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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虚捏鬼哄佳人徒使佳人喷饭
词曰:
大人曰毁,小人谓之捏鬼。既莫瞒天,又难蔽口,空费花唇油嘴。明眸如水,一当前已透肺肝脑髓。何苦无端,舍此灵明,置身傀儡?
右调《柳梢青》
话说铁公子被李太公胡厮乱缠住了,又被镇守装模作样,琐琐碎碎,心下又好恼,又好笑。到了李老儿家,见拿出酒饭来,也不管好歹,吃得醺醺的,叫小丹铺开行李,竟沉沉的睡去。此时是十四五,正是月圆。铁公子一觉醒来,开眼看时,只见月光照入纱窗,那个桃枝妾,竟坐在他铺旁边,将他身体轻轻摩弄。铁公子一时急躁起来,因用手推开道:"妇人家须惜此廉耻,莫要胡为!"因侧转身,向里依旧睡去。那桃枝妾讨了没趣,要走开又舍不得,只坐了一会,竟连衣服在脚头睡了。
原来李太公虽将妾关在房里,却放心不下,又悄悄在门外窃听,听见铁公子羞削他,心下方明白道:"原来都是这淫妇生心。这个少年到是好人,冤屈了他。"到了天明,就要放他开交,怎奈镇守不曾得钱,又被铁公子挺撞了一番,死命出了文书,定要申到道里去。李太公拗他不过,只得又央了许多人,同拥到道里来。
不期这日正是道尊寿日,府、县属官俱来庆贺。此时尚未开门,众官都在外面等候。忽见一伙人,拥了铁公子与桃枝妾来,说是奸情押带,各各尽教去看。看见铁公子人物秀美,不象个拐子,因问道:"你甚么人,为何拐他?"铁公子全不答应。又问桃枝:"可是这个人拐你?"桃枝因夜里被铁公子羞削了,有气没处出,便一口咬住道:"正是他拐我。"个个官问他,都是如此说。镇守以为确然,其实得意,只候道尊开门,解进去请功。
正在快活,忽历城县的鲍知县也来了,才下轿,就看见一伙人同着铁公子与一个妇人在内,因大惊问道:"这甚么缘故?"镇守恐怕人答应错了话,忙上前禀道:"这个不知姓名的少年男子,拐带了这李自取的妾逃走,当被众人赶到半路捉庄,人赃现获,故本镇解到道爷这里来请功。"鲍知县听了大怒道:"胡说!这是铁都堂的公子铁相公,他在本县,本县为媒,要将水侍郎的千金小姐嫁他为妻,他因未得父命,不肯应承,反抵死走了来。你这地方甚么村姑田妇,冤他拐带!"镇守见说是铁都堂的公子,先软了一半,因推说道:"这不干本镇事,都是李自取来报的,又是这妇人供你的。"鲍知县因教家人请铁相公来同坐下,因问道:"台兄行后,为何忽遇此事?"铁公子就将林子边遇见一个后生与此妇人同走之事说了一遍,鲍知县道:"只可惜那个后生下曾晓得他的姓名。"铁公子道:"已问知了,就是这李自取的外孙, 叫做宣银。 "鲍知县听了,就叫带进那老儿与妇人来,因骂道:"你这老奴才,这大年纪,不知死活,却立这样后生妇人作妾,已不该了。又不知防嫌,让他跟人逃走,却冤赖路人拐带,当得何罪?"李太公道:"小老儿不是冤他,小的妾不见了,却跟了他同走,许多人公同捉获,昨夜到镇,况妾口中又已供明是他,怎为冤他?"鲍知县又骂道:"你这该死的老奴才,自家的外孙宣银与这妇人久己通奸,昨日乘空逃走,幸撞见这铁相公,替你捉回人来。你不知感激,怎到恩将仇报?"李太公听见县尊说出宣银,方醒悟道:"原来是这贼种拐他!怪道日日走来,油嘴滑舌的哄我。"因连连磕头道:"不消说了。老爷真是神明!"鲍知县就要出签去拿宣银,李太公又连连磕头求道:"本该求老爷拿他来正法,但他父亲已死,小的女儿寡居,止他一人,求老爷开恩,小的以后只不容他上门便了。"鲍知县又要将桃枝拶起来,李太公不好开口,亏得铁公子解劝道:"这个桃枝是李老儿的性命,宣银既不究,这桃枝也饶了他罢。"鲍知县道:"这样不良之妇,败坏风俗,就拶死也不为过。既铁相公说,造化了他,赶出去罢,不便究了。"李太公与桃枝忙磕头谢了出去。
镇守又进来再三请罪,鲍知县也斥说了几句["斥"字原作"诉",据萃芳楼藏版本改。],打发去了,然后对铁公子道:"昨日要留台兄小酌,因台兄前疑未释,执意要行,我学生心甚歉然。今幸这些乡人代弟留驾,又得相逢,不识台兄肯忘情快饮,以畅高怀否?"铁公子道:"昨因前之成心未化,故悻悻欲去,今蒙老先生高谊如云,柔情似水,使我铁中玉有如饮醇,莫说款留,虽挥之斥之,亦不忍去矣。"鲍知具听了大喜,因吩咐备酒,候庆贺过道尊,回来痛饮,正是:
糊模世事倏多变,真至交情久自深。
苦问老天颠倒意,大都假此炼人心。
话说鲍知县贺过道尊出来,就在寓处设酒,与铁公子对饮。前回虽也曾请过,不过是客套应酬,不深浃洽,这番已成了知已,你一杯我一盏,颇觉欣然。二人吃到半醉之际,无所不言。言到水小姐,鲍知县再三劝勉该成此亲,铁公子道:"知己相对,怎敢违心谎言?我学生初在公庭,看见水小姐亭亭似玉,灼灼如花,虽在愤激之时,而私心几不能自持,及至长寿院住下,虽说偶然相见,过而不留,然寸心中实是未能忘情。就是这一场大病起于饮食不慎,却也因神魂恍惚所至。不期病到昏愤之时,蒙彼移去调治,细想他殷勤周至之意,上不啻父母,下无此子孙,又且一举一动,有情有礼,遂令人将一腔爱慕之私,变成为感激之诚,故至今不敢复萌一苟且之念。设有言及婚姻二字者,直觉心震骨惊,宛若负亵渎之罪于神明。故老先生言一番,而令学生身心一番不安也。非敢故作矫情,以传名高。"鲍知县听了叹息道:"据台兄说来,这水小姐直若神明之下敢犯矣。自我学生论来,除非这水小姐今生不嫁人,便可矣。若他父亲回时,皆竟还要行人伦婚姻之礼,则舍台兄这样豪杰,避嫌而不嫁,却别选良缘,岂不更亵神明乎?台兄与水小姐君子也,此正在感恩诚敬之时,自不及此。我学生目击你二人义侠如是,若不成全,则是见义不为也。"铁公子道:"在老先生或别有妙处,在愚学生只觉惕然不敢。"二人谈论快心,只吃到酩酊方住,就同在寓处宿了。
次日,鲍知县有公事要回县,铁公子也要行,就忙忙作别。临别时,鲍知县取了十二两程仪相赠,道:"我学生还有一言奉劝。"铁公子道:"愿领大教。"鲍知县道:"功名二行,虽于真人品无加,然当今之世,绍续书香,亦不可少。与其无益而浪游,何如拾青紫之芥,以就荣名之为愈乎?"铁公子听了,欣然道:"谨领大教。"遂别了先行,正是:
矛盾冰同炭,绸缪漆与胶。
寸心聊一转,道路已深遥。
