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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卖饼儿 惊连坐投落校书阁
有汉一代,史家分作两撅,号为前后汉,亦称东西汉,这因为汉朝四百年来,中经王莽篡国,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汉,王莽以后,叫作后汉。且前汉建都陕西,故亦云西汉,后汉建都洛阳,洛阳在关陕东面,故亦云东汉。《前汉演义》,由小子编成百回,自秦始皇起头,至王莽篡国为止,早已出版,想看官当可阅毕。此编从《前汉演义》接入,始自王莽,结局三国。曾记陈寿《三国志》,谓后汉至献帝而亡,当推曹魏为正统。司马温公沿袭寿说,也将正统予魏,独朱子纲目,黜魏尊蜀,仍使刘先主接入汉统,后人多推为正论。咳!正统不正统,也没有甚么一定系绪,败为寇,成为王,古今来大概皆然,何庸聚讼?一部廿四史从何说起,便是此意。不过刘先主为汉景帝后裔,班班可考,虽与魏吴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汉论汉,究竟是一脉相传,必欲拘拘然辨别正统,与其尊魏,毋宁尊蜀。罗贯中尝辑《三国演义》,名仍三国,实尊蜀汉,此书风行海内,几乎家喻户晓,大有掩盖陈寿《三国志》的势力。若论他内容事迹,半涉子虚,一般社会,能有几个读过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误把罗氏《三国演义》,当作《三国志》相看,是何魔力,摄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议前人,但既编《后汉演义》,应该将三国附入在内。《前汉演义》附秦朝,《后汉演义》附三国,首尾相对,却也是个无独有偶的创格。可谓戛戛独造。惟小子所编历史演义,恰是取材正史,未尝臆造附会;就使采及稗官,亦思折衷至当,看官幸勿诮我迂拘呢。
若要论及后汉的兴亡,比前汉还要复杂。王莽篡国,祸由元后,外戚为害,一至于此。光武中兴,惩前毖后,亲揽大权,力防外戚预政。明帝犹有父风,国势称盛。章帝继之,初政可观,史家比诸前汉文景,不意后来宠任后族,复蹈前辙。和帝以降,国事日非,外立五帝,安帝懿帝质帝桓帝灵帝。临朝六后 章帝后窦氏,和帝后邓氏,安帝后阎氏,顺帝后梁氏,桓帝后窦氏,灵帝后何氏。妇人无识,贪揽国权,定策帷,委政父兄,嗣主积不能容,势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阉竖。于是宦官迭起,与外戚争持国柄,外戚骄横不慎,动辄为宦官所制,辗转消长,宦官势焰熏天,横行无忌,比外戚为尤甚,正人君子,被戮殆尽。天变起,人怨集,盗贼扰四方,不得已简选重臣,出为州牧,内轻外重,尾大不掉。势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为助,入清君侧,结果是外戚宦官,同归于尽,国家大权,归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群州牧交逼而来,又酿成一番州牧纷争的局面,或胜或败,弱肉强食,董卓曹操,先后逞凶,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时,还有甚么汉家命令?当时中原一带,尽被曹氏并吞,惟东南有吴,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汉,仅存益州一脉,不绝如缕,又复出了一个庸弱无能的呆阿斗,终落得面缚出降,赤精衰歇,都随鼎去,岂不可悲?岂不可叹?慨乎言之。总计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专政的时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宦官更迭擅权的时代,自桓帝至献帝,是宦官横行的时代。若献帝一朝,变端百出,初为乱党交讧时代,继为方镇纷争时代,终为三国角逐时代,追溯祸胎,实启宫闱。母后无权,外戚宦官,何得专横?外戚宦官无权,乱党方镇,何得骚扰?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这是至理名言,万世不易呢。即如近数十年间之乱事,亦启自清慈禧后一人,可谓古今同慨。
大纲既布,须叙正文。且说王莽毒死汉平帝,又废孺子婴,把一座汉室江山,平白地占据了去,自称新朝,号为始建国元年,佯与孺子婴泣别,封他为定安公,改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设吏监守。所有乳母佣媪,不得与孺子婴通语,一经乳食,便把他锢置壁中。尊孝元皇后为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儿,所以仍得留居深宫。当下封拜功臣,先就金匮策书,按名授爵。这金匮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来,持至高庙,欺弄王莽,见《前汉演义》末回。王莽视为受命的符瑞,就借此物欺弄吏民。计金匮中所列新朝辅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刘歆、哀章,莽号为四辅,令舜为太师安新公,晏为太傅就新公,歆为国师嘉新公,章为国将美新公,四辅以后,就是甄邯、王寻、王邑,莽又号为三公,令邯为大司马承新公,寻为大司徒章新公,邑为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号为四将,甄丰为更始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王兴为卫将军,王盛为前将军。这一道新朝诏旨颁将出来,哀章是喜得如愿,买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诣阙,三跪九叩,谢恩就封。余如王舜、平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孙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职。只有王兴、王盛两姓名,乃是哀章随笔捏造,当然无人承认,好几日没有影响,哀章不敢直陈,只是背地窃笑。偏王莽遣人四访,无论贫富贵贱,但教与金匮中姓氏相符,便命诣阙授官。事有凑巧,访着一个城门令史,叫做王兴,还有一个卖饼儿,叫做王盛,当即召他入朝,赐给衣冠,拜为将军。这两个凭空贵显,还道身入梦境,仔细审视,确是无讹,无端富贵逼人来,也乐得拜爵登朝,享受荣华。天落馒头狗造化。
莽又因汉家制度,未免狭小,特欲格外铺张,自称为黄帝虞舜后裔,尊黄帝为初祖,虞舜为始祖,凡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同宗,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王,齐王建孙济北王安,为济北愍王。其实齐王建本姓田氏,齐亡后尚沿称王家,因以为姓。莽借端附会,故由齐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黄帝。硬要夸张。立祖庙五所,亲庙四所,称汉高祖庙为文祖庙,凡惠、景以下诸园寝,仍令荐祀。惟汉室诸侯王三十二人,贬爵为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贬爵为子,所有刚卯金刀的旧例,不得再行。向来汉朝吏民,于每年正月卯日,制符为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悬以革带,一面有文字镌着云:"正月刚卯,"谓可避一年疫气。金刀乃是钱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间,莽以刘字左偏,有卯有金,右偏从刀,故将刚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铸小钱通用,径只六分,重约一铢。又欲仿行井田遗制,称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买卖。如一家不满八口,田过一井,应将余田分给九族乡党。且不准私鬻奴婢,违令重罚,投御魑魅。后从国师刘歆奏议,遵照周制,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职,多半改名,大约是不古不今的称号,胡弄一番,换名不换人,有何益处?后世亦多蹈此辙。惟俸禄尚未酌定,往往有官无俸。后来又欲踵行封建,封了好几千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为班赏,并没有指定采邑,但给月钱数千,使居都中。看官试想!这种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纷更的时候,忽由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进攻即墨,莽方拟遣将往御,那即墨已传来捷报,刘快已经败死了。原来快系汉胶东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孙。有兄名殷,嗣爵胶东王,莽降殷为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独快却志在讨逆,纠众数千人,从徐乡趋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闭城拒守,快众多系乌合,不能久持,渐渐溃散。守吏趁势杀出,把快击走,快竟窜死长广间。殷闻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紧阖城门,自系狱中,一面上书谢罪。莽既得捷报,只命快妻子连坐,赦殷勿问。越年为始建国二年,莽恐刘氏余波,仆而复起,索性将汉室诸侯王,一体削夺,废为庶人。只有前鲁王刘闵,中山王刘成都,广阳王刘嘉,曾颂莽功德,侈陈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无耻之徒。嗣复由立国将军孙建等,奏言:"汉氏宗庙,不当复在长安,应与汉室一同罢废。"莽欣然许可,惟言国师刘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夹辅新朝,可存宗祀。歆女为皇子妃,使仍刘姓,余三十一人皆赐姓王氏,并改称定安太后为黄皇室主,示与汉绝婚。
