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紫竹林无处访鸿泥 八百户暂时驻芳趾_恨海(清)吴趼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三回  紫竹林无处访鸿泥 八百户暂时驻芳趾

 

  却说伯和被这一群人卷地而来的冲散了,既不见了车辆,又不见了李富,又不知端的为了甚么事这般慌张,问问那逃走的人,也都莫明其妙,只不过看见人走也走就是了。①乱走了一阵,慢慢的散开了。伯和循着旧路,要寻那车辆。及至寻至原处,天已黑了,过往的车,影儿也没了,大约这个时候都投了店了,只得在就近村店里去打听,又都没有,十分心急。时候又夜了,没奈何,只得也投了客店,胡乱过了一夜。

  ①以讹传讹,不问情由便先慌了,大都如此。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便起来,到各处去寻访,问了几家村店,都回说不知。①暗想莫非已经往前面去了,只得望南缓步行去,心中十分张皇,不知怎样才好,总不得一个主意。甚至连那李富都杳无下落。身边束了几十两银子,到了此时,转嫌累赘沉重,行走不便。心神无主的顺步乱行,遇见有村落的地方便去访问,总是毫无信息。行行去去,走到一个所在,远远的望见有一所高大房子,留心走近去看时,房子那边停着一串火车,那车头上还在那里冒烟,心中暗暗欢喜:莫非他们已经上了火车了?急急的望前而行,打从一片田上要越过去。正在低头之际,忽听得迎头一声叱喝,抬头看时,远远的站着一个洋兵,手执洋枪,许多洋人在铁路上作工。原来这里是落垡车站,洋人借了火车,运兵进京,走到此处,铁轨被拳匪弄坏了一段,洋兵在那里收拾。伯和不知就里,前去观看,顺便要探访白氏母女消息,却被这个守路洋兵喝住。

  伯和不免一呆,便立住了脚。洋兵见他立定,便拿枪对着他要打,吓得伯和翻身就走。那洋兵从后追来,伯和舍命狂奔,方才得脱。②心中愈觉凄惶,正不知白氏、棣华是否被洋兵杀害。投到一家店里打尖,顺便访问消息。

  ①已在三十里外了,何由得知。

  ②此昨日一群人狂奔之故也,可想。


  此时已经过午,不是打尖时候,故店中人甚少。伯和便向店小二访问,小二顺口答道:"今天晌午时候,是有一辆车,坐了两个娘儿们,到这里打尖来,说是要赶到卫里的。"伯和信以为真,因又问道:"我是昨天走散了的,此刻要雇一辆车到卫里去,不知可有雇处?"小二道:"这里小地方,没有车子。就有一、两家车店,这两天来往的人多,早就雇空了。老爷要雇,还得赶上半站,到了杨村,凭你要雇车子也有,牲口也有。"伯和听了,吃过了两张烙饼,即便起身。走到晚上,不得到杨村,便在一个小村落觅了一家野店,歇了一宿。次日早起,赶到了杨村,已是中午时候。打过了尖,便雇一匹驴子骑上,加上一鞭,赶到西沽时,日已平西。早有车店接应,下了驴,歇了一宿。

  次日清早,便步过了虹桥,雇了一辆东洋车,飞奔紫竹林而来,径到佛照楼问信。这一家佛照楼客栈,是广东人所开,十分宽大。凡是富商显宦,路过天津,都向那里投止。广东人自不消说,除了他家,再也不向别家歇宿的了。所以伯和一到,便来打听。入了栈门,向账房中询问,如此这般的两个女眷,可曾到此。那掌柜的便在客簿里一查,说"没有。"

  伯和心中不觉顿时失望,如堕五里雾中。只因他信了那店小二的话,以为他所说的一定是白氏、棣华了,依他所说,自然早已到了天津。于是一心一意,以为到了此地,准定可以相见的了。谁知那小二是随嘴乱话的,这一个却信以为真,到底望了一个空,不觉垂头丧气,只得又到紫竹林一带小客栈去打听,那里有个影子,只得自己仍到佛照楼投宿。他心中打算:这佛照楼是广东人麇聚之所,我先住在那里,或者他们后到,也可在那里相见。谁知佛照楼掌柜的,见他没有行李,不肯收留。伯和只得把如何出京,如何散失的话说了出来。提及了张鹤亭,那掌柜的和他相识,方才留了。伯和取出银子,草草的置备了铺盖,从此就在佛照楼住下,天天盼望踪迹。凡遇了门前车马之声,便跑出来张望,望见入门的人,不是白氏母女,又复嗒然若丧,他便这等盼望。谁知白氏母女并未曾到天津来。

  那天在路上,遇了那一群人冲将过来时,冲得车横马乱,甚至有车翻马倒的。白氏母女所坐的车虽未翻倒,怎奈那车夫赁来的那匹骡子,性子极其倔强。北边的双套车,不像上海的洋式双马车样子,只有一匹牲口套在车辕之内,另外一匹是用一根长绳,一头拴在车上,一头拴在牲口身上的,两匹牲口,一前一后。那车夫自然把自己的牲口套在辕内,那赁来的用长绳拴了在前头走。一群人冲来时,把那骡子冲横了,本来向南走的,此时骡头却向了西,骡子的倔强性便发作了,向西飞跑,车子也跟着他转了向,这一匹牲口,也被他带的不得不跟着飞跑了。车夫在车檐上,颠得跌了下来,及至爬起来追时,那里追得及,只跟在后面没命狂追,嘴里不住声的叫:"!!!"原来北方的牲口,是懂得听号令的,平常赶车,只要车夫叫一声:"!"他便站住了不动。此时他跑的性起,自然任凭你叫一千声也没用的了。①

  ①百忙中添此一句,令人失笑。

  白氏母女,起先望见拥来了许多人,已是吓的魂不附体,及至那骡子性发飞跑,把车夫掀翻在地,更是吓上加吓。那路又不平,车子格外颠簸得厉害。白氏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州,一阵晕了过去。棣华急得双手抱住,在车内大叫:"救命!"那骡子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将近一个村落,才被一个乡人拦住,一手执住了辔头,车才停了。骡子还把双足向后乱踢。棣华还在车内连哭带喊的叫母亲醒来。歇了半晌,那车夫方才气喘吁吁的赶到,向那乡人道谢。棣华一手搂着白氏,一手掀起车帘,向车夫道:"你快到那里讨点开水来!这里人也吓晕了,快灌救要紧!"车夫道:"这个地方,那里去取水呢?"那乡人听了便道:"怎么,吓坏了人么?快快把车拉过村口来,我给你们开水!"说着飞奔先去了。车夫拉了牲口,慢慢的向村庄上去。村庄上的人,知道有人在车上吓坏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跑出来围着车子观看,问长问短。①此时白氏眼皮掣动,似有醒意。恰好那乡人拿了开水来,棣华道了谢,接过来,慢慢灌了下去。白氏一口气回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睛,说道:"吓煞我也!"车外的人都道:"好了,好了,回过来了!"棣华寻思,此时母亲病了,不便走路,因问:"这里是甚么地名?有店没有?天已不早了,有店,我们先下了店罢。"那乡人道:"我们这里有名的乡庄,叫做'八百户',往西再走,便是'九百户'。'六百户'却在南道上。

  '七百户'在北道上。这里并不是通衢大道,要下大客店可没有。若是肯下小店,只我便是开店的。"②棣华道:"就小店也不妨。"③乡人听说,便把车拉到庄内,到了店门首歇下。棣华扶母亲下了车。乡人帮着车夫,把行李取了下来,送到房里。

  ①此是北方风俗厚处,若是南方促狭鬼,任你死了若干人,他只在旁边看热闹。

  ②谁问你那许多来,此所谓随手写来都成一笑也。

  ③有急事人遇了此整暇之辈,真是无可奈何。


  白氏觉得身体酥软,头重脚轻,心神飘荡,气息微弱。棣华扶到炕沿坐下,忙忙开了铺盖,伏侍睡下。白氏道:"好女儿,你憩憩罢,辛苦了。你吓着了没有?"①棣华道:"女儿不吓,母亲放心。"白氏道:"伯和贤侄呢?"棣华本来先受了那一群人冲来的吓,又受了骡子溜缰的吓,末后更见母亲晕绝了,这一吓更非同小可,那一寸芳心,容纳了这许多惊吓的事,早把伯和吓得忘记了,此时被白氏一提,不觉失声说道:

  "嗳呀!"说声未绝,把脸一红,又咽住了。②白氏忙问道:

  "怎么了?"棣华低声说道:"没有来。"白氏此时忘了自己身体酥软了,连忙坐起来道:"想是冲散了,这还了得,还不快着人去寻来!"棣华道:"母亲才吓坏了,自己将息着保重点罢!他--"说到这里,便顿时顿住了口,两颊绯红起来。③ 白氏一叠连声叫家人李富。棣华道:"李富也没有看见,想是冲散了。我们车子打横的时候,还看见他在旁边。想必他也见我们,不定会寻来的。"④白氏道:"丢了他们可不得了,快去寻来!"便叫车夫去寻。车夫道:"来了那一大堆子人,把他们一卷,都卷的往北去了。这里走到原路上,有三十多里,再往北去,又不知在那里,怎样寻得来?天又快黑下来了。"

  棣华想了一想道:"我给你五钱银子做跑腿钱,寻了出来,再重赏你。"说罢,在衣袋里取出一块五钱重的碎银出来,放在桌上。车夫拿在手里,颠了一颠,道:"既如此,我便去寻来。"⑤

  说罢去了。

  ①自是吓出来的病情。

  ②写小儿女处处羞怯情形,不知如何体会出来?

  ③此"他"字是不容未嫁女郎道者,故顿住而脸红也。

  ④此两个"他"字指李富而言,故便直说出来无妨。

  ⑤有了银子便肯行,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也。


  白氏仍旧躺下。棣华心中七上八下,想着伯和到底不知怎样了。他若是看见我们的车子,自然该会寻来,但不知被那些人挤得他到那里去了。他是一个文弱书生,向来不曾历过艰险,这一番不知吓的怎么样了?病才好了的人,不要再吓出一场病来。忽又想起他病才好了,自然没有气力,倘使被人挤倒了,岂不要踏成肉酱?想到这里,不觉柔肠寸断,那泪珠儿滚滚的滴下来,又恐怕被母亲看见,侧转身坐了,暗暗流泪。忽然又怪他为甚么不跨在车檐上,便可以同在一起了。虽那车夫亦跌了下来,但跌虽跌了,可就知道跟寻了,不见那车夫到底追了上来么?又想:这都是我自己不好,处处避着嫌疑,不肯和他说话。他是一个能体谅人的,见我避嫌,自然不肯来亲近。我若肯和他说话,他自然也乐得和我说话,就没有事了。伯和弟弟呀,这是我害了你了!倘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生是好?这会你倘回来了,我再也不敢避甚么嫌疑了,左右我已经凭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与你的了。①

  ①口中偶露一"他"字,便顿住不肯说,意中偏有许多"他"字,犹以为未足,更提其名而呼之曰"弟弟",曰"你",真是体会得到,描摹得出。

  正在胡思乱想,那店家到门口来,问道:"太太们做夜饭不做?"棣华回身看看白氏,却睡着了。因对店家说道:"你们做好了,多少拿点进来罢。"店家道:"我们这里是不做客饭的,要做时,请小姐拿钱去买面。"棣华取了七、八十文铜钱给他,回身看看白氏时,虽是睡着,却身上烧的火炭一般,两颊绯红,不觉慌张起来,抖了一床夹被窝,轻轻同他盖上,自家守在旁边。天色已黑将下来,店家送进一盏马口铁的洋灯,放在桌上自去。棣华又想起天色已黑了,他此时不知被挤在那里,今天晚上,又不知睡在那里,身边的金银,不要失落了才好,倘是失落了,便不好了。忽又想起,他是一个文弱书生,不要反为了那些金银闹出乱子来,此刻正在乱离之际,这件事第一耽心。想到这里,不觉一阵阵的汗流浃背。

  忽听得白氏大叫一声:"贤侄快救我!"叫声未绝,便是惊醒了。棣华俯身问道:"母亲怎样了?"白氏张眼道:"甚么时候了?"棣华道:"才断黑不久。"白氏道:"我身上可是发热?"

