦非干宝之才而"雅爱搜神",正是从"才"的方面来看待六朝志怪书的,取法其设幻的种种大胆想象,造异立奇,并非追随其明神道,有取有弃,所以能摆脱单纯模仿之恶道。六朝文人的设奇造幻,不同于单纯的宣扬迷信,为了动人,就要造得让你感到象真的一样,在这样的一个写作实践过程中,无疑的是锻炼和发展了文学的想象力,发展了后世所谓的浪漫主义表现方法的因素。蒲松龄从志怪书中所受到的启发,正是这种积极的文学因素。

  唐传奇的确堪称有唐一代之奇,产生了大量的作品,著名的如《枕中记》、《长恨歌传》、《李娃传》、《莺莺传》、《南柯太守传》等,作者又多是著名的诗人、文学家,立意在写人,又重情节,尚文词,故能通过委婉曲折的故事给人留下生动的人物形象,使传奇蔚为奇观,也使后来的刻意模仿者望尘莫及。这个成就与当时文人思想上的较少束缚,社会风尚的较为开放大有关系,正因为如此,传奇才只盛于唐,至宋则日趋衰落,一蹶不振,走向了下坡路,再也没有产生过象唐代那样的名作,作为文言小说代表的志怪传奇的全盛时代过去了。文言小说的衰落,原因是多方面的。唐传奇的出现,虽然标志着"始有意为小说",小说正式登上了文坛,但这并不意味着小说已争得了应有的文学地位。"传奇"一词就含有贬意,它与声势浩大的唐诗和散文是不能并驾齐驱的。宋以后的文言小说,用鲁迅的话说,"既平实而乏文彩,其传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闻,拟古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这时,另一种起于民间的新的小说形式即评话出现了。评话是白话小说,它的产生与广大的下层人民群众有着直接的关系,并且主要的是为他们服务的,得到他们的喜爱。从评话到章回,历经几代数百年,越来越旺盛强大,同另一种起于民间的戏剧文学,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后期主要成就的重要标志,诗文的地位反而越来越显得居于次要了。在这个历史阶段的文言小说,走着与白话小说并不相同的道路,远离了现实生活,远离了广大人民群众,变成了文人的趣味之作,犹如明末之文人小品,落后于时代的潮流,走向了末路,既缺乏白话小说的生命力,同唐传奇相比,相差也不可以道里计。

  文言小说的衰落,到明朝已达极点,故鲁迅在讲"清之拟晋唐小说及其支流"时,一笔带过,批评多于肯定。"盖传奇风韵,明末实弥漫天下",而能够予以肯定者,实在寥寥。至于清末的文言小说,虽"亦记异事,貌如志怪者流,而盛陈祸福,专主惩劝,已不足以称小说。"文言小说发展到如此境地,真是名符其实的"呜呼哀哉"了。

  在文言小说的衰败之风"弥漫天下"的境况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却突然异军崛起,独树一帜,连当时鼎鼎大名的文人王渔洋,也不敢小看这位三家村的教书先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

  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动机和目的,不是一般的传奇志怪,而是以传统的传奇志怪的形式和手法,来表现他长期郁积于心底的"孤愤"之情,是对当时社会的抗争,也是为重振文言小说所作的抗争。蒲松龄生活在一个激烈动荡的大变化的时代。他经历了明朝的灭亡,经历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大起义,经历了清朝入关前后的虏掠和镇压,经历了清初民族的和农民的反清抗争。在清朝相对稳定的统一和巩固以后,他又幻想着通过科举制度的途径出仕,然而初显才华以后,紧接着而来的却是屡遭挫折,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岁贡"的虚名。他除了短期到江苏给人做幕僚外,终生在山东农村生活。他始终没有放弃高升的幻想,然而随着幻想的破灭,他这个处于下层的小知识分子,直接地广泛地观察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这种观察里自发地产生了"孤愤"之情,并且把这种"孤愤"之情自觉地体现在他的小说创作中。上溯千余年以来的文言小说的发展,有哪一位作家象他这样?唐传奇的作者大都是有较高地位的知名文人,而且传奇的产生还与投献干谒有关,说得不客气点,还是一种求名的工具。蒲松龄写了《聊斋志异》,还抵不上科场中三篇八股文,而他自己却认为是一生最重要的著作,何所为也?他虽写传奇志怪之文,心中未必完全以前辈作者为同道的。他心目中追随的是"二十四史"的开山祖司马迁。《聊斋志异》中很多篇末缀以"异史氏曰",议论横生,表面看是仿"太史公曰"的写作方法,究其底里,恐怕还是把自己的小说当"史"来看待,这是高出了以前任何一位文言小说家的。当然,他还不懂形象的历史之类的说法,可他反映的是历史的真实面貌,提出了尖锐的社会问题。

  概括说来,《聊斋志异》突出地提出了几个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蒲松龄的笔下,当时的政治是非常黑暗残暴的,转别是中下层的封建官吏以及与之相勾结而受到庇护的豪绅恶霸,他们象一群恶狼一样吞噬着弱者的生命,用蒲松龄的话说,就是"花面逢迎,世人如鬼","官虎而吏狼者,比比皆是也。"《席方平》一篇就集中而典型地揭露了那种吃人的社会关系和官吏制度。蒲松龄幼而聪颖,却屡试不第,他虽然长期没有破除幻想,醒悟过来,但是从他亲身的经历和对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广泛观察中,看穿了科举制度是一种坑害知识分子的制度,这种制度不仅不能充分发挥知识分子的聪明才智,反而培养出了各种各样庸碌无能的废物。在蒲松龄看来,封建社会提倡的所谓"学而优则仕"根本就实现不了,因为考场已经成了腐败的交易所,瞎眼衡文,无才得中而有才被黜,这也实际上回答了蒲松龄为什么没有通过考试关的原因。在蒲松龄的笔下,还多方面地反映了妇女问题,如父母包办的婚姻制度的不合理,由于妻妾制而造成的家庭不和,嫡庶之争。更可贵的是他创造出了众多的朦胧的渴望着自由的青年妇女的形象,如婴宁、青凤等,她们已经在幻想的形式中初步冲破了封建礼教的牢笼和束缚,向着另一个新世界探索和追求。

  除这三方面外,蒲松龄还象画风俗画一样,广阔地描写了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转别是中下层的人们的生活和农村的生活,创造了众多的风彩各异的人物形象。越是下层的生活和人物形象,越是令人感到亲切、生动、真实、朴素,具有泥土的芳香气,这同蒲松龄对农村生活的深刻观察和朴素的审美观有着密切的联系。就《聊斋志异》反映社会生活面之广阔,提出社会问题之重要,创造出的人物形象之众多,创作高水平的短篇小说之量大,艺术风格之独特而言,就他毕其一生的精力致力于此而言,在文言小说史上,有哪一位小说家堪与他相比?在文言小说衰颓之风"弥漫天下"的环境中,《聊斋志异》力挽残局,既继承了优秀的传统,又开拓了新局面,达到了文言小说的最高成就,就这种意义讲,说蒲松龄是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并不过分,不仅文言小说如此,写白话短篇小说的,又有谁能超过他?即使拿到世界小说史的范围来考察,在那个时代,也是寥寥无几的。世界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还未出世,契诃夫比蒲松龄还晚二百余年。除了带有传说色彩的东方巨著《天方夜谈》之外,我想,拿《聊斋志异》同西方乔叟的《坎特伯雷的故事》、西万提斯的《惩恶扬善集》、薄伽丘的《十日谈》等名著作一番比较研究,也未必是使人汗颜的事。这样说也并不是为了耸人听闻,因为西方的那些名著,是在新的历史潮流的推动下,由短篇小说开始,开辟了西方小说史的一个新时代,而在中国,却是以《聊斋志异》为始,开辟了中国小说史上的新时代。

  三

  《聊斋志异》提出的上述三个重大的、尖锐的社会问题,蒲松龄以前以后的哲学家、思想家也看到了,特别是他以后的小说家也看到了,而且一步一步看得更深更透。思想家同小说家不期而遇地共同地注意到这些问题,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历史潮流。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解剖着这个封建社会晚期的腐烂特征,探索着向何处去。这不是思想家小说家的异想天开,而是社会的客观发展在他们头脑中直接的或曲折的反映,至于反映的程度如何,当作具体的分析。但是作为一种带有共同性的探索性的思想潮流,那就有它的开拓者和继起者。而在小说领域里,这个开拓者应该是写文言小说的蒲松龄,继起者则是写白话长篇小说的吴敬梓和曹雪芹。这是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在思想潮流方面的合流,站到了一条战线上,所以说单纯的认为《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的集大成者不够全面,道理也在这里。

  对于一个思想家或文学家,看他对人类的贡献,不是要求他能达到他以后的人所能达到的水平,而是看他比以前的人提出了什么新的问题,尽管后来的人对这些问题认识会越来越深刻全面,却不能以此来责备他的"局限性"。我觉得对蒲松龄在《聊斋志异》(暂不涉及他另外的作品)所表现出的思想上的复杂性或矛盾,既应该与他之前的小说家比较,也应该和他以后的小说家比较,把他当作一个中间环节,或者说是个过渡阶段,那就可能更符合实际地评价他的历史地位。