定安太后虽是莽女,却与乃父性情不同,自从王莽篡位以后,镇日里闷坐深宫,愁眉不展,就是莽按时朝会,亦屡次托病,未尝一赴。莽还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将她改号,好与择配,暗思朝中心腹,虽有多人,惟孙建最为效力,建有子豫,又是个翩翩少年,若与黄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对佳偶。当下召入孙建,与他密商,建欣然受命,归询子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为妻室,且是现成帝婿,有何不愿?于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饰衣冠,装束得与子都宋朝相似,带着医生,托词问疾,竟至黄皇室主宫中。宫中侍女,不敢拦阻,将他放入。豫得进谒黄皇室主,说是奉旨探视。黄皇室主大为惊异,又见他一双色眼,尽管向自己脸上瞟将过来,料知来意不佳,慌忙退入内室,传呼侍女,责她擅纳外人,亲加鞭扑。豫立在外面,听得内室有鞭扑声,当然扫兴而去,报知王莽。莽始知女儿志在守节,打消前议。
谁知此事一传,偏有一个绔郎君,艳羡黄皇室主,要想与她做个并头莲。这人为谁?乃是更始将军甄丰子甄寻。寻素来佻达,专喜渔色,前闻王莽要招孙豫为婿,不由的因羡生妒,背地含酸。后来豫事无成,寻私心窃幸,还道是大好姻缘,应该轮着自己身上,死在目前,还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计,便悄悄的自去施行。从前寻父甄丰,与王舜刘歆等,同佐王莽,不过依莽希荣,尚未欲导莽篡位,至符命诸说,纷然并起,丰等也不得不顺风敲锣,争言符瑞。莽既据国,尝遣五威将帅,分使五方,颁示符命四十二篇,笼络人心,因此符命诸说,充满天下。且内外官吏,一陈符命,往往封侯,有几个不愿捏造,辄互相嘲戏道:"汝奈何没有天帝除书?"统睦侯司命陈崇,司命官名,由莽创造。密白王莽道:"符命可暂用,不可久用,若长此过去,好人都好借此作福,反致生乱。"莽点首无言,俟崇退出,即颁出命令,谓非五威将帅所颁,尽属无稽,应下狱论罪。嗣是符命伪谈,渐渐绝口。甄丰本为大司空,资格名位,不亚王舜刘歆,就是甄寻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匮符命,但拜丰为更始将军,使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不但与王舜刘歆等人,相去太远,甚且也不及弟,连甄邯都出丰上,丰父子当然怏怏。实在由丰素性刚强,平时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贬抑,借着符命为名,把丰贬置下列。丰子寻垂涎莽女,错疑莽真信符命,遂从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别事一试,只说新室应当分陕,设立二伯,甄丰可为右伯,太傅平晏可为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这道符命呈将进去,竟得王莽批准,令甄丰为右伯,使他西出。丰尚未行,寻越觉符命有效,又是一篇进陈,内言:"故汉氏平帝后,应为甄寻妻。"满望王莽再行准议,好教黄皇室主下嫁过来,做个乘龙娇客。哪知宫中传出消息,很是不佳,据言:"王莽怒气勃勃,谓黄皇室主为天下母,怎得妻寻?"寻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当下密取金银,一溜烟似的逃出家门。不到半日,果有许多吏卒,来围甄第,入捕甄寻。甄丰尚未知寻所犯何罪,及问明情由,也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自己寻觅,意欲绑子入朝,为自免计。偏偏四觅无着,又经朝使坐索,迫令交出,一时无法对付,只好拚着老命,服毒自尽。朝使见甄丰已死,又入室搜捕,终不得寻,乃回去复命。
莽闻寻出走,下令通缉,一面穷究党羽,查得国师刘歆子侍中刘保钡艹にN玖跤荆办湃似锒嘉径÷。氪笏究胀跻氐茏蠊亟跗娴龋呈钦缪昂糜眩还拍远萌胗校鸺友段省J艘蛘缪霸谔樱薮佣灾剩匀患诘掷担豢铣腥稀0盖樾炊嗳眨窃谔游椿竦恼缪埃贡换竦健Q氨靖乓桓龇绞浚尤牖剑菥佣嗍保氲酵饷嫜揭粜牛时徽炖粲鲎牛憬话炎プ。馊氤ぐ病K肓钡人涫怯焉疲┐朔肴⒐屎螅偻蟹撬蝗俗髦鳎丛讨畋鹑耍染桨福匆沧宰髯匀希┏屏钡炔还嗍叮⑽赐薄F使儆行穆拗闲瘫乒荒魏谓钡惹3对谀凇A钡纫驯话馊耄汆鼓汛牵於剂枭喜坏赖淖锩莩伤雷铩5故巧琅笥眩寄延牍病;褂辛钡奈室凳Γ凳敲Т蠓蜓镄郏Т蠓蛉滞废危值眯鸪觥R沧隽舜税傅南右煞福乖獯丁P圩肿釉疲窨こ啥既耍乩纯诔裕淳卟潘迹绞背⒛较却锼韭硐嗳纾坑兄觯》隆:撼傻凼保纱笏韭硗跻艟偌觯ⅲ兹搿陡嗜贰逗佣范常醚傻厶厣停谥拔桑镁搅匠椿癯ǎ骄右钟粑蘖模璞誓玻伞短芳啊斗ㄑ浴贰!斗ㄑ浴肥悄∧狻堵塾铩罚纳幸捉猓短纺∧狻吨芤住罚锒嗄衙鳌6懒蹯Ы柙囊恢埽⒂镅镄鄣溃骸啊短反室馍畎拢呛笊∽铀苤纯植幻飧搓衬亍!标骋舨浚琴A酱小瓮。话虽如此,意中却很重雄才,特令子卑菪畚Γ捌孀帧4耸毙鄣梦Т蠓颍皆谔炻桓笮J椋鑫疟涣卑盖榍Aヌ蟆W运寄旯呤慰嗳ナ苎闲蹋蝗缫凰牢思匆Фㄑ丽福勾痈笊显鞠拢艘桓霭胨腊牖睢N宜邓翘蹩嗳饧啤3艏夏晖陡螅驳猛非嗝嬷祝芫蹩闪琶銎穑钊丝词兀匀シ当ㄍ趺В呤霾易矗宜邓⑽粗椤CР帕蠲庖椋缪傲钡龋徊⒅锼馈BR>
更有一种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刘敝劣闹荩耪缪爸寥#甓÷≈劣鹕剑艘丫吐荆唇自厝腈涑担纷拢盼住4送馇A迹膊幌率偃恕6姥镄劬潘酪簧肴デ鞣钔趺В刂黄毒缜孛佬挛摹罚骶闯嗜搿J比艘虼俗饕サ溃骸拔┘拍酝陡螅寰玻鞣!蔽艘灰ィ拿ΧΦ难镒釉疲熘玛菁デЧ拧P壑镣趺旆镂迥辏讲挪∷馈P∽佑惺窖镄鄣溃BR>
才高依马算文豪,一落尘污便失操。
赢得头衔三字在,千秋笔伐总难逃。
扬雄投阁以后,却有一位铁中铮铮的老成人,为汉殉节,亘古流芳,与扬雄大不相同。欲知此人为谁,待至下回说明。本回除楔子外,叙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匮符命,分授四辅三公四将,连卖饼儿亦得厕入。夫以王莽之狡诈,宁不知金匮之为伪造?其所以依书封拜者,无非为欺人计耳。不知欺人实即欺己,以卖饼儿为将军,宁能胜任?多见其速亡而已,宁待法令纷更,激成众怒,而始决莽之必亡耶?莽女为汉守节,不类乃父,尚有可称,何物甄寻,欲妻故后,其致死也固宜。刘倍÷〉热耍幻馔魉溃芳乙蚱渫娴常啦蛔阆В什晃嬖Q镄鄹饰Т蠓颍陡蟛凰溃次睹佬隆分囊在泼闹隙凰朗俏簦拿巫愕篮酰拷叶鲋辔至苤欢艘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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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溯龙兴开编谈将种 选蛾眉侍宴赚唐公
桑麻无恙,鸡犬不惊,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旁,笑谈大唐遗事,什么晋阳宫,什么凤凰山,什么摩天岭,什么薛仁贵征东,什么罗通扫北,什么巴骆和,什么宏碧缘,最出奇动人的,是盖苏文兴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难,孙悟空七十二变,说得天花乱坠,神怪迷离;其实是半真半假,若有若无。咳!我想这班村夫野老,能识得几个字?能读过几句书?无非藉神社戏剧、茶肆盲词,灌输了一些见闻,就借那闲着时候,说长论短,谈古说今,自称为大唐人,戏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干皇帝?多少版图?一古脑儿莫明其妙。甚且把神功妖法、子虚乌有等谈,信为真有,看似与国无害,与家无损,哪知恰有绝大关系。二十年前的义和团、红灯照,不曾说有齐天大圣附身、黄连圣母下世么?京津一带愚夫妇,脑中记着唐乱话、西狗屁,遂以为古今一律,仙人间出,迷信得甚么相似,终弄到联军入境,京邑为墟。看官试想!有益呢?无益呢?有损呢?无损呢?谈仙说怪诸书,多借唐事影射,故本编缘起,格外痛斥。
小子就史论史,即唐叙唐,单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兴亡衰废,约略演述,已不下数十万言,看官恐已怕烦,要说甚神仙?谈甚鬼怪?本回是一个开场白,理应将唐朝本末,总揭一段,譬如振衣提领、张网握纲一般。有了大关节目,然后按次叙下,有条有绪,自己觉得不是瞎说,旁人也识得不是乱言。说部之须有楔子,即本此意。曾记前人留一笑谈云:"汉经学,晋清谈,唐乌龟,宋鼻涕,清邋遢。"汉晋宋清诸朝,自有专书交代,不必向本编声明,只"唐乌龟"三字,究作什么解?相传龟与蛇交,非偶相从,因此世间做丈夫的,纵妻外淫,往往被人唤做乌龟。唐朝开国的时候,曾把晋阳宫内的妃嫔,取作侍姬,恐隋主不甘负着龟名,要来问罪,没奈何拚死兴兵,议行大事,一番大侥幸,竟得隋江山,好容易登了大宝,}尽群雄,收拾海内二百九十三州,作为李氏私产。所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统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真是唐朝实事,并不是唐人虚谈,就是大唐人的名目,从此传闻海外,我中国人常以此自夸,相沿到今,不过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要人家去做乌龟,人家亦要你的子孙去做乌龟。太宗高宗的时候,是唐朝极盛时代,宫闱里面,已是不明不白。太宗奸污弟妇,是皇弟去做乌龟了。高宗皇后武则天,简直是生性好淫,广置面首,伟岸如怀义,俊美如昌宗,陆续召将进去,充作幸臣,是皇帝去做乌龟了。嗣是韦后恃宠,中宗点筹,玉环洗儿,禄山抓乳,绿头巾成为家法,元绪公竟作秘传,乌龟乌龟,数见不鲜。嗣是乃有倚势的宦官,嗣是乃有挟权的藩镇,内外交讧,就把那李氏的国脉,一日一日的奚ハ吕础?垂僖晕鹿俜虻幕鏊睿肱栉抻耄且蚬嗔戳饔凶裕怀枋偻蹂卫锤吡κ浚刻剖一鹿僮ㄕ愿吡κ渴肌2唤蟾苟斡腥诙龋堪猜簧郊媪烊颍剖曳蛑墒肌9昱曜樱媾伲凑票谑谴诵斜诵В阏胰值靡姥バ颇俏诠昊实邸@孟嘌兀啬逊担嘶驴梢赃敝鳎涂梢灾鹚В⒏福蒲孓固欤柑锪钭巍H虼蟪迹攴搞凇M跣需ぃ蠲辏ā;瞥采比税税偻颍臼鍪铮厦娉谱鸬奶熳樱鸪肟芟嗨疲袢毡蝗擞模魅毡蝗私伲置魅毡蝗朔纤馈I踔链蠹曳蚋荆砉簦靡蛔跣褰剑贡荒琼干轿蘩抵彀⑷崆岬囊贫崃巳ィ到鹄矗肥强闪5苡闪凶媪凶冢菽蔽瓷疲宰幼铀锼铮鄣贸钥啵诠甓嘉尴咀龅茫癫皇亲宰髯允埽ㄔ谧陨恚侗ㄔ诙锩矗靠垂偌亲牛≌庖徊刻瞥菀澹米隽巳瘟⒙郏旱谝欢问桥觯诙问茄嘶觯谌问欠蚧觯来尾觯罩撩鹜觥H舸痈疚侍馍辖饩銎鹄矗底怨且遥斐芍种值亩窆K云蓝咸剖罚昧俗罴虻サ娜郑凶鎏莆诠辏庹嫠揭谎砸员沃亍U抖そ靥ǔσ丁BR>