  棣华道:"烧得很呢。母亲可要喝茶?"白氏道:"给我一口罢!"

  棣华忙取出茶叶,放在壶里,走到房门口,问店家要开水。店家道:"水还没开呢,等一会儿罢。饭,做饼还是做汤?"棣华回头问白氏。白氏道:"我不吃了,你爱吃甚么,叫他们做甚么。"棣华便对店家说道:"不吃了,留着明天做罢。"店家接了茶壶。棣华仍到炕沿上坐下问道:"母亲方才做梦来?"白氏道:"你怎么知道?"棣华道:"母亲自己叫出来的。"白氏道:"叫甚么?"棣华道:"叫叫叫'贤侄救我',把母亲自己叫醒了。"白氏道:"怎么真个叫起来?我梦见白天里那许多人,又拥到这里来了,看见伯和贤侄也在人丛中。忽然一个人,拿起大刀杀进门来了,向我乱砍,我便叫起来,这一叫,就醒了。"说话间,店家送进茶来。棣华斟了一杯,递给白氏。白氏喝了,说道:"我又是头痛,又是头重,怎生是好?"棣华道:"母亲将息点罢,不要劳神了。"白氏道:"方才你背着我流泪,我也在那里伤心。伯和虽是我的女婿,却是人家的儿子,倘是失散了,不到几天还得相见便好,倘或有甚么长短,将来怎生对亲家?"棣华听了,触起心事,止不住一阵珠泪,又扑簌簌的洒将下来。白氏道:"我儿快不要伤心,你要这样,我更难过了。"正说话间,外面忽然闯了一人进来。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汇评证道西游记-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李本总批:读《西游记》者,不知作者宗旨,定作戏论。余为一一拈出,庶几不埋没了作者之意。即如第一回,有无限妙处。若得其意,胜如罄翻一大藏了也。篇中云:"《释厄传》",见此书读之,可释厄也。若读了《西游》,厄仍不释,却不辜负了《西游记》么?何以言释厄?只是能解脱便是。又曰:"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盖猴言心之动也,石言心之刚也。心不刚,斩世缘不断,不可以入道。入道之初,用得刚字着,故显个"石"字。心终刚,入道味不深,不可以得道。得道之后,用"刚"字不着,故隐了"石"字。大有微意,何可埋没。又:"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见得人不为圣贤,即为禽兽。今既登王入圣,便不为禽兽了,所以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也。人何可不为圣贤,而甘为禽兽乎?又曰:"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即是《庄子》"为婴儿",《孟子》"不失赤子之心"之意。若如"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又曰:"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已是明白说了也,余不必多为注脚,读者须自知之。】

  【澹漪子曰:《西游记》一书,仙佛同源之书也。何以知之?曰即则其书知之。彼一百回中,自取经以至正果,首尾皆佛家之事,而其间心猿意马,木母金公,婴儿姹女,夹脊双关等类,又无一非玄门妙谛,岂非仙佛合一者乎?大抵老释原无二遭,世尊曾育过去五百世,作忍辱仙人。而紫阳真人亦言,如能忘机息虑,即与二乘坐掸相同。是言仙不能离佛,言佛不能离仙也。今观书中开卷即言心猿求仙学道,而所拜之仙,乃名须菩提祖师。按,须菩提为如来大弟子,神仙中初无此名号,即此可见仙即是佛,业已显然明白。而仙佛之道,又总不离乎一心,此心果能了悟,则万法归一,亦万法皆空,故未有悟能、悟净,而先有悟空,所谓成佛作祖,皆在乎此。此全部《西游》之大旨也。世人未能参透此旨,请勿浪读《西游》。

  又曰:自有天地,便有阴阳五行,此阴阳五行,不但诸人离他不得,即仙佛亦离他不得。然阴阳本无形象,总寄于五行之中。五行有内有外:在外者,凡天地间一切耳闻目见之属皆是;在内者,不可见,不可闻,各藏于人之身中,在各人自修自炼,道家所谓攒簇五行.又云颠倒五行。金丹大旨,其妙处止可心悟,而不可言传。然人心妄念纷纷,何从收摄,所以篇中特揭出云,五行山下定心猿。以见心不可定,仍须以五行定之。盖心犹火也,不丽于木,则丽于空,火无一刻而不燃,而猿又世间跳跃好动之物,故以为人心之比。铵,此书中师徒四众,并马而五,已明明列为五项矣。若以五项配五行,则心猿主心,行者自应属火无疑。而传中屡以木母、金公,分指能、净,则八戒应屑木,沙僧应属金矣。独三藏、龙马,未有专属,面五行中偏少水、土二位,宁免缺陷?愚谓土为万物之母,三藏既称师父,居四众之中央,理应属土;龙马生于海,起于涧,理应属水。如是庶五行和合,不致偏枯乎!若夫心猿应为火,而传中成又指为金,(如三十八回金木参玄,四十七回金木垂慈,八十六回金公施法,是也。)沙僧本配金,而传中或又指为土,(如八十八回心猿水土授门人,八十九回金水土计闹豹头山,是也。)似属矛盾。然五行原大段剖析不得,分之则五,合之则一,且一行中亦自具五行,如土本生金,而土中何尝无木,何尝无水,无火,推此而论,莫不肯然。由此言之,行者何必不配金,沙僧何必不配土,况此书乃证道借喻,数人姓名原属乌有子虚,是何人真见唐僧取经,实实有八戒挑担,沙僧牵马乎?若必如此看《西游记》,又何异刻舟求剑,胶柱鼓瑟,向痴人前说梦乎?此一部人头脑,聊向第一回拈出发明之。

  又曰:开口说个《西游释厄传》,厄者何?即后之种种魔难是?释厄者何?即后之脱壳成真是。明明自诠自解,无烦注脚。但人知为释厄传,而不知为证道书。证道而不能释厄,所证何道?释厄而不能证道,又何贵乎释厄也。要知释厄即是证道,证道即是释厄,原是一部《西游》,莫作两部看。

  篇中已明言仙、佛、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伏阎王老子管矣。而南赡部洲之人,终日摇摇摆摆,争名夺利,不顾身命,必欲向阎王老子殿前,自家投到而后已。鸣呼!此其所以为南赡部洲也欤!

  古月老阴,不能化育;子系细男,正合婴儿。如此妙论,天然吻合,金丹大旨,跃跃现前。即使三教圣人撞钟擂鼓,登坛说法数十年,不过尔尔。而世人扰只作稗史小说,草草看过,无乃以《西游》为猢狲演义耶!】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李本旁批:释厄"二字,着眼。不能释厄,不如不读《西游》。】【证道本夹批:要释厄,必须成仙成佛;要成仙成佛,必须看《西游》,可谓妙言不烦。】

  盖闻天地之数,【证道本夹批:起得直如此冠冕,竟以一篇大文字论冒,从来小说中有此否?】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万八百岁。且就一日而论:子时得阳气,而丑则鸡鸣;寅不通光,而卯则日出;辰时食后,而巳则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譬于大数,若到戌会之终,则天地昏蒙而万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岁,交亥会之初,则当黑暗,而两间人物俱无矣,故曰混沌。又五千四百岁,亥会将终,贞下起元,近子之会,而复逐渐开明。【李本旁批:说得明白。】邵康节曰:"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到此,天始有根。【证道本夹批:天根,妙。】再五千四百岁,正当子会,轻清上腾,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谓之四象。故曰,天开于子。又经五千四百岁,子会将终,近丑之会,而逐渐坚实。【李本旁批:从大道理说起,是会白嚼舌者。】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至此,地始凝结。再五千四百岁,正当丑会,重浊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谓之五形。【证道本夹批:四象五行,不必一一与性理相合,而信手拈来,自有奇数。】故曰,地辟于丑。又经五千四百岁,丑会终而寅会之初,发生万物。历曰:"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至此,天清地爽,阴阳交合。再五千四百岁,正当寅会,生人,生兽,生禽,正谓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于寅。

  感盘古开辟,【证道本夹批:感的妙,不知何以报之。】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曰西牛贺洲,曰南赡部洲,曰北俱芦洲。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证道本夹批:三洲皆有国土,独言东海之国,东方属木,而花果皆由木产,木能生火,岂不信然!】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个好山!有词赋为证。赋曰: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土,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李本旁批:凡《西游》诗赋,只要好听,原只为(口)说而设,若以文理求之,则腐矣。】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李本旁批:此说心之始也,勿论说猴。】【证道本夹批:不过只是说心耳,却铺排得如许陆离光怪,煞是奇肆。此时心之灵通。】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证道本夹批:此是心之形状。】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证道本夹批:心字出现。】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证道本夹批:此时火中真金,不笔寻常铅汞。】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驾座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仙卿,见有金光焰焰,即命千里眼、顺风耳【证道本夹批:从来无观心听心之法,庶乎天人能之?】开南天门观看。二将果奉旨出门外,看的真,听的明。须臾回报道:"臣奉旨观听金光之处,乃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小国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李本旁批:着眼。】射冲斗府。如今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证道本夹批:水火相见,大丹自成,何用金光!】玉帝垂赐恩慈曰:"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暑,都在松阴之下顽耍。你看他一个个:

  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虫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李本旁批:画出老猴。】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一群猴子耍了一会,却去那山涧中洗澡。见那股涧水奔流,真个似滚瓜涌溅。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众猴都道:"这股水不知是那里的水。我们今日赶闲无事,顺涧边往上溜头寻看源流,耍子去耶!"喊一声,都拖男挈女,呼弟呼兄,一齐跑来,顺涧爬山,直至源流之处,乃是一股瀑布飞泉。但见那:

  一派白虹起,千寻雪浪飞;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依。

  冷气分青嶂,馀流润翠微;

  潺俨迹嫠乒伊贬 BR>
  众猴拍手称扬道:"好水!好水!原来此处远通山脚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李本旁批:着眼。今世上那一个有本事钻进去讨出个源头来?可叹!可叹!】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连呼了三声,忽见丛杂中跳出一名石猴,应声高叫道:"我进去!我进去!"好猴!也是他:

  今日芳名显,时来大运通;

  有缘居此地,天遣入仙宫。

  你看他瞑目蹲身,将身一纵,径跳入瀑布泉中,忽睁睛抬头观看,那里边却无水无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桥梁。他住了身,定了神,仔细再看,原来是座铁板桥。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了桥门。却又欠身上桥头,再走再看,却似有人家住处一般,真个好所在。但见那: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锅灶傍崖有火迹,樽靠案见肴渣。石座石床真可爱,石盆石碗更堪夸。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象个人家。