  蒲松龄对于当时社会的黑暗现象是有深刻的观察的,是满怀着愤怒的激情去揭露的,甚至在《促织》这样的作品中还敢于对为非作歹的皇帝流露微词,这就比过去的文言小说家勇敢多了。可是他的认识更多的是对于中下层官吏的表现,所以他幻想有清官来解民于倒悬。《聊斋志异》中不少本来是悲剧而偏偏又出现了虚幻的光明尾巴的作品就是这样形成的。在康熙时代,转别是中后期,贪污成风,赃官比比皆是,施世纶式的"天下第一清官"究竟有几个?蒲松龄就看不清,不仅看不清,他自己还一直想作官,这岂不是矛盾?我不相信蒲松龄作了官就一定一尘不染,两袖清风,因为他对荣华富贵是有幻想的,这和作清官又是矛盾的。比蒲松龄的生活稍微好的人不少,比他生活苦的当更多,但是他们却未必都去思考这些社会问题,在"盛世"下"乐天知命"安心当顺民的大有人在。而蒲松龄却大揭"盛世"下的烂疮疤,替被迫害的下层人民提出控拆,这不正表现出他敢于正视现实的一面么?不要因为他还没有充分认识到"盛世"的虚弱性,就再加他一个"局限性"的评语,要具体分析透他为什么没有认识到的原因就行了。蒲松龄是从农村下层的观点来观察当时的吏治的,带有农民的直观性和朴素性。他不了解封建统治阶级的上层,他也没有接触到上层的政治活动。用个形象的比喻,他的愤怒和控诉,正象俚曲中的"哭皇天",只要"皇天"一睁眼,就会天下太平、史治清明、五谷丰登了,他的穷苦生活就有改变的希望了,至少可以变成稍微富裕的小康,不必为毕家老爷坐馆当"西宾"了。蒲松龄只能走到这一步,再往前就迈不开步了,需要接力的人。

  十八世纪的小说家曹雪芹踏上了蒲松龄开辟的路,并在这个基础上提出了新的问题。蒲松龄眼下的"盛世",到了曹雪芹的眼下就成了"末世",因此他不去"哭皇天",认为天也有缺陷,需要补。但是,补天的石头还有一块没用完就补上了"天洞",结果呢,仍然不是好天,天下依然是"美中不足今方信",怎么办?干脆等它塌了吧,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曹雪芹走到这里也止步了。这是"最后的问题",他以后的小说家回答不了,只好由历史来回答了。

  科举制度毒害了知识分子几百年,小说史上有谁提出来反对过?相反的是在小说戏剧中充满着状元发迹的故事。蒲松龄第一个提出来了,揭露了考场的种种黑暗弊端。但是,他还没触及制度,只认为考场之弊误了人才,革除此弊,有的即可得中,他自己就老想得中。他这种想法也是矛盾的,因为即使公正地得中的人,也并非真才。吴敬梓比蒲松龄前进了一步,在《儒林外史》的一开头,就说这个制度定的不行,使知识分子连行为出处都不顾了,所以他笔下淋漓尽致的揭示了科举制造出的假名士的丑态。吴敬梓也有才,但他看破了,无意于功名,洒脱得开,所以走得远。曹雪芹就比他走得更远,认为凡热衷于此道者,皆为"国赋禄鬼之流",大有悬崖撒手的气魄,彻底看穿了连制造科举制度的那个社会也没出路,有才者又何所用?蒲松龄只能创造出灰心了的形象,吴、曹则创造出了摆脱此牢笼的人物形象。但是他们所面对的却是同一个制度,是志同道合的挑战者。

  再如,蒲松龄观察到了封建制度下妇女问题的各个方面,可是他一旦想找解决的办法就陷入窘境,连多妻制也想来调和,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他当然也有更理想的人物,但那只存在于幻想之中,以花妖鬼狐的形象出现。吴敬梓则不仅揭露封建礼教的吃人,还敢写杜少卿拉着老相好的手游山玩水,放达多了。他自己的行为也狂放不羁,比蒲松龄更少受约束。曹雪芹不仅在理论上大胆地向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挑战,歌颂女子比男子钟灵毓秀,而且更创造出了现实生活中男女争取婚姻自主的男女青年的典型形象。封建礼教帷幕被他们逐渐撕破了。

  仅从这几个方面,就能看出几位小说家是沿着一条路走过来的。如果说中国古代小说史上的第一个高峰的出现,是由明朝的几部白话长篇小说为代表,那么,第二个高峰就是由清初文言的《聊斋志异》和白话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表现出来的。文白在思想上合流,把古代小说推向了最后的更高的新阶段。

  四

  《聊斋志异》使用的是文言,这对于它的传播和影响有不利的一面。但它在社会上居然广泛流传开来,突破了语言的障碍,关键在于它是成功的小说,创造出了生动感人的人物形象,反映出了历史所提出的新问题、新动向、新趋势,从而在读者的思想感情里引起强烈的共鸣。正因为如此,才能进一步影响到美术、戏剧、曲艺的再创造,甚至在近代还产生了专说《聊斋》的评书名家。这又进一步间接地帮助《聊斋志异》在社会上继续扩大影响,使之变成了家喻户晓的书,变成海外许多国家争赏的短篇名著。因此,用《聊斋志异》的文言比古文的语言更浅近明畅的说法以解释其影响面广,是不够的。因为,它以前以后还有一些白话小说,语言是更好懂的,但是其影响却远远赶不上《聊斋志异》,有的甚至早就被人忘记了,可见语言的文白并没有起决定性的作用。

  辩明这一问题,目的是把《聊斋志异》与"聊斋风"式的作品区别开来,后者曾长期被看作同前者是一个流派,这是很不恰切的。

  继《聊斋志异》之后,又出现了《新齐谐》、《谐铎》、《夜谭随录》等一批笔记小说。有的仅笔法仿《聊斋》而杂记方物,既不敢触及社会问题,又写不出动人的故事和人物形象,无愤激之情,有闲暇之致,"戏编"文字以自赏,与人民的疾苦不相干,从精神上同《聊斋志异》是背离的,甚至是对立的,怎么能算作一个流派呢?

  稍可同《聊斋志异》抗衡者,是乾嘉时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并欲取而代之。纪晓岚是总编《四库全书》的大学者,可是一比较蒲松龄,他就现出才短了。"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意装点;今燕昵之词,媒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之?又所未解也。"为什么"未解",分不清小说和非小说的区别嘛!按照他的看法,则其他长篇小说更不可解矣。一个不懂小说的人,要写一部书以代替盛行百年的小说,难免要落空。所以,《聊斋志异》盛行到现在,而《阅微草堂笔记》在社会上的影响就很小了。至于它以后的一些同类型的书,则"已不足以称小说",更与《聊斋志异》不相类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说《聊斋志异》是文言小说系统中空前绝后的一部巨著,未尝不可。