宗旨既明,请看正传!话说唐朝开国的始祖,姓李名渊,字叔德,系陇西成纪人氏,为西凉武昭王李逼呤浪铩6本萸亓梗猿莆酰永铎В绷顾稹l囟囟酰跎煳煳ⅰ;⑹宋魑河泄Γ托沾笠笆希僦撂尽K糜肜铄龅劝巳耍糁芊ノ海盼酥夥馓乒W鱼耸怂澹馓乒c似薅拦率希胨逦牡鄣亩拦禄屎螅峭⒚茫虼宋牡塾脬耍迹倒匾鲅恰c松釉ǎ寰呷椋战橇ィ牡鄢⒊莆环沧樱裢獯拱拦骆⒚镁愎螅腋鞑实郏肥悄训谩C葱绽睢c碎猓钤ㄏ簦谮勐ざ荽淌贰l镜鬯梦唬翁兀终傥钋吧偌辔牢旧偾洹<办镜壅髁啥苍ǘ皆吮福蛹镁俊;岢钚校此骞氏嘌钏刈樱鸨髀遥Чザ肌Tǚ墒樽辔牛镜刍琶σ梗ㄎ牖羰兀赣小<榷邪芩溃羰厝绻剩驴砑颍牡弥谛摹BR>
先是隋政荒暴,谣诼日繁,起初是喧传市巷,后来竟传入宫庭,连炀帝也常有所闻。看官道是何等谣言?一说是:"桃李子,有天下。"一说是:"杨氏将灭,李氏将兴。"蒲山公李宽子密,即李弼曾孙。曾因余荫入朝,授官左亲侍,炀帝见密额锐角方,目分黑白,遂说他顾眄非常,即令罢职。玄感发难,密实与谋,兵败后亡入瓦岗,往投翟让,也想援据谶语,称孤道寡,哪知真命天子,别有一李,不是他的李姓。也是汉刘歆之类。炀帝既逐去李密,复疑到公李浑身上,诬他谋反,杀身夷族。真是冤枉。一面添造龙舟,东巡西幸。旋闻李渊得将士心,因又疑忌起来,遣使至弘化,传召李渊。渊因李浑被族,正怀着兔死狐悲的观念,陡然奉召,料知炀帝不怀好意,不如托词称疾,装着一副病容,接见来使,且把许多黄白物,作了程仪、浼他委婉覆命,但说是待病少痊,即当往朝行在。来使得了金银,乐得做个人情,便唯唯如命的告别而去。钱可通灵。到了行在,当然将李渊病重,复旨了事。
炀帝正恣意淫乐,也无心顾及李渊,便搁置了好几月。
会有渊甥王氏,在后宫充役,为炀帝所见,不由的记起前事,突问王氏道:"尔舅为什么事情,好几月不来见朕?"王氏忙答道:"恐怕是病尚未愈,所以迟延。"炀帝微笑道:"索性死了,倒也好了。"说毕自去。王氏怀舅心切,免不得写了密书,寄与李渊。渊展书后,不瞧犹可,瞧毕数行,顿惹得惊魂不定,左思右想,无法脱祸,只好再仗那阿堵物,输送炀帝幸臣,托他斡旋,自己纵酒韬晦,免人伺察。毕竟金钱可以买命,富贵又来逼人,李渊方怀忧虑,偏有诏命下来,加授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令讨捕群盗。渊拜命乃发,进次龙门。适贼帅母端儿,率众数千,来薄城下,经渊麾下数十骑,控弦出击,连射皆中,贼前驱多仆,余众骇散。渊乘胜搜剿,连破余贼敬盘陀柴保昌等,收降数万人,威声愈震。出手便已胜人。捷书驰报行宫,炀帝大悦,乃改拟北巡,启跸出雁门。冤冤相凑,来了一大队突厥兵,头目叫作始毕可汗,可汗,系突厥主子称呼。竟欲拦途掩击,劫夺乘舆。炀帝闻报,忙驰回雁门,据关自守。始毕可汗,竟调集番兵数十万,把雁门关围住,日夕攻扑,害得炀帝惶急万分,传檄天下,塘钋谕酢BR>
屯卫将军云定兴,应诏募兵,指日赴援,可巧有一将门种子,济世英雄,竟到定兴军营,报名入伍,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抚慰大使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唐室江山,全赖李世民造成,故先行提出。世民母窦氏,本是一个女中豪杰,他父名毅,曾仕周为上柱国,尚武帝姊襄阳长公主。窦女生时,发垂过颈,三岁发与身齐,授读《女诫》《列女传》等书,过目不忘。及隋高祖杨坚篡周,女自投床下,慨然道:"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毅忙掩女口,命勿妄言,暗地里却很自惊异,尝语公主道:"此女有奇相,且智识不凡,宜为她小心择婿。"乃就屏间画二孔雀,遇人求婚,先令试射,阴约中目,方将女许字。那时贵胄王孙,争来角射,几乎门限为穿。偏偏张弓发矢,都不能达到目的,只好败兴而去。独李渊后至,连发二箭,一中左目,一中右目,因得成就了一段良缘。嗣生四男一女,长名建成,次子就是世民,又次名玄霸,又次名元吉,一女适临汾人柴绍,详情俱见后文。世民生时,有二龙戏跃门外,三日方去,途人相率称奇,母亦料为异征,特加怜爱。越四年,有书生自称善相,进谒李渊,甫见面,即语渊道:"公当大贵,且必有贵子。"渊乃召四子出见,书生独指世民道:"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居民上。公试记着!此儿年近二十,就能济世安民,愿公勿轻视哩。"渊闻言甚喜,书生即辞去。嗣由渊转了一念,恐书生泄语他人,反致不妙,当即遣人追蹑,不意四处找寻,并无下落,遂惊以为神。乃采济世安民一语,作为次子的定名。世民才阅十余龄,已将古今兵法,揣摩纯熟,复生成一副胆力,到处交游,轻财仗义,端的是天纵英姿,不同凡品。至炀帝被围雁门时,他年已十六岁了。叙入世民,即插入窦后一段故事,并将兄弟姊妹,亦随手带过,是绝好的销纳文字。
云定兴见了世民,问过履历,已知他是名家子,更因他相貌魁奇,格外加敬。世民即献计道:"始毕倾国前来,围攻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因敢猖獗至此。为我军计,应大张军容,布设旌旗数十里,连续不绝,就使到了夜间,亦必鸣钲击鼓,互相哗应。始毕闻我大举。必疑是援兵齐集,望风遁去了。"定兴点首道:"这是一条疑兵计,今日正用得着哩。"就定兴口中,叙出计名。当下依计行事,逐队进行。果然始毕可汗堕入计中,即解围自去。炀帝得安返东都。世民居定兴营中,约有年余,并不见有甚么赏典,但听得都下传闻,车驾又南幸江都,杀死了好几多谏官,遂不禁自叹道:"主昏若此,我在此何为?"遂辞别定兴,仍然归里。会草泽英雄,乘着炀帝南幸,又复四起。李渊受诏为太原留守,世民即随父至任。有贼帅甄翟儿,自号历山飞,率悍目来攻太原。渊麾兵出击,深入贼阵,为贼所围,世民提弓跃马,只领着健骑数十,突围而入。贼众前来拦阻,均被世民射退,阵势渐乱。渊乘机杀出,复招集步兵,与世民夹击贼众,杀得尸横遍野,血流盈渠。甄翟儿仓皇遁去,太原复安。
转瞬间又过一年,炀帝尚留驻江都,沉湎声色,那四面八方的草头王,陆续起来,竟把这浩荡中原,变成了四分五裂的世界。自炀帝七年间起,至十三年止,各路揭竿起事,差不多有数十起,除杨玄感已见前文外,由小子胪述如左:
刘武周起马邑。 林士弘起豫章。 刘元进起晋安。 以上均自称帝。 朱粲起南阳。自号楚帝。 李子通起海陵。自号楚王。 邵江海起岐州。自号新平王。 薛举起金城。自号西秦霸王。 郭子和起榆林。自号永乐王。 窦建德起河间。 自号长乐王。 王须拔起恒定。自号漫天王。 汪华起新安。杜伏威起淮南。以上均自号吴王。 李密起巩。自号魏公。 王德仁起邺。自号太公。 左才相起齐郡。自号博山公。 罗艺起幽州。 左难当起泾。 冯盎起高罗。以上均自号总管。 梁师都起朔方。自号大丞相。 孟海公起曹州。自号录事。 周文举起淮阳。自号柳叶军。 高开道起北平。 张长凭起五原。 周洮起上洛。 杨士林起山南。 徐圆朗起豫州。 张善相起伊汝。 王要汉起汴州。 时德逼鹞臼稀BR>
李义满起平陵。 綦公顺起青莱。 淳于难起文登。 徐师顺起任城。 蒋弘度起东海。 王薄起齐郡。 蒋善合起郓州。 田留安起章邱。 张青持起济北。 臧君相起海州。 殷恭邃起舒州。 周法明起永安。 苗海潮起永嘉。 梅知岩起宣城。 邓文进起广州。 杨世略起循潮。 冉安昌起巴东。 宁长真起郁林。 李轨起河西。自号凉王。 萧铣起巴陵。自号梁王。
这数十起草头王,统是史册上留有名目,可以录述。此外尚有许多么麽小丑,东劫西掠,骚扰民间,实属纪不胜纪,史家总称为群盗,小子也不敢捏造姓名。实事求是。那久驻江都的隋炀帝,还日坐迷楼,采集吴娃,镇日里花天酒地,醉死梦生。一班献媚贡谀的杨家奴,又把各处的警报,匿不上闻,眼见得杨氏基业,是朝不保夕了。
太原留守李渊,目击时艰,时常愁叹,独世民别具志趣,只管倾身下士,结识几个眼前英雄,密图大举。晋阳令刘文静,及宫监裴寂,尝与世民往来。文静器重世民,深自结纳,寂尚不以为然。会寂与文静同宿城楼,遥见境外烽火连天,不禁长叹道:"身为穷官,复遭乱离,如何图存?"文静反微笑道:"时事可知,我两人果属同心,怕甚么贫穷呢?"寂即转诘道:"刘大令有什么高见?幸乞指教!"文静道:"乱世出英雄,你不见李公子世民么?"寂摇首道:"他虽有些才识,究竟是个少年,能成得甚么大事?"文静道:"此子虽属少年,却是个命世奇材,你休得看错哩!"文静眼力过人。寂仍似信非信。越宿,有江都使持诏到来,宣示李渊,略称:"李密叛乱,刘文静与密通婚,应该连坐,着即革职下狱"云云。渊不敢违慢,即将文静拘入狱中。李世民闻文静下狱,急往探望,狱吏见是李公子,当然放入,两下相见,世民代为叹惜。文静道:"今天下大乱,还有甚么正当的赏罚?除非有汉高祖光武帝等,崛起世间,拨乱反正,或尚得善恶分明,没有冤死的好人。"世民勃然道:"君亦未免失言,难道今世必无异才,只恐肉眼未识直人呢?我来此探君,正欲与君共图大事,岂似寻常儿女子,看着亲友下狱,束手无策,但知向他哭泣么?"文静鼓掌道:"好!好!我的眼力,究属不弱。公子果具命世才,我当代筹良策。今天下大乱,群盗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为己用,号令天下。即如太原百姓,俱避盗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麾下,复有数万兵士,就此乘虚入关,传檄四方,不出半年,就可成帝业了。"世民闻言,沈吟半晌,徐徐的答道:"君言确是良策,但恐家父不从,奈何?"文静道:"这也不难。"说至此,即与世民附耳密谈,寥寥数语,世民已经了解,便告别出狱,自去邀裴寂宴饮。寂颇使酒好博,世民既盛筵相待,复出私钱数万缗,与寂作樗蒲戏,故意的输钱与寂。寂因此兴高采烈,日夕过从。自是两情款洽,世民因以密谋相告,寂踌躇道:"尊公与我,原系旧友,但明言相劝,恐反见拒,看来只好暗渡陈仓哩。"世民道:"全仗大力。"寂答道:"现且不必明言,缓日自当报命。"文静嘱世民语,已用虚写,及裴寂替世民划策,亦仍此法,好在用笔不同。世民喜谢,寂即辞出。