  看罢多时,跳过桥中间,左右观看,只见正当中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李本旁批:人人俱有此洞天福地,惜不曾看见耳!】【证道本夹批:花果者,木也;水帘者,水也;铁板桥者,金也;山石福地则皆土也;心猿似火居其中,可谓五行具备,故曰天造地设的家当。即此便是金丹大旨。】石猴喜不自胜,急抽身往外便走,复瞑目蹲身,跳出水外,打了两个呵呵道:"大造化!大造化!"众猴把他围住,问道:"里面怎么样?水有多深?"石猴道:"没水!没水!原来是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李本旁批:那个没个家当?只是不能受用。】众猴道:"怎见得是个家当?"石猴笑道:"这股水乃是桥下冲贯石窍,倒挂下来遮闭门户的。桥边有花有树,乃是一座石房。房内有石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李本旁批:省得受老天之气,如此说话,谁说得出?】这里边:

  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

  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

  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

  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众猴听得,个个欢喜,都道:"你还先走,带我们进去,进去!"石猴却又瞑目蹲身,往里一跳,叫道:"都随我进来!进来!"那些猴有胆大的,都跳进去了;胆小的,一个个伸头缩颈,抓耳挠腮,大声叫喊,缠一会,也都进去了。跳过桥头,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李本旁批:着眼。】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石猿端坐上面道:"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李本旁批:老猴也曾读《论语》?】你们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李本旁批:着眼。】【证道本夹批:石中有火,故必须隐了。火石既隐,则木火长生矣。】遂称美猴王。有诗为证。诗曰:【证道本夹批:假姓配丹,有形无相,内圣外王,三教宗旨和盘托出,真是金丹妙谛。】

  三阳交泰产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历代人人皆属此,称王称圣任纵横。【李本旁批:此物原是内王外圣的,故有美猴王、齐天大圣之号。着眼!着眼!】

  美猴王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是以:

  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

  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

  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一日,与群猴喜宴之间,忽然忧恼,堕下泪来。众猴慌忙罗拜道:"大王何为烦恼?"猴王道:"我虽在欢喜之时,却有一点儿远虑,故此烦恼。"众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州,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间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为何远虑而忧也?"猴王道:"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服,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内?"众猴闻此言,一个个掩面悲啼,俱以无常为虑。

  只见那班部中,忽跳出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道心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猿猴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汝等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噫!这句话,顿教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圣成。众猴鼓掌称扬,都道:"善哉!善哉!我等明日越岭登山,广寻些果品,大设筵宴送大王也。"

  次日,众猴果去采仙桃,摘异果,刨山药,被凭ダ枷戕ィ萜婊ǎ惆慵肫耄诳适溃帕邢删葡呻取5牵BR>
  金丸珠弹,红纵黄肥。金丸珠弹腊樱桃,色真甘美;红绽黄肥熟梅子,味果香酸。鲜龙眼,肉甜皮薄;火荔枝,核小囊红。林檎碧实连枝献,枇杷缃苞带叶擎。兔头梨子鸡心枣,消渴除烦更解酲。香桃烂杏,美甘甘似玉液琼浆;脆李杨梅,酸荫荫如脂酸膏酪。红囊黑子熟西瓜,四瓣黄皮大柿子。石榴裂破,丹砂粒现火晶珠;芋栗剖开,坚硬肉团金玛瑙。胡桃银杏可传茶,椰子葡萄能做酒。榛松榧柰满盘盛,藕蔗柑橙盈案摆。熟煨山药,烂煮黄精,捣碎茯苓并薏苡,石锅微火漫炊羹。人间纵有珍馐味,怎比山猴乐更宁?

  群猴尊美猴王上坐,各依齿肩排于下边,一个个轮流上前,奉酒,奉花,奉果,痛饮了一日。次日,美猴王早起,教:"小的们,替我折些枯松,编作筏子,取个竹竿作篙,收拾些果品之类,我将去也。"果独自登筏,【李本旁批:如此勇决,自然跳出生死。可羡,可法。】尽力撑开,【证道本夹批:只此八字,可想其勇猛精进,谁人不及!】飘飘荡荡,径向大海波中,趁天风,来渡南赡部洲地界。这一去,正是那:

  天产仙猴道行隆,离山驾筏趁天风。

  飘洋过海寻仙道,立志潜心建大功。

  有分有缘休俗愿,无忧无虑会元龙。

  料应必遇知音者,说破源流万法通。

  也是他运至时来,自登木筏之后,连日东南风紧,将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赡部洲地界。持篙试水,偶得浅水,弃了筏子,跳上岸来,只见海边有人捕鱼、打雁、挖蛤、淘盐。他走近前,弄个把戏,妆个□(上左齿右可,下女)虎,吓得那些人丢筐弃网,四散奔跑。将那跑不动的拿住一个,剥了他衣裳,也学人穿在身上,摇摇摆摆,穿洲道府,在市廛中,学人礼,学人话。朝餐夜宿,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李本旁批:真,真。】【证道本夹批:说的南瞻部洲如此可怜。苦恼苦恼。】正是那: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李本旁批:世人可惜,世人可叹,不及那猴王多矣。】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猴王参访仙道,无缘得遇。在于南赡部洲,串长城,游小县,不觉八九年馀。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着海外必有神仙。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登岸遍访多时,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虫,不惧虎豹,登山顶上观看。果是好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f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正观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林中,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李本旁批:好快活!】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美猴王听得此言,满心欢喜道:"神仙原来藏在这里!"急忙跳入里面,仔细再看,乃是一个樵子,在那里举斧砍柴。【证道本夹批:此人确是神仙。】但看他打扮非常:

  头上戴箬笠,乃是新笋初脱之箨。身上穿布衣,乃是木绵捻就之纱。腰间系环绦,乃是老蚕口吐之丝。足下踏草履,乃是枯莎搓就之爽。手执钢斧,担挽火麻绳。扳松劈枯树,争似此樵能!

  猴王近前叫道:"老神仙!弟子起手。"那樵汉慌忙丢了斧,转身答礼道:"不当人!不当人!我拙汉衣食不全,怎敢当'神仙'二字?"猴王道:"你不是神仙,如何说出神仙的话来?"樵夫道:"我说甚么神仙话?"猴王道:"我才来至林边,只听的你说:'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黄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樵夫笑道:"实不瞒你说,这个词名做《满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那神仙与我舍下相邻。他见我家事劳苦,日常烦恼,教我遇烦恼时,即把这词儿念念。一则散心,二则解困。我才有些不足处思虑,故此念念。不期被你听了。"猴王道:"你家既与神仙相邻,何不从他修行?学得个不老之方?却不是好?"樵夫道:"我一生命苦,自幼蒙父母养育至八九岁,才知人事,不幸父丧,母亲居孀。再无兄弟姊妹,只我一人,没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老,一发不敢抛离。却又田园荒芜,衣食不足,只得斫两束柴薪,挑向市廛之间,货几文钱,籴几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饭,供养老母,所以不能修行。"

  猴王道:"据你说起来,乃是一个行孝的君子,【证道本夹批:正是神仙。】向后必有好处。但望你指与我那神仙住处,却好拜访去也。"樵夫道:"不远,不远。此山叫做灵台方寸山。【李本夹批:灵台方寸,心也。】【李本旁批:一部《西游》,此是宗旨。】【证道本夹批:灵台方寸,心也。】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李本(证道本 )夹批:斜月象一勾,三星象三点,也是心。言学仙不必在远,只在此心。 】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证道本夹批:此即《金刚经》中之须菩提也。神仙、祖师合而为一,方是仙、佛同源。】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证道本夹批:南方,火也。】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猴王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若还得了好处,决不忘你指引之恩。"【李本旁批:痴猴。】樵夫道:"你这汉子,甚不通变。我方才这般与你说了,你还不省?假若我与你去了,却不误了我的生意?老母何人奉养?我要斫柴,你自去,自去。"

  猴王听说,只得相辞。出深林,找上路径,过一山坡,约有七八里远,果然望见一座洞府。挺身观看,真好去处!但见: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李本旁批:此是什么去处?人须自想。】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玄猿白鹿随隐见,金狮玉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真个赛天堂!

  又见那洞门紧闭,静悄悄杳无人迹。忽回头,见崖头立一石碑,约有三丈馀高、八尺馀阔,上有一行十个大字,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美猴王十分欢喜道:"此间人果是朴实。果有此山此洞。"看勾多时,不敢敲门。且去跳上松枝梢头,摘松子吃了顽耍。

  少顷间,只听得呀的一声,洞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仙童,【李本旁批:此童子是什么人?自思之。】真个丰姿英伟,像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但见他:

  髻双丝绾,宽袍两袖风。

  貌和身自别,心与相俱空。

  物外长年客,山中永寿童。

  一尘全不染,甲子任翻腾。

  那童子出得门来,高叫道:"甚么人在此搔扰?"猴王扑的跳下树来,上前躬身道:"仙童,我是个访道学仙之弟子,更不敢在此搔扰。"仙童笑道:"你是个访道的么?"猴王道:"是。"童子道:"我家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还未说出原由,就教我出来开门。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猴王笑道:"是我,是我。"【李本旁批:好担当。】童子道:"你跟我进来。"

  这猴王整衣端肃,随童子径入洞天深处观看: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在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果然是:

  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李本旁批:着眼。】

  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

  美猴王一见,倒身下拜,磕头不计其数,口中只道:"师父!师父!我弟子志心朝礼!志心朝礼!"祖师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说个乡贯姓名明白,再拜。"猴王道:"弟子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祖师喝令:"赶出去!他本是个撒诈捣虚之徒,那里修甚么道果!"猴王慌忙磕头不住道:"弟子是老实之言,决无虚诈。"祖师道:"你既老实,怎么说东胜神洲?那去处到我这里,隔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如何就得到此?"猴王叩头道:"弟子飘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个年头,方才访到此处。"

  祖师道:"既是逐渐行来的也罢。你姓甚么?"猴王又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证道本夹批:妙。】祖师道:"不是这个性。【李本旁批:好提醒。】你父母原来姓甚么?"猴王道:"我也无父母。"【李本旁批:着眼。无父母,就是自家做祖了。】【证道本夹批:更妙。】祖师道:"既无父母,想是树上生的?"猴王道:"我虽不是树上生,却是石里长的。我只记得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祖师闻言,暗喜道:"这等说,却是个天地生成的。你起来走走我看。"猴王纵身跳起,拐呀拐的走了两遍。祖师笑道:"你身躯虽是鄙陋,却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个兽傍,乃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李本旁批:大道理。只是如今姓胡的,怎么处?】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兽傍,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姓'孙'罢。"【证道本夹批:可谓信手拈来,头头是道,妙不可言。】猴王听说,满心欢喜,朝上叩头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万望师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赐个名字,却好呼唤。"祖师道:"我门中有十二个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辈之小徒矣。"猴王道:"那十二个字?"祖师道:"乃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十二字。排到你,正当'悟'字。与你起个法名叫做'孙悟空'好么?"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正是: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证道本夹批:是仙是佛,二语皆可参证。】

  毕竟不之向后修些甚么道果,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人身难得,无常迅速,生生死死,轮回不息;一失人身,永久恶趣,可惧可怕。举世之人,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醉生梦死,碌碌一世;入于苦海而罔觉,陷诸火坑而不知,以苦为乐,以假为真。殊不知一切尘缘世事,俱是戕性之刀斧;恩爱牵缠,无非丧命之井坑。他时阎王老子打算饭钱,当得甚事?纵有金穴银山,带不得些个;孝子贤孙,替不得分毫。只落的罪孽随身,万般虚妄。所以历代丹经,群真道书,传流后世,使人寻文解义,脱火坑,出苦海,弃妄存真,以保性命。然而书愈多,人愈惑,其辞意幽深,终难窥其底蕴。

  长春真人度世心切,作《西游记》,去譬喻而就实着,略文章而来常言,特欲人人成仙,个个作佛耳。观於部首一诗,末联云:"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而知真人一片度世之婆心,不为不切矣。盖《西游》之道,金丹之道,造化之道,'无非元会之道。其中所言内阴阳、外阴阳、顺五行、逆五行、火候药物、天道人事,无不悉具。若有明眼者,悟得唐僧四众,即阴阳五行之道;袈裟、锡杖、宝杖、金箍棒、九齿钯,即元会之功;千魔百障、山川国土,即修真之厄;通关牒文、九颗宝英三藏真经,即释厄之印证;可以脱生死、出轮回、超尘世、入圣基,能修无量寿身,能成金刚不坏,非释厄而何?后之迷徒,多不得正解,旁猜私议,邪说淫辞,紊乱仙经,不特不能释厄,而且有以滋厄,大非当年作者之本意,岂不可伤可叹?