这边鲍知县回县不题。却说铁公子别过县公,依旧雇了一匹驴回去,一路上思量道:"这鲍知县初见时何等作恶,到如今又何等的用情。人能改过,便限他不得。"又暗想道:"这水小姐若论他瘦弱如春柳之纤,妩媚若海棠之美,便西子、毛嫱也比他不过。况闻他三番妙智,几乎将过公子气死,便是陈平六出奇计,也不过如此,就是仓卒逢难,又能胁至县庭,既至县庭,又能侃侃论列,若无才辨识胆,安能如此?既我之受毒成病,若非他具一双明眼何能看破?即使看破,若无英雄之力量,焉能移得我回去?就是能移我回去,若无水小姐这样真心烈性,义骨侠肠,出于情,入于礼义,岂不随入邪淫?就是我临出门,因他叔叔一言不合,竟不别而行,在他人必定恼了,他偏打点盘缠,殷勤相赠。若算明白不差毫发者,真要算做当今第一个女子也。我想古来称美妇人,至于西施、卓文君止矣,然西施、卓文君皆无贞节之行;至于孟光、无盐,流芳名教,却又不过一丑妇人。若水小姐,真河洲之好逑,宜君子之展转反侧以求之者也。若求而得之,真可谓享人间之福矣。但可惜我铁中玉生来无福,与他生同时,又年相配,又人品才调相同,又彼此极相爱重,偏偏的遇得不巧,偏遇在患难之中,公堂之上,不媒的而交言,无礼仪而自接,竟成了义侠豪举,却钟鼓之乐,琴瑟之友,大相悬殊矣?若已成义侠,而再议婚姻,不几此义侠而俱失乎?我若启口,不独他人讥诮,即水小姐亦且薄视我矣。乌乎可也!今惟有拿定主意,终做个感恩知己之人,使两心无愧也。"又想道:"他不独持已精明,就是为我游学避仇发的议论,亦大有可想。即劝我续箕裘世业,不必踽踽凉凉以走天涯,此数语真中我之病痛。我铁中玉若不博得科甲功名,只以此义侠遨游,便名满天下,亦是浪子,终为水小姐所笑矣。我且回去,趁着后年乡会之期,勉完了父母教子之望,然后做官不做官,听(待)我游侠,岂不比今日与人争长竟短,又高了一层!"主意定了,遂一径竟回大名府去。正是:
言过不在耳,事弃尚惊心。
同一相思意,相思无比深。
按下铁公子回家不题。却说水小姐自从差水用送盘缠路费与铁公子,去了半日未见回信, 心下又恐为奸人所算, 十分踌躇,又等到日中,水用方回来报说道:"铁相公此时方出城来, 银子、 小包已交付铁相公与小丹收了。"冰心小姐道:"铁相公临行可有甚言语吩咐?"水用道:"铁相公只说:他与小姐陌路相逢,欲言恩,恩深难言;欲言情,又无情可言。只叫我多多拜上小姐,别后再不可以他为念就是了。"冰心小姐听了,默然不语,因打发水用去了。暗自想道:"他为我结仇,身临不测,今幸安然而去,也可完我一桩心事。但只虑过公子与叔叔水运相济为恶,不肯忘情,未免要留一番心机相对。"
却喜得水运伤触了铁公子不辞而去,自觉有几分没趣,好几日不走过来。忽这一日笑欣欣走过来,寻见冰心小姐说道:"贤侄女,你知道一件奇事么?"水小姐道:"侄女静处闺中,外面奇事如何得知?"水运道:"前日那个姓铁的,我只道他是个好人,还劝侄女嫁他,早是你还有些主意,不肯轻易听从。若是听从了,误了你的终身,却怎了?你且猜那姓铁的甚等佯人?"冰心小姐道:"他的家世,侄女如何得知?看他举止行藏,自是个义侠男儿。"水运听了,打跌道:"是个义侠男儿?侄女一向最有眼力,今日为何走了?"冰心小姐道:"不是义侠男儿,却是甚人?"水运道:"原来是个积年的拐子。前日装病,住在这里,不知要打算做甚会俩。还是侄女的大造化,亏我言语来得尖利,他看见不是头路,下不得手,故假作悻悻而去。 谁知瓦罐不离损伤破, 才到东镇上,就弄出事来了。"水小姐道:"弄出甚样事来?"水运道:"东镇上一个大户人家,有个爱妾,不知他有甚手段,人不知,鬼不觉,就拐了出来逃走。不料那大户人养的闲汉最多,分头去赶,竟赶上捉住了,先早打个半死,方送到镇守衙门。他若知机识窃,求求镇守,或者打几下放了他,也未可知。谁料他蠢不过,到此田地,要充大头鬼,反把镇守挺撞几句,镇守恼了,将他解到道里去了。都说这一去,拐带情真,一个徒罪是稳的了。"冰心小姐道:"叔叔如何得知?"水运道:"前日鲍知县去与道尊庆寿,跟去的差役,那一个不看见?纷纷乱传,我所以知道。"冰心小姐听了冷笑道:"莫说铁公子做了拐子,便是曾参真真杀人,却也与我何干!"水运道:"可知道与你何干,偶然是这等闲论,人生面不熟,实实难看。若要访才,还是知根识本的稳当。"冰心小姐道:"若论起铁公子之事,与侄女无干,也不该置辨。但是叔叔说人生面不熟,实实难看,此语似讥诮侄女眼力不好,看错了铁公子。叔叔若讥诮侄女看错他人,侄女也可以无辨,但恐侄女看错了铁公子,这铁公子是个少年,曾在县尊公堂上,以义侠解侄女之危,侄女又曾以义侠接他来家养病,救他之命。若铁公子果是个积年的拐子,则铁公子与侄女这番举动,不是义侠,是私情矣。且莫说铁公子一生名节,亦被叔叔丑低尽矣,安可无辨?"水运听了,道:"你说的话,又好恼又好笑。这姓铁的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毁谤他做甚么?他做拐子拐人家的妇女,你在闺中自不知道,县前跟去的那个不传说,怎怪起我来?侄女若要辨说,是一时失眼错看了他,实实出于无心,这不使得。若说要辨他不是拐子,只怕便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冰心小姐道:"若要辨,正是辨铁公子不是拐子,是小人谤他,方见侄女眼力不差,若论侄女有心无心,这又不必辨了。"水运道:"贤侄女也太执性,一个拐子,已有人看见的,明明白白,还有甚么辨得?"冰心小姐道:"叔叔说有人看见,侄女莫说不看见,就是闻也不曾闻之,实实没有辨处。但侄女据理详情,这铁公子决非拐子。纵有这影响,不是讹传,定是其中别有缘故。若说他真正自做拐子,侄女情愿将这两只眼睛挖出,输与叔叔。"水运道:"拐的甚么大户人家的爱妾,已有人送到镇守,镇守又送了道尊,已在衙门了,谅非讹传,又且人赃现获,有甚缘故?你到此田地,还要替他争人品,真叫做溺爱不明了!"冰心小姐道:"侄女此时辨来,叔叔自然不信,但叔叔也不必过于认真,且再去细访一访,便自明白。"水运道:"不访也是个拐子,再访也是个拐子。侄女执意要访,我就再访访,也不差甚么,不过此差得半日工夫。这也罢了。但侄女既据里详情,就知他不是拐子,且请问侄女所据的是那一段理?所详的是那一种情?"冰心小姐道:"情理二字,最精最妙。看破了,便明明白白;看不破,便糊涂到底。岂容易对着不知情理之人辨得明白?叔叔既问,又不敢不说。侄女所据之理,乃雅正之理。大凡举止、言语得理之正者,其人必不邪。侄女看铁公子在公堂至于私室,身所行,无非礼义;口所言,无非伦常,非赋性得理之正者,安能如此?赋性既得理之正,而谓其人是个拐子,此必无之事也。侄女所详之情,乃公私之情。大部情用于公者,必不用于私。侄女见铁公子自相见至于别去,被发缨冠而往救者,皆冷眼,绝不论乎亲疏;履危犯难而不惜者,皆热肠,何曾因乎爱恶?非得情之公者,必不能如此。用情既公,而谓其有拐子之事,此又必无之事也。故侄女看得透,拿得定,虽生死不变者。据叔叔说得千真万实,则是天地生人之性情,皆不灵矣。则是圣贤之名教,皆假设矣,决不然也。且俗说,耳闻是虚,眼观是实,叔叔此时且不要过于取笑,侄女请再去一访。如访得的的确确,果是拐子,一毫不差,那时再来取笑侄女,却也未迟。何以将小人之心,度君于之腹?"水运笑一笑道:"侄女既要讨没趣到底,我便去访个确据来,看侄女再有何说?"冰心小姐笑笑道:"叔叔莫要访问没趣不来了。"