  蓝 翎

  一九八○年十月下旬于京郊黄金台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汇评脂批石头记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甲辰回前(庚辰、戚序、蒙府、列藏、己酉、梦稿混入正文。: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 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哉?(蒙府侧批: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饮甘餍饱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 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蒙府侧批:明告看者。)编述一集,以告天下。我之罪固所不能免,然闺阁中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则一并使其泯灭也。(蒙府侧批:因为传他,并可传我。)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 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此回中凡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甲戌侧批:自占地步。】【甲戌侧批:自首荒唐,妙!】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甲戌侧批(靖藏):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于大荒山【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夹批):荒唐也。】无稽崖【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夹批):无稽也。】练成高经十二丈、【甲戌侧批:总(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照)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丈【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照应副十二钗。】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梦稿圈去夹批):合周天之数。】【蒙府侧批:数足,偏遗我。"不堪入选"句中透出心眼。】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甲戌侧批: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有此一部鬼话。】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煅炼后性方通,甚哉!人生不能学也。】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蒙府、甲辰夹批:这是真像,非幻像也。】【靖藏眉批:作者自己形容。】 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甲戌侧批:竟有人问口生于何处,其无心肝,可笑可恨之极。】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甲戌侧批:岂敢,岂敢。】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甲戌侧批:岂敢,岂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甲戌侧批:四句乃一部之总纲。】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甲戌侧批:煅炼过尚与人踮脚,不学者又当如何?】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甲戌侧批(靖藏):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债乎?近之赖债者来看此句。所谓游戏笔墨也。】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甲戌侧批:明点"幻"字。好!】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奇诡险怪之文,有如髯苏《石钟》《赤壁》用幻处。】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甲戌侧批:自愧之语。】【蒙府夹批:世上人原自据看得见处为凭。】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好极!今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见此大不欢喜。】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谚云:"一日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甲戌侧批(己卯附纸双行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伏长安大都。】诗礼簪缨之族,【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荣国府。】花柳繁华地,【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大观园。】温柔富贵乡【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伏紫芸轩。】去安身乐业。"【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何不再添一句"择个绝世情痴作主人"?】【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昔子房后谒黄石公,惟见一石。子房当时恨不能随此石去。余亦恨不能随此石去也。聊供阅者一笑。】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甲戌侧批(靖藏眉批简化):可知若果有奇贵之处,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贵而居,究竟是无真奇贵之人。】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八字便是作者一生惭恨。】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甲戌侧批:书之本旨。】
    枉入红尘若许年。【甲戌侧批:惭愧之言,呜咽如闻。】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甲戌侧批:"或"字谦得好。】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甲戌侧批:若用此套者,胸中必无好文字,手中断无新笔墨。据余说,却大有考证。】【蒙府侧批:妙在"无考"。】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甲戌侧批:先驳得妙。】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甲戌侧批:将世人欲驳之腐言预先代人驳尽。妙!】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
  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甲戌侧批:所以答得好。】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甲戌侧批:先批其大端。】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涂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蒙府侧批:放笔以情趣世人,并评倒多少传奇。文气淋漓,字句切实。】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甲戌(靖藏)眉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 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甲戌(靖藏)眉批: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巢臼 。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甲戌眉批:斯亦太过。】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甲戌侧批:转得更好。】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甲戌侧批:余代空空道人答曰:"不独破愁醒盹,且有大益。"】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石头记》【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本名。】再检阅一遍,【甲戌侧批:这空空道人也太小心了,想亦世之一腐儒耳。】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甲戌侧批:亦断不可少。】亦非伤时骂世之旨,【甲戌侧批:要紧句。】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甲戌侧批:要紧句。】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甲戌侧批:要紧句。】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甲戌眉批(甲辰夹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甲戌眉批: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靖藏眉批:)这正是作者用画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并题一绝云:【甲戌甲辰夹批:此是第一首标题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甲戌(靖藏)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常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 】【甲戌(靖藏紧接)眉批: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申)(月)泪笔。】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以下系石上所记之文。】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是金陵。】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妙极!是石头口气,惜米颠不遇此石。】这阊门外有个十里【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开口先云势利,是伏甄、封二姓之事。】街,街内有个仁清【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又言人情,总为士隐火后伏笔。】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世路宽平者甚少。亦凿。】人皆呼作葫芦【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糊涂也,故假语从此具焉。】庙。【蒙府侧批:画的虽不依样,却是葫芦。】庙旁住着一家乡宦,【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姓甄,【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之意后之甄宝玉亦借此音,后不注。名费,【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废。】字士隐。【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托言将真事隐去也。】嫡妻封【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风。因风俗来。】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本地推为望族,宁、荣则天下推为望族,叙事有层落。】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甲戌侧批(甲辰夹批):自是羲皇上人,便可作是书之朝代年纪矣。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蒙府侧批::伏笔。】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所谓"美中不足"也。】只有一女,乳名英莲,【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设云"应怜"也。】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热日无多。】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是从青埂峰袖石而来也,接得无痕。且行且谈。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蒙府侧批::苦恼是"造劫历世",又不能不"造劫历世",悲夫!】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全用幻。】【甲戌眉批: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来压卷,其后可知。】有绛【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点"红"字。】【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草一株,时有赤瑕【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点"红"字"玉"字。】【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宫神瑛【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单(戚序、蒙府夹批)点"玉"字二。】侍者,日以甘 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蒙府:点题处,清雅。】,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饮食之名奇甚,出身履历更奇甚,写黛玉来历自与别个不同。】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妙极!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况世之人乎?趣甚警甚!】【甲戌眉批: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也。 】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总悔轻举妄动之意。】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点"幻"字。】缘,已在警幻【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出一警幻,皆大关键处。】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甲戌侧批(甲辰夹批):观者至此请掩卷思想,历来小说中可曾有此句?千古未闻之奇文。】【甲戌眉批: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蒙府侧批::恩情山海债,唯有泪堪还。】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蒙府侧批:作想得奇!】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蒙府侧批:所以别致。】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
  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蒙府侧批:"度脱",请问是幻不是幻?】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蒙府侧批: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谁又无情?不觉僧道亦入幻中矣。】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甲戌侧批:若从头逐个写去,成何文字?《石头记》得力处在此。丁亥春。】
  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甲戌侧批: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隐屈之至。】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蒙府侧批:幻中言幻,何等法门。】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四字可思。】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戚(蒙府)夹批:无极太极之轮转,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随行,皆不过如此。】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甲戌(甲辰)夹批:叠用真假有无字,妙!】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醒得无痕,不落旧套。】【蒙府侧批:真是大警觉,大转身。】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甲戌侧批:妙极!若记得,便是俗笔了。】
  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此门是幻像。】【甲辰夹批:此则是幻缘。】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奇怪!所谓情僧也。】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 】【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蒙府侧批:如果舍出,则不成幻境矣。行文至此,又不得不有此一语。】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甲戌侧批:为天下父母痴心一哭。】
    菱花空对雪澌澌。【甲戌侧批:生不遇时。遇又非偶。】
    好防佳节元宵后,【甲戌侧批: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
    便是烟消火灭时。【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伏后文。】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甲戌眉批:佛以世谓"劫",凡三十年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
  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隔壁"二字极细极险,记清。】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假话也)。妙!】表字时飞,【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戚序、蒙府夹批:实非也)。妙!】别号雨村【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夹批):雨村者,村言粗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甲戌侧批:胡诌也。】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写一末世男子。】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蒙府侧批:形容落破诗书子弟,逼真。】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蒙府侧批:"庙中安身"、"卖字为生",想是过午不食的了。】故士隐常与他交接。【甲戌侧批:又夹写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回。】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炎"也。炎既来,火将至矣。】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蒙府侧批:世态人情,如闻其声。】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八字足矣。】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更好。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说中满纸"羞花闭月"等字。这是雨村目中,又不与后之人相似。】雨村不觉看的呆了。【甲戌侧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今古(古今)穷酸色心最重。】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是莽、操遗容。】【甲戌眉批: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用"鼠耳鹰腮"等语。】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甲戌眉批(甲辰夹批):这方是女儿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蒙府侧批:如此忖度,岂得为无情?】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甲戌侧批(甲辰夹批):今古穷酸皆会替女妇心中取中自己。】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蒙府侧批:在此处已把种点出。】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士隐爱才好客。】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蒙府侧批:也是不得不留心。不独因好色,多半感知音。】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甲戌(甲辰)夹批: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甲戌侧批: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甲戌夹批: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蒙府侧批:偏有些脂气。】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蒙府侧批:"不推辞"语便不入故套。】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衅鹄础5笔苯址簧霞壹殷锕埽Щ腋瑁蓖芬宦置髟拢刹誓裕擞砗佬耍频奖伞S甏宕耸币延衅甙朔志埔猓裥瞬唤硕栽略⒒常诤乓痪疲BR>    时逢三五便团圆,【甲戌侧批:是将发之机。】
    满把晴光护玉栏。【甲戌侧批:奸雄心事,不觉露出。】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甲戌眉批:这首诗非本旨,不过欲出雨村,不得不有者。】【甲戌眉批: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蒙府侧批:伏笔,作□言语。妙!】乃亲斟一斗为贺。【甲戌侧批:这个"斗"字莫作升斗之斗看,可笑。(此语批得谬)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四字新而含蓄最广,若必指明,则又落套矣。】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蒙府侧批:"义利"二字,时人故自不识。】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写士隐如此豪爽,又无一些粘皮带骨之气相,愧杀近之读书假道学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甲戌侧批(甲辰):写雨村真是个英雄。】【蒙府侧批:托大处,即遇此等人,又不得太琐细。】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是宿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又周到如此。】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甲戌侧批(甲辰夹批):写雨村,真令人爽快。】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甲戌侧批(戚序、蒙府夹批)(甲辰夹批):妙!祸起也。此因事而命名。】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甲戌眉批:喝醒天下父母之痴心。】【蒙府侧批:天下作子弟的,看了想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甲戌侧批:土俗人风。】【蒙府侧批::交代滑溜婉转。】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写出南直召祸之实病。】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戚序(蒙府、甲辰夹批:风俗。】本贯大如州人氏,【甲戌眉批(戚序、蒙府、甲辰夹批):托言大概如此之风俗也。】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甲戌侧批:所以大概之人情如是,风俗如是也。】【蒙府侧批:大都不过如此。】幸而【蒙府侧批:若非"幸而",则有不留之意。】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甲戌侧批(甲辰夹批):此等人何多之极。】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蒙府侧批:几几乎。世人则不能止于几几乎,可悲!观至此,不(以下缺。)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戚序(蒙府)夹批:要写情要写幻境,偏先写出一篇奇人奇境来。】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甲戌侧批:宁、荣未有之先。】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甲戌侧批:宁、荣既败之后。】
    蛛丝儿结满雕梁,      【甲戌侧批:潇湘馆、紫芸轩等处。】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甲戌侧批: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甲戌眉批(甲辰夹批):先说场面,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已见得反覆不了。】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甲戌侧批:宝钗、湘云一干人。】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甲戌侧批:黛玉、晴雯一干人。】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
    金满箱,银满箱,【甲戌侧批:熙凤一干人。】
    展眼乞丐人皆谤。【甲戌侧批:甄玉、贾玉一干人。】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石火光阴,悲喜不了。风露草霜,富贵嗜欲,贪婪不了。】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甲戌侧批:言父母死后之日。】作强梁。【甲戌侧批:柳湘莲一干人。】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儿女死后无凭,生前空为筹划计算,痴心不了。】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甲戌侧批:贾赦、雨村一干人。】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甲戌侧批:贾兰、贾菌一干人。】【甲戌眉批(甲辰夹批):一段功名升黜无时,强夺苦争,喜惧不了。】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甲戌侧批:总收。】【甲戌眉批(甲辰夹批):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此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
    反认他乡是故乡。【甲戌侧批:太虚幻境青埂峰一并结住。】
    甚荒唐,到头来【甲戌侧批:语虽旧句,用于此妥极是极。】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甲戌侧批:苟能如此,便能了得。】【甲戌眉批:此等歌谣原不宜太雅,恐其不能通俗,故只此便妙极。其说得痛切处,又非一味俗语可到。 】【戚序(蒙府)夹批:谁不解得世事如此,有龙象力者,方能放得下。】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笑一声"走罢!"【甲戌侧批:如闻如见。】【甲戌眉批:"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蒙府侧批:一转念间登彼岸。】【靖藏眉批:"走罢"二字,如见如闻,真悬崖撒手。非过来人,若个能行?】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甲戌侧批(甲辰夹批):雨村别来无恙否?可贺可贺。】【甲戌眉批: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也。】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甲戌侧批(靖藏夹批):是无儿女之情,故有夫人之分。】【蒙府侧批:起初到底有心乎?无心乎?】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蒙府侧批:不忘情的先写出头一位来了。】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戚序(蒙府)总评: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势跳跃,情里生情。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