  予自得龛谷、仙留之旨,捧读之下,多有受益,始知此书为天神所密,举世道人,无能达此,数百年来,知音者惟悟一子陈公一人而已。予因追仙翁释厄之心,仿陈公《真诠》之意,不揣愚鲁,每回加一注脚,共诸同人,早自释厄,是所本愿。

  如首回大书特书曰:"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何等简当?何等显亮?人或以心意猜《西游》,不但不识灵根,而并不识心意。殊不知灵根是灵根,心意是心意。所言"心性修持"者,特用心性修持灵根以生道,非修心性即是道。此二句不特为首回之提纲,亦即为全部之要旨,读者若能将此灵根心性,辨得分明,有会于心,则要旨已得,其余九十九回,可以循文搜意,而见其肯綮矣。

  试申首回之义。夫所谓灵根者,乃先天虚无之一气,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祖气;儒曰太极,释曰圆觉,道曰金丹,虽名不一,无非形容此一气也。真人下笔显道,首叙天地之数,一元十二会,混饨初分,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以明天地人三才,皆自一气而生也。三才既自一气而生,则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是人之灵根,即先天虚无之一气。这个气,浑浑沦沦,虚圆不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具众理而应万事,故谓灵根。此灵根也,以气言之,为浩然正气;以德言之,为秉彝之良。此气此德,非色非空,不有不无,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故生于东胜神洲做来国花果山也。

  "东"为生气之方,"胜"者生气之旺象,"神"者妙万物而言,即一而神,所谓神州赤县者是也。"傲来国"者,无所从来,真空之谓,即生气一神之本体。"花果山"者,花属阴,果属阳,开花结果,阴阳兼该,妙有之谓,即两而化,乃生气一神之妙用。一神者,"无名天地之始";两化者,"有名万物之母"。"花果山在大海中"者,海为众水朝宗之处,象一气为众妙之门,无德不具,无理不备,为成圣、成佛、成仙之根本,故为"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也。

  "山顶上有一块仙石"者,一气浑然,太极之象也。"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气","九宫八卦",是真空而含妙有,其为物不二,生物不测,先天中之先天也;"感日精月华,内育仙胎",是妙有而藏真空,阴阳交感,其中又生一气,后天中之先天也。

  "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者,石为土之精,为坚固赖久之物,卵球为至圆无亏之物;猴属申,申为庚金,金亦为坚固不坏之物,俱状先天灵根,其性刚健,圆成无碍,本于一气,非一切后天滓质之物可比。"五官俱备,四肢皆全,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者,灵根真空妙有,阴阳五行四象之气,无不俱备。其光通天彻地,即有天地造化之能,已与天地合而为一矣。

  "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者,盖灵根在人身中,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但"百姓日用而不知"耳。"服饵水食,金光潜息"者,先天人于后天,知识开而灵根昧,真变为假,于是邪正不分,理欲交杂,鸟兽同居矣。即孟子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者"是也。然虽先天灵根为后天所昧,而犹未尽泯于后天,是在有志者,善为钻研出道之源流,返本还元耳。

  灵极具有先天真一之气,又名先天真一之水,此水顺则生人、生物,道则为圣、为仙。"水帘洞铁板桥下之水,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去,遮闭桥门"。是逆则生仙之道,但人只知顺行,不知逆运,更明明朗朗一座铁板稳妥之桥,而人当面不识也。"却似人家住处一般,好个所在。"即《悟真》所谓"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也。若有人实见的此宝,即知是仙佛洞天福地,内有大造化,顿悟圆通,天造地设家当现在,如同本得,不予他求,可以安身立命,造化由我,省得受老天之气矣。

  "有本事的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即《悟真》所云:"悟即刹那成佛,迷则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亦即佛云:"否为汝保任此事,决定成就"之义。"称千岁,称美猴王",即《语真篇》所云:"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也。

  诗曰:"三阳开泰产群生,仙石包含日月精"者,言地天交《泰》,和气熏蒸,万物皆得以成形,形中又含始气,各具一太极,莫不有先天真一之气存焉。"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者,道本无名,强名曰道;道本无言,言以显道。故借石猴名姓,配合金丹之道,使人借此悟彼,追求灵根之实迹耳。"内观不识因无相"者,灵根真空,而不识不知也。"外合明知作有形"者,灵根妙有,而顺帝之则也。"历代人人皆属此",即前所云"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也。"称王称圣任纵横"者,愚人以此杀身,至人以此成道,若有知者,逆而修之,与天地争权,与日月争光,"纵横逆顺莫遮拦,我命由我不由天"矣。此"灵根育孕源流出"之妙旨,而无如迷人于此灵根,不知寻求,虽有天造地设的家当,不能承受,一旦室空囊倾,阎王老子不肯留情,可不枉生世界之中?说到此处,真足令流落他乡之子,猛整归鞭;飘荡苦海之客,早醒回头耳。

  猴王闻仙佛神圣不生不灭之言,欲下山学不老长生之术,此即道心发现,灵很不昧之机。"顿叫跳出轮回网,致使齐天大成。"皆此道心一现致之也。然他道必自人道始,倘人道未尽,仙道远矣。人生字内,身虽人形,俱皆兽心;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下学上达,循序而进,自入佳境。猴王过大海到南赡部洲,学人穿衣,学人礼,学人话,总以见去兽地而学人道也;学成人道,仙道可望。何以南赡部洲更无一个为身命者,岂真南赡部洲无神仙哉?盖有说也。能尽人道,是作佛成仙之阶梯,而非作佛成仙之实迹。他佛者一尘不染,万缘俱空,人道中未免犹为衣食劳碌,富贵萦心,不能出乎阴阳之外,终为阴阳所规弄,此猴王不得不于西牛贺洲,别求神仙下落矣。神仙之道,金丹之道也。金丹之道,万劫一传,非大忠大孝之人不能得,非大忠大孝之人不可传。行孝君子,与神仙为邻,实有可据。樵子道"不远!不远!"犹言道不远人也。其所远者,人之为道而远人耳。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斜月",一钩"L";"三星"三点"小",合而为"心"字。古今多少名人,皆以人心猜之,差之多矣。独悟一子注曰:"以此心为天地之心则可,以此心为人心之心,失之远矣。"此言最为高明,盖此心不着于形象,不落于有无,空空洞洞,最虚最灵,故谓"灵台方寸";当静极而动,贞下起元,灵光现露,如三日峨眉之月,故谓"斜月三星洞"。曰"山"者,不动不摇也;曰"洞"者,至虚至灵也。这个心,即灵根之光辉;这个光辉,系一点阳刚之正气。故曰:"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善提。"《华严经》云:"菩提心者,名为种子,能生一切诸佛法。"菩提心,即天地之心也,亦名道心。道心为成仙作佛之真种子,为修性立命之正祖宗。故曰"祖师出去的徒弟不计其数也,现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三四为七,"七日来复"之义。

  "顺小路儿向南,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小路为《兑》,在西向南为《坤》,三日月出庚方之象;"七八里"者,七八一十五,月光圆满之象。"他家"者,人人也。灵根有昧,陷于后天,间或一现,旋有而旋失,不为我有,如我之物而走于他家,故为他家矣。"静悄悄杏无人迹",阴静之极,《坤》卦之象;"摘松子顽耍",静极而动,天心复见之时。童子道:"我师还未说出原因,就叫出来开门。"原因未出,而门早开,虚室生自,迅速之至。又道:"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以接待,想必就是你了。"噫!此等处不得师传,枉自猜量,修行的自外而来,则内无可知。"可以接待,想必是你","认得唤来归舍养"也。猴王笑道:"是我!是我!"此乃口传心受之火候,不知天下修行人,当外面修行的来,肯去接待,认得就是你乎?亦不知认得是你,原来是我乎?

  "祖师端坐台上,两边有三十小仙侍立台下。"此正认得是你,原来是我之秘。这个秘,仙翁分明说出,人多不识。祖师端坐台上,即《剥》卦卦爻图略上一阳爻也;两边有三十个小仙,即《剥》之下五阴爻,五六三十也。夫天心未复是你,已复是我;未复者《剥》之上爻,已复者《复》之初爻。欲复天心,须要在《剥》中下功夫。《剥》之上爻辞曰;"硕果不食,君子得舆。"盖顺而止之,不使阴气剥阳于尽,将为返还之本,祖师端坐台上,正得舆顺止之象。

  诗曰:"大觉金仙没垢姿"者,脱离群阴,真空之谓也;"西方妙相祖菩提"者,复返正气,妙有之谓也;"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者,真空妙有,不生不灭,全气全神,三三行满,体化纯阳,万万功成,德配天地矣;"空寂自然随变化"者,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也;"真如本性任为之"者,一念纯真,应灵不昧也;"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者,道成之后,为金刚不坏之体,与天齐寿,历劫常存,永为无漏真人。非深明天心之大法师,其孰能与于斯乎?明心之法,全在由《剥》而《复》之功,若不知明心之法,一举一动皆是人心用事。天心不见,便是"小人剥庐",何能到的与天齐寿庄严之体乎?但此明心大法,人不易知,亦不易行,非可侥幸而就,必须牢把念头,立志长久,期于必得而后已。曰"十数年方到",曰"既是逐渐来的也罢",其提醒我后人者,何其切欤!

  提纲曰:"心性修持大道生",盖修持大道,心固不可不明,而性亦不可不见,若不见性,心无所体,不能到真空之地,此性所当急知也。此等语,莫作闲言,大有深意,一切学人,误认气质之性为真性,遂勉强制伏,终归顽空下乘之流。殊不知此乃后天之假性,而非先天之真性。故祖师道:"不是这个性。"真是脑后棒敲,叫人吃惊矣。曰:"我无父母",曰;"却是天地生成的",则是秉之天地生成之性为真性;受之父母血气之性,非真性可知矣。真性者,即灵根之继体,空而不空,不空而空。"取个姓氏,叫姓孙",空而不空也;"起个法名叫悟空",不空而空也。曰:"好!好!好!今日方知姓";曰:"好!好!好!自个叫做孙悟空"。知得此性,悟得此空,则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有无一致,色空无碍;至无而含至有,至虚而含至实;"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弃后天顽空,而修先天真空;方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本立道生,生生不息。虽口有性,其实无性;虽曰悟空,其实不空。故结云:"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

  诗曰:

  灵根育孕本先天,藏在后天是水铅。

  悟得真心明本性,不空不色自方圆。】


  【悟一子曰:此明大道之根源,乃阴阳之祖气,即混元太极之先天,无中生有之真乙。能尽心知性而修持之,便成金身不坏,与天地齐寿也。俗儒下士,识浅学陋,不晓《河》、《洛》无字之真经,未明《周易》、《参同》之妙理;胶执儒书,解悟未及一隅;摈斥《道藏》,搜览亦皆糟粕。所谓醯鸡止知瓮大,夏虫难与语冰者也。予特悯夫有志斯道而未得真诠,既味性命之源流,罔达修持之归要;揭数百年亵视之《西游》,示千万世知音之向往。但惜前人索解纰谬,聋聩已久,不得不逐节剖正,以指迷津。如此回提纲二语,最着意者,在上一句,为作者全部之统要。解者止提「心」字为主,妄揣混注,反昧却大道之根源,是不知道也,并不知心。竟将仙师度世真谛全然遗弃,可借!可叹!