水运说罢,就走了出来,一路暗想道:"这丫头怎这样拿得稳?莫非真是这些人传说差了?我便到县前再去访问访问。"遂一径走到县前,见个熟衙役便问,也有说果然见一个拐子同一个妇人拴在那里是有的,也有说那少年不是拐子的,皆说得糊糊涂涂。只到落后问着一个贴身的门子,方才知道详细:是李大户误认就是铁公子拐他,亏鲍太爷审出情由,方得明白。水运听了,因心下吃惊道:"这丫头真要算做奇女子了!我已信得真真的,她偏有胆气,咬钉嚼铁,硬说没有,情愿挖出眼睛与我打赌,临出门又说我只怕访得没趣不来了。我起先那等讥诮她,此时真正没脸去见他。"踌躇了半晌,因想道:"且去与过公子商量一商量,再作区处。"因走到过公子家里,将前后之情说了一遍。过公子道:"老丈人不必太依实了,如今已成的还要说做活的,没的还要说做有的,况这铁生有这一番,更添诅几句,替他装点装点,也不叫做全说谎了。"水运道:"谁怕说谎?只是如今没有谎说。"过公子道:"要说谎何难,只消编他几句歌儿,说是人传的,拿去与他看,便是一个证见,有与无谁来对证?"水运道:"此计甚妙。只是这歌儿叫谁编好?"过公子道:"除了我博学高才的过公子,再有谁会编?"水运道:"公子肯自编,自然是绝妙的。就请编了写出来。"过公子道:"编到不打紧,只好念与你听,要写却是写不出。"水运道:"你且念与我听了再处。"过公子因想了一想,念道:
好笑铁家子,假装做公子,一口大帽子,满身虚套子。充作者呆子,哄骗痴女子,看破了底子,原来是拐子。颈项缚绳子,屁股打板子,上近穿箭子,下类叫化子。这样不肖子,辱没了老子。可怜吴孟子,的的闺中子,误将流客子,认做鲁男子。这样装幌子,其实苦恼子,最恨是眸子,奈何没珠子。都是少年子,事急无君子,狗盗大样子,鸡鸣小样子。若要称之子,早嫁过公子。
过公子念完,水运听了,拍掌大笑道:"编得妙!编得妙!只是结尾两句太露相,恐怕动疑,去了罢。"过公子道:"要他动疑,这两句是要紧,少不得的。"水运道:"不去也罢,要写出来,拿与他看,方象真的。"过公子道:"要写也不难。"因叫一个识字的家人来,口念着叫他写出,递与水运道:"老丈人先拿去与他看,且将他骄矜之气挫一挫。他肯了便罢,倘毕竟装模做样,目今山东新按院已点出了,是我老父的门生,等他到了任,我也不去求亲,竟央他做个硬主婚,说水侍郎无子,将我赘了入去,看他再有甚法躲避?"水运着惊道:"若是公子赘了入去,这分家私就是公子承受了,我们空顶着水族分名头,便都无想头了。公子莫若还是娶了来为便。"过郎笑道:"老丈人也忒认真,我入赘之说,不过只要成亲,成亲之后,自然娶回。我过家悉没产业?那肯贪你们的家私,替水家做子孙?"水运听了,方欢喜道:"是我多疑了。且等我拿这歌儿与她看看,若是她看见气倒了,心动了,我再将后面按院主婚之事与她说明,便不怕她不肯了。"过公子听了大喜,道:"快去快来,我专候佳音。"
水运因拿了歌儿,走回家去见冰心小姐。只因这一见,有分教:□□□□□□□□□□□□□□金愈炼愈坚,节愈操愈励。□□□□不知冰心小姐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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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张状元衣锦还乡 武探花居丧守服
话说帝见刘忠之表,及白圭之说,十分惊奇,即将表章及白圭出示群臣。
庭瑞近前见了白圭,忙俯伏金阶奏曰:"张衡才,臣之父也。原因与房叔张宏自苏州归,至南康朱子内,无病身故,却是叔父扶柩归家。臣母感其德,将家事付他管理。数年来,只见宏叔富厚。后因见其行为不公,是以绝其往来。若毒害之由,实无一人知觉。"
帝问曰:"卿父平日做甚事业?"
庭瑞奏曰:"臣家自祖上以来,颇有家资,臣父平日,惟施财济困而已,别无所为。"
帝赞曰:"《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诚哉!是言也。在他人,纵有此冤,未必遂有此报,况身为城隍,受上帝之敕命乎!此等伟人,世所罕有,朕今加封为:天下都城隍,以彰其德。"庭端闻言,忙叩头谢恩。帝命将此事刊报,颁行天下。自是,天下人皆知此事。当时,庭瑞又俯伏金阶,将建章之表呈上。
奏曰:"探花昨因父殁,即行奔归,兹遗有表章,奏闻陛下。"帝命侍臣,递上表章,观其略曰:
探花臣武建章谨奏为丁忧事:臣父方山,原任漳州道职,因衰老多病,蒙圣恩,舍归田里。臣奉汤药有年,于今二月数卒。臣痛惨无地,身服齐衰,不敢朝见,谨修表上闻,伏乞圣听。
帝看毕,乃曰:"探花有丧,不容不去。卿等在朝,当为朕勤心辅国。"
庭瑞奏曰:"臣兄弟,一介书生,幸窃科甲,敢不尽忠以报国恩。今国家闲暇,伏乞圣恩,假臣旋里数月,不胜感激之至。"
帝曰:"卿欲归家,宜早来京,以应国用,勿负朕心。"又曰:"朕昨许榜眼招为驸马,似乎榜眼面有难色。回思姻婚之事,自有定理,何可强也。今榜眼别择良配可矣。"兰英暗喜,一同叩头谢恩。帝乃退朝。
百官各转衙门,皆知状元、榜眼,奉旨回家,俱纷纷来送礼。庭端与兰英,回到公馆,令仆收拾行囊,将欲起程。因各官前来送礼,只得向各衙门辞行。次日早起,百官又来送行。庭瑞与兰英,逊让不过,只得与多官步行,送出城外方止。庭、兰方才上马。行未数里,只见有人跪禀曰:"新科各同年老爷,俱在前面等侯。"庭瑞乃策马向前,早望见一班同年,俱在长亭之上。于是乃与兰下马,步至长亭。
众同年齐揖曰:"闻知状元兄弟回府,弟等特具一觞,聊以作饯。"
庭瑞谢曰:"弟一介寒儒,偶然饶幸,何敢劳诸兄盛设,使弟于心怎安。"乃与兰英就席,诸同年争欲敬酒。
庭瑞谢曰:"弟酒力甚微,不能多饮,愧领数杯,足感盛情,愿诸公见谅。"众乃止。
须臾,庭瑞离席曰:"弟不胜酒力矣。今暂相离,数月后又将复来,少不得同事有期,再当酬谢。"众因其行色匆匆,亦不强欲其饮。皆离席相送,拱请庭、兰上马。庭、兰决要步行。
将百步,庭瑞谢曰:"叨蒙盛饮,感惠已极,何敢再劳远送,请此止步。"
同年中一长者曰:"我等相送,反劳状元等步行。不如止步,但请状元兄弟登鞍。"于是,众皆揖逊,庭、兰只得上马,欠身一揖而去。众同年亦各回寓。
却说建章奔丧归家,于路无分昼夜,赶到家中,将近门首,遂呼天而哭。及入门时,但见满门亲眷,乃奴婢辈,一堂尽白。见了建章,一齐哀泣,哭声大震。建章跪拜灵前,伏地痛哭,眼中流血。众人扶起,潜入孝帐。只见堂上两副灵柩,大惊。
未及开言,众泣曰:"老夫人亦于前三日逝矣。"建章闻言,仰面而倒,昏绝于地。众人救起,徐徐方醒。以头冲柩上,几番气绝,众人救住劝解。
建章大哭曰:"父母年迈,不能朝夕奉养。乃远离膝下,自图功名。今父母双亡,不孝之罪,何能苟免。"言讫大哭,又昏倒于地。众人扶到床上,哀惨已极。时府尊率满城官员,俱来吊丧,不见建章谢宾。
府尊曰:"闻公子得中探花,今已回府,如何不见?"
其仆叩头泣曰:"公子自京归,因伤大老爷身故,于路受尽奔苦,到家又见老夫人去世,遂闷绝于地,仆等救醒,哀惨太甚,今已四日,水浆不进,卧于床上,只有一口气,亦恐不能久矣。"知府闻言,感其孝心,遂率各官,至其榻前相劝。
建章瞑目曰:"谁在此?"