---------汇评脂批石头记-第一回---------

 目录 

第十回  二④宫鬼 唐太宗地府魂_西(明)浅卸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十回  二④宫鬼 唐太宗地府魂

 

  却太宗魏征在便殿模贿f一着,[荨U稀柯》云:

  博弈之道,乎乐。高者在腹,下者在,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

  曰:

  一子,不失一先。糇t右,攻后t瞻前。有先而后,有后而先。缮BR>
  勿啵曰钗疬B。不可太,密不可太促。其僮右郧笊蝗之而取伲慌c其o事而行,不若固之而自。彼我寡,先其生;我彼寡,其荨I僬卟,善者不穑簧鹫卟。≌卟y。夫棋始以正合,以奇佟7o事而自者,有侵之意;小而不救者,有D大之心。手而下者,o之人;不思而撸≈馈!对》云:"惴惴小心,如于谷。"此之也。

  曰:棋地子天,色按造化全。下到玄微通,笑日柯M。

  君臣晒w拇似澹碌轿r三刻,一局未,魏征忽然踏伏在案,鼾鼾盹睡。太宗笑曰:"卿真是匡扶社稷之心冢立江山之力倦,所以不盹睡。"太宗任他睡着,更不呼尽2欢r,魏征醒恚┓诘氐溃骸俺荚死,臣死!却才困,不知所,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太宗道:"卿有何慢罪?且起恚魍棋,卿男赂拧!蔽赫髦x了恩,却才圩釉谑郑宦得朝外大呼小叫。原硎乔厥、徐茂功等,⒆乓还w血淋的,S在帝前,⒆嗟溃骸氨菹拢\河枯曾有,般事却o。"太宗魏征起身道:"此物何恚俊笔、茂功道:"千步廊南,十字街,云端落下,微臣不敢不奏。"唐王魏征:"此是何?"魏征身叩道:"是臣才一氐摹!碧仆趼言,大道:"卿盹睡之r,又不曾由邮郑o刀绾稳卮她?"魏征奏道:"主公,臣的身在君前,綦x陛下--

  身在君前局,合眼朦V;綦x陛下乘瑞云,出神抖\。那l,在上,被天兵⒔其中。是臣道:'你犯天l,合死罪。我奉天命,厝生。'哀苦,臣抖精神。哀苦,伏爪[甘受死;臣抖精神,撩衣步H霜。傣б宦刀,因此落空。"

  太宗言,心中悲喜不一。喜者\魏征好臣,朝中有此豪埽钌踅讲环?悲者糁性S救,不期竟致遭。只得打精神,髦甲攀焓胁埽灾I安黎酰槐p了魏征,官散。晚回宫,心中只是n,想那糁兄,哭啼啼哀糖笊M知o常,免此患。思念多r,u神魂倦怠,身不安。夜二更r分,只得宫外有泣之,太宗加恐。正朦V睡,又那芎育王,手提着一血淋淋的首,高叫:"唐太宗,我命恚我命恚∧阕蛞M口救我,怎天明r反宣人曹官匚遥磕愠恚愠恚∥遗c你到君折辨折辨!"他扯住太宗,再三嚷不放,太宗箝口言,只甑煤沽鞅轶w。正在那分解之r,只正南上香云,,有一女真人上前,盍τ檬忠[,那]的,悲悲啼啼,酵鞅倍ァT磉@是音菩,旨上|土と〗人,此住安城都土地R,夜鬼泣神,特砗韧I,救皇帝。那降疥司地具滩活}。

  却太宗醒回恚唤小坝泄恚泄恚 被诺媚侨屎螅邋c近侍太,鹁ぞひ灰o眠。不五更三,那M朝文武多官,都在朝外候朝。等到天明,不朝,唬得一周P躇。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出淼溃骸半扌牟豢欤\官免朝。"不倏五七日,官n惶,都正要撞安,只太后有旨,召官入宫用,人在朝等候信。少r,官出恚\何疾。官道:"皇上獠徽而又担裱砸鬼,又得十右淮迥o猓植恢M只在七日之纫印!毙\官言大失色。正砘涕g,又得太后有旨宣徐茂功、⑽具t公。三公奉旨,急入到分宫窍隆0莓,太宗正色言道:"卿,寡人十九q兵,南征北伐,|跷鞒v递d,更不曾半邪祟,今日却反鬼!"尉公道:"立江山,⑷o担闻鹿砗酰俊碧诘溃骸扒涫遣恍拧k捱@宫外,入夜就抛弄瓦,鬼魅呼,着然。白日可,昏夜禁。"叔道:"陛下心,今晚臣敬德把守宫,看有什鬼祟。"太宗首啵χx恩而出。日天晚,各取披欤晒w介僬R,探鸸香X斧,在宫外把守。好④!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金盔光qq,身披甲。心幌祥云,Ьo扣,ЬZ新。一眼朝天星怕,那一睛映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芘f斐迹宦涞们攴Q跷荆f古作神。

  二④侍立旁,一夜天晚,更不曾一邪祟。是夜,太宗在宫,安o事,硇④,重重诘溃骸半拮缘眉玻等詹荒艿盟褚拐潭④威萆醢病G淝艺出安息安息,待晚再一。"二⒅x恩而出。遂此二三夜把守安,只是膳pp,病重。太宗又不忍二⑿量啵中、敬德杜、房公入宫,吩咐道:"扇针揠m得安,却只秦、胡二④匾剐量唷k抻偾墒值れi,鞫④真容,于上,免得谒绾危俊毙\臣u依旨,晒w真的,着胡、秦二公依前披欤赢了,在上,夜也uo事。

  如此二三日,又得后宰乒乓乒乓瓦y,砑毙\臣曰:"日前幸喜o事,今夜后又,却不又⒐讶艘玻 泵M前奏道:"前不安,是敬德、叔;后不安,着魏征。"太宗首啵中赫鹘褚拱咽睾箝T。征旨,夜束整,提着那的塘⒃诤笤组T前,真的好英雄也!他怎生打扮--

  熟巾抹,袍玉Т寡碉L氅采霜,嘿据鄙褙。踏跹プ郏殖掷打。A裳鬯倪瞧,那邪神敢到!

  一夜通明,也o鬼魅。是前后o事,只是身u重。一日,太后又髦迹傩\臣商后事。太宗又宣徐茂功,吩咐掖笫拢⑹裰魍泄轮狻Q援,沐浴更衣,待r而已。旁魏征,手扯衣,奏道:"陛下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生。"太宗道:"病菀讶敫嚯粒⑽R樱绾伪5茫俊闭髟疲骸俺加环猓M陛下,捎去到冥司,付酆都判官崔吧太宗道:"崔吧是?"征云:"崔吧是太上先皇帝前之臣,先受兹州令,后升部侍郎。在日臣八拜交,相知甚厚。他如今已死,在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糁谐Ec臣相4巳ト⒋杜c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恚芙袒昶沁世,定取帝都。"太宗言,接在手中,入,遂瞑目而亡。那三宫六院、皇后邋⑹涕L砂辔奈洌H哀戴孝,又在白虎殿上,停着梓宫不。

  却太宗渺渺茫茫,魂匠鑫屮P乔埃灰那林,大出朝采。太宗欣然闹~渺而去。行多r,人o。自散步荒郊草野之。正惶さ缆罚灰那一,有一人高大叫道:"大唐皇帝,往恚@恚 碧诼言,E看,只那人--

  跫,腰恰n^跫В秋@金J智嫜荔四殪\,身着袍瑞光。踏一粉底靴,登云促;汛б槐旧啦荆⒍ù嫱觥tW蓬松耳上,胡舞腮旁。昔日曾唐啵缃裾瓢甘涕王。

  太宗行到那,只他跪拜路旁,口:"陛下,赦臣失迎之罪!"太宗曰:"你是

  何人?因甚事前斫影荩俊蹦侨说溃骸拔⒊及朐虑埃谏_殿上,芎庸睚瘫菹略S救反之故,第一殿秦V大王u差鬼使催陛下,要三曹Π浮3家阎泶碎g候接,不期今日磉t,望乞恕罪恕罪。"太宗道:"你姓甚名?是何官?"那人道:"微臣存日,在曹侍先君前,兹州令,后拜部侍郎,姓崔名吧。

  今在司,得受酆都掌案判官。"太宗大喜,近前矶R手忙搀道:"先生凇k揆{前魏征有环猓呐c先生,却好相遇。"判官恩,诤翁。太宗u向中取出崔吧。吧拜接了,拆封而看。其唬BR>
  辱鄣芪赫鳎D首荽蠖及钙跣执蘩舷壬_下:昔交,音容如在。倏递d,不[教。常只是遇令蔬品奉祭,未享否?又承不,糁信R示,始知我兄大人高。奈何筛簦旄饕环剑荒苊嬗]。今因我太宗文皇帝倏然而故,料是Π溉埽厝坏门c兄相Hf祈俯念生日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殊垡病H菰傩拗x。不。

  那判官看了M心g喜道:"魏人曹前日乩淆一事,臣已早知,甚是\不。又蒙他早晚看臣的子O,今日恚菹心,微臣管送陛下,重登玉。"太宗了。

  二人正,只那有一i衣童子,檀,高叫道:"王有,有。"太宗遂崔判官K二童子H步前。忽一座城,城上熳乓幻娲笈疲着"幽冥地府鬼"七大金字。那衣⒋u樱饺氤侵校街而走。只那街旁有先主李Y,先兄建成,故弟元吉,上前道:"世民砹耍烂砹耍 蹦墙ǔ伞⒃砭敬蛩髅L谲o不及,被他扯住。幸有崔判官疽混i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身而去。行不笛Y,一座碧瓦桥_,真邀,但--