  首言"灵根"也者,先天真乙之气也。经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又云:"两者同出而异名。"方其无也,真乙之气不可见,故为天地之始。及其有也,真乙之珠现于空虚中,故为万物之母。一气生阴阳,阴阳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万物,俱真乙之气变也。其为气也,立于天地之先,入于天地之内。始自无中生有,复自有中生无。人能得此一气,可以包罗万象,故曰:"得其一,则万事毕矣。"《悟真篇》曰:"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张。"《易》曰:"天地,万物化醇。"元始以一粒宝珠证道;灵山会上,龙女献牟尼宝珠证道。三教圣人,无不从此道直探根源,洞明造化。

  盖道生一气,一气生形,形中又含始气。故天一生水,水为壬水,壬即真一生物之祖气。壬水长生在申,申者,猴也,故为猴。申金生于土,石者,土之精,气之核,故为石猴。

  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气","九宫八卦",即《悟真篇》所云"五行四象全藉上,九宫八卦岂离壬"者是也。乙为花果之木,生于震东阳气始生之地,纳音为海中之金,故在东胜神洲傲来国大海中花果山。此水中之金,即父母未生前先天真乙之真金,故无父母而父天母地,产于石卵,"目运两道金光"也。因服食后天之水,而金光潜息,将渐失其初禀之性矣。以其为水中之金,故居于水帘洞。内有"铁板桥",分明是天造地设的家当,非人力所能为。此种家当,得之者我,命不由天,不受老天之气者矣。诚天地间至美之大乐王也!故称"美猴王"。

  自"盖闻天地之数"至此,总明灵根源流之奥旨,并无"心"字在内。强以形象谬臆,五形妄参,岂非管窥蠡测耶!

  仙师用一诗关,扭测到人身上,甚明。云借猴假名,以完配金丹大道之成耳。使历代人人而皆属此之完配,则亦称外王,称内圣,而任其纵横矣,非言心之难制也。下文方说人当体察其妙、尽心知性、勉力修持之为贵也。人身难得,百岁易磋,急宜开发道心,自己勉力。须知仙佛神圣之道,长生不老之方,人人有分。奈何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殊可怜悯。故仙师指出一个路头,还向西方访问,直至西牛贺州,讨出一个神仙下落。噫!神仙不择地而生,岂南赡部洲果无,转至西牛贺洲而有耶?仙师立言之意,只要指明南方为火旺之乡,非金生之地;必至西方,乃产真金耳。与全书取经必往西天同一义也。

  说出个行孝的君子。学为行仁之本,即与仙神相近,故与为邻。其中又另有妙义。盖神仙之道,以水生金,非以金生水,乃母堕子胎,子报母思之象,同一行孝之道也。

  樵夫曰:"不远,不远。此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洞中有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菩提,梵语,即华言"正道"也。此处明提"灵台方寸",一勾三点,读者谓是指"心"字无疑,予亦何能谓其不指是心!噫!误矣。若云是心,以心问心、参禅打座、祛欲循理,便可长生,又何用求师访道、南奔西驰耶!以此心为天地之心则可;以此心为人心之心则失之远矣。

  《易》曰:"不远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不可见,因有地、雷。《复》卦为见天地之心,盖静极而动,动而生阳,生生续续,皆因于坤。故《参同》曰:"因母立兆基。"即坤生《复》也。又曰:"六五坤承,结括终始。"温养众子,世为类母,所谓万物之母也。故樵夫云"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言万物皆从此出也。又云:"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其从者为东三西四中十,其祖师则为北一南二,坎离既济,五行攒簇,明矣。又云:"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不远,即是他家了。"由西而向南不远,非坤位乎!《易》曰:"西南得朋,乃以类行。"《悟真》曰"只在西南而本乡"是也。"小路"者,西兑之位也。兑为少阴,故曰小路。"他家"者,即《悟真》所谓"认取他家不死方"也。始曰:"不远,不远。"继曰:"不远。"明言"不远复"之义。终曰:"约有七八里远。"七八者,十五也。金逢望日之位,其义微矣。

  仙诗篇首取邵尧夫之诗:"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明天始有根,至此,正明天心之所在也。"静悄悄杳无人迹",阻,静之极也。然静极未见天地之心;静极初动,方见天

  地之心。故又设美猴跳上松梢摘子一象,明震木初动、而时在子之义。其阐现微奥如是。

  童子道:"我家师父讲道,还未说出原由,教我来接,想必是你。"猴王道:"是我,是我。"此中又有炒义。盖真乙之精,其家在东,寄体在西,此阴阳颠倒之义。有生以来,走在他家,今番认着,说出原由,分明原是我家物也。故曰:"是我,是我。"与上"他家"二字相照。"见菩提祖师端坐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即《参同》"六五坤承,结括始终"之义。五六得三十也。历代仙师又以坤方为月生之地,以偃月为象。一勾为偃月,三点为三星。月受真阳之气而生明,中有精、气、神三星之象。《复》卦为阳之首,朔旦为月之首,故《参同》曰:"五六三十日,度竟复更始。"魏公以月三十日配《坤》卦,同一义也。"大觉金仙"一诗,空寂真如,语语透露。识得天心,方是大法师也。然欲尽其心,则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心之微妙

  而完成大道矣。猴王志心朝礼,自东而西?凡以求知其性也。曰:"我无性。"曰:"我无父母。"曰:"想是树上生。"曰:"恰是石里长。"盖因既生之后,为尘欲所染,而渐失其先天之性,遂不知为东方震木之物,亦即为西位兑金之体,岂不自弃其天造地设的家当耶!故须菩提大发慈悲,曰:"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古、月,老阴,不能化育;儿男、婴细,正合本论。"仙师已实发性中之妙,无庸赘言。猴王曰:"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又曰:"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世人识得"好"字、"姓"字、"空"字之义,便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者,故曰:"鸿鞒蹩扌裕蚱仆缈招肓煳蚩铡!钡傧忍熘嫘裕氪雍筇於钋蟆G刖咭煌迹氖居≈ぁ!/span>

  【张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分章注释》批语:

  祖师问明了来历,便先要他知性,其门中传来嫡派正当悟字,取名悟空。而北宗先性后命之旨,明明说出矣,奈何世人犹云道家修命不修性,何其贸贸也。】


  上一页 目录 下一回

 

第二回 见利巧施美女计 背人假借梅花诗_春柳莺(清)南北冠史者编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回 见利巧施美女计 背人假借梅花诗

 

  诗曰:

  相思无底暗伤神,曾种风流一段春。

  千里烟缘风忽送,三分傀儡话偏亲。

  可真可假可欺世,谁是谁非谁识人。

  误了桃源无好约,却教迷处说通津。

  却说石生,不思量往扬州梅翰林家处馆。别了怀伊人,要在苏州访问凌春女子踪迹,却也不知是何等人家,下落何所。

  欲亲出访问,又恐闻名者,滥求代庖。因借病在家,着管家先将古香亭诗句揭来;后令书童柏儿在外访问。今日也访,明日也问,整整打听了月余,不见影响。

  这日,石生独坐在家想道:"向日我见那女子诗句,虽知其才,未见其貌。假令柏儿访着消息,在某所某处,我不能亲觏其面,便使媒婆去说合,那媒婆自然贬其丑陋,扬其美色,两下撮成,使我石池斋一片怜才好色的热心,付与冰炭之中。

  那时,姻缘簿上污了清白,叫我何处去折辩。"又想道:"那女子取名凌春,有魁占物色之意,料然也不是个俗品。自然男女相访,不轻失身与人的了。使她知我石池斋有这段好逑苦衷,应亦喜托鱼水。独怪那日不该让怀伊人先行,若留他少住几日,也与我访问访问,玉成此事。"又想道:"怀伊人北上,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就想他回来,谅也不能,还是我与这女子两下无缘。不如依怀伊人临行之言,赴梅老先生之约要紧。"正自搜理闲思,沉吟不决,忽心下又陡起一念,自惊讶道:"这女子起句凌春,莫非取意于梅,乃梅老先生之令爱么?前闻他管家说,他老爷因游玄墓而回,故来聘我。又说梅老先生有一女一子,且那诗中道'梦回东阁',用扬州何逊故事。"说罢不禁欣喜,以为得想,遂吩咐一老管家,看守宅子。遂收拾行李,带着柏儿,叫了一只船,竟往扬州梅翰林家去。

  不一时,行到苏州城境。石生在船上检点行李书玩,恰恰忘落了凌春女子诗笺。石生忙对柏儿道:"你快回去将凌春女子诗笺取来。"柏儿听说,上岸飞星去取。石生查了行李,又自己悔道:"我还不该造次往扬州,遣落此诗,却非佳兆,端的这女子还在苏州。"一头怨,一头等,等到午西,见柏儿拿着诗笺,头上褪着帽子,汗浸浸走进船舱,说道:"那做诗的女子有了影响了。"石生忙问道:"却在什么所在?"柏儿道:"适才小的从阊门过,见一个乘轿的医生,多少讨药的人,跟到他家,下轿毕,那医生道:"不是这两日在常州医那小姐的病,这几时把你们药都打发完了。'小的闻见小姐二字,随立在旁,听了半晌,未审详细。见那日游船做诗的田相公,拉着他说话。小的见他进去,就问那医生管家,在常州医病的原故。

  那管家道:"有个小姐姓毕,乃是淮安人。因同父亲在玄墓看梅,受了些风寒,回到常州地方,染成一病。因慕我相公医名,特请了去,只用了四五服药,就病体痊愈。如今复回淮安去了。'小的犹恐不是,又问那女子叫甚么名字。那管家想了一回道:'叫凌甚么小姐。'小的说:"莫非叫做凌春小姐么?'那管家忙笑道:"正是这两个字。'小的又问他相公姓甚么,那管家说姓白。如今特来与相公商议,还是上淮安去访他,还是怎么样?"