隔了一日,设席晋阳宫,请李渊入宴。原来隋高祖初都长安,继在长安城东,营一新城,名曰大兴。炀帝更营都洛阳,号为东都。后来四处游幸,各置行宫。晋阳宫就是行宫之一,宫中设有外监,正副各一人。解释处,万不可少,且隋都隋宫,亦俱得连类表明。李渊留守太原,兼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此次寂请李渊入宴,渊以为责居监守,不妨赴席。寂殷勤迎接,入席坐定,当有美酒佳肴,依次献奉。两人对酌,欢然道故。渊即开怀畅饮,连尽数大觥,已含有五六分酒意。忽听得门帘一动,环声来,由渊定睛一瞧,竟走进两个美人儿,都生得十分佳丽,仿佛如姊妹花一般。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两美人婷婷兀鹘埃蛟ú渭Tɑ琶Υ鹄瘢偶粗敢矫廊耍笥曳肿匦腥熬啤Tㄒ丫谱砗浚膊晃拭骼蠢晃抖穆液龋鹊锦笞恚从闪矫廊朔鲆慈ニ洳患暗唣降狗铮丫尤毁擞褚邢恪P∽佑惺镜溃BR>
开樽幸接旧相知,更遇名花索笑时。
莫怪隋家浪天子,真人到此也迷离。 究竟李渊醒后,如何处置这两美人,且看下回续表。首段总揭唐事,以女祸为第一条件,已将全唐二百九十年的大纲,笼括在内。入后叙李家父子,作两段分写,不致直捷无味。插叙四方乱事,出以简括。眉目甚清;一览了然。结末即接入晋阳宫事,标明女祸之开端。观此一回,已见得妙手经营,自成杼柚。虽曰小说,恰具大文,阅者勿视为寻常笔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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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劫红颜异儿得妻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无论古今中外,统是这般见解,这般称呼,这也是成败衡人的通例。起语已涵盖一切。惟我中国自黄帝以后,帝有五,王有三,历秦、汉、晋、南北朝及隋、唐、五季、南北宋,虽未尝一姓,毕竟是汉族相传,改姓不改族。其间或有戎狄蛮貊,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来自去,如獯鬻,如严狁,如匈奴,不过侵略朔方,没有甚么猖獗。后来五胡契丹、女真铁骑南来,横行腹地,好算得威焰熏天,无人敢当,但终不能统一中国;几疑天限南北,地判华夷,中原全境,只有汉族可为君长,他族不能羼入的。谁知南宋告终,山尽覆,赵氏一块肉,淹入贝宫,赤胆忠心的陆秀夫、张世杰、文天祥,或溺死,或被杀,荡荡中原,竟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做了八十九年的中国皇帝,这真是有史以来的创局!有的说是天命,有的说是人事,小子也莫名其妙,只好就史论史,把蒙古兴亡的事实,演出一部元朝小说来。诸君细阅一周,自能辨明天命人事的关系了!暗中注重人事,为现今国民下一针砭,是有心爱国之谈。
且说蒙古源流,本为唐朝时候的室韦分部,向居中国北方,打猎为生,自成部落。嗣后与邻部构衅,屡战屡败,弄到全军覆没,只剩了男女数人,逃入山中。那山名叫阿儿格乃,层峦叠嶂,高可矗天,惟一径可通出入,中有平地一大方,土壤肥美,水草茂盛。不亚桃源。男女数人,遂借此居住,自相配偶,不到几年,生了好几个男女。有一男子名叫乞颜,生得膂力过人,所有毒虫猛兽,遇着了他,无不应手立毙。他的后裔,独称繁盛。有此大力,宜善生殖。土人叫他作乞要特,"乞要"即"乞颜"的变音,特字便是统类的意义。种类既多,转嫌地狭,苦于旧径芜塞,日思开辟。为出山计,辗转觅得铁矿,洞穴深邃,大众伐木炽炭,篝火穴中,又宰了七十二牛,剖革为筒,吹风助火,渐渐的铁石尽熔。前此羊肠曲径,坍的坍,塌的塌,忽变作康庄大道,因此衢路遂辟。不借五丁,竟辟丛,蜀主不能专美于前。
数十传后,出了一个朵奔巴延,《元史》作托奔默尔根,《秘史》作朵奔蔑儿干。尝随乃兄都蛙锁豁儿,出外游牧。一日到了不儿罕山,但见丛林夹道,古木参天,隐隐将大山笼住。都蛙锁豁儿,向朵奔巴延道:"兄弟!你看前面的大山,比咱们居住地,好歹如何?"朵奔巴延道:"这山好得多哩。咱们趁着闲暇,去逛一会子何如?"都蛙锁豁儿称善,遂携手同行,一重一重的走将进去。到了险峻陡峭的地方,不得已援着木,扳着藤,猱升而上,费了好些气力,竟至山巅。兄弟两人,拣了一块平坦的磐石,小坐片刻。四面了望,烟云缭绕,岫屿环,仿佛别有天地。俯视有两河萦带,支流错杂,映着那山林景色,倍觉鲜妍。好一幅画图。
朵奔巴延看了许久,忽跃起道:"阿哥!这座大山的形势,好得很!好得很!咱们不如迁居此地,请阿哥酌夺!"说了数语,未闻回答,朵奔巴延不觉焦躁起来,复叫了数声哥哥,方闻得一语道:"你不要忙!待我看明再说!"
朵奔巴延道:"看甚么?"都蛙锁豁儿道:"你不见山下有一群行人么?"朵奔巴延道:"行人不行人,管他做甚!"都蛙锁豁儿道:"那行人里面,有一个好女儿!"朵奔巴延不待说毕,便说道:"哥哥痴了!莫非想那女子作妻室么?"都蛙锁豁儿道:"不是这般说,我已有妻,那女儿若未曾嫁人,我去与她说亲,配你可好么?"朵奔巴延道:"远远的恰有几个人影,如何辨别妍媸?"都蛙锁豁儿道:"你若不信,你自去看明!"朵奔巴延少年好色,闻着有美女子,便大着步跑至山下去了。
看官到此,未免有一疑问,都蛙锁豁儿见有好女,何故朵奔巴延独云见得不清?原来都蛙锁豁儿一目独明,能望至数里以外,所以部人叫他一只眼。他能见人所未见,所以命弟探验真实,自己亦慢步下来。
那时朵奔巴延,一口气跑到山下,果见前面来了一丛百姓,内有一辆黑车,坐着一位齐齐整整、劓面玫拿廊硕O胧翘煜衫戳恕2挥傻某蛄思秆郏敲廊怂埔丫踝牛舱鲎徘锊ǎ远浔及脱禹艘豁O笊返醢蜃樱上胝饷廊松砥贰6浔及脱泳勾舸袅⒆ 5鹊矫廊艘呀媲埃心坎蛔Γ晃兜某胀:鼍醯帽澈蟊换饕徽疲脚ど碜矗髡频牟皇潜鹑耍褪悄乔赘绺缍纪芩矶K膊诲叵肝剩醋砣タ醋琶廊耍帽澈罄噬溃骸澳愀沂浅彰矗『尾晃仕蠢俊倍浔及脱泳庖挥铮桨殉彰蕴嵝眩ο蚯拔实溃骸澳忝钦獾热耍幽睦锢吹模俊庇幸焕险叽鸬溃骸拔业仁腔砝镓荻锒梢患摇5背醣闶前投稣娴孛娴闹魅恕!倍浔及脱拥溃骸罢饽昵崤樱悄愫稳耍俊蹦抢险叩溃骸笆俏彝馑锱!倍浔及脱拥溃骸八猩趺疵郑俊蹦抢险叩溃骸拔颐投龃躞伞V簧桓雠投稣婊砗牵抻牖砝锿郝矶氐墓偃恕!倍浔及脱犹苏庥铮痪醭ぬ镜溃骸盎奁』奁 北阕硐蚨纪芩矶溃骸罢馐虏怀桑勖腔厝グ眨 被罨娉錾倌晷约薄BR>
都蛙锁豁儿道:"你听得未曾清楚,为何便说不成?"朵奔巴延道:"他说的名字,什么巴儿豁儿,我恰记不得许多,只他女儿确曾嫁过了。"都蛙锁豁儿道:"瞎说!他说的是他女儿,并不是他外孙女儿!"朵奔巴延想了一想,才觉兄言果确。便道:"阿哥耳目聪明,还是请阿哥问他为是。"于是都蛙锁豁儿前行一步,与老者行了礼,问明底细,方知美人的名字,叫作阿兰郭斡。旧作阿兰果火,《元史》作阿伦果斡,《秘史》作阿兰豁阿。且由老者详述来历。因豁里秃马敦地面,禁捕貂鼠等物,所以投奔至此。都蛙锁豁儿道:"这山已有主人么?"那老者道:"这山的主人,叫作哂赤伯颜。"都蛙锁豁儿道:"这也罢,但不知你外孙女儿曾否字人?"老者答称尚未,都蛙锁豁儿便为弟求亲。老者约略问了姓氏家居,去对那外孙女儿说明。
这时候的朵奔巴延,眼睁睁望着美人儿,只望她立刻允许,谁知这美人偏低头无语。故作反笔,妙。寻由老者说了数语,那美人竟脸泛桃花,越觉娇艳,好一歇,急杀朵奔巴延。方蒙这美人点首。蒙字妙。朵奔巴延喜出望外,不待老者回报,急移步走至老者前,欲向老者行甥舅礼,不意被乃兄伸手拦住。朵奔巴延退了一二步,心中还恨着阿哥。嗣经老者与都蛙锁豁儿说明允意,才由都蛙锁豁儿叫过朵奔巴延,谒过老者。复订明迎婚日期,方分手告别。
朵奔巴延在途次语兄道:"他既肯把好女儿嫁我,为何今日不缴与我们,恰还要捱延日子?"急色儿。都蛙锁豁儿道:"你不是强盗,难道便抢劫不成!"朵奔巴延才噤口无言。
过了数天,都蛙锁豁儿捡出鹿皮二张,豹皮二张,狐皮二张,鼠獭皮数张,装入车中,令朵奔巴延着了喜服,率着车辆仆役,至不儿罕山迎婚。自昼至夕,已将美人儿迎回,对天行过夫妇礼,拥入房帏。这一夜的欢娱,不消细述。嗣后一索得男,再索复得男,长子取名布儿古讷特,次子取名伯古讷特。《元史》作布固合塔台及博克多萨勒,《蒙古源流》作伯勒格特依及伯德依。两儿尚未长成,不意乃兄都蛙锁豁儿竟一病身亡。
都蛙锁豁儿生有四子,统是倔强得很,不把那朵奔巴延作亲叔叔般看待。朵奔巴延气愤填胸,带着一妻二子,至兄墓前哭了一场,便往不儿罕山居住。昼逐牲犬,夜对妻孥,倒也快活自由。老天无意做人美,偏偏过了数年,朵奔巴延受了感冒,竟尔卧床不起。临终时,与娇妻爱子,诀了永别,又把那善后事宜,嘱托那襟夫玛哈赉,一声长叹,奄然逝世了。
人人有此结果,何苦贪色贪财。
朵奔巴延既死,那阿兰郭斡青年寡偶,寂寂家居,免不得独坐神伤,唏嘘终日。幸亏玛哈赉体心着意,时常来往,所有家事一切,尽由他代为筹办,所以阿兰郭斡尚没有什么苦况,做日和尚撞日钟,也觉得破涕为笑了。寓意于微。
转瞬一年,阿兰郭斡的肚腹,居然膨胀起来,俄而越胀越大,某夕,竟产下一男。说也奇怪,所生男子,尚未断乳,阿兰郭斡腹胀如故,又复产了一男。旁人议论纷纷,那阿兰郭斡毫不在意,以生以养,与从前夫在时无异。偏这肚中又要作怪,膨胀十月,又举一男。临产时,祥光满室,觉有神异,乳儿啼声,亦异常人。阿兰郭斡很是欣慰,头生子名不哈搭吉,次生子名不固撤儿只,第三子名孛端察儿。蒙古人种,目睛多作栗黄色,独孛端察儿灰色目睛,甫越周年,即举止不凡,所以阿兰郭斡格外钟爱。
独古讷特两兄弟,年已长成,背地里很是不平,尝私语道:"我母无亲房兄弟,又无丈夫,为何生了这三个儿子?家内独有襟丈往来,莫不是他生的么?"说着时,被阿兰郭斡闻知,便叫二子一同入房,密语道:"你等道我无夫生子,必与他人有私情么?哪里知道三个儿子,是从天所生的!我自你父亡后,并没有什么坏心,惟每夜有黄白色人,从天窗隙处进来,将我腹屡次摩挲,把他的光明,透入我腹,因此怀着了孕,连生三男。看来这三子不是凡人,久后他们做了帝王,你两人才识得是天赐!"欺人乎?欺己乎?