仆答曰:"府大老爷,与满城官员,在此吊丧。"建章闻言,一跃而起,见府尊立于床前,慌忙跪下叩头。
知府扶起,慰之曰:"探花宜自惜,无过伤矣。"
建章泣曰:"父母年迈,不能定省寒温;父母临丧,不能自守礼制;府尊至而不迎;吊客来而不接。不孝不敬之罪,实弥苍天。"
知府劝曰:"父母之丧,谁能免乎?探花不可过伤,切宜自珍。"众官亦劝,建章只得点头。各官辞出,建章掩面哭送。各官别去,建章又扶于柩上痛哭。亲友苦劝,始略进饮食。于是,将择日治丧。
忽又有二少年,素服而来,后有随人,手捧祭仪。建章在孝帐内,觑见二人,乃庭瑞兄弟也。因居丧,不便出迎。庭瑞令摆开祭仪,遂与兰英在灵前礼拜。庭瑞自读祭文曰:
维年月日,张庭瑞暨弟兰,谨具牲仪,致祭于方翁老大人之灵前,曰:呜呼,方翁不幸数终。浮生若梦,渺渺一空。人岂不伤,我心实痛。翁如有灵,享我一尊。吊翁盛德,远布福泽。君为嗟惨,民为断肠。吊翁治家,教子有方。名传天下,才胜群英。想翁当年,凡谋有节。哭翁辞世,伏地流血。报国以忠,治民以德。幽为鬼神,正气永赫。呜呼痛哉,伏为尚飨。
读毕乃起,建章叩头谢宾。庭瑞扶起,共入孝帐内。谈及数语,内堂席已安排,遂请庭瑞、兰英饮酒。建章相陪,各言别后之情。
酒过数巡,庭瑞起身曰:"弟在九江雇船到此。今船湾在朱子内等候。当此顺风,不能久留。就此告辞,数月后进京,再来造府。"
建章留之不住,只得送至门首,乃曰:"弟制服在身,不敢远送,望勿见罪。"
庭瑞曰:"是何言也,孰不知礼。"言讫,一揖而出。来到船上,即刻开船。顺风而上,往吉安而来。自是,建章在家,择日治丧,自此谨守服制。
再说何大姑在家,自从打发庭瑞、兰英,进京去后,家中虽然富厚,亦觉冷落,乃往妹家居住。妹夫夏松,甚是礼敬,其妹终日,相与笑谈。妹因无子,亦有忧思。屡劝其夫娶妾,夏松只是不从。大姑亦每用好言劝解。
一日,张家仆来禀大姑,曰:"家中报子到了,报姑娘中了会元,大相公中了第三名。"大姑大喜,乃作书,令执事之仆,打发报子去讫。
过半月,又有仆来来,曰:"家中又有报子到,报大相公中了状元,姑娘中了榜眼。"大姑闻得喜报,乃辞过妹夫,即起身归家。其妹同来贺喜,姊姐同驾一车,仆从随后。比及到家,多以金银,打发报子去了。
又过一月,忽报状元回府。时大姑正与妹妹,在房中闲坐,闻得此报,即与妹同出中堂。但见满堂旗帜,庭端、兰英立于堂上。见了母亲,遂跪拜于地。大姑扶起,命拜二姑。二姑忙欲答礼,被大姑捉住,受了四拜。庭、兰拜毕,大姑命坐于侧,细问京都之事。庭瑞乃将福建巡抚上表,及父亲含冤之故,言与母知。
大姑闻言,不胜忿怒,曰:"我在梦中十余年矣。近在尔姨娘家归来,始知宏贼那厮,家产尽绝,原来如此,恨未生食其肉耳。今蒙福建巡抚,与尔父报仇。此等大德,即当往谢之,且得祭尔父之灵。"庭瑞点首应诺。
兰英又曰:"今父亲蒙皇上,敕封为天下都城隍,各省有诏颁行。"
大姑曰:"以尔父之德,为城隍,于职无愧。然圣上之恩,难以报效耳。"庭瑞又将建章得中探花,及其父母双亡,一一说了。
大姑曰:"彼既无父母,须要他到此招亲。"
二姑曰:"此言是也。只是他现在居丧,且待他满了孝服,作书请他便了。"大姑点首应诺。当下择日祭祖,房族人等,为之竖旗挂匾,忙了半月。
于是,庭瑞与兰英,同往福建。不一日,到了省城,令仆具帖,入巡抚衙内。刘忠在内衙,见了状元、榜眼名帖,随步出头门迎接,与庭、兰揖让不过,挽手同进暖阁。到了后堂,庭瑞与兰英,便纳头下拜。正是:
兄妹同谢德,父子共沾恩。
未知刘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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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才貌美儿女议联姻
词云:
芙蓉粉面,
香奁白雪,
谁不愿成双。
若没金针,
不将线引,
怎绣出鸳鸯。
良媒惜貌怜才想,
恐怕不相当。
这头撮合,
那头攒凑,
费尽热心肠。
--《少年游》
话说宋古玉带着儿子来,坐在裴给事馆中,裴夫人知宋古玉是贺知府的舅子,供给饮食,更加丰洁。宋古玉甚是快活,又因妻女有贺知府照管,更不分心,每日只以教书为事。又见裴公子人物清俊,性情聪慧,资质还在儿子之上。又知他《四书》、《五经》、《史》、《汉》俱已读过。故不复叫他诵读古书,每日只与三人细细讲解经书之义,并教他读些时艺。期定三、六、九学做文章,每日讲解经书。讲解到入微之处,裴松听了,直喜得心花俱开,因赞叹道:"门生一向读书,俱是面墙。今日蒙尊师指点,方知经书中之妙理,有如许精深,令弟子一片顽石,竟生九窍矣。终身受用,皆尊师造就,感何能言。"
宋古玉道:"读书贵乎能悟入,做文妙在有生情,读书若不能悟入,便活虎生龙,皆成土木。做文若有生情,则落花流水尽是文章。指点须要机锋,领受必须宿慧。贤契闻言,即能感悟,大有宿慧,由此潜心理会,则见解自高人一步,做文自出人一头,而取科甲如拾芥矣。"
裴松听了,满心欢喜,因敬宋古玉如神明,每对母亲说道:"孩儿进蒙宋先生启迪,方窥见读书作文的径路,十分有益。若还守着常先生,便蒙观瞎读,不痛不痒,终身误尽矣。"裴夫人见儿子读书有得,甚是欢喜,因又问道:"宋先生的儿子与你同年,他读书做文,比你何如?"