  迭堆,千l。耿耿怪,瓦迭片。

  茁烦嘟疳,一M白玉段。ń夥,苫狭链┘t。

  桥_高接霄,廊T平排院。鼎香云衣,艋鹈鞴取BR>
  左猛烈[牛,右下V面。接亡送鬼金牌,引魄招魂垂素。

  咀麝司T,下方老森殿。

  太宗正在外面看,只那壁h叮,M香奇,外有μT,后面却是十代王降而至。是那十代君:秦V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王。

  十王出在森殿,控背躬身迎迓太宗。太宗下,不敢前行。十王道:"陛下是人王,我等是鬼王,分所然,何?"太宗道:"朕得罪麾下,敢人鬼之道?"之不已。太宗前行,饺肷_殿上,十王,分主坐定。有片r,秦V王拱手而言曰:"芎庸睚瘫菹略S救而反⒅我玻俊碧诘溃骸半拊衾淆求救,是允他o事,不期他犯罪刑,我那人曹官魏征亍k扌赫髟诘钭牌澹恢舳亍_@是那人曹官出]神C,又是那王犯罪死,是朕之也?"十王言,伏道:"自那未生之前,南星死簿上已注定遭⒂谌瞬苤郑业仍缫阎5皇撬诖苏坜q,定要陛下泶巳Π福俏业⑺腿胼,生去了。今又有诒菹陆蹬R,望乞恕我催促之罪。"言,命掌生死簿判官:"急取簿子恚幢菹玛厶斓有缀危俊贝夼泄偌鞭D司房,⑻煜氯f跆斓簿,先逐一z,只南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一十三年。崔判官肆艘惑@,急取饽蠊P,ⅰ耙弧弊稚咸砹僧,却⒉咀映噬稀J念^看r,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王:"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u位,今一十三年了。"王道:"陛下心勿],有二十年邸4艘硪咽Π该靼祝返本。"太宗言,躬身。十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魂。太宗出森殿,又起手十王道:"朕宫中老少安否如何?"十王道:"安,但恐妹鬯撇挥馈!碧谟衷侔⒅x:"朕回世,o物可酬,惟答瓜果而已。"十王喜曰:"我有|瓜西瓜,只少南瓜。"太宗道:"朕回去u送恚u送怼!拇怂煜嘁径e。

  那太尉桃皇滓酰谇耙罚夼泄匐S后保着太宗,匠鲇乃尽LH目而看,不是路,判官曰:"此路差矣?"判官道:"不差。司是般,有去路,o砺贰H缃袼捅菹伦赞D出身,一t陛下地府,一t教陛下托超生。"太宗只得他晒w,引路前怼叫笛Y,忽一座高山,云垂地,黑迷空。太宗道:"崔先生,那鞘颤N山?"判官道:"幽冥背山。"太宗悚值溃骸半奕绾稳サ茫俊迸泄俚溃骸氨菹心,有臣等引。"太宗鹁ぞぃ嚯S二人,上得山r,E看,只--

  形多凸凹,莞纭>缡X,高似]r。非世之名山,司之地。棘彩i鬼怪,石崖磷磷邪魔。耳畔不噪,眼前惟鬼妖行。,黑漫漫。,是神兵口壬;黑漫漫,是鬼祟暗中出狻R煌叩o景色,相看左右猖亡。那山也有,o也有,X也有,洞也有,疽灿校恢皇巧讲簧荩o不L欤X不行客,洞不云,静涣魉0肚敖憎汪u,X下神魔。洞中б肮恚镜纂[邪魂。山前山后,牛面y喧呼;半掩半,鬼魂rζ4呙呐泄伲奔泵γ餍牌保蛔坊甑奶荆哼汉群融公文。急子旋LL,勾司人黑。

  太宗全靠着那判官保,了山。前,又v了多衙,一是悲振耳,汗煮@心。太宗又道:"此是何?"判官道:"此是山背后一十八拥鬲z。"太宗道:"是那十八樱俊迸泄俚溃骸澳懵我:

  t筋、幽枉、火坑,寂寂寥寥,溃M皆是生前作下千般I,死后通硎茏锩[憾吉z、拔舌、皮,哭哭啼啼,DDKK,只因不忠不孝炖恚口蛇心此。磨捱、碓v、崩,皮肉,抹嘴咨牙,是心昧己不公道,巧花言暗p人。寒冰、*z、抽,垢面蓬,愁眉眼,都是大小秤欺蠢,致使耐屠n自身。油、黑暗、刀山,鹁ぞぃ星校砸暴欺良善,苦伶仃。血池、阿鼻、秤U,皮露骨,折臂嘟睿仓害命,宰畜屠生,落千年解,沉S永世不翻身。一牢栓,索,差些赤鬼、黑鬼,短慌n^鬼、面鬼,。只打得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o救U侨松茨研钠郏窆碚颜梅胚^?善旱筋^有螅碓缗c磉t。"

  太宗,心中K。前又走不多r,一伙鬼卒,各檀酰放怨蛳碌溃骸蛄菏拐斫印!迸泄俸攘钇鹑ィ锨耙盘冢慕蚨^。太宗又那一有一座颍蛏闲坠w忠孝良之,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踅右荒潜钟幸颍LLL,血浪滔滔,泣之不。太宗道:"那座蚴呛蚊俊迸泄俚溃骸氨菹拢墙凶瞿魏颉H舻疥,切饔,那蛳露际切BR>
  奔流浩浩之水,峻窄窄之路。叭缙ゾ搭江,却似火坑浮上界。獗迫撕腹牵蕊L浔俏惰心。波翻浪L,往K]渡人船;赤蓬,出入皆作I鬼。蜷L笛Y,只三,高有百尺,深却千重。上o扶手U,下有人汗帧<身,打上奈河路。你看那蜻神⑸搭B,河饶趸暾婵溃胯渖希斓氖庆i紫色衣;壁崖前,蹲的是S公婆HD。蛇狗任餐,永奈河o出路。"

  曰:r鬼哭神,血水波丈高。o蹬n^K面,狰把守奈河颉!BR>
  正,那坠w蛄菏拐撸缫鸦厝チ恕L谛挠煮@惶,暗U,悲嚯S着判官、太尉,早了奈河核杩嘟纭G坝值酵魉莱牵宦哄哄人嚷,分明:"李世民砹耍钍烂砹耍 碧诼叫,心稹R一伙拖腰折臂、有足o的鬼魅,上前r住,都叫道:"我命恚我命恚 被诺媚翘谑i,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m,七十二草悖\王子、目的鬼魂;是枉死的wI,oo管,不得超生,又o,都是孤寒鬼。陛下得些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却那得有?"判官道:"陛下,有一人,金若干,在我司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欤o散些鬼,方得去。"太宗曰:"此人是?"判官道:"他是河南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旖疸y在此。陛下若借用他的,到他便了。"太宗甚喜,情出名借用。遂立了文c判官,借他金一欤盘颈M行散。判官头愿赖溃骸斑@些金,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去,他的圻早哩。我了十王,送他魂,教他到做一水大热甑瘸傩萆隆!毙\鬼言,得了金,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u右酰I太宗出了枉死城中,奔上平大路,而去。竟不知哪l路出身,且下回分解。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_水浒全传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一回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诗曰: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簪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尾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民不聊生,伤损军民多矣。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以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不安。复会百官,众皆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人遭缧绁之厄。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临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付与洪太尉为使,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不敢久停。从人背了诏书,金盒子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于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且说太尉洪信赍擎御书丹诏,一行人从上了路途,夜宿邮亭,朝行驿站,远程近接,渴饮饥餐,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宫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潺皆汉蠛蒙交啡啤:咨ざィ瓿ぢ堂J魃彝废坠栽常菽谙沃グ茁埂H宓钌厦鹬樱朗坎叫椋凰氖ヌ们扒糜耥啵嫒死穸贰O紫闾ㄆ觯氏脊馍浔塘鹆В徽俳常嗳沼耙『炻觇АT缋疵磐庀樵葡郑墒翘焓λ屠暇BR>
  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太尉,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清高自在,倦惹凡尘。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未尝下山。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为使,赍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禀道:"朝廷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斋供。请太尉起来,香汤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隐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公子,在京师时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扑地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

  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

  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砣石边。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飙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折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

  那条大蛇径抢到盘砣石边,朝着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杀下官!"看身上时,寒粟子比儿大小。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巾帻,却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太尉定睛看时,只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但见:

  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昔日吕洞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那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采,只顾吹笛。太尉连问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你来此间,莫非要见天师么?"太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说:"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朝中今上仁宗天子,差个洪太尉赍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太尉再问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已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太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问太尉道:"曾见天师么?"太尉说道:"我是朝廷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复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这是祖师试探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问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猥?"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真人道:"太尉但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醮事祖师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放了,留在上清宫中,龙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丈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太尉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诸宫看遍,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子;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太尉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祖老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敢妄开。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锁用铜汁灌铸,谁知里面的事。小道自来住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真人告道:"太尉,此殿决不敢开。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诸人不许擅开。"太尉笑道:"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锁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疾与我打开,我看魔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士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魔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真人等惧怕太尉权势,只得唤几个火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时,黑洞洞地,但见:

  昏昏默默,查查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火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趺坐,太半陷在泥里。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回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凑巧遇着洪信。岂不是天数!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这个魔王,都只在石碑底下。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火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真人慌忙谏道:"太尉,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于人,不当稳便。"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省得甚么!碑上分明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快与我唤人来开。"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不好。"太尉那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洪太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禀道:"不可掘动!"太尉那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扛起,看时,石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剌剌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翻无数。惊得洪太尉目睁痴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问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稳,昼食忘餐。直使宛子城中藏猛虎,蓼儿洼内聚飞龙。毕竟龙虎山真人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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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谈官派信口开河 亏公项走头无路

 

  话说陶子尧跟了众人走进西荟芳,只见这弄堂里面,熙来攘往,毂击肩摩,那出进的轿子,更觉络绎不绝。魏翩仞便告诉他:"这轿子里头坐的就是出局的妓女。你看,出出进进,这一晚上要有多少生意!"陶子尧听了答应着,便想到自己从前在山东省里的时候,虽靠姊夫的光当了文案,然而终是寄人篱下。有时在路上走着,碰着那些现任老爷们坐轿拜客,前呼后拥,好不威武。几时我方得有此一日?如今看见出局的轿子,一般是呼么喝六,横冲直撞,叫人见了,不觉打动了做官思想。陶子尧一头呆想,不知不觉,又穿过一道门,走到一家门口,高高点着一盏玻璃方罩的洋灯,墙上挂着几张招牌,写着某某书寓一时也记不清楚。众人让他进去。他便随了众人,一直上楼。楼下有些男人喊了一声"客人上来"。一帮人才走到半扶梯,就有许多娘姨、大姐前来接应。一问是仇老一淘,就领了进去。又喊了一声"仇老客人",便见仇五科迎了出来。大家朝他拱手,陶子尧也只得作了一个揖。接着娘姨请宽马补,倒茶,拿水烟袋,绞手巾。先生敬瓜子,别人是认得的,只有陶子尧是生客,随口问了一声"尊姓",陶子尧恭恭敬敬回答了一声"姓陶"。先生听着笑了一笑。仇五科便请众位写局票。魏翩仞抢着代笔,自己先写了一张陆桂芳。刘瞻光说:"翩仞总是叫这个小把戏。"仇五科说:"翩翁是'醉翁之意'罢哩。"魏翩仞只顾写他的,也不理人,一连写了三四张。回头又问:"子翁到底怎么样?还是破戒不破戒?"陶子尧说:"我这里没有熟人可叫。"仇五科说:"小弟的台面,于翁总得赏光,破一转戒的了。"魏翩仞见陶子尧说话活动,知道刚才路上劝他的话有点意思了,就说:"子翁没有熟人,五科的熟人很多,就请他代一个罢。"当下仇五科就替他代了一个小陆兰芬。陶子尧看见桌子上的局票共是八九张,一时也记不清楚。只见刘瞻光叫的是张书玉,想就是在一品香叫的那一个了。又见桌子上有几张写剩的请客票,上面是刻就的,"飞请大人(老爷),即临同安里小金媛媛家一叙"等话。他看了稀罕,说道:"这倒便当得很。"就问:"谁是小金媛媛?"翩仞告诉他:"就是五科的贵相知。刚才一品香见过,来到这里又问过你尊姓,怎么就忘记了?"彼此一笑而罢。少停摆台面,起手巾。仇五科便让陶子尧首座。陶子尧抵死不肯坐。刘瞻光、魏翩仞又帮着说:"今天是五科专诚相请,我们是没有人僭你的。"一面说,一面大众都好,只剩一个首坐。陶子尧无法,只得坐了。仇五科手执酒壶,亲自奉酒。陶子尧竟恪守官场规矩,站起来作揖,弄得仇五科无法,只得放下酒壶,还他的揖。主人一齐敬完之后,他一定要还敬,斟了酒还不算,又深深作了一个揖,又朝着众人作了一个揖,说了声"有僭",然后坐下吃酒。

  一时菜上八道,酒过三巡,叫的局陆续都来了,只有陶子尧的局没有来。他虽初入花丛,瞧着别人的局都到了,自己的不来,未免觉着没趣。后来菜都上齐,主人数了一数,台面上的局,独独小陆兰芬未到,立刻叫人去催了。一会小陆兰芬来了,见了仇五科,竟不提姓,叫了声"秃头老爷",问:"那一位是陶大少?"仇五科指给他看,跟局娘姨同先生到了陶子尧跟前,一家说一句:"陶大少,对不住!"陶子尧一听叫人家老爷,叫我大少,心上有点不高兴。后来见魏翩仞赶着跟局娘姨叫新嫂嫂,说:"这位陶大人是从山东来的,今天才下轮船,叫你先生多唱两只曲子,过天陶大人还要到你搭去请客哩。"娘姨听了,赶到陶子尧背后,连忙改口,一口一声"陶大人",甚么"场化小,大人勿厌弃,请过来"。几个大人长,大人短,把个陶子尧喜的不亦乐乎。

  一时上过干、稀饭。小陆兰芬跟局新嫂嫂听了魏翩仞一番言语,晓得陶子尧是户好客人,一直坐着不走。等到散过台面,一定要同到他家去坐。起初陶子尧不肯,后来又是魏翩仞劝驾,两人一路同去,陶子尧方才允了。当下新嫂嫂跟着轿子在前,陶、魏两个人在后。转了两个湾,又是一个弄堂,上面写着"同庆里"三个字。进去第三家,上楼对扶梯一直便是兰芬房间。等到二人上楼,兰芬已经到家多时了。新嫂嫂竭力张罗:宽马褂,打手巾;先生敬瓜子,装水烟。左一声"大人",右一声"大人",叫得陶子尧好不乐意。也不顾魏翩仞在坐,便打着官腔,把自己的履历尽情告诉了二人。这房间里还有两个粗做老婆子,听了不懂,都坐在那里打盹。魏翩仞先在锯床上吃大烟,后来也睡着了。

  这里陶子尧没了顾忌,话到投机,越说越高兴。只听见他说道:"我们做官的人,说不定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在那里,自己是不能作主的。"新嫂嫂道:"那末,大人做官格身体,搭子讨人身体差勿多哉。"陶子尧不懂甚么叫做"讨人身体"。新嫂嫂就告诉他,才说得一句"堂子里格小姐",陶子尧就驳他道:"咱的闺女才叫小姐,堂子里只有姑娘,怎么又跑出小姐来了?"新嫂嫂说:"上海格规矩才叫小姐,也有称先生格。"陶子尧道:"你又来了。咱们请的西席老夫子才叫先生,怎么堂子里好称先生?"新嫂嫂知道他是外行,笑着同他说道:"耐勿要管俚先生、小姐,卖拨勒人家,或者是押帐,有仔管头,自家做勿动主,才叫做讨人身体格。耐朵做官人,自家做勿动主,阿是一样格?"陶子尧道:"你这人真是瞎来来!我们的官是拿银子捐来的,又不是卖身,同你们堂子里一个买进,一个卖出,真正天悬地隔,怎么好拿你们堂子里来比?"说着,那面色很不快活。新嫂嫂最乖不过,一看陶子尧气色不对,连忙拿话打岔道:"大人路浪辛苦哉!走仔几日天?太太阿曾同来?是啥格船来格?"他怕陶子尧太太同来,有了管头,所以问这一句话,这是新嫂嫂细心之处。陶子尧见问,不禁怒气全消,面孔上又换了副得意之色,说道:"你听我来告诉你:你们不知道,我们做官的人,辛苦呢固然辛苦,然而等到官运好的时候,做的着实有趣,也就不觉其苦了。山东做官,怎么就会来在你们上海?"新嫂嫂道:"格当中是啥格缘故?阿是高升到别场化去,路过上海格?"陶子尧闭着眼睛,吃水烟,不去理他。看看一根纸吹吃完,新嫂嫂赶忙又点好一根送上。陶子尧才同他讲道:"说来也巧:今年大年初一,我早晨起来拜过天地祖先,就请出骨牌来。"新嫂嫂道:"阿是推牌九?"陶子尧道:"别胡说!"新嫂嫂吓的不敢则声。陶子尧道:"因我生平顶相信是'牙牌神数'。这是拿骨牌起课,一起出来,却是两个'上上',一个'中下'。那首诗的句子我全记得,我念给你听:头两句是'一帆风顺及时扬,稳渡鲸川万里航'。头一句风顺,是说我的官运,第二句就隐隐指着我要到上海。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说灵不灵!"

  新嫂嫂听了诗句不懂,只好顺着说道:"最灵勿过格是菩萨。大人耐格本签诗阿带得来?也替倪起格课。倪有仔三个月格喜哉,起起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将来命里阿有官做。也勿想啥入阁拜相,只要像你大人也好哉。"陶子尧连连摇手道:"笑话笑话!你们的儿子怎么也好做起官来了?"新嫂嫂道:"倪格儿子为啥做勿得官格?"陶子尧道:"大清例上,凡是娼、优、隶、卒的子孙,一概不准考,不准做官。"新嫂嫂道:"难末,倪又勿懂哉。倪格娘有格过房儿子,算倪的阿哥,从前也勒一爿洋行里做买办格。前年捐仔知府,新近升仔道台,连搭顶子也红哉,就勒此地啥个局里当总办。"新嫂嫂刚说到此,小陆兰芬插嘴道:"阿姨,耐说格阿是老爷?前埭老爷屋里做生日,叫倪格堂差,屋里向几几化化红顶子,才勒浪拜生日,阿要显焕!老爷还说明朝来吃酒呀。"新嫂嫂道:"就是假哉。"又对陶子尧说道:"倪格阿哥可以做官,倪格儿子是俚格阿侄,有啥勿好做格?"