  石生闻言又惊又喜道:"这小姐虽有消息,未必貌附其才。若有才无貌,也是枉然。必须再去,访访她年纪多少,有人家不曾有人家,在淮住居何所?这般方可上淮,央媒求亲。若造次而行,倘有不合,岂不空费一番往返。"柏儿领命,放下诗笺,又去访问。方才上岸。就遇着田又玄迎面叫道:"柏儿,你相公尚未去么?"柏儿道:"现在船上。"田又玄就要想见。柏儿忙回报与石生知道。石生请进舱中,相会礼毕。田又玄道:"向自玄墓别后,小弟只道石先生同怀伊兄次日北上,故不及奉候。适儿盛使,方知先生尚留此地,不意今日又得一面,何幸如之。"石生道:"小弟向日已订期北往。因别后遂得大恙,不可以风,故又羁留到今,亦出无奈。"田又玄笑道:"那日在古香亭,小弟预知先生次日不能就往广陵。相留薄饯,实出本心,不意先生苦苦托词见却。"石生笑道:"人生四海皆兄弟,我之大贤,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今日田兄,不弃小弟足矣,小弟岂可托词以却田兄。"田又玄笑道:"据先生所言,既非托词却弟,广陵实有何事?"石生道:"不瞒田兄讲,广陵梅老先生,差人请小弟训诲他公郎。前受了关书,并聘金二十两,约期甚近,所以急急为此。"说罢又道:"如田兄不信,"随叫柏儿去取关书,递与田又玄看。

  田又玄一见上写着馆谷每岁三百两,节礼聘金在外,便觉满眼动火。随欠身道:"原来先生为这宗大财,故急于要行。"

  石生笑道:"二三百金算得甚么大财,小弟不过借此以谋终身之事耳。"田又玄又道:"先生这实是欺小弟了。终身之事,莫大于功名,难道借广陵以取功名不成?"石生又笑道:"功名富贵,等如浮云。知者当之,止算得一夜好梦。小弟之意,岂俗到此,盖别有意中之事,实非田兄所知也。"田又玄放下关书,诡道:"意中之事,我知之久矣,故作戏谈以试先生,今先生何必相瞒。"石生心下暗想道:"凌春女子,当日原是田又玄因作诗而起,必定他有所见,方说出此话。就是他无所见,我实说于他,料也不妨。"遂叫柏儿到茶馆取了几杯茶,留田又玄在船上相谈。石生道:"田兄既知小弟心事,小弟实为那日在古香亭见凌春女子诗,归家细思,颇还去得,因而动一痴念,有好逑之意。

  遂着小价觅访他的消息,到今方有影响。"田又玄近座笑道:"当时,小弟明知那凌春女子诗好,故说不通者,因为吾辈才名不肯为女流所占,不意先生与我暗合,也知她诗好。但此时先生既有影响,就该丢了扬州馆事,为何还如此行色匆匆?适才所言不知所行了。"石生道:"非弟言不附行。奈这女子在淮安地方,虽知其才,未知其貌,若造次而行,恐有不合,空费了往返,又误了梅老先生之约。小弟之念,尚暂泊于此,再访这女子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就撇梅老先生之馆,竟挂帆向淮阴,与她生死一决了。"田又玄道:"老先生原是在何处访着这消息,如今还当去访一访,不可错过。"

  石生道:"原是一医生姓白者,从常州与她看病而回。小价偶然问其盛管家,故得知这个消息。"田又玄道:"原来医生姓白者之传。但恐再访出那女子是绝色,先生事做半途,又要赴梅老先生之馆,凯不费居中者一段苦心。"石生笑道:"我石池斋岂肯为三百两臭铜,卖了终身大事。"田又玄见石生志不在馆,立意要访那凌春女子,不觉动个冒名赴馆之心。手里拿着茶杯,口中诡道:"先生不必他访,小弟曾在古香亭见过的。"

  石生忙喜问道:"田兄所见,果然姿色若何?"田又玄道:"若说那女子姿色,大抵非一言一句可以描写,只那一双眉眼,令人见即迷魂。"石生闻说,近座细听。田又玄又细将那女子如何美貌,如何动人,在古香亭如何看见,说了许多谎话,要撮弄石生上淮,自己顶名赴馆。石生一腔痴情,虽被他说动,却也半疑不信。田又玄又巧言道:"恐小弟眼力不济,不足取信先生,先生且停留半日,请那医生来,假以看病,再细细审问一番,真假自明了。"石生喜听其言,就着柏儿去请那医生。

  田又玄又止道:"此时天色将暮,恐不成体,到明晨吧。"石生道:"明日再误半日功夫,恐又开不成船了。"田又玄道:"小弟还要薄饯,明日少不得相留一日,后日再开船长往。"

  石生为着那女子,只得依言。二人谈得情投意洽,又吃了一会茶。田又玄别去,临上岸道:"此事若成,先生将何以谢弟。"

  石生笑道:"多以金帛酬谢就是了"。田又玄正色道:"小弟亦非爱金帛的俗品,转将佳稿赐小弟一部,以留别后之思吧。"

  石生道:"此是不费之惠,若先生有见教之意,明日就着人送来。"说罢,田又玄别去。正是:出言诡辩非君子,见利欺心定小人。

  却说田又玄留石生停止船上,思量冒名赴馆,得那三百两头。一路想道:"我方才留石池斋,明日请白医生察访那女子姿色,倘那女子是个丑陋的,白医生一直说将出来,不但失了老田这大财,且把我吃茶时那些假话,都被他识破,日后有甚面皮见他。"想罢,竟不回家,即转回身子去寻白医生,要二人合意同谋。

  原来白医生就叫做白随时,素常做田又玄的伙骗。曾在玄墓古香亭,令田又玄假石生之名,会徐州来的一个铁不锋,观梅做诗,希图酒食。这晚见田又玄寻他,即忙迎出笑道:"田相公适才别去,为何又来。"田又玄道:"特来与兄接风。"白随时邀到内堂坐下。田又玄从袖中取出一个银包,拈了一块银子,递与白随时买酒。白随时推让了一回,田又玄只是要买。

  白随时道:"在愚弟这边,为何倒扰老兄。"田又玄道:"小弟有一发财事相烦。你依我买来,别有话说。"白随时勉强收下银子,叫家中用人,买了些熟肴便酒,掌起灯来,二人饮到兴头,田又玄道:"敢问老兄,前日在常州与何人看病的?"

  白随时道:"有个淮安毕监生令爱,为玄墓观梅,受了些风寒,因请小弟看病。却有何说?"田又玄道:"那毕令爱可是前月十六日,我与老兄并铁兄三人,在古香亭笑他诗句不通的凌春吗?"白随时道:"不是,不是,这个叫做临莺,生得才美冠世,其父虽监生而实乡官,从正月二十日方游梅花的。"田又玄道:"如今把这临莺要兄认做凌春,这财就有望了。"白随时问其原故。田又玄将石生爱凌春诗句,误访临莺,并明日要请白随时话头,细述一遍。白随时闻言惊道:"石池斋也还有些名望,为何把一个不通的认做才女。这等看将起来,眼力实不如老兄了。"田又玄叹口气道:"自古名人好题诗,英雄多困苦。虚名在前,真才落后,此天道反覆之数。"白随时又道:"明日小弟领命,把临莺说做凌春,哄那石池斋上淮去了,你我财从何来?"田又玄道:"兄饮三大杯,小弟说与你听。"

  白随时连吃过三大杯。田又玄道:"小弟之文才诗学,系兄所素知,自不必说。有扬州梅老先生,官居翰苑久矣,知我是个才子,要请我教他公子。不意石池斋这个畜生,就谋了此馆。

  每年三百两雪花纹银,节礼在外,还有二十两聘仪。如今聘仪被石池斋收了。若老兄撮弄他上淮,这馆小弟抵了,馆金与兄三七分,岂非是宗大财。"白随时听了满心欢喜道:"这等说,老兄该吃三十杯。老兄之财,更多似小弟。"田又玄道:"三十杯小弟吃不得,也与兄三七分吧。"白随时道:"这个成不得。小弟不敢如此贪杯,宁可舍命奉陪几杯吧。"二人一头说,一头筛酒,各吃了五六杯。白随时又道:"适才老兄所言,有冒名顶替之意。又无关书,一时认识出来,却如何处置?"田又玄道:"关书小弟已曾见过。竟去赴馆,只要言语相对,东家怎好问先生要关书看。"白随时大笑连声道:"妙!"二人立定计策,欢心畅饮,直到一更时分。田又玄临行嘱道:"明日之事在心。"白随时道:"谨领大教。"二人别过。白随时又道:"闻得铁兄尚羁旅在扬,未回徐州,只柏老兄还要相遇。"

  田又玄道:"若他在扬,益发妙了。"二人方别。正是:浪施巧计同儿戏,小视奇才作等闲。

  却说石生在船上不知白随时受田又玄之嘱。到了次日早起,见天色晴明,正是淮行的顺风。

  遂叫艄公备了酒饭,封起药金,一面令柏儿来请白随时。

  不一时,白随时带着家人,背了药箱,柏儿引轿到船前。白随时下了轿,一直上船,与石生礼毕茶罢。柏儿从书箱中取出一书,放在案上。白随时把石生脉细细一看,道:"先生这个病源,因闷郁而起,心膈不宽,虽然脉气沉细,却无大病。"叫家人取上药箱,撮了两剂宽中益气汤,用福圆作引。撮罢,就要告辞。石生道:"久仰青囊秘学,未得识颜。今日贱恙得叨妙剂。舟底不堪便饭,望宽坐少叙。"白随时道:"先生才名动世,一觏台光,实出望外,况又在此叨扰。"说罢,柏儿收起书本,摆上酒肴,二人饮了一巡。石生道:"兄翁尊号,却不曾请教。"白随时道:"小弟贱字随时。"石生道:"可是素与田又玄相知吗?"白随时道:"曾有一面,不甚相知。"石生也不在意,又饮了数巡,石生欲言又止。白随时知他为那事儿,不好启齿。故作问道:"先生行色匆匆,却因何往?"石生道:"要往淮安访一舍表亲。"白随时故道:"令亲住居何所?"

  石生故作叹一口气道:"说起话长。小弟有位舍表亲姓毕,自先君去世,就不曾相会,到今五六年矣。昨偶闻在淮居住,又闻舍表亲带着舍表妹,在玄墓看梅,及弟往拜,又两下错过。

  如今上淮问询,尚不知他住居何所。"白随时知诡托诡道:"前小弟在常州,与一位毕监生令爱,句唤凌春者医病。那毕监生倒住在淮安城外,清凉寺旁,也曾从玄墓看梅而回,莫非就是么?"石生笑道:"那人虽然名姓相对,但天下同名同姓者多,难叫分辨。惟舍表妹自垂髫时,与弟同食同居,至今形容犹记。不识兄翁见那毕兄令爱而貌若何?"白随时把酒干过,笑道:"这等说起,料想不是令亲了。"石生见他笑而不言,以为女子丑陋,不好说出。叫柏儿斟盈了酒,又问道:"兄翁如何见笑?"白随时道:"不说那女子面貌便罢,若说起那女子面貌,真天上有,地下无。且才美兼备,恐先生令表妹没有那等全美。"石生作喜道:"舍表妹虽人才不算出色,却也有七八分似这个女子。但不知此行得遇着遇不着?"白随时道:"若是这位女子,先生说两个字来,小弟代起一数看。"石生见白随时又会起数,满心欢喜。随口道了两个字。白随时将手画画道:"却好是乾天数。二爻发动,此去不独能相会,还有许多喜事。"石生道:"这数如何详解?"白随时念那数中诗道:

  得意相逢贵,前程去有缘。

  利名皆可望,三五月团圆。

  石生听罢,知姻缘之事有准,又敬白随时几杯作谢。白随时又道:"此数乃邵康节先生所授,极灵极准。上面说'三五月团圆',先生若访令亲,宜速行以应此数。"石生道:"小弟就此顺风,即刻开船。"不一时,柏儿拿上饭来。只见田又玄领着一个佣人,竟自上船,与二人拱手。白随时见田又玄至,就起身告辞。石生道:"请用便饭。"白随时作谢道:"小弟酒后不能用饭。"石生随叫柏儿取出药金赏封,总递与背箱管家,送到岸上。白随时作别上轿。

  石生方回,田又玄迎着问道:"那事如何?"石生笑道:"据白兄口词,颇有姿色。小弟欲乘此顺风,暂别往淮。"田又玄惊道:"此时就行,小弟不及躬饯奈何?"随叫人取上四包路菜,送与石生。石生作谢。要留田又玄便饭,田又玄作辞过。又道:"先生上淮,必须从扬州而过,倘梅老先生管家看见,传与梅老先生知道,岂不招怪。"石生道:"小弟此行,不拢岸上,径从淮安水路而去,他如何知道。就见他管家,也不认得。前那关书,俱从门外传进,并不曾会而。"田又玄喜笑道:"既如此,先生可放心而行了。"石生叫柏儿开书箱,取出诗稿递与田又玄道:"这是小弟近集,如命呈览,幸勿见笑。"田又玄谢过,令家人收下。