裴松道:"宋玉风与我不同。他因幼儿就随着父亲读书,走的是一条直路。故出口皆有理致,下笔并不支离,不似孩儿自幼即父亲见背,虽蒙母亲断机之诲,妹妹咏雪相资,然终属家庭私学,实未闻圣贤大道。及从常先生,又一味糊涂。直至今日,方才得遇明师,怎生及得宋玉风来?况宋玉风天资又高,孩儿又所闻不过理会,他所闻竟能理会于所闻之外。因他颖悟,连孩儿都带得有些想头,真是孩儿的益友。"
裴夫人听了,大喜道:"原来宋先生的令郎,如此聪明,学问上长。我儿你有了如此的明师,又有如此的益友,不愁学业不成矣。你若能继得父亲的书香一脉,便是裴门之大幸了。我想宋先生既如此高才博学,岂可失礼于他。他父子虽在此供给,他令政与令爱,自山东到此,没有个不请不会之理。"
裴松道:"母亲这一想,甚是有理。既要请他,便迟不得了,就是明日吧。"
裴夫人道:"明日就请也好。但恐他内眷家,人生面不熟,未必肯来。"
裴松道:若若是要她来,待孩儿去见贺夫人,托贺夫人转请,她便推辞不得了。"
裴夫人道:"这也有理。"
到了次日,裴松果写了三副请帖。一帖请贺夫人,两副请宋家母女。写完了,叫家人拿着,先走到馆中来,禀知宋先生道:"师母与师妹远来,尚未伸敬,家慈时时不安。久仰师母大家懿范,与师妹闺阁淑风,渴思一面。今持治一觞,欲求赐教,万望慨临,则感激不尽。"
宋古玉道:"家荆与小女,流居于此,自当趋侍令堂夫人,以为依傍。但愧箕缟贫身,不敢擅登华阃kun, 故逡巡止耳,怎么反辱宠招,似乎过于优礼,恐亦不便来领。贤契可为我辞谢令堂夫人吧。"
裴松道:"家母蓄诚已久,定求垂顾。禀过尊师,容门生自去托贺夫人,转恳师母吧。"说罢,遂一径走到贺知府家来。请见了贺知府,将三副请帖呈上,复将要求伯母夫人,转请宋师母并师妹之言,细细说了一遍。
贺知府听了,也自欢喜道:"请去会一会也好。尊帖留下,贤侄请回。至期她若推辞,我同着内人邀她同来就是了。"裴松听了大喜,因回家与母亲说知,备酒伺候。
到了正日,着家人领了丫鬟去请。果然亏了裴夫人再三撺掇,皮氏方才领着女儿宋萝同来。这边裴夫人领着女儿裴芝重迎到外厅之后穿堂内下了轿,方迎请到内厅。先是裴夫人与宋师母、贺大人、宋箩相见过了,然后裴小姐也一一拜见。见毕安坐,宋师母与贺夫人上坐,裴夫人下陪,宋萝在左,裴芝在右。丫鬟送上茶来,五人同吃。裴小姐早偷看,将宋萝一看,只见她生得:
窈窕蛾眉别自娇,
全无半点百花妖。
始知美到河洲上,
礼自夔生乐自韶。
宋萝也自偷眼将裴小姐一看,只见她生得:
髻发垂垂泼墨云,
眼横眉蹙尽奇文。
慢言人美全输却,
便是天仙也减分。
二人各看了,暗瞎椋异。须臾茶罢,裴夫人与宋师母寒温了一番,然后深谢贺夫人与贺知府照顾之情。然后赞及朱萝之美,又细问其年,并朝夕所为。宋萝俱不谦不任,一一对答。裴夫人方知她读书识字,并与女儿一般,甚是爱重。两个女儿,彼此相看,俱各欢喜。
须臾,上席饮酒。饮到席中,裴夫人因对宋师母说道:"原来令爱端庄正静,如此多才,真不愧古之淑女。"
宋师母道:"小家女子,又无保傅,晓得些什么,无非自持聪明,强作解事。怎如令爱小姐,大家风范,品立河洲之上,才居班谢之前,方是玉堂金马之配。"
贺夫人因叹说道:"二位不消谦让。黄金白璧,原不相上下。这一对媒人,须要我做。"说得大家笑了。须萸酒罢,宋师母就起身辞谢。两小女才美相对,各要逞露一番。争奈匆匆吃酒,不及细细谈心。到起身时,甚是依依不舍。贺夫人见了,说道:"二人不须如此眷恋。今日既已会过,便是遇家姊妹,时常可以往来。"宋菟tu友与裴紫仙方笑了一笑,一随母亲辞去,一随母亲送出,大家别去。正是:
见月方知色,
闻花始觉香。
不因双美聚,
谁嫁两王昌。
裴夫人送了客去,回到房中,因与紫仙小姐说道:"宋家箩姑未见时,我只道是平常之女。今日相见,谁知竟是一个美貌女子。但宋师母谈她知书识字,不知真假,若果文墨兼通,便不易得。我欲乘宋先生下榻之便,央贺夫人为媒,求为松儿之妇,倒也是一件美事。我儿道何如?"
紫仙小姐道:"若论萝姑姿容举止,纵一字不识,也是闺中之美,何况眉目之间,言谈之际,大有文情,决非虚假。母亲求与哥哥为配,甚是有理,万不可错过。"裴夫人听了,遂留心不题。
却说宋家母女回来,深赞裴小姐之美。却因所处相悬,不敢想到婚姻之事。转是贺夫人,看见二女才貌不相上下,动了撮合之念。因与贺如府说道:"我想裴给事是托孤于你的,我兄弟自是山东挈家特来投你。两家之事,俱是你一人之事。完得一件,也是一件。今幸两子读书之事,得我兄弟教之,可谓完矣。但两女婚姻之事,我今见其各各长成,也该与他料理,不知老爷曾为之料理否?"
贺知府道:"我怎么不料理?"
贺夫人道:"你既料理,却是怎样料理?"
贺知府道:"裴公子少年英俊,又肯潜心诵读,今又得你兄弟教他,前口送文字来我看,令人改观,自是科甲之才。一向留心为他在仕宦人家择妇。择来择去,若非珠翠,便是锦绣,并无一夭桃面目。前见侄女,虽处荆布,饶有金屋之风,抱丽质绝无妖治之态,诚好逑中之女子也。若配裴郎,自是天生一对。但门楣今尚未齐,不知裴夫人意下何如,我故未曾启口。至于裴小姐,我尚未见,不知是何人物。今会过,可为我一言。"
贺夫人道:"今日裴夫人见了侄女,赞了又赞,十分爱慕。你这主意者向她一言,定欢然首肯。若问裴小姐人物,我见她虽居金屋,而有荆布之风,毫无妖冶之态,而愈显天生之丽质,实闺中之淑女也。你若为她选婿,就是玉堂金马,若非年少佳儿,万万不可误她。"
贺知府听了,大喜道: "原来裴小姐,又是一个才美女子。这等说来,竟与侄女相仿佛了。"
贺夫人道:"桃红李白,虽各自芳菲,然播弄春光,实不相上下。"
贺知府道:"若是这等,一发妙了。你侄儿宋采,虽说是个贫儒之子,又受了许多艰苦,一时憔悴有之,然我细细看来,天聪自在,性学未沉。若饱食暖衣,苦读三年,自是龙虎榜中大器。裴小姐若留心选婿,舍此无人。但恐裴夫人不能具眼,未必肯从。"
贺夫人道;"老爷所虑固是,但我见裴夫人事事皆深信于你。你若去说,未必不从。"
贺知府道:"从不从,我尽我心,也不妨一说。"
夫妻算计定了,过不多时,贺知府无事,因亲到馆中,来看宋古玉,并看两个学生的举业何如。见他两个做的文字,一日好似一日,便满心欢喜。裴夫人见贺知府到馆,忙具便酌,留他与朱古玉小饮,饮了半晌,贺知府辞出,遂同裴松到正厅上来,要请见裴夫人说话。
裴夫人忙着人请入内厅,出来相见。贺知府因说道:"我自受了令先给事年谊之托,凡事无不经心。奈心长才短,一时料理不开。令郎读书之事,前恨误荐匪人,误了年余功课,今幸妻弟补过。细览令郎学业文字,真有一日千里之功。风云一便,定当飞去,似可无负矣。但婚姻之事,尚未言及,不识老年嫂胸中曾有主意之人否?"
裴夫人道:"小儿顽劣,得师造就,感激不能悉言。至于婚姻,一向并无荇菜之求。直至前日蒙宋师母垂顾,得见掌珠萝姑,再三览其珠玉之辉光,方知窈窥淑女,果有其人。正欲挽大人袜驹秣马之求,不意大人早淳谆问及,高义在古人之上矣。"
贺知府听了,不胜大喜道:"我学生此来,正为令郎与内侄女才貌恰是好逑,但虑门楣微有高下,故不敢信口唐突,但微寓意耳。不意老年嫂明眼卓识,早先得之,何快如之。但此婚姻,乃令郎之一事,尚有令爱婚姻,也须早定。前荆妇取扰时,得见令爱,盛称其幽闲贞静,才美不凡,品格还在内侄女之上。老年嫂有此金屋之盂光,岂可不觅一玉堂之梁鸿求配?"
裴夫人道:"岂不愿觅?但恨女流,知识不远,还求大人垂青做主。"
贺知府道:"我学生既受令先给事年谊之托,敢不做主。但择婿一事,要得其人,不在门第。要看终身,莫认眼前。虽有其人,恐世情不识。今见老年嫂明眼高识,出寻常,只得要直说了。"
裴夫人道:"大人明同日月,言若蓍shi龟,敢不拱听,万望见教。"
贺知府道:"不是别人,也就是宋先生之子宋采。他今虽一童子,然学通孔孟,笔带风云,异日功名不在令郎之下。老年嫂若能刮目,实一佳婿。倘舍此而别觅膏粱,则吾不知其可也。"
裴夫人听了,愈加欢喜道:"小儿屡屡称赞宋玉风质性既高,才情又美,自惭不及。今大人恰又津津称誉,定是不凡。况先给事见背,门楣已非昔日。只望婿贤,何敢更争贫富。可否,悉听大人做主。"
贺知府听了。大喜道:"既蒙老午嫂慨然,断不误老年嫂之托。"说罢,即辞了回去。随请了宋古玉来家,将两家婚姻之事,俱细说了一遍。
宋古玉听了,又惊又喜道:""裴夫人怎有如此高义,莫非一时听了老姊丈怂恿之言?只恐后来有变。"
贺知府道:"怂恿弟固有之,然裴夫人原有成竹于胸中,非尽缘弟之怂恿也。"
朱古玉道:"此乃至美之事。裴夫人既肯下援,难道小弟转不思仰俯?但为人也须量力,不可贪一时之荣,贻终身之害。小女嫁去,贫而忽富,易于相安,犹之可也。至于他家小姐,生身金屋,一且蓬茅,自有许多不妙。老姊丈还须斟酌。"
贺知府道:"老舅所虑,皆世情之事,所说皆眼前之言。小弟受裴年兄之托,岂敢以世情之虑,眼前之言相报。老舅不可因一番折挫,自待小了。且莫说功名,吾舅所自有,即内侄年少英俊,亦非池中之物。即今日此议,虽为玉风得妻,实亦为裴夫人得婿也。"
宋古玉道:"老姊丈述观高论,固足快心,然未免终属虚想。些须才学,不知可能有用。"
贺知府道:"高才薄学,若不有用,则朝庭衡文,设他何用?"