  陶子尧听了,做声不得,心想:"他家里有这们阔人,我得拿两句话盖过他,才转过我的面子来。"寻思了半天,说道:"我这番来,抚台给我几十万银子,托我办机器。我动身的那一天,抚台还坐着八轿,亲自送我到城外。藩台以下那些大人们离城十里,搭了一座彩棚,在那里候着送。等我到得那里,抚台也赶到了。把公事谈完,随手在靴页子里掏出一张四万银子的汇丰银行的汇票,托我到上海替他留心买四位姨太太。大约一万银子一个。如果不够,叫我打电报去问他拢。"新嫂嫂道:"像倪格兰芬只要耐八千洋钱。陶大人,耐阿好拿倪格兰芬讨仔去罢?"兰芬道:"倪阿有格号福气!"陶子兄道:"你别这们说。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我们抚台做姨太太,我们都得称你宪姨太太。"新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罢!"兰芬说:"倪总勿会忘记耐格。谢谢耐,后补耐末哉!"陶子尧道:"的的确确是实缺,并不是候补。"说到这里,新嫂嫂又特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润润嘴。

  陶子尧又说道:"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抚台拿银票交代与我之后,我拿过来往马褂袋里一放,随即起身上轿。抚台还要敬酒。我被他们闹的脑子疼,再三辞谢,方才免了。抚台带领大小官员,送至轿前,齐打一恭,我也还了一个揖。只听得耳朵旁边'泊隆通','泊隆通'。"新嫂嫂道:"格当中啥个缘故?"陶子尧道:"营里的兵开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边只听得'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尧说得高兴,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觉困醒,并不知道他说得甚么,只听得甚么"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着他说"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尧见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话都已被他听见,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自言自语道:"我们在这里说营里放大炮。"新嫂嫂道:"勿壳张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吓醒。"魏翩仞睡眼朦胧,也没有听清,只是揉眼睛。新嫂嫂连忙绞过一块手巾。兰芬道:"陶大人说格闹忙煞,格底下说哩。"陶子尧也不理他。

  魏翩仞揩过脸,摸出表来一看,已是三点三刻,说:"时候不早了。陶大人就在这里借了一夜干铺罢,我是要失陪了。"陶子尧一定也要起身回栈。新嫂嫂挽留不住,又要留他两人吃过稀饭再走。他两人因为时已晚,急欲回去。新嫂嫂同了兰芬一直送到楼下,开开大门,看他两人出弄堂。陶子尧不识路途,魏翩仞便同他走出弄堂,由石路挽到四马路,叫陶子尧向东,一直走到巡捕房朝南,朝东是一品香,朝南便是棋盘街,离高升栈很近的。陶子尧至此,方悟原来高升栈到一品香甚近,用不着坐东洋车的。今天从栈里出来,被东洋车夫所欺,不知道在那里兜了一个圈子,才到得一品香。可见上海地方人心欺诈,是要刻刻留心的,当下便谢过魏翩仞,两人拱手作别。陶子尧带了跟班回栈。魏翩仞自到相好大姐老三处过夜不题。

  且说次日陶子尧一觉困到一点钟方才睡醒。才起来洗脸,便有魏翩仞前来,约他一同出去,到九华楼吃扬州馆子。吃完之后,就在公一马车行叫了一部橡皮轮皮篷车,一同去游张园。可巧这日是礼拜,所有昨天台面上几个朋友,倒有一大半在这里。刘瞻光因轮船未开,亦到园中玩耍。仇五科一直等到打过四点钟,方才来到。在大洋房里大家会齐,分了两张桌子吃茶。此时游园妓女,数一数足足到了五六十个,把个大洋房挤的实实窒窒的,好不热闹。陶子尧跟了众人出去兜了一回圈子,不提防在照相地方碰见新嫂嫂同了兰芬在那里照相。见面之后,着实殷勤,一路跟着同到大洋房。新嫂嫂便把烟袋送过。魏翩仞因同陶子尧咬耳朵,说:"趁着瞻光还未开船,难得今天朋友齐全,不如此刻就到他家请客,又应酬了兰芬,岂不一举两得?"陶子尧本有到他那里请客的意思,但是面嫩,一时说不出口,听得魏翩仞之言,连说:"好极,好极!"魏翩仞先替他交代新嫂嫂道:"陶大人吃酒,菜是要好的,交代本家大阿姐,不要搭浆!"说完之后,又替他张罗刘瞻光、仇五科一班人。这班酒肉朋友天天在堂子里混惯的,岂有不来之理。

  当下新嫂嫂要拉着陶子尧一同回去,陶子尧又拉着魏翩仞一块儿走,随即上了马车,离了张园。不上一刻工夫,早已来到泥城桥。马夫巴结,大大的兜了一个圈子,方才回到石路同庆里口。下车进去,新嫂嫂先交代过本家,喊了一台下去。两人上楼吃茶吃烟。不多一歇,刘瞻光同了两个朋友先到,跟手仇五科也来了。其时已有上灯时分。在席的人多半因有翻台,催着快摆。立刻写局票,摆台面,起手巾,叫局。主人一个个敬酒,然后大家归坐。少停局到,唱曲子,豁拳,手忙脚乱,烟雾腾天。陶子尧自充行家,嫌这些姑娘们的曲子不好。仇五科便说:"子翁一定是高明的了。"台面上有一个不懂事的朋友,一定要请教一札,又把一位先生拉胡琴的乌师留下,好教他拉着,等陶大人唱。谁知陶大人抵死不肯唱。后来把他弄急了,他拿刘瞻光拉到一边,低低同他说道:"我们是官体,怎么好同他们一样?倘若这风声传播到山东,那可不是玩的!"刘瞻光招呼了仇五科,仇五科又招呼了那个朋友。大家觉着没趣,不及上干、稀饭,都已兴辞而去。陶子尧也不在意。

  吃过了酒,送过了客,独有魏翩仞不走。他原是最坏不过的,看见陶子尧官派熏天,官腔十足,晓得是欢喜拍马屁、戴炭篓子的一流人。新嫂嫂虽是女流,亦早已看出。魏翩仞假托出恭,拉了新嫂嫂到小房间里,二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商量好了一条计策。

  其时陶子尧正在大人房间里坐在烟铺上,叫兰芬装水烟,听他的高谈阔论,说:"做了抚台姨太太,出起门来,要坐四人轿,还有戴顶子的把轿扛。轿子前头还有一顶红伞。无论走到那里,都有人办差,有人伺候。怕的是姨太太在大人跟前,不要说大坏话,只要稍微点上两句,无论是谁都吃不起。姨太太屋里伺候的人,有丫头,有老妈,有二爷,有打杂的,要什么有什么。面子上的月费一个月二百两,做衣服,打首饰,吃饭,用人工钱,还不在内。但就二百两一月而论,已经比我们局里总办的薪水多了一倍。"兰芬道:"陶大人,耐做官一个月有几化进帐?耐阿有姨太太?耐格姨太太一个月拨俚儿化洋钱用?"陶子尧只顾说的高兴,不提防有此一问,堵住了嘴,一时对答不来。兰芬还连着问他。他只顾吃水烟。歇了半晌,正想拿话支吾他,恰好魏翩仞同新嫂嫂从小房间里出来,把话打住。

  魏翩仞便披起马褂要走,又朝着新嫂嫂努努嘴。新嫂嫂会意。其时陶子尧又要跟着走,谁知一件马褂,却被新嫂嫂扣住不给。陶子尧到此无法,只好听魏翩仞一人独去。这里新嫂嫂又张罗陶子尧吃稀饭,又打发陶子尧管家,先回栈房。这天晚上,自从摆台面,一直到魏翩仞走,凡有来叫局的,新嫂嫂都叫小大姐阿金跟了出去,自己却一直在屋里陪着陶子尧。无意中又同陶子尧说:"兰芬虽已十六岁,还是小先生勒。样式事体,有倪勒浪,决勿会亏待耐的。"陶子尧虽说只来得两天,因他聪明不过,台面上亦听得一人讲起,这新嫂嫂的身分,也就都已明白了。当下吃过稀饭,打过两点钟,兰芬是没有晏堂差的,大家收拾安睡。陶子尧居然就在这里借了一夜干铺。究竟如何,无庸深考。但觉与新嫂嫂情投意合,如漆如胶。

  一连住了七八日,不是人家请他,就是他请人家,一连七八天,没有断过。每天总要困到两三点钟方起。等新嫂嫂梳洗过后,一同吃早饭。吃过早饭,便是一部马车,起先还带兰芬同坐,后来连兰芬也不带了。出门之后,不是游张园,便是兜圈子。走到大马路仁昌祥、震泰昌,以及亨达利等处,总得下车,不是买绸缎,便是买表,买戒指,一买便是几百块,此外打首饰,买珠子,还不在内。起先每次出门,陶子尧一定要到钱庄上,带几百银子庄票,一二百块洋钱、钞票在身边。后来各家都熟了,知道陶大人是个阔客,就是没得钱,也肯赊给他了。从前陶大人穿的衣服,新嫂嫂嫌他古板,特特为为,叫了几名裁缝,在家里客堂里替他做,趁便自己又做了些时式衣服。细算起来,数目也就不少了。陶子尧一心被新嫂嫂迷住,竭力报效,核计所化之钱,旬日之间,和酒、局帐,不过一百多元,买东西,做衣服,通扯已不下三四千金之谱。再加别的用度,通算起来,带来的二万,不过才用得四分之一。自己一算,还不为多,将来机器买成,无论那注帐里多报销一笔就够了。如此一算,心上一宽,依旧烂化浪费起来。