吉讷特两兄弟,彼此相觑,不出一词。阿兰郭斡复道:"你以为我捏谎么?我如不耐寡居,何妨再醮,乃作此暧昧情事!你若不信,试伺我数夕,自知真假!"古讷特兄弟应声而出。是夕,果见有白光闪入母寝,至黎明方出。于是古讷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来。我却不信。
到了孛端察儿已越十龄,阿兰郭斡烹羊涓幔肪谱岳停幻媪钗遄恿凶桃>瓢牒ǎ阌镂遄拥溃骸拔乙牙狭耍荒苡肽愕仁背M阄迦硕际俏乙桓龆瞧だ锷模葱胍湍蓝热眨椅鹫郑 庇镏链耍俗咆枚瞬於溃骸澳闳バ逯Ъ矗 必枚瞬於蠲灰豢碳唇逯Ъ史睢0⒗脊蛹疵嘧悠鹆ⅲ趟髡垡患迦擞κ侄稀0⒗脊痈戳畎盐逯Ъ,束在一处,更叫他们轮流折箭。五人按次轮着,统不能折。阿兰郭斡微笑道:"这就是单者易折,众则难摧的语意。"魏书《吐谷浑传》,其主阿豺曾有此语,不识阿兰郭斡何亦知此。五子拱手听命。
又越数年,阿兰郭斡出外游玩,偶然受了风寒,遂致发寒发热。起初还可勉强支持,过了数日,已是困顿床褥,羸弱不堪。阿兰郭斡自知不起,叫五人齐至床侧,便道:"我也没有甚么嘱咐,但折箭的事情,你等须要切记,不可忘怀!"
言讫,瞑目而逝。想是神人召去。
五子备办丧礼,将母尸敛葬毕,长子布儿古讷特,创议分析,把所有家资,作四股均派,只将孛端察儿一人搁起,分毫不给。孛端察儿道:"我也是母亲所生的,如何四兄统有家产,我独向隅!"布儿古讷特道:"你年尚少,没有分授家产的资格。家中有一匹秃尾马,给你就是!你的饮食,由我四家担任。何如?"孛端察儿尚欲争论,偏那诸兄齐声赞同,料知彼众我寡,争亦无益。
勉强同住了数月,见哥嫂等都甚冷淡,不由的懊恼道:"我这里长住做甚么?我不如自去寻生,死也可,活也可!"颇有丈夫气。遂把秃尾马牵出,腾身上马,负着弓矢,挟着刀剑,顺了斡难河流,扬长而去。
到了巴尔图鄂拉,鄂拉,蒙古语,山也。望见草木畅茂,山环水绕,倒也是个幽静的地方。他便下了骑,将秃尾马拴着树旁。探怀取刀,顺手斩除草木,用木作架,披草作瓦,费了一昼夜工夫,竟筑起一间草舍。腰间幸带有乾粮,随便充饥。次日出外了望,遥见有一只黄鹰,攫着野鹜,任情吞噬。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拔了几根马尾,结成一条绳子,随手作圈,静悄悄的蹑至黄鹰背后;巧值黄鹰昂起头来,他顺手放绳,把鹰头圈住,牵至手中,捧住黄鹰道:"我孑身无依,得了你,好与我做个伙伴,我取些野物养你,你也取些野物养我,可好么?"黄鹰似解他语言,垂首听命。孛端察儿遂携鹰归来,见山麓有一狼,含住野物,踉跄奔趋。他就从背后取出短箭,拈弓搭着,飕的一声,将狼射倒。随取了死狼,并由狼吃残的野物,一并挟着,返至草舍。一面用薪煨狼,聊当粮食,一面将狼残野物,豢给黄鹰。这黄鹰儿恰也驯顺,一豢数日,竟与孛端察儿相依如友。有时飞至野外,搏取食物,即ジ枚瞬於X枚瞬於牢糠浅#牖朴ド旆质场BR>
转瞬间已过残冬。到了春间,野鹜齐来,多被黄鹰搏住,每日可数十翼,吃不胜吃,往往挂在树上,由他乾腊。只有时思饮马乳,一时无从置办。孛端察儿登高遥望,见山后有一丛民居,差不多有数十家,便徒步前行,径造该处乞奶浆。该处的人民,起初不肯,嗣经孛端察儿与他熟商,愿以野物相易,因得邀他应允。自是无日不至该地,只两造名姓,彼此未悉。
适同母兄不哈搭吉忆念幼弟,前来寻觅。先至该地探问,居民说有此人,惜未识姓氏住址。不哈搭吉尚在盘诘,不期有一伟少年,臂着鹰,跨着马,得得而至。那居民哗然道:"来了,来了!"不哈搭吉回首一望,那少年不是别人,便是幼弟孛端察儿。当下两人大喜,握手相见,各叙别后情形。不哈搭吉劝弟回家,孛端察儿先辞后允,遂与不哈搭吉返至草舍,约略收拾,即日起行。自此该地无孛端察儿踪迹。
谁知过了数日,该地有一怀妊妇人正在河中汲水,忽见孛端察儿带了壮士数名,急行而来,妇人阻住道:"你莫非又来吃马奶么?"孛端察儿道:"不是,我邀你到我家去。"妇人道:"邀我去做什么?"正诘问间,不防孛端察儿伸出两手,竟将她抱了过去,那时连忙叫喊,已是不及。奇兀得很。小子尝吟成一诗道:
天道非真善者昌,胡儿得志便猖狂;
强权世界由来久,盗贼居然育帝王!