宋古玉道:"虽如此说,多少高才,被人遗落。"
贺知府道:"尊舅不可不察其实。徒恃虚名,为人称屈。被人遗落者,不是瑜不掩暇,使是巧难藏拙。若精金美玉,字字珠玑,哪有不为主司刮目者。"
宋古玉听了,肃然道:"谢老姊丈之教了。既如此说,凡事老姊丈竟主张行之可也。但有一事可虑。"
贺知府道:"何事?"
朱古玉道:"裴夫人倘然允了,她富贵人家,若要行聘,却将何物行去?"
贺知府笑道:"聘物令郎自有,不须尊舅费心。"
宋古玉听了,骇然道:"他有何物,可以为聘?"
贺知府道:"到聘日自知,此时不必问。"说罢,宋古玉别去,依旧到馆不题。正是:
论事原何迥不同,
盖横高识在胸中。
不然漠漠茫茫路,
安得先将凤配龙!
贺知府将两家婚姻之事,俱讨了消息在胸中,然后复自想道:"两家婚姻之事,其权在我,关系不小,也须谨慎。裴宋两子,其才已见,我所知也。至于裴小姐与内侄女之才,只知大概,并未细察。虽女子无才,亦不为短,然毕竟有才,更觉出类,莫若同接来一会,借便考她一考,便知端的。"
因入内与夫人细细商量,要请裴夫人来一会。夫人大喜道:"此举最为有理,也显得慎重其事。"因打点择吉日,下帖子,来请裴夫人及公子、小姐不题。
却说裴夫人,因贺知府立此婚姻二议,宋萝她已爱慕,欢然无疑;至于宋采,一个少年贫子,不知才貌何如,恐误了女儿,便朝夕留心,试探儿子。
裴松道:"孩儿也不知人品如何,方是至妙。但以孩儿相较,自是邈他一筹。他既不以孩儿为不肖,肯赋桃夭,母亲又何消虑他不是麟之趾耶?"
裴夫人昕了,方以为然,放下心肠,听贺知府作为。过不多几日,忽见贺知府一副请帖,请她公子;贺夫人两副请帖,请裴夫人与小姐,过去一会。裴夫人知是议亲,不敢推辞,因答应了都来。只因这一来,有分教:
女才不减郎才,郎貌何殊女貌。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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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堇判胖r寒盟
曰:
月下良已有期,言忍把盟欺。
知媛心非席,石泉枯不移。
方,既得了何半的重,急硐蛑习踩苏f道:"玉仙楦C的事,前解到防官王守涮,正欲鞫,想心,闹胍估铮棺蕴幼呷チ恕,F今行文各查,大抵是出不得的了。所]妹妹今已成,是e良姻,是守他沓捎H么?"方老安人失惊道:"原硭隽诉@舆`l犯法的事,早是你碚f著,不然我那里知道。只是他小小年,做了一秀才,怎不守分。如今又不知逃在何,若把你妹子嫁与他,只怕了身。若就e人家,又恐老要碚f。以此呻y,如何是好?"方道:"那老儿是不得的,他不曾得半,我里并]出八字,又]有聘胨跻得就是他的媳D。r且是自家儿子,做了不法的事,不然把一清白女,去嫁那不肖子不成。{他告到官司,也是得的。"只一番,s中了方老安人的心。遂道:"侄儿你到聿徊睿皇侨缃袼S的人家,要胜著家几分才好。据你前日所的何宅,不知人家何如?可以Φ妹矗俊狈教m道:"我正榇耸拢碛鹉干套h。想何某已有了官,不日就要上任。若肯他,作速出一庚帖,等他即日行。若鹉敢狼懊耍刂t玉仙回恚一亟^了何家。"方老安人听何半有了官,不喜道:"你聿徊睿{你主持就是。"方听允,M心g喜,忙去伟胩道:"承托的事体,家鹉赋跻猓滩豢希晃以偎陌涯窃儿他,I已妥的了。但作速期聘,省得t有。"何半大喜道:"完美此姻,皆仁兄玉成厚郏硕鞔说拢莓D蟆V寥缙附鸲Y物,一一遵命便了。"遂了吉日,送聘怼7嚼习踩松俨坏滢k回物,俱不消。
s素云在房,了信息,心下惊疑,暗著凌霄探明白。知方与老安人做就机,只道是家行聘,不日就要迎完娶,素云也信了。倒是凌霄乖巧,行聘那一日,悄悄的偷那帖,把与素云一看。只上面著"何某端首拜",止不住腮扑簌簌L下I怼A柘鲈偃参康溃骸笆怯氩皇牵以偕塘浚蜗@般馈!彼卦频溃骸澳隳抢镏业男氖怼砘橐鲋拢谎约榷ǎK身不移。所以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初我爹爹口著生,t六未洌枪赦O儿,已算是下定的了。r我明知事必有,曾著你去他面纱巍I乐耍耙延定。料母听著言,背盟寒信。我若依允,s不做了失身之D。若不肯模跎说煤渭遥俊弊笏加蚁耄肫渫殿失,不若一死,倒干Q。,又唏u不已。凌霄又娜菡f道:"得何家已了什么官儿,若完了姻事,就要上任。据著妾看恚戎t家更胜几倍,料想老安人主不差,小姐何楣獭!彼卦谱色道:"你那里怼D篮渭沂吏T官儿,就是朝宦,也易我一冰心。甚且那一晚,口。青天明月,共此言,得以富易心, 苟活。r人孰o死。我若死得其所,可以含笑我爹爹于地下矣。今后的,不的再休多言。"正在唧唧,恰值老安人走到。素云慌忙把矶揶D,以袖拭I。老安人惊道:"吉期已茫岫猩溃吹粝I怼!彼卦频溃骸斑什么吉期,孩儿的性命,只怕不久了。"老安人便把凌霄救ィ其故。凌霄⑺卦频男氖拢晃逡皇f了一遍。得老安人心下著忙,急与方道:"俱是你裎以S了何家,如今你妹子要死要活,不肯依允。万一做出一件事恚绾问呛谩!狈教m道:"做侄儿的原是一片好意,r何生t三考出身,也是一小小官,有何辱]了妹子。如今只索催他早些娶了去,鹉高用著好言慰。想妹子也是一明的,不缘煤么酢!崩习踩嗽]主意的人,听了一番,只得又到素云房龋煨竦溃骸拔岫沂〕孔瞿锏模簧媚阋稽c骨血,不要安放你一停。奈因生家事日u消乏,近又做了藏不法的事情,所以⒛阍S了何家,有甚不好。你只管剔直洌s不要苦坏了身子。"素云目@道:"儿若依了母,做不得失之D,若滩暮我曰氐煤渭摇H缃穸延扇畈撸趟砣⑷ィQ不累著母受气。"老安人听,才把鬼胎放下。休絮BR>
不一日,笙歌拥兀沸欤伟胩家的船已到。素云暗暗y束已定,向著祠堂,痛哭了一觯旒匆撇匠d。方只恐有,也不叫何生奠雁,竟局D人,把素云推砩限I,如的抬下船去了,自己s与凌霄另在小船送去,那嫁y又另一船。行不上三四里光景,忽听得,四下喊起。只里面,纬黾钢痪匏摇I厦刀密布,竟把船r住。槭滓蝗耍砭褪呛谔焱醪肯碌年。看看近,上船恚阉卦七B著儿扛了去,yY器皿也锏镁铡:伟胩急忙赴水,才逃性命。方在后船看,便拉著凌霄上岸,在黑地里藏身半晌。看看已去,心下想道:"我本意只要拆散生的夫D,以消r浩试鹉该媲笆x合,又在何半面前一力,料忽地里生出故怼Hw家去,不但鹉敢,那何半也要怪我,不然他子不成。更有一件,日后家知道,鍪欠窃跎纸狻:尾怀么嘶_了凌霄,拿些子,出到外鹤∫欢辏僮^,有何不可。"下暗暗算已定,遂把凌霄藏在僻,自己身回去,悄悄的取了四五十子,哄著凌霄,只他w家,一降墓痛馊チ恕2活}。