  二人立在船头叙别。只见船家整理篷桅,收拾绳索。石生对田又玄道:"此时心意皆为行色所扰,不能与兄尽谈。"就作揖谢别。田又玄回礼道:"这是喜事催人,先生不必以一别为怅也。"石生反强勉回嗔作喜,要送田又玄上岸。田又玄道:"先生不必送小弟,小弟转立在岸上,以心相送吧。"二人就在船头别过。田又玄同家人上岸。只见船家撤起跳板,将船一开。石生才进舱门,但闻长帆风响,船头水涌,如弩箭离弦,去莫能禁。田又玄立在岸上,喜得如梦如痴,呆了半晌。正是:

  情痴傀儡三分话,天送姻缘万里风。

  却说田又玄立在岸上,复定睛看了一看,见帆影顿渺。遂带着家人来会白随时,商议冒名赴馆。二人相见大笑。白随时道:"老石已去,我兄冒名之事,不可迟延"田又玄道:"适才细细审问他,他此去竟不扰扬州,说扬州梅老先生家人并不曾会过。这场造化,真是你我时运。"白随时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老兄可收拾行装,随后赶去,恐一迟延,梅老先生着人来请他时,就有许多不便。"田又玄依言。就拉白随时到家,看着收拾了行李,同到渡口,叫一只小船,别过白随时,独自一人,随路打听着石生消息。

  到了扬州。上岸之时,顶头遇着一人口中叫道:"石兄何往?"田又玄忙抬头看时,乃是徐州的铁不锋。就踉踉跄跄作了一揖道:"小弟因此处梅老先生,每年出三百金纹仪,请我处馆,特来赴约。铁兄何羁留在此?"铁不锋道:"小弟自别后,不期遇二三知己,每日在此诗酒,竟忘其所归。"田又玄道:"铁兄必于此地久熟了,可知梅老先生家住居么?"铁不锋道:"闻得在小东门前后,可同去找问,以便进拜。"二人遂拉手同行,进了城,不一时到小东门。铁不锋道:"想是梅老先生就在此处前后,可问人一声。"二人立着说时,见一人从旁边酒楼上走下,问道:"相公可是来赴馆的石相公么?"

  田又玄道:"我正是。你如何晓得?"那人道:"小的就是梅老爷家中王文。我与相公去通报。"田又玄道:"此时天暮,恐不成礼。今晚且寻饭店住下,明日再来拜过。"王文扯住不放道:"我家老爷怪相公来迟。说没有回书,不足为凭。家中报怨小的,正要差小的明日去复请。若相公今日会了,省小的明日一番回话。"田又玄遂到酒馆中,打开行李,取出一红单帖,上写着眷晚生石液拜。先着人传进。后向铁不锋道:"弟且暂别,兄寓何所,乞为示我,以便奉看。"铁不锋道:"石兄不必看弟,弟明日自来拜兄。"二人打恭别过。

  田又玄跟随了行李去会梅翰林。见梅翰林迎到厅下,田又玄前趋后恭,相依而行。直到厅上,相见礼毕,分宾坐下。梅翰林道:"前学生在吴下观梅,仰台兄大名,如高山在望。不揣荆棘,敢攀驾临,获愧实甚。"田又玄打恭道:"晚生菲才薄德,梅老先生呼唤,实愧庸学,不足以当令公子之范围。"

  梅翰林笑道:"这是台兄过谦了。"田又玄又打一恭。家人茶上。田又玄兢业业拿着茶盏,告过茶毕。梅翰林叫管家请出小相公来。少顷,小相公出来,年纪只在十来岁,生得眉眼秀雅,端端正正朝上作了一揖。家人安了个位儿,在下面坐着。田又玄道:"令公子品格非凡,日后定然继老先生之门第。"梅翰林道:"小顽待腊,因学生为这俗吏,幼年失教,懒于读书,明日拜从门下,使顽石一经仙点,想不致终顽也。"说罢,请田又玄到内书房里坐。田又玄蹑步而行,穿了两三进房子。只见花柳丛中,山石嵯峨,朱栏粉格,多少曲径回廊,共有十数间危亭雅座。梅翰林叫收拾铺陈,安田又玄在内居住,田又玄不胜欣喜。当晚整酒,十分款待。次日又备一席,将公子拜在门下。

  二人方饮酒时,见外传进一帖,上写道:"通家社弟铁纥拜。"田又玄一见,忙起向梅翰林道:"是敝相知铁不锋兄,来拜晚生的。待晚生出去相会。"梅翰林道:"既石兄相知,请至书房相会何妨。"随叫家人收了酒肴。田又玄迎进铁不锋,在书房中与梅翰林三人礼毕,分宾坐下。梅翰林道:"请教铁兄尊号。"铁不锋道:"贱字不锋。"田又玄道:"敝相知少年大才,乃北方名士,家下现住徐州。"梅翰林道:"看铁兄这般清雅,自是名教中人。"铁不锋打恭谦逊。梅翰林对田又玄道:"铁兄可曾婚配过吗?"田又玄道:"晚生婚配过。铁兄与晚生不同。"梅翰林笑道:"这等说,石兄已娶,铁兄尚未有室了。"铁不锋道:"晚生素有傲骨,不肯轻娶。"梅翰林道:"此正是才人之妙用。"三人茶罢,铁不锋就要告辞。梅翰林道:"铁兄既与石生相契,皆是莫逆,何不少坐,盘桓盘桓。"遂令田又玄留住。吩咐家中整置酒肴。又取出一诗笺执在手中道:"铁兄可有佳稿在此?"铁不锋道:"拙稿被坊中取去射利,尚未刻出。"梅翰林取出诗笺道:"这一首诗,是小女在吴下古香亭上做的,请二兄指教。"二人接过,用手假作画圈吟哦。忽看到后面有凌春女子四字,二人惊讶半晌。梅翰林道:"这诗是咏梅花的,也还通么?"田又玄道:"这诗是绝妙的。但晚生是在古香亭见过的,那时是十几的光景,就同铁兄在那边观梅,因而赞赏。不识老先生同小姐,是何时在古香亭的?"梅翰林想道:"还是正月初五日,同小女在那边的。"田又玄道:"令爱小姐,如此大才,不知青春多少了?"

  梅翰林道:"小女今年十六,尚未择婿。"二人闻言,一齐惊赞不已。

  梅翰林道:"请教二兄各做一首,以便小女留读何如?"

  田又玄心中想着石生淮行之事,恐闻凌春消息,复来赴馆。遂用一计道:"铁兄大才,尚未有室。老先生令他做一首。略见其意,何不招赘为婿。"梅翰林但微笑道:"石兄也少不得要做。"田又玄道:"晚生乍离故古,心绪觉得烦杂,恐猝中之笔,不足大观。"梅翰林道:"常言斗酒百篇。想石兄酒兴足,然后下笔有兴。适才吩咐家人另收拾酒肴,待学生再亲去取一坛好酒,与二兄冲开思路。"一头说,一头别过二人去选好酒。

  田又玄同铁不锋见梅翰林回家,亲自取酒,恐怕一时做诗,吓得心慌意乱。铁不锋对田又玄道:"吾兄大才,就要做诗,也还不难。小弟近日荒疏,胸中却无一字,这事从那里说起。"

  田又玄道:"小弟近日风尘劳顿,也有些荒疏,却如何处置?"

  铁不锋低声道:"向日吾兄所作之句,权借与小弟何如?"田又玄低声回道:"这个成不得,倘若兄说错了字,反为不美。不如待我写了,兄做一首吧。"铁不锋慌道:"吾兄之诗,小弟自别后,终日熟读,断不错字。"田又玄想了想道:"那诗就与兄写去。小弟一时懒做,也寻一首现成的,应酬应酬吧。"

  遂两边张张,忙拿了钥匙,向房中开了书箱,取出石生诗稿,翻来倒去,不见一首合宜的梅花诗。因想,向日后生在游船上做的那首,却又一时寻不着。正在乱查之际,见铁不锋走进道:"这诗稿是何人的?"田又玄道:"是小弟做的。"铁不锋道:"兄当时在古香亭,说这女子诗甚是不通,今日为何又赞她绝妙?"田又玄手掀着诗稿发燥道:"兄全然不知我的深意。"铁不锋见他发燥,遂忙忙出去。田又玄又闻得外面花园门响,向后半本猛然一揭,却好临了一首就是。方才看了一眼,见梅翰林走进,手慌脚乱,出来迎着。

  梅翰林叫人揩抹了桌子,摆上美酒丰肴。田又玄随放了梅待腊家去,自己复走进房内,收拾那诗稿,掩在箱内,又张了两张,方出来与梅翰林三人饮酒。酒到半酣,田又玄叫书房用人,取出笔砚,对梅翰林道:"适老先生所命,和小姐梅花诗,晚生辈且强勉做他两句,以求大教。"梅翰林闻言,各敬一杯助兴。田又玄将酒接过来,一饮而尽,就把石生"一片冰肌接水光"那诗写将出来。梅翰林一见,满心欢喜,击节称赏。铁不锋扭捏半会,就把田又玄那"娇似雪花白似鹅"诗,写将出来。梅翰林一见,鼓掌大笑。铁不锋道:"晚生这诗还不像荒疏之笔么?"梅翰林道:"绝妙佳句。"三人遂一面饮酒,一面看诗,饮到夜半。

  梅翰林留铁不锋住了。就将二诗携到内宅,与凌春小姐去看。凌春小姐正高掌银灯,翻阅古集。一见二诗,不觉失笑道:"这铁姓诗句,这等不通,名字又起得这样古怪。"梅翰林道:"这铁姓乃徐州人。石兄说他是北方名士。年甚青少,谁知外清内浊,石兄竟亦不察,反有荐他为婿之意。连石兄亦觉可笑。"

  凌春小姐又道:"石先生这诗,倒脍炙人口,只是字迹歪邪,像有抄袭之弊。"梅翰林想了想道:"我起先见他在书房中拿着一稿,东翻西阅;且他又是一团势利行径,不像个名士规模。莫非这诗果有抄袭之弊么?"时公子梅待腊与夫人亦在座旁。

  梅待腊道:"我先时也看见先生,查了半日诗稿,见爹爹来,就慌忙搁下了。"凌春道:"如此说起,石先生既有抄袭之弊,决非才人所为。竟假冒名士之辈,妄来赴馆,亦未可知。"梅翰林道:"倘若如此,我迟日假满进京,家下无人照管,岂不误了我幼子之事。"说罢,各令安歇。独自想了一个主意。

  次日早起,即别过铁不锋。叫一管家,同王文到苏州悄悄访问,看这家中先生,可是石池斋;再访问石池斋可是个名士。

  管家同王文领命。梅翰林又道:"你二人若访问不出真正消息,休来见我!"管家同王文吓得飞星叫船,去访石生。正是:

  假借人多惑,循环事却乖。

  但能催薄暮,月应不媒来。

  不知在何处访着石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迂监生赴省求名 老学究临场做梦_海上花魅影(清)绿意轩主人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三回 迂监生赴省求名 老学究临场做梦

 

  却说先生被师母唤回家中去,原来是因乡试盘费不敷,托妻子至岳家商借二三十元,岳父劳伯通已被女婿缠怕了,说:"女儿应该劝劝女婿。 一连下了八九回场,至今未中,尚不知死心塌地,还要去讨苦吃。况女婿年已四十,即使中得来,放主考放学差亦来不及,我不想好处。女儿可回复他:我之家私系将血汗换来的,不愿以辛苦有用之钱白丢在钱塘江里。"