未知这妇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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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为全书弁冕,叙述蒙古源流,为有元之所自始。按《元史·太祖本纪》,载阿抡果斡(即阿兰郭斡)事,谓其夫亡寡居,夜寝帐中,梦白光自天窗入,化为金色神人,来趋卧榻,惊觉遂有娠。产一子名孛端察儿。《源流》谓梦一伟男与之共寝,久之生三子。《秘史》谓黄白色人,将肚皮摩挲。是姑勿论,惟史家于帝王肇兴,必述其祖宗之瑞应。姜履敏,刘媪梦神,真耶幻耶?未足尽信。本书即人论人,就事叙事,言外寓意,不即不离,至描摹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儿处,尤觉得一片天真,口吻俱肖。庸庸者多厚福,意者其或然欤!末后一结,兔起鹘落,益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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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祀南郊司马开基 立东宫庸雏伏祸
华夷混杂,宇宙腥膻,这是我国历史上,向称为可悲可痛的乱事。其实华人非特别名贵,夷人非特别鄙贱,如果元首清明,统御有方,再经文武将相,及州郡牧守,个个是贤能廉察,称职无惭,就是把世界万国联合拢来,凑成一个空前绝后的大邦,也不是一定难事,且好变做一大同盛治了。眼高于顶,笔大如椽。无如我国人一般心理,只守定上古九州的范围,不许外人羼入,又因圣帝明王,寥寥无几,护国乏良将相,殖民乏贤牧守,仅仅局守本部,还是治多乱少;所以旧儒学说,主张小康,专把华夷大防,牢记心中,一些儿不肯通融,好似此界一溃,中国是有乱无治,从此没有干净土了。看官!试搜览古史,何朝不注重边防,何代能尽除外患?日日攘外夷,那外夷反得步进步,闹得七乱八糟,不可收拾。究竟是备御不周呢?还是别有他故呢?古人说得好:"人必自侮,然后人侮;家必自毁,然后人毁;国必自伐,然后人伐。"又云:"木朽虫生,墙罅蚁入。"这却是千古不易的名言。历朝外患,往往从内乱引入,内乱越多,外患亦趋深。照此看来,明明是咎由自取,应了前人的遗诫,怎得专咎外夷与防边未善呢?别具只眼。
小子尝欲将这种臆见,抒展出来,好待看官公决是非,但又虑事无左证,徒把五千年来的故事,笼笼侗侗的说了一番,看官或且诮我为空谈,甚至以汉奸相待,这岂不是多言招尤么?近日笔墨少闭,聊寻证据,可巧案左有一部《晋书》,乃是唐太宗汇集词臣,撰录成书,共得一百三十卷,当下顺手一翻,看了一篇《序言》,是总说五胡十六国的祸乱,因猛然触起心绪,想到外祸最烈,无过晋朝,晋自武帝奄有中原,仅阅一传,便已外患迭起,当时大臣防变未然,或说是罢兵为害,山涛。或说是徙戎宜早,郭钦江统。言谆谆,听藐藐,遂致后来外祸无穷,由后思前,无人不为叹惜。那知牝鸡不鸣,群雄自息;八王不乱,五胡何来?并且貂蝉满座,m尾挥尘,大都龌龌龊龊,庸庸碌碌,没一个文经武纬,没一个坐言起行。看官试想!这种败常乱俗的时局,难道尚能支持过去么?假使兵不罢,戎早徙,亦岂果能慎守边疆,严杜狡寇么?到了神州陆沉,铜驼荆棘,两主被虏,行酒狄庭,无非是内政不纲,所以致此。既而牛传马后,血统变迁,阳仍旧名,阴实易姓,王马共天下,依然是乱臣贼子,内讧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单剩得江表六州,扬荆江湘交广。尚且朝不保暮,还有甚么余力,要想规复中原呢?幸亏有几个智士谋臣,力持危局,淝水一役,大破苻秦,半壁江山,侥幸保全;那大河南北,长江上游,仍被杂胡占据,虽是倏起倏衰,终属楚失楚得,就中非无一二华族,夺得片土,与夷人争衡西北,张实据凉州,李嵩据酒泉,冯跋据中山。究竟势力甚微,无关大局;且仇视晋室,仍似敌国一般。东晋君臣,稍胜即骄,由骄生情,毫无起色,于是篡夺相寻,祸乱踵起,不能安内,怎能对外?大好中原,反被拓跋氏逐渐并吞,成一强国,结果是枭雄柄政,窥窃神器,把东晋所有的区宇,也不费一兵,占夺了去。咳!东西两晋,看似与外患相终始,究竟自成鹬蚌,才有渔翁。西晋尚且如此,东晋更不必说了。有人谓司马篡魏,故后嗣亦为刘裕所篡,这是从因果上着想,应有此说;但添此一番议论,更见得晋室覆亡,并非全是外患所致。伦常乖舛,骨肉寻仇,是为亡国第一的祸胎;信义沦亡,豪权互阋,是为亡国的第二祸胎。外人不过乘间抵隙,可进则进,既见我中国危乱相寻,乐得趁此下手,分尝一脔,华民虽众,无拳无勇,怎能拦得住胡马,杀得过番兵。眼见得男为人奴,女为人妾,同做那夷虏的仆隶了。伤心人别有怀抱。自古到今,大抵皆然,不但两晋时代,遭此变乱,只是内外交迫,两晋也达到极点。为惩前毖后起见,正好将两晋史事,作为榜样,奈何后人不察,还要争权夺利,扰扰不休,恐怕四面列强,同时入室,比那五胡十六国,更闹得一塌糊涂,那时国也亡,家也亡,无论豪族平民,统去做外人的砧上鱼,刀上肉,无从幸免,乃徒怨及外人利害,试问外人肯受此恶名吗?论过去兼及未来,真是眼光四射。
话休叙烦,且把那两晋兴亡,逐节演述,作为未来的殷鉴。看官少安毋躁!待小子援笔写来:晋自司马懿起家河内,曾在汉丞相曹操麾下,充当掾吏,及曹不篡汉,出握兵权,与吴蜀相持有年,迭著战绩。懿死后,长子师嗣,后任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各军,废魏主曹芳及芳后张氏,权焰逼人。未几师复病死,弟昭得承兄职,比乃兄还要跋扈,居然服衮冕,着赤舄。魏主曹髦,忍耐不住,尝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即号召殿中宿尉及苍头官僮等,作为前驱,自己亦拔剑升辇,在后督领,亲往讨昭,才行至南阙下,正撞着一个中护军,面目狰狞,须眉似戟,手下有二三百人,竟来挡住乘舆。这人为谁,就是平阳人贾充。特别提出,不肯放过贼臣,且为该女乱晋张本。魏主髦喝令退去,充非但不从,反与卫士交锋起来,约莫有一两个时辰。充寡不敌众,将要败却,适太子舍人成济,也带兵趋入,问为何事相争?充厉声道:"司马公豢养汝等,正为今日,何必多问!"成济乃抽戈直前,突犯车驾。魏主髦猝不及防,竟被他手起戈落,刺毙车中。兄废主,弟弑主,一个凶过一个。余众当然逃散。
司马昭闻变入殿,召群臣会议后事。尚书仆射陈泰,流涕语昭道:"现在惟亟诛贾充,尚可少谢天下。"看官!你想贾充是司马氏功狗,怎肯加诛?当下想就了张冠李戴的狡计,嫁祸成济,把他推出斩首,还要夷他三族。助力者其视诸!一面令长子中抚军炎,迎入常道乡公曹璜,继承魏祚。璜改名为奂,年仅十五,一切国政,统归司马昭办理。昭复部署兵马,遣击蜀汉,骁将邓艾锺会,两路分进,蜀将望风溃败,好容易攻入成都,收降蜀汉主刘禅。昭引为己功,进位相国,加封晋公,受九锡殊礼。俄而进爵为王,又俄而授炎为副相国,立为晋世子。正拟安排篡魏,偏偏二竖为灾,缠绕昭身,不到数日,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世子炎得袭父爵,才过两月,即由司马家臣,奉书劝进,胁魏受禅。魏主奂早若赘疣,至此只好推位让国,生死唯命。司马炎定期即位,设坛南郊。时已冬暮,雨雪盈涂,炎却遵吉称尊,服衮冕,备卤簿,安安稳稳的坐了法驾,由文武百官拥至郊外,燔柴告天。炎下车行礼,叩拜穹苍,当令读祝官朗声宣诵道:
皇帝臣司马炎,敢用玄牡,明告于皇皇后帝。魏帝稽协皇运,绍天明命以命炎。昔者唐尧熙隆大道,禅位虞舜,舜又禅禹。迈德垂训,多历年载。暨汉德既衰,太祖武皇帝,指曹操。拨乱济时,辅翼刘氏,又用受命于汉。粤在魏室,仍世多故,几于颠坠,实赖有晋匡拯之德,用获保厥肆祀,弘济于艰难,此则晋之有大造于魏也。诞惟四方,罔不祗顺。廓清梁岷,包怀扬越,八同轨,祥瑞屡臻,天人协应,无思不服。肆子宪章三后,用集大命于兹。炎维德不嗣,辞不获命,于是群公卿士,百辟庶僚,黎献陪隶,暨于百蛮君长,佥曰:"皇天鉴下,求民之瘼,既有成命,固非克让所得距违。天序不可以无统,人神不可以旷主。"炎虔奉皇运,寅畏天威,敬简元辰,升坛受禅,告类上帝,永答众望。
祝文读毕,祭礼告终。司马炎还就洛阳宫,御太极前殿,受王公大臣谒贺。这班王公大臣,无非是曹魏勋旧,昨日臣魏,今日臣晋,一些儿不以为怪,反且欣然舞蹈,曲媚新朝。攀龙附凤,何代不然?随即颁发诏旨,大赦天下,国号晋,改元泰始。封魏主奂为陈留王,食邑万户,徙居邺宫。奂不敢逗留,没奈何上殿辞行,含泪而去。朝中也无人饯送,只太傅司马孚,拜别故主,欷[流涕道:"臣已年老,不能有为,但他日身死,尚好算做大魏纯臣哩。"看官道孚为何人?乃是司马懿次弟,即新主司马炎的叔祖父,官至太傅,生平尝洁身远害,不预朝政,所以司马受禅,独孚未曾赞成。但年已八十有余,筋力就衰,不能自振,只好自尽臣礼,表明心迹,这也不愧为庸中佼佼了。
过了一日,诏遣太仆刘原往告太庙,追尊皇祖懿为宣皇帝,皇伯考师为景皇帝,皇考昭为文皇帝,祖母张氏为宣穆皇后,母王氏为皇太后。相传王太后幼即敏慧,过目成诵,及长,能孝事父母,深得亲心。既适司马氏,相夫有道,料事屡中。后来生了五子,长即司马炎,次名攸,又次名兆,又次名定国广德。兆与定国广德三人,均皆早夭,惟炎攸尚存。炎字安世,姿表过人,发长委地,手垂过膝,时人已知非常相。攸字大猷,早岁岐嶷,成童后饱阅经籍,雅善属文,才名籍籍,出乃兄右,司马昭格外钟爱。因兄师无后,令攸过继,且尝叹息道:"天下是我兄的天下,我不过因兄成事,百年以后,应归我兄继子,我心方安。"及议立世子,竟遂属攸,左长史山涛劝阻道:"废长立少,违礼不祥。"贾充已进爵列侯,亦劝昭不宜违礼。还有司徒何曾,尚书令裴秀,又同声附和,请立嫡长,因此炎得为世子。炎篡位时,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大有可为,初政却是清明,率下以俭,驭众以宽。有司奏称御牛丝,已致朽敝,不堪再用,有诏令用麻代丝。高阳人许允,为司马昭所杀,允子奇颇有材思,仍诏为太常丞,寻且擢为祠部郎。海内苍生,讴歌盛德,哪一个不望升平?但天下事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晋主炎正坐此弊,所以典午家风,午肖马,典者司也,故旧称司马为典午。不久即坠呢。这事备详后文,看官顺次细阅,自见分晓。惟晋主炎的庙号,叫做武帝,小子沿着史例,便称他为晋武帝。