再素云,被著锶ィ椭林熊。黑天王一,心下大喜。﹃道:"我里有多少女子,so一色。想你拿著右美女,真正有沉落雁之容。使我一,不橹褡硪印W猿霰两瘢甑墓拥谝唬硇兄刭p。"又向著素云道:"美人,我且你,姓甚名,年多少?"素云已惊得魂魄俱剩ǖ皖^流I,不措一。黑天王道:"你不害怕,我⒛阕龅诙赫蛉耍虏桓毁F哩。"素云答道:"妾已有丈夫,o相闹怼H绮环w,愿求一死。"激得那黑天王性起,正要捉奸,想已有人笾鹗稀T沓鹨灿形辶肿松嘞盗技遗樱匦砸罚恢谔焱镒髡蓿s是十分畏帧.下出道:"得出,拿著一美女,可具^碛胛乙豢础!彼卦七B忙走至面前。仇氏的看了一f道:"此女t美非常,若留之恐有不利。"黑天王忙所以。仇氏道:"我昨粢幌晒茫敢慌ξ艺f道:"此女命犯伲T之夕,其夫就遇。若或留之,月榷ㄔ馄淇恕V贝偃罩螅盒沁^度,方可成。今此女与糁邢嗨疲致自船恚t花T遭厄之,已符矣,可收,以被其殃乎。",即卦疲挠e室,防禁甚溃啦辉S与黑天王相。
握f素云,自遭幽禁,每日蓬垢面,rr痛哭,⒓霸掠唷:鲆幌ΓL雨瑟,雁唳蛩吟。素云想起幽囚窟,目下不被污,保免,不如早ひ凰溃褂X干Q。忽又想道:"若竟是般死了,不惟大仇未螅付魑闯辏植恢t郎今在何,永o面之日了。"想一抟⒅烈狗郑帚黄碌溃骸拔医裆眍净⒖冢t早是一死,何苦苦俅吮∶AT,我只索要自了。"遂⒀Ы庀拢伊憾馈?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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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素云命不,⒁伊海黾闯脸了ァkV之,一仙女,岜扯缘溃骸拔崮夫家后@牡丹花神是也。汝不可短,日后有接A的日子。目今星⑦^,有一番水厄。特授汝以花丸二粒,服之便可死生。珍重珍重。"素云接,一口吞下,倏忽遂不了仙女。臾醒恚q余香在口,暗暗惊喜道:"既是仙女救我,或者有出之日。只得勉挨度,再^。"曾有名一樵^:
惆佳人命最a,才离虎穴又潭。
若非此夕花神救,安得明珠日后。
且把素云按下不。
再生,兵出京,一路上官府不敢怠慢,到措浼Z印2灰蝗眨淼教K州,即著榷。松蚣疑n,先到沈西苓家认S植钊说郊笙病W约s檐情事重,不敢擅回。
一日正在舟中坐,只蟮溃骸疤}王守溆物。"生看了手本,放在一,置之不。自卯至酉,并]一人睬他。只得而去。到了明日清晨,又至船伺候。如是者三次,竟不得相。至第四日,候生上,得面貌,就是前日把照提的,不大惊。登rQ了青衣小帽,央著本宦世行,任按察司廉使(致仕在家),王守渚脱肓怂k下二百余金一副盛,下船罪。生再四推道:"既蒙台命,不致樗褪橇恕_@物Q不敢受。"世行便深深的打著一拱道:"前日王弁曾罪于老台,皆由奸人何半之,与他o涉。惟失于查察,罪深重,容俟日后捕r,自解至台下,听候治罪。若使所湮x,不蒙,t治弟亦不敢代榍G矣。望乞海涵曲宥,t弟亦叨庇o。"生道:"是何半造枉屈,你榉拦伲驮豁。楹瓮ㄍO陷。今承老先生教,姑恕不究。些物,亦只得囝I。"未已,那王守涔蛟诖^,只管叩首不已。生竟不睬他。世行道:"今日王弁已悔待罪,伏乞老台不念海^大人不作小人之。"生笑道:"若非老先生力橐,Q要置他一死罪。也,就著他榍安啃n,以便⒐φ圩铩!彼煊诋日,起兵,以裨⒏时M忠、水脑楹箨,自己s与老趿牵y中。一鼓造,二鼓取,三鼓。浩浩,⒈笺骱佣怼BR>
要知胜何如?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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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怀六甲私情败露因羞愤激损连枝
月姑在床上听得明明白白,即立起身来说道:"我见表叔为人正经,哪知如禽兽一般,把我姑娘诽谤,欺人太甚!嫂嫂,你今既然甘休,我做姑娘的今日活不成了。与沧海拚这一命罢。"
安人一发着急道:"女儿,虽然表叔胡乱说的,女儿看我分上,不要与他计较罢。"
月姑道:"你说得倒好。女儿端端的坐在房中,怎么请表叔来把脉,说下此无根无枝的话?岂不急杀了人!叫我一生怎有面目见人?"
安人只好劝住月姑树春。只见小桃假做慌张,气喘吁吁,走至书房,见沈员外正与何沧海对酌,即大声说:"不好了!何相公,快快打点逃走,方保得性命。"
何沧海不知缘故,心中大惊,员外忙问说:"何事如此慌忙?"
小桃便把何沧海说小姐是假的,姑娘身怀六甲,安人向二位小姐说知,二位小姐闻得此言,一时性如烈火,执了壁上宝剑,一直要与何表叔拚命。安人正在那里劝的不住,我家小姐说,若还道他是男人打扮的,可传齐了四邻八社,脱下小衣,看个明白。月姑说要把宝剑剖开肚子与诸人观盾,若有怀孕血结便罢,若然无者,人命关天,未知何表叔如何主张?安人吓得呆了,所以差丫头来报知。员外惊得失色,向何沧海道:"贤弟如今弄出事来,张金定与女儿二人性子原是不好,如今冤枉了她们二人,免不得又要赌气。"
何沧海手脚忙乱,立起身来,把手一拱道:"弟与哥哥日后再会了。"
员外问道:"贤弟要往哪里去?"
何沧海道:"弟暂别回家。"
员外道:"既如此,且慢些,盘缠行李,也不曾拿。"
何沧海也不回头,一溜烟竟自出门而去。因听小桃之言,心中惧怕,故不及收拾行李盘缠,一头走,一头想道:"我看张金定宛似男子模样,月姑娘确实有孕在身,他不听我之话,反来怪我多言,此时且要见个明白。"
即时连夜回家而去。再说员外当下向小桃说:"你去劝二位小姐,道原来是何相公多嘴,如今他已去了,丢开便了,不要吵闹。被人知道,把作笑谈。又说我还不肯全信的,男人怎生扮得女人?"
正在说得,忽见安人同了姑嫂二人一齐而来,员外连忙向树春道:"媳妇,天色已晚了,出来何干?"
又对月姑道:"女儿,你身体不健,还不回房去静养才是。"
树春道:"公公,媳妇是男扮女妆,故此来与他辨看,如今表叔哪里去了?"
月姑亦说道:"爹爹,女儿不肖已经怀胎,所以今日出来请问表叔怀胎几个月了。"
员外忙赔下笑脸把手乱摇道:"媳妇,女儿,表叔这些言语,都是放屁的话,他已自觉无颜,行李也不曾拿,盘缠也不曾带,连夜走了。你二人不必怒气,看我之面,万事丢开,休要生嗔。小桃快些服侍二位小姐回房中去罢。"
小桃即向树春月姑二人道:"那个老乌龟已走了,员外安人如此相劝,里面去罢。"
树春方才同小姐回房。小桃将房门闭好笑道:"小姐,真正好笑,那何沧海正在书房同员外吃酒,我走进去说了此话,他惊得面如土色,一直就走。连酒也顾不得吃了!行李铺盖也不及带了。"
树春暗暗欢喜,月姑道:"虽然表叔逃走,那时你我在房中,终非久长之计,几乎弄出祸来。为今之计,莫若暂时分开,方能保得无事。"
树春道:"小生若要回去,总得姊丈那边前来相接,怎好自己主张回去?"