  有一天新嫂嫂的娘过生日,喊了一班人,在堂子里宣卷。①单他一个,摆了一个四双双台,有些不认得的人也都拉来吃酒。魏翩仞看见他的钱化的淌水一般,不加爱惜,心上便想:"他的钱,也就用的不少了,若不从此时下手,更待何时。"次日先去同仇五科商量。仇五科道:"这种寿头,不弄他两个弄谁。"魏翩仞道:"想个甚么法子去弄他?"仇五科道:"容易。你去同他说,后天开公司船,他要办机器,同他到我这里来。大家都是自己人,还他便宜就是了。"魏翩仞同仇五科本来是做惯联手的,心上明白,急急奔至同庆里,找到陶子尧。其时新嫂嫂正坐在客堂窗下梳头,陶子尧坐在旁边坐着吃汤团。一面吃汤团,一面看梳头。恰在出神的时候,底下喊"客人上来"。正思躲避,见是魏翩仞,才缩住了脚。当下寒暄得几句,魏翩仞便拉他到正房间里坐下,同他讲到买机器的话,说:"不要看这桩事情,倒是很不容易办的。听见仇五科说:'明天有公司船开,有甚么图样,一块带了去,三个月就有得来。倘若明天不寄,等到下一班,又要多少天。'五科是自己人,替朋友帮忙,难道还要你的好处吗。他叫我来问你一声,有甚么话,你去同他说亦好,我替你传话亦好。"陶子尧连说:"费心。"忙问:"我的当差的来了没有?"房中娘姨,一叠连声的叫陶大人当差的。当差的上来,陶子尧便交代他一把钥匙,叫他回栈房,把枕箱开开,"里面有个纸包,抚台的札子统通在内。把那个纸包替我拿了来。"这里两个人闲谈。不多一刻,当差的回来,将纸包呈上。陶子尧打开,取出一片帐目,大约开着几件机器,也不详细,递与魏翩仞。魏翩仞道:"就是这个帐吗?"陶子尧道:"这里头该有几件东西我也不知道,本来要请教五科,我们此刻就去看他。"魏翩仞道:"同去也好。"新嫂嫂道:"啥格要紧事体,托仔魏老,勿是一样格?啥事体要一定自家去?"魏翩仞道:"恩得来,一歇歇才离勿开格哉!"新嫂嫂拿眼睛眇了他一眇,也不说别的,仍旧梳他的头。陶子尧想要去,真是听了新嫂嫂的话,就有点懒怠去了。魏翩仞道:"你不去也好。我就替你问一声,叫他替你开一篇帐,寄到外洋,将来银子是要你付的呢。"陶子尧道:"这个自然,价钱克己点。"魏翩仞道:"这个是外国定好了来的价钱,贵贱我们做不得主的。"一面说,一面穿马褂。趁空陶子尧又拉他到一旁,说道:"不瞒翩翁说,兄弟当这一趟差使,上头发的盘川不过是个名色,不够用的,况且到了上海又不能不应酬。这里头托你同五科讲一声,将来开帐的时候,叫他酌量开,总算他照应我的。"魏翩仞道:"这个还要你说吗,不过照这篇帐,有限的几样东西,看上去不过二万银子的进出,多开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见的。子翁,我听见人说,你这遭来,不是要办几十万银子机器吗?我们都是好朋友,你别拿小注的给我们,拿大注的又去照应别人。"陶子尧听说,楞了一楞,说道:"机器是还要添办,先要看这个办的便宜,再办别的。"魏翩仞见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问了,便说:"今天托五科寄信去,价钱替你合准,包你便宜。只要你明天同外国人当面签个字就完了。"说着扬长而去。

  ①宣卷:一种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里。五科接着忙问:"生意怎么样?开帐没有?"魏翩仞递给他看。五科看完之后,说了声:"就是这个吗?"又笑了笑道:"这篇糊里糊涂的帐怎么好带到外国去?而且一件机器另外总有些零碎件头,都要一笔笔的开上。"魏翩仞道:"他原说托你替他斟酌。五科哥,据我看起来,生意不过二万银子。他这里头,还想托你替他开花帐,吞吞吐吐的,弯着舌头,说又说不清,只怕兰芬那里的一笔用帐,要出在这上头。"五科道:"看他不出,赚钱的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说,说我都已明白,帐也开好,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来签字,我们好去替他办。"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办么?他银子存在号里,刚才我从同庆里出来,先挽到号里打听过,由山东汇下来总共不过二万银子,听他说这一礼拜头里倒去拿过好几千。兰芬家新嫂嫂手上金刚钻戒指也有了,金钏臂也有了,倒着实在那里报效。不要我们替他办了机器,到那时候拿不出来。"仇五科道:"你这个人,真正戆大!叫他先来签了字,怕他走到那里去。你我总不会落空就是了。"魏翩仞一听此言,也就明白。当夜又赶到同庆里通知陶子尧,告诉他说,各事都已停当,只要他明天十一点钟,到行里签字。

  到了次日十点钟,魏翩仞仍赶到同庆里叫醒陶子尧,起来洗脸吃点心,一块同去找五科。新嫂嫂蓬头赤脚,一定还要亲自替陶子尧打一条辫子,方容他走。当下两个人同到洋行里,仇五科接着,着实殷勤。请坐之后,又每人敬了一根吕宋烟。从抽屉里取出帐来一看,共是二万二千两规元银子。签字之后,先付一半,又拿合同念给他听。陶子尧是不认得洋文的,由着他念,听上去无甚出入,也无话说,随问魏翩仞:"这个帐就这们开吗?昨儿托的事怎么?"魏翩仞又问仇五科。仇五科道:"这个是子翁同我们敝行东打的合同,将来银子付清是要重新写过的。"陶子尧方才放心。仇五科就同他去见洋东,拉了拉手,洋东还说了几句洋话。陶子尧不懂,又是仇五科翻给他听,无非是应酬话头。当面签过字。魏翩仞跟着去划银子。陶子尧一想:"号里只存着一万四千多银子,现在划出一万一千两,只剩得三千多两,将来机器到上海还得找他一万一千两。现在短得虽多,幸亏临动身的时候,抚台大人有过话,如果不够,随时可以电拨。"于是到得号里,写了一张银票。就托号里代打一个电报,说明缘故,请再拨一万五千两。号里朋友拟好电稿,请他过目,无甚说得。两人辞别出去,找到仇五科,交代清爽,取转那一分合同。当天仍到同庆里摆了一个双台,因为仇五科、魏翩仞两个帮了忙,所以就推他二位坐了上坐。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从那日在号里发电报的日子算起,核算起来,顶多三天定有回音,现在倒有七八天了。亏得他天天被新嫂嫂迷住,所以也不觉得。及到屈指一算,不禁慌张起来。若论自己的宪眷,一定不会驳回的。大约抚台公事忙碌,一时理会不到,也是有的,然而总不至于置之不复。因此弄得他心上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亏得新嫂嫂能言会道,譬解过去。后来一等等了半个月,还是无回信。看看这里的钱又用去了二千多。新嫂嫂还一心要嫁他,说明做"两头大"。身价不要,只要一副珍珠头面,下等的拿不出手,就是中等的,至少亦得一两千块,其余衣饰还不在内。真正公私交迫,昼夜不宁。

  又过了几天,数了数日子,电报打去已经二十天了,依旧杳无音信,把他急得熬不住,只得又打一个电报去催款。另外又打一个电报,要他姊夫从旁吹嘘。到第三天得到姊夫的回电,说抚宪请病假,藩宪代理。机器已经另外托了外国人办好,价钱很便宜,而且包用,叫他不要办了,并催他即日回东。陶子尧得了这个电报,赛如一瓢冷水,从顶门上浇了下来,急得无法。可巧魏翩仞来看他,他便把此事告知,想叫他去同仇五科商量,说机器不要了,叫他退钱。魏翩仞道:"同了外国人打的合同,怎么翻悔得来?倘若帐目没有寄出去,还可收得转,如今已经二十多天了,只怕已经到了外洋,怎么好收转?"陶子尧道:"打电报去止住。"魏翩仞道:"说的好容易!人家不是被你弄着玩的,我也不好说出口。"

  陶子尧见他不肯退机器,心上更加烦闷。打那日起,就在栈中写了两天的信,一直没有到同庆里去。新嫂嫂派了一个小大姐到栈里钉住他,叫他去,他不肯去,把他弄急了,同大小姐说:"不是我不来,我这两天心上不舒服;等我的事情弄定规了,自然要来的。"小大姐回去告诉了新嫂嫂。新嫂嫂知事不妙,乐得弄他几个现的。见小大姐请不来,只好自己坐了车到栈里来请。陶子尧虽说跟他同到堂子里,依旧没精打彩。禁不住新嫂嫂甜言蜜语,不由他不把号里剩下的银子,取来报效。后来用的只剩得几百两了。号里的人,最是势利不过的,就把下余的钱算一算清,打一张票子,差一个学生送给陶子尧,把折子收回,以后不相来往,从此更绝了指望。还有魏翩仞听见信息不好,虽说不准他退机器,料想再要他找,是万万找不出来的了,便去同仇五科商量。仇五科说道:"他真的拿不出吗?你去同他讲:如若机器运到,不来出货,我们虽然是朋友,外国人却不讲交情,将来怕有官司在里头,还是叫他办去的好。"魏翩仞又去告诉了他,顺便探消息,顺便催银子,把个陶子尧真正弄的走头无路,只得又打一个电报给姊夫,说明洋人不退机器,请他转圜的话。谁知接到回电,陶子尧看了,这一惊竟非同小可!欲知电中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