且说晋武帝已经篡魏,复力惩魏弊,壹意更新。他想魏氏摧残骨肉,因致孤立,到了禅位时候,竟无人出来抗衡,平白地让给江山,自己虽侥幸得国,若使子子孙孙,也象曹魏时孤立无援,岂不要仍循覆辙么?于是思患预防,大封宗室,授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皇叔父干,司马懿第三子。为平原王,亮懿第四子。为扶风王,(亻由)懿第五子。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懿第六子京早卒。骏为第七子。肜懿第八子。为梁王,伦懿第九子。为琅琊王,皇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鉴与机为晋武异母弟。还有从伯叔父,及从父兄弟,亦俱封王爵,列作屏藩。名称不详,因无关后来治乱,所以从略。上文如亮如伦,为八王之二,故例须并举。进骠骑将军石苞为大司马,封乐陵公,车骑将军陈骞为高平公,卫将军贾充为鲁公,尚书令裴秀为钜鹿公,侍中荀勖为济北公,太保郑冲为太傅,兼寿光公,太尉王祥为太保,兼睢陵公,丞相何曾为太尉,兼朗陵公,御史大夫王沈为骠骑将军,兼博陵公,司空荀为临淮公,镇北大将军卫为阳公。此外文武百僚,各加官进爵有差。
转瞬间已过残腊,便是泰始二年,元旦受朝,不消细说。有司请建立七庙,武帝恐劳民伤财,不忍徭役,但将魏庙神主,徙置别室,即就魏庙作为太庙,所有魏氏诸王,皆降封为侯。旋册立王妃杨氏为皇后,杨氏为弘农郡人,名艳,字琼芝,父名文宗,曾仕魏为通事郎,母赵氏产女身亡,女寄乳舅家,赖舅母抚育成人,生得姿容美丽,秀外慧中,相士尝说她后当大贵,司马昭乃纳为子妇,伉俪甚谐。昭纳杨女为媳,明明是有心篡国。及得立为后,追怀舅氏旧恩,请敕封舅氏赵俊夫妇,武帝自然依议。俊兄赵虞,也得授官。虞有一女,芳名是一粲字,颇有三分姿色,杨后召她入宫,镇日里留住左右,就是武帝退朝,与后叙谈,粲亦未尝回避,有时却与武帝调情,杨后玉成人美,遂劝武帝纳作嫔嫱,赐号夫人。武帝还道杨后大度,毫不妒忌,哪知杨后正要这中表姊妹,来做帮手,一切布置,仿佛与美人计相似,武帝为色所迷,怎能窥破杨后的私衷呢?这也是杨后特别作用,与普通妇人不同。杨后初生一男,取名为轨,二岁即殇,嗣复生了二子,长名衷,次名东,衷顽钝如豕,年至七八岁,尚不能识之无,虽经师傅再三教导,也是旋记旋忘。武帝尝谓此儿不肖,未堪承嗣,偏杨后钟爱顽儿,屡把立嫡以长的古训,面语武帝,惹得武帝满腹狐疑,勉强延宕了一年。衷已年至九岁了,杨后常欲立衷为太子,随时絮聒,又经赵夫人从旁帮忙,只说:"衷年尚幼冲,怪不得他童心未化,将来大器晚成,何至不能承统。今主上即位二年,尚未立储,似与国本关系,未免欠缺,应速立衷为嗣"云云。从来妇人私语,最易动听,况经一妻一妾,此倡彼和,就使铁石心肠,也被销熔。况晋武帝牵情帷,无从摆脱,怎能不为它所误,变易成心?泰始三年正月,竟立衷为皇太子。祸本成了。内外官僚,那个来管司马家事?且衷为嫡长,名义甚正,更令人无从置喙,大众不过依例称贺,乐得做个好好先生,静观成败罢了。
是年特下征书,起蜀汉郎官李密为太子洗马,密父虔早殁,母何氏改醮,单靠祖母刘氏抚养,因得长成。是时刘氏年近百岁,起居服食,统由密一人侍奉。密乃上表陈情,愿乞终养。表文说得非常恳切,一经呈入,连武帝也为动情,且阅且叹道:"孝行如是,毕竟名不虚传呢。"《陈情表》传诵古今,不待录入,惟事可风世,因特笔表明。待至刘终服阕,仍复征为洗马,不久即出为守令,免官归田,考终原籍。随手了结,免致阅者疑问。
泰始四年,皇太后王氏崩,武帝居丧,一遵古礼,迨丧葬既毕,还是临朝。先是武帝遭父丧时,援照魏制,三日除服,但尚素冠蔬食,终守三年。至是改魏为晋,法由己出,因欲仿行古制,持三年服,偏百官固请释,乃姑允通融,朝服从吉,常服从凶,直到三年以后,才一律改除。不没晋武孝思,惟不能力持古礼,尚留遗憾。事有凑巧,晋室方遭大丧,那孝子王祥,亦老病告终。祥系琅琊人氏,早年失恃,继母朱氏,待祥颇虐,卧冰求鲤的故典,便是王祥一生的盛名。后仕魏至太尉,封睢陵侯,武帝即位,迁官太保,进爵为公。见上文。祥以年老乞休,一再不已,乃听以睢陵公就第,禄赐如前。已而病殁,赙赠甚优,予谥曰元。祥弟名览,为朱氏所出,屡次谏母护兄,孝友恭恪,与祥齐名,后来亦官至光禄大夫。门施五马,代毓名贤,这岂不是善有善报么?叙祥及览,连类并书。
且说晋武帝新遭母丧,无心外事,但将内政稍稍整顿,已是兆民乐业,四境蒙庥。过了年余,方欲东向图吴,特任中军将军羊祜为尚书左仆射,出督荆州军事。祜坐镇襄阳,日务屯垦,缮备军实,意者待时而动,不愿与吴急切启衅,故在军中常轻裘缓带,有儒雅风。武帝亦特加宠信,听他所为。不意雍凉交界,忽出了一个外寇,叫做秃发树机能,这树机能系出鲜卑,为秦汉时东胡遗裔,散居塞北鲜卑山,因即沿称为鲜卑种。鲜卑酋匹孤,集得部众千人,从塞北入居河西。妻相掖氏方孕,延至足月,陡欲分娩,不及起床坐蓐,竟在被中产出一儿,鲜卑人呼被为秃发,乃以秃发两字,为婴儿姓氏,取名寿阗。寿阗年长,嗣父遗业,却也没甚奇异,不过部众日繁,约得数千人。寿阗子就是树机能,骁果多谋,集众数万,出没雍凉,当邓艾破蜀时,上表乞降,遂任他居住。偏偏养痈贻患,到了泰始六年,居然造起反来,是为胡人蠢动的第一声。提要钩元。小子有诗叹道:
豺狼生性本猖狂,聚众咆哮敢肆殃。
不信晋朝开国日,已闻叛贼树西方。
欲知树机能造反后事,容待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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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开宗明义,揭出西晋外患,由内乱而起,确是探原之论,并足援古证今,为未来之龟鉴。可见作者别具苦心,特借史事以讽世,冀免沦胥之苦,非好为是浪费笔墨也。魏蜀之亡,应详见《后汉演义》中,故从简略,独提出贾充之助逆,作一伏案,盖佐晋开国者贾氏,误晋乱国者亦贾氏,所关甚大,不容恝视。及晋主炎篡位以后,封宗室,立杨后,俱属振领提纲之笔,至册皇子衷为太子,事出晋主之误信妇人,帷之言,十有九败,何辨之不早辨也?至若晋武之终丧,及李密王祥之尽孝,均随事叙入,惩恶而劝善,其犹有良史之遗风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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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遇异僧幸示迷途 扫强敌连擒渠帅
却说寺中有一老僧,出见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老僧慌忙答礼,且道:"小徒无知,冒犯贵人,幸勿见怪!"匡胤道:"贵人两字,仆不敢当,现拟投效戎行,路经贵地,无处住宿,特借宝刹暂寓一宵,哪知令徒不肯相容,并且恶语伤人,以至争执,亦乞高僧原谅!"老僧道:"点检作天子,已有定数,何必过谦。"匡胤听了此语,莫明其妙,便问点检为谁,老僧微笑道:"到了后来,自有分晓,此时不便饶舌。"埋伏后文。说毕,便把坠地的两僧唤他起来,且呵责道:"你等肉眼,哪识圣人?快去将客房收拾好了,准备贵客休息。"两僧无奈,应命起立。老僧复问及匡胤行囊,匡胤道:"只有箭囊、弓袋,余无别物。"老僧又命两徒携往客房,自邀匡胤转入客堂,请他坐下,并呼小沙弥献茶。待茶已献入,才旁坐相陪。匡胤问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将百年,姓氏已经失记了。"正史不载老僧姓氏,故借此略过。匡胤道:"总有一个法号。"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尝自署空空,别人因呼我为空空和尚。"匡胤道:"法师寿至期颐,道行定然高妙,弟子愚昧,未识将来结局,还乞法师指示。"老僧道:"不敢,不敢。夹马营已呈异兆,香孩儿早现奇征,后福正不浅哩!"匡胤听了,越觉惊异,不禁离座下拜。老僧忙即避开,且合掌道:"阿弥陀佛,这是要折杀老衲了。"匡胤道:"法师已知过去,定识未来,就使天机不可泄漏,但弟子此时,正当落魄,应从何路前行,方可得志?"老僧道:"再向北行,便得奇遇了。"匡胤沈吟不答,老僧道:"贵人不必疑虑,区区资斧,老衲当代筹办。"有此奇僧,真正难得。匡胤道:"怎敢要法师破费?"老僧道:"结些香火缘,也是老衲分内事。今日在敝寺中荒宿一宵,明日即当送别,免得误过机缘。"说至此,即呼小沙弥至前,嘱咐道:"你引这位贵客,到客房暂憩,休得怠慢!"小沙弥遵了师训,导匡胤出堂,老僧送出门外,向匡胤告辞,扶杖自去。