小桃说:"你在此干系非小,真不妥当,待我明日到家,说大爷意念回家,几次欲归,犹如云山阴隔一般,不敢自专。张相公听了,必然放轿子抬大爷回家。"
月姑道:"此计果妙,你若回去,相公大娘跟前,须要把此事包瞒,不可泄漏。"
小桃应说晓得,此夜闲文休提。再说张永林那日回家,晓得树春改扮代嫁之事,日日在家与柳氏赌气,只待打点接树春回来;恰好小桃走入中堂,见过柳大娘,说:"大爷吩咐沈相公病已好了,他在沈家,行坐甚不安稳,时刻防备,恐怕露出机关的事来。故此差我来与大娘说知,快些打点接大爷回来。"
柳大娘应道:"正要打点接他回来,快些接回,也免得我日日赌气。"
那小桃说罢,即上楼房来见张金定,金定便问树春去沈家怎样根由。小桃便把月姑与他二人暗里偷情之事,一一说明。如今被他表叔何沧海看出破绽,大爷恐露出机关,所以打发我前来与大娘说明,快些打点接他回来。张金定听了小桃一番言语,心下想道:"可笑这冤家老了面皮,今日弄出这样事来。未知日后如何了账?我为他一人故此不到沈家,哪晓月妹倒先成了事,奴家还是半边之人,不知何日何时,得与柳郎同偕良缘,才慰夙愿?"
按下金定悬想,先言柳兴为树春易妆打扮去沈家冲喜,他放心不下,只是怨着东人,时常各处打听,恐怕惹出事来。今日闻小桃回来,心中却有几分快活。这丫头别时难以见面,少停若出来,待我与她相见一番,便在外厅张头等候。那小桃在金定房中,说了几句闲话出来。柳大娘留住吃了午饭,然后说道:"你若去悄悄与大爷说,叫他且自放心,明日先到媒人处说知,再择了吉日,便去接他回来。"
小桃答应,辞别大娘出来。正值着柳兴叫道:"小桃姐,且慢去,我家大爷好么?哪时才要回来?"
小桃应说:"不多几天就回来了。"
柳兴又道:"小桃姐,你晓得我一个心事么?自从华府内见你两双好白腿,害我眠思梦想,时刻在心!难以相会。今朝书房里面,无一个人在那里,我和你把私情完了,免我日夜思想,愁断心肠。"
小桃唾道:"你还会说风流的话,那日若沉杀在南河里,不知魂魄如今哪里去了!快些放手,我要与大爷说话。"
柳兴才放了手。小桃一路而来,听见街坊之人说道:"花少爷在花家庄搭了一座擂台,半天高的,左右排列刀枪剑戟,两个教师叫做宋文宾、宋文采,我们这里哪有英雄好汉与他比拳。"
小桃闻言暗想道:"又是那两个狗才兄弟,搭下此座擂台,待我与大爷说知,把这两个强人打杀了。"
不觉到了沈家,先将柳大娘的话与树春、月姑说明,然后把宋家兄弟搭下擂台,亦说一遍。月姑听了小桃说柳大娘不日要接树春回去,满心愁闷。若要留住,又恐机关败露,心中又是难舍分离。即向树春道:"哥哥,我和你私相苟且,情意绸缪。今日事真出无奈,各要分别一方,奴家望你速央媒人与父母说合此亲,况我腹中有了身孕,倘被人知道,如何是好!若能摆布早些完了花烛,那时方保无事。"
树春道:"贤妹,且自宽心忍耐,小生不是无情之辈。此事我紧记在身,断不能连累于你。"
再说张永林那日备了礼物,央了媒人卞文加到沈家说明要接妹子回家。沈员外边也备了福物送媳妇回家,月姑愁肠百结,悲伤惨苦,千言万语嘱咐树春:"切不可抛弃奴家,以残花败柳看视,使奴家有白头之叹。"
树春道:"小姐只管放心,小生非比王魁百里之辈,此去自然上禀高堂,央媒撮合。那时鹊桥重会,不致有误小姐青春年少。"
忽听外边报说轿子到了,两人含泪,难分难解。正是:意合情偏切,情深别更难;丈夫当此际,未免泪珠弹。树春只得入内拜别了员外安人上轿,小桃跟随而来,到了张家,进入中堂。柳大娘看见笑个不住道:"贤弟真厚的脸,亏你惯穿得许久的女衣服。"
树春道:"可笑沈家一众瞎子眼睛,全然看辨不出,还是那月姑聪明至极。"
柳大娘听些话着惊道:"不好了!你被月姑看出,既然她无甚言语,必定你二人私相授受,弄出什么没正经的事来。"
树春道:"姐姐,并无弄出什么事来。"
柳大娘还要辨问,恰好张永林入内,柳大娘即住了口。永林见树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此时还说什么闲话,快些换下衣裳出来罢。"
树春即换了衣裳,同永林来至书房。柳兴一见怒道:"男子汉亏你不识羞耻,敢做下此没脸之事。太太在家,不知怎样待望,快快收拾回家去罢。"
树春道:"且慢,闻说花府在花家庄搭了一座擂台,我要与他见一个高低。"
张永林劝道:"花家今日搭此擂台,实是要与舅兄寻气,故此擂台上挂下一联,写着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我想起来,宋家兄弟前番大闹三山馆,被树春打坏宋文宾,南河里观龙舟,又被众姊妹打入水里逃生。他无非记恨在心,设下擂台要报此仇。舅兄切须仔细,不可误中奸计,自送性命。"
树春道:"姊丈说哪里话来?既然他们有心寻我,我若不去,只道小弟惧怯了。不打此座擂台,非算为男子英雄。待我打过了擂台,然后回家。"
永林道:"舅兄既是执意要去,我也劝你不祝还是先写下家书,打发柳兴先回,安顿令堂,免她怀念心头为是。"
树春道:"姊丈之言,敢不从命。"
即写下家书,打发柳兴回去。此话暂且按下。再说张金定只因日夜想的树春一人,恹恹难起,一时得病在床。小桃报与大娘知道。大娘即与永林说知,延医诊视,服药无效。柳大娘心下疑惑,我想姑娘此病,有些蹊跷。她前日不肯到沈家冲喜,今日得此病,犹如心病一般,所以服药不灵,或者有什么外情牵挂在心!又是看她平日为人正经,亦从不会有什么影响动静,未知此病因何而起?一腹狐疑,只是摸不着头脑。那树春在书房闻知金定得病,心中着急,代为各处访了名医,请来与之调治,亦无见效;恨不得上楼一望。是日柳大娘正在金定房中陪伴,只见金定合的眼略翻一下,睡语糊涂,听不甚明。柳大娘侧耳细听,说一声:"冤家柳树春。"
柳大娘心下猜疑道:"是了,必定与我弟两下留情,害成相思是实。"
即近前劝道:"姑娘可晓得公婆在日,攀下沈家相对亲事,自古道一马一鞍,一夫一妇,姑娘把心事放下,怎好处分此情。"
又不好与夫君知道,待我探问小桃便知。即走至房外叫小桃道:"我要问你,小姐此病,因何而起?你必然知其根由心事,可与我说个明白。"
小桃应道:"大娘说笑话,凡人俱有疾病,怎保无事。小姐得病,丫环哪里晓得其中缘故?"
柳大娘说道:"我问你此话,却也有因。小姐方才梦寐之间,叫一声冤家柳树春。我想起来,莫非与我弟有什么关情之处?你陪伴多时,必然知道,故此问你。"
小桃道:"日间大爷也不曾进去,就是小姐也不曾出来,有什么关情之处?小姐乃是病中之人,说话难以凭信。睡语朦胧,哪里认得真!"
柳大娘道:"小桃,据你说来,小姐没有什么事情,以我看来,还是个丫环不晓得。"
小桃道:"大娘心下动疑,可去问大爷,便知明白了。"
柳大娘闻小桃之言,即时下楼竟向书房而来,悄悄立在窗前张看。只见树春把一幅八美图放在桌上观看,自言自语,哈哈的笑,用手一个个数起来说道:"这一位华爱珠,一位柴素贞,这二位田索日、田素月,这一位是张,"顿住了口。登时愁容满面,长叹一声道:"你为何也在画图之上?怎的无言无语,只管看我?"
柳大娘听了张字之下,并无言语,停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句,你在画图之上,无言无语,只管看我,心下想道:"这张字之下,必然是金定名字了,原来这书呆心中留恋姑娘,待我再听他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