匡胤随至客房,见床榻被褥等,都已整设,并且窗明几净,饶有一种清气,不觉欣慰异常。过了片刻,复由小沙弥搬入晚餐,野簌园蔬,清脆可赏。匡胤正饥肠辘辘,便龙吞虎饮了一番,吃到果腹,才行罢手。待残肴撤去,自觉身体疲倦,便睡在床上,向黑甜乡去了。一枕初觉,日已当窗,忙披衣起床,当有小沙弥入房,伺候盥洗,并进早餐。餐毕出外,老僧已扶杖伫候。两下相见,行过了礼,复相偕至客堂,谈了片刻,匡胤即欲告辞。老僧道:"且慢!老衲尚有薄酒三杯,权当饯行,且俟午后起程,尚为未晚。"匡胤乃复坐定,与老僧再谈时局,并问何日可致太平。老僧道:"中原混一,便可太平,为期也不远了。"匡胤道:"真人可曾出世?"老僧道:"远在千里,近在眼前,但总要戒杀好生,方能统一中原。"赵氏得国之由,赖此一语。匡胤道:"这个自然。"两下复纵论多时,但见日将亭午,由小沙弥搬进素肴,并热酒一壶,陈列已定,老僧请匡胤上坐,匡胤谦不敢当,且语老僧道:"蒙法师待爱,分坐抗礼,叨惠已多,怎敢僭居上位哩?"老僧微哂道:"好!好!目下蛟龙失水,潜德韬光,老衲尚得叨居主位,贵客还未僭越,老衲倒反僭越了。"语中有刺。言毕,遂分宾主坐下。随由老僧与匡胤斟酒,自己却用杯茗相陪,并向匡胤道:"老衲戒酒除荤,已好几十年了,只得用茶代酒,幸勿见罪!"匡胤复谦谢数语。饮了几杯,即请止酌。老僧也不多劝,即命沙弥进饭。匡胤吃了个饱,老僧只吃饭半碗,当由匡胤动疑,问他何故少食?老僧道:"并无他奇,不过服气一法。今日吃饭半碗,还是为客破戒哩。"匡胤道:"此法可学否?"老僧道:"这是禅门真诀,如贵客何用此法。"天子玉食万方,何必辟谷。匡胤方不多言。老僧一面命沙弥撤肴,一面命僧徒取出白银十两,赠与匡胤。匡胤再三推辞,老僧道:"不必!不必!这也由施主给与敝寺,老衲特转赠贵客,大约北行数日,便有栖枝,赆仪虽少,已足敷用了。"匡胤方才领谢。老僧复道:"老衲并有数言赠别。"匡胤道:"敬听清诲!"老僧道:"'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这十六字,请贵客记取便了。"匡胤茫然不解,但也不好絮问,只得答了领教两字。当下由僧徒送交箭囊弓袋,匡胤即起身拜别,并订后约道:"此行倘得如愿,定当相报。法师鉴察未来,何时再得重聚?"老僧道:"待到太平,自当聚首了。"太平二字,是隐伏太平年号。匡胤乃挟了箭囊,负了弓袋,徐步出寺,老僧送至寺门,道了"前途珍重"一语,便即入内。
匡胤遵着僧嘱,北向前进,在途饱看景色,纵观形势,恰也不甚寂寞。至渡过汉水,顺流而上,见前面层山叠嶂,很是险峻,山后隐隐有一大营,依险驻扎,并有大旗一面,悬空荡漾,烨烨生光,旗上有一大字,因被风吹着,急切看不清楚。再前行数十步,方认明是个"郭"字,当即触动观念,私下自忖道:"老僧说是'遇郭乃安',莫非就应在此处么?"回顾前文。便望着大营,抢步前趋。不到片刻,已抵营前。营外有守护兵立着,便向前问讯道:"贵营中的郭大帅,可曾在此么?"兵士道:"在这里。你是从何处来的?"匡胤道:"我离家多日了。现从襄阳到此。"兵士道:"你到此做甚么?"匡胤道:"特来拜谒大帅,情愿留营效力。"兵士道:"请道姓名来!"匡胤道:"我姓赵名匡胤,是涿州人氏,父现为都指挥使。"兵士伸舌道:"你父既为都指挥,何不在家享福,反来此投军?"匡胤道:"乱世出英雄,不乘此图些功业,尚待何时?"壮士听者!兵士道:"你有这番大志,我与你通报便了。"看官!你道这座大营,是何人管领,原来就是后周太祖郭威。他此时尚未篡汉,仕汉为枢密副使,隐帝初立,河中、永兴、凤翔三镇,相继抗命。李守贞镇守河中,尤称桀骜,为三镇盟主。郭威受命西征,特任招慰安抚使,所有西面各军,统归节制,此时正发兵前进,在途暂憩。凑巧匡胤遇着,便向前投效。至兵士代他通报,由郭威召入,见他面方耳大,状貌魁梧,已是器重三分。当下问明籍贯,并及他祖父世系。匡胤应对详明,声音洪亮。郭威便道:"你父与我同寅,现方报绩凤翔,你如何不随父前去,反到我处投效呢?"匡胤述及父母宠爱,不许从军,并言潜身到此的情形。郭威乃向他说道:"将门出将,当非凡品,现且留我帐下,同往西征,俟立有功绩,当为保荐便了。"郭雀儿恰也有识。匡胤拜谢。嗣是留住郭营,随赴河中,披坚执锐,所向有功。至李守贞败死,河中平定,郭移任邺都留守,待遇匡胤,颇加优礼,惟始终不闻保荐,因此未得优叙。无非留为己用。
既而郭威篡立,建国号周,匡胤得拔补东西班行首,并拜滑州副指挥。未几复调任开封府马直军使。世宗嗣位,竟命他入典禁兵。历周始显,其言复验。会北汉主刘崇,闻世宗新立,乘丧窥周,乃自率健卒三万人,并联结辽兵万余骑,入寇高平。世宗姓柴名荣,系郭威妻兄柴守礼子,为威义儿。威无子嗣,所以柴荣得立,庙号世宗。他年已逾壮,晓畅军机,郭威在日,曾封他为晋王,兼职侍中,掌判内外兵马事。既得北方警报,毫不慌忙,即亲率禁军,兼程北进。不两日,便到高平。适值汉兵大至,势如潮涌,人人勇壮,个个威风,并有朔方铁骑,横厉无前,差不多有灭此朝食的气象。周世宗麾兵直前,两阵对圆,也没有什么评论,便将对将,兵对兵,各持军械战斗起来。不到数合,忽周兵阵内,窜出一支马军,向汉投降,解甲弃械,北向呼万岁。还有步兵千余人,跟了过去,也情愿作为降虏。周主望将过去,看那甘心降汉的将弁,一个是樊爱能,一个是何徽,禁不住怒气勃勃,突出阵前,麾兵直上,喊杀连天。汉主刘崇,见周主亲自督战,便令数百弓弩手,一齐放箭,攒射周主。周主麾下的亲兵,用盾四蔽,虽把周主护住,麾盖上已齐集箭镞,约有好几十枝。匡胤时在中军,语同列道:"主忧臣辱,主危臣死,我等难道作壁上观么?"言甫毕,即挺马跃出,手执一条通天棍,捣入敌阵。各将亦不甘退后,一拥齐出,任他箭如飞蝗,只是寻隙杀入。俗语尝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况有数十健将,数千锐卒,同心协力的杀将进去,眼见得敌兵搅乱,纷纷倒退。是匡胤第一次大功。周主见汉兵败走,更率军士奋勇追赶,汉兵越逃越乱,周兵越追越紧。等到汉主退入河东,闭城固守,周主方择地安营。樊爱能、何徽等军,被汉主拒绝,不准入城,没奈何仍回周营,束手待罪。周世宗立命斩首,全军股栗。应该处斩。翌日,再驱兵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匡胤复身先士卒,用火焚城。城上越觉惊慌,所有箭镞,一齐射下。那时防不胜防,匡胤左臂,竟被流矢射着,血流如注,他尚欲裹伤再攻,经周主瞧着,召令还营。且因顿兵城下,恐非久计,乃拔队退还,仍返汴都。擢匡胤为都虞侯,领严州刺史。
世宗三年,复下令亲征淮南,淮南为李氏所据,国号南唐,主子叫作李,南唐源流,见五代史。他与周也是敌国。周主欲荡平江、淮,所以发兵南下。匡胤自然从征,就是他父亲弘殷,也随周主南行。先锋叫作李重进,官拜归德节度使。到了正阳,南唐遣将刘彦贞,引兵抵敌,被重进杀了一阵,唐兵大败,连彦贞的头颅,也不知去向。匡胤继进,遇着唐将何延锡,一场鏖斗,又把他首级取了回来。这等首级,太属松脆。南唐大震,忙遣节度皇甫晖、姚凤等,领兵十余万,前来拦阻。两人闻周兵势盛,不敢前进,只驻守着清流关,拥众自固。清流关在滁州西南,倚山负水,势颇雄峻,更有十多万唐兵把守,显见是不易攻入。探马报入周营,周主未免沈吟。匡胤挺身前奏道:"臣愿得二万人,去夺此关。"又是他来出头。周主道:"卿虽忠勇,但闻关城坚固,皇甫晖、姚凤也是南唐健将,恐一时攻不下哩。"匡胤答道:"晖、凤两人,如果勇悍,理应开关出战,今乃逗留关内,明明畏怯不前,若我兵骤进,出其不意,一鼓便可夺关;且乘势掩入,生擒二将,也是容易。臣虽不才,愿当此任!"周主道:"要夺此关,除非掩袭一法,不能成功。朕闻卿言,已知卿定足胜任,明日命卿往攻便了。"世宗也是知人。匡胤道:"事不宜迟,就在今日。"周主大喜,即拨兵二万名,令匡胤带领了去。
匡胤星夜前进,路上掩旗息鼓,寂无声响,只命各队鱼贯进行。及距关十里,天色将晓,急命军士疾进,到关已是黎明了。关上守兵,全然未知,尚是睡着。至鸡声催过数次,旭日已出东方,乃命侦骑出关,探察敌情。如此疏忽,安能不败。不意关门一开,即来了一员大将,手起刀落,连毙侦骑数人。守卒知是不妙,急欲阖住关门,偏偏五指已被剁落,晕倒地上。那周兵一哄而入,大刀阔斧,杀将进去。皇甫晖、姚凤两人,方在起床,骤闻周兵入关,吓得手足无措,还是皇甫晖稍有主意,飞走出室,跨马东奔。姚凤也顾命要紧,随着后尘,飞马窜去。可怜这十多万唐兵,只恨爹娘生得脚短,一时不及逃走,被周兵杀死无数。有一半侥幸逃生,都向滁州奔入。皇甫晖、姚凤一口气跑至滁城,回头一望,但见尘氛滚滚,旗帜央央,那周兵已似旋风一般追杀过来,他俩不觉连声叫苦,两下计议,只有把城外吊桥,赶紧拆毁,还可阻住敌兵。当下传令拆桥,桥板撤去,总道濠渠宽广,急切不能飞越,谁知周兵追到濠边,一声呐喊,都投入水中,凫水而至。最奇怪的是统帅赵匡胤,勒马一跃,竟跳过七八丈的阔渠,绝不沾泥带水,安安稳稳的立住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避入城中,闭门拒守。
匡胤集众猛攻,四面架起云梯,将要督兵登城,忽城上有声传下道:"请周将答话!"匡胤应声道:"有话快说!"言毕,即举首仰望,但见城上传话的人,并非别个,就是南唐节度使皇甫晖。他向匡胤拱手道:"来将莫非赵统帅?听我道来!我与你没甚大仇,不过各为其主,因此相争。你既袭据我清流关,还要追到此地,未免逼人太甚!大丈夫明战明胜,休要这般促狭。现在我与你约,请暂行停攻,容我成列出战,与你决一胜负。若我再行败衄,愿把此城奉献。"匡胤大笑道:"你无非是个缓兵计,我也不怕你使刁,限你半日,整军出来,我与你厮杀一场,赌个你死我活,教你死而无怨。"皇甫晖当然允诺。自己还道好计,其实不如仍行前策,弃城了事,免得为人所擒。匡胤乃暂令停攻,列阵待着。约过半日,果然城门开处,拥出许多唐兵,皇甫晖、姚凤并辔出城,正要上前搦战,忽觉前队大乱,一位盔甲鲜明的敌帅,带着锐卒,冲入阵来。皇甫晖措手不及,被来帅奋击一棍,正中左肩,顿时熬受不起,阿哟一声,撞落马下。姚凤急来相救,不防刀枪齐至,马先受伤,前蹄一蹶,也将姚凤掀翻。周兵趁势齐上,把皇甫晖、姚凤两人,都生擒活捉去了。这是匡胤第二次立功。小子有诗咏道:
大业都成智勇来,偏师一出敌锋摧。
试看虏帅成擒日,毕竟奇功出异才。
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这位敌帅是赵匡胤了。欲知以后情状,请看官续阅下回。
---------- 读《宋太祖本纪》,载太祖舍襄阳僧寺,有老僧素善术数,劝之北往,并赠厚赆,太祖乃得启行,独老僧姓氏不传,意者其黄石老人之流亚欤?一经本回演述,借老僧之口,为后文写照,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于此可以见呼应之注焉。至太祖事周以后,所立功绩,莫如高平、清流关二役,著书人亦格外从详,不肯少略,为山九仞,基于一篑,此即宋太祖肇基之始,表而出之,所以昭实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