  劳氏道:"女儿何尝不劝过他?他总不听,女儿无奈,只得回家走一回。"

  伯通说:"不要理他,竟可直接回报。"

  劳氏回家不敢明说,又因前日与丈夫争闹过,恐丈夫又怪她无口才,只得说岳父说连年田地收成有限,并无余钱,只送卷资八元聊以表意。"

  先生无奈,当夜踌躇了一夜,次日进馆与隐仁商借。

  隐仁以先生乡试是一件要紧事,遂慨借了五十元。先生以十元安家,自己带了四十元又欲与隐仁同舟,无非要想隐仁资助的意思。隐仁要舒服不愿同舟,说:"天气炎热,船中人多不便,我去不去尚未定。"先生无法只得与个朋友搭船 。

  此朋友姓郑名芝芯,亦系廪生,曾中副举,家道中中,待人从无欺骗。

  这边隐仁辞了先生,因禀明运使公要去下场。运使公喜甚,便收拾了无数路菜,又令赵姨娘从银柜内取出英洋三百元交与隐仁,吩咐道:"我尝听得人说浙江考举人是要关节的,你若要通关节,或买荐或买连号,或买先誊,或买场经文策问,我有的是钱。你要用可打电报来我即从票号汇付。"隐仁答应。

  次早即着家人至码头船行中雇了一只开窗起稍的大船。即前所说"头亭船"船户许关福知是运使大人少爷,今捐了监生,人人称他为老爷,不敢怠慢,即令船妓小心服侍。此船有妓女二人:一名爱珠,一名素金,年皆十八九。看官知道,大凡妓女眼界阔大,心地十有九明白,以其往来江湖,凡有大官巨贾眼皆看惯,当下隐仁上船,就知他是个玉裹金装不惯吃苦的公子。

  及至晚间吃饭后,又见隐仁开盘吃烟,素金即与他上烟,隐仁说:"我吃惯宝塔烟。若小口不能过瘾。"素金勉强打了一口,隐仁犹说太小。吃完后觉烟枪发热,又换过一金镶的蔗枪。素金又代他打了一口,不意此枪系开斗,烟多不能受,登时脱口。素金为其装上,又换了一枝牙枪,吃了一口又换,一连换了十数枪方说够了。

  素金便问:"一日吃几两烟?"

  隐仁便说:"二两。"

  素金又问:"将来入场带去么?"

  隐仁说:"怎么不带?"

  素金道:"老爷烟瘾如此之大,只能终口吃烟,场中又无人打烟,又要自己烧烟,烧了又吃,吃了又烧,哪有工夫做文章?"

  隐仁道:"不妨,不妨。"原来隐仁未曾下过场,其实心中害怕 。

  不数日到了杭州,即着家人寻了挑夫,将行李搬至运使河下。此处离学台衙门甚近,以便考遗。家人先将寓处找定,付了定洋,隐仁便乘轿进寓。不等被铺打开,即令家人就便榻上开灯过瘾。次日消停一日,第三日以后懒于行动,在床上足足烧了四五两烟膏。至第四日下午,不得已着家人李升至办考门斗处探问孔师爷住在何处。原来孔先生是本科二等生员,不考遗,一径住在登云桥,离运使河下却有五六里之遥。第五日隐仁便坐飞轿去访先生。谁知住在登云河桥下一小户人家,住屋并无肉外进,原为省钱起见只租得一卧房,不但无内外进,并写字案桌亦不能设。当下隐仁访着先生,见无坐处,便将先生邀至一茶馆小叙。

  先生一面谦恭,一面坐下,便向隐仁说:"此次正副两主考,闻得两人均皆讲究洋务,不要又似前科取中那一等荒唐文章,我们却不会做,奈何?"

  隐仁道:"他是他,我是我。难道浙江一百零四名额数,中试者皆讲究洋务之人?我却不信。"

  先生道:"洋务不洋务我不管,他只要依着理法做去,做得流行自在快是快爽文章。中也好,不中也好,于理法二字不差分毫,即以心向心,亦对得住。"

  隐仁道:"如今中举人大半要通关节的,若不通关节,恐明珠投暗。虽金陈复生,刘熊再世,亦不能中。"

  先生摇头不信,指着隐仁笑道:"隐仁兄,休怪我大言不惭了,我下了九次场,足足荐了七次,何尝通过关节?今又第十次,看我显显本事。"

  隐仁听了似乎半信半疑。两人谈了多时,门外轿夫等不住,家入只得进来请老爷上轿。

  隐仁一面出店,家入将带来荷包内英洋捞了一元付了店家,找了数百文安在轿下,隐仁辞了先生上了轿,一路如飞而去。回到寓中,早已上灯时候。吃晚饭后过足了瘾,又将文章朗朗读了几遍准备去考遗才。

  这边先生自隐仁去后回到寓处,懒得自己煮饭,便踱到饭店胡乱用了几口。因日间听得隐仁说考举人须同关节,仔细想想却有道理,又自想:"若真个如此,我们寒士,自己妻子尚养不过来,哪有人人皆通节,内中岂没有寒儒么?隐仁之言,大概是卖弄自己有钱,故意惊吓我胡思乱想。"独自一人坐在灯前,却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不料隔壁有一老人以织绸挑花为业,素患虚嗽,夜间不能安眠。听了多时,起来从板缝中望,望见一人面前摊一本书却又不读,但见低头闭目,似乎有心事一般,知是考客。暗想:"世间最苦的是读书人过考,平时不知吃了多少辛苦,临场又不知耽了几多心思,中了犹值得,若不中则误用聪明。至死不悟,可惜!可惜!此等看不破的,据一省而论,亦足足有数万人。若以此数万人之心思用在别处,虽天下极至万难不能办之事,亦无不成。我从前在外国营生,而西人制造机器,亦算肯用心思,却未见用了心思白白糟蹋。用了心思后必有一种作为,造出一个机器的来一家吃着不尽。不像中国读书人,用了一世心思从不见成了一事,造了一器,三更半夜又要进场,尚然如是之吃苦,可见心思是白白用错的。"一面想一面叫道:"考先生为何不睡?"岂知

  这先生正在做梦,梦见出榜自己已中了第十名亚魁。前次同来之郑芝芯正与他贺喜。先生正不服通关节之说,梦中喊道:"如何我不通关节依然中了?"正在高兴却被老人叫醒,吓得一身冷汗,只得答道:"我亦要睡了。"说罢和衣倒下。

  窗外已隐隐透了亮光,不觉仍入梦境,梦见自己仍中在笫十名。复自己想想:"我不要仍茌梦中,此回须要看得明白,方好与隐仁辩驳辩驳。"心中喜极不禁狂叫。

  其时房东早已吃过午饭,听先生梦中叫喊,奔进房来将先生摇了两摇叫道:"先生醒醒,先生醒醒,青天白日,尚要做梦耶。"先生开眼一看,亦觉羞惭,遂和衣起来。隐仁着人来请,说家中有信来,先生亦有一封家信附寄在内。先生听说有信,不吃饭便一径跑刭隐仁寓处,隐仁正在骂儿子不学好。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袁友英茶坊逢旧友 吴耕雨教场说新闻_风月梦(清)邗上蒙人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二回 袁友英茶坊逢旧友 吴耕雨教场说新闻

 

  话说江南扬州府江都县,有一人姓袁名猷,字友英。祖父袁璋,府学禀生。父亲袁寿,中式武举。袁猷幼恃溺爱,读书未成,身体又生的瘦弱,不能习武,祖父代他援例捐职从九品。

  娶妻杜氏,尚未生育。袁猷为人生得刁滑,性耽花柳,终日游荡,仗倚祖、父威势,惯放火债,总是九折加二,八折加一利息。又交结了一班狐群狗党,捉赌挤娼,搭抬讹诈,无恶不作。

  到了二十余岁时,奉臬宪行文江都县,访拿收禁。他祖父、父亲不知寻了多少门路,花了多少银钱,总将袁猷从轻革去从九职衔,问拟徒罪,发配苏州府常熟县安置。三年徒满释回,祖父(袁璋)已故,袁猷拜见过父母,与妻子杜氏相见,谢其数年侍奉翁姑一番辛勤。杜氏还礼,各诉别后离情,悲喜交集。

  家中摆了酒席,骨肉团聚。

  过了数日,袁猷与妻子杜氏商议,将家中衣饰折变了些银两,依然又放火债,所得利息足可过活。袁猷本是游荡惯了的人,每日仍是在外交结三朋四友,正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他所交结之人,无非那些惯放火债以及眠花宿柳那一班好友。

  这一日午后,正同盐运司衙门里清书贾铭,扬关差役吴珍在教场方来茶馆,一桌吃茶闲谈。你言我语,总是谈的花柳场中。这个说是那个堂名里某相公人品好,那个说是那个巢于里〔某相公〕酬应好,那个又说是某相公大曲唱得好,某相公小曲唱得好,某相公西皮二黄唱得好,某相公戏串得好,某相公酒量好,某相公台面好,某相公拳划得好,某相公床铺好。

  三人正在说得豪兴,只见茶馆之外走进一个约年二十岁的少年人,雪白圆脸,秀眉朗目,脑后一条大辫,约有二两多元(玄)色头条辫线。头带宝蓝大呢盘金小帽,面前订着一个点翠赤金牡丹花、内嵌大红宝石帽花,大红线纬帽结,大红生丝京八寸帽须,铺在小帽后面。身穿一件蛋青虞美人花式洋绉大衫,外加一件洋蓝大呢面、白板绫里、订金桂子钮扣军机夹马褂。钮扣上挂了一个乾绿翡翠龙圈,套着金圈、金索五件头金剔牙杖。大衫岔子外露出松花绿花边镶滚,挂藕色、金、白三色芙蓉带的裤带。秋葵色洋绉面、玉色西庄绸里夹套裤。淡青杭绸双龙抱柱夹袜。足下穿一双天青贡缎镶白羽毛、二十八层毡底时式镶鞋。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个赤金杆乾绿翡翠班指,第四指上戴了一个赤金桶箍式戒指,两个藕节金间指背膊上戴了一只圆绠金镯,约有四两多重。右手拿了一柄真乌木、三十二根骨子、二面洒金、真张子元杭扇。后面跟随一个俊俏小厮。

  这少年进了茶馆,到了里面,蓦然看见袁猷,连忙走到跟前作了一揖,笑嘻嘻的说道:"友英兄,久违久违,今朝幸会。"袁猷一看不是别人,是他从前问罪,在常熟结盟交好的。此人姓陆名书,字文华,今年尚未足二十岁。他父亲在常熟县承充刑房提牢吏,因为生得精明强干,百伶千巧,历任官府得喜,内外穿插,因此家资饶裕。陆书并无姊妹,乃系独出。他父亲十分溺爱,任他终日在外游荡。前与袁猷在常熟妓院相逢,结拜金兰,朝夕相聚,胜似同胞。后来袁猷罪满释回之时,陆书备席饯行,又送程仪、路菜茶食,亲自送到船上,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陆书目今因为在家娶了妻子,乃系读书人家的女儿,容貌丑陋,与陆书不甚和洽,时常分房独宿,所以二载有余,并未有孕。陆书的父亲有个姐姐嫁在扬州,因陆书终日在外眠花宿柳,且又望孙子心重,把了五百银子与陆书到扬州买妾,另外又给了数十两银子盘费,叫他到扬州投奔姑母,拜托姑爹代办这事。陆书因闻得扬州系繁华之地,悄悄又将他母亲的私蓄?

  出约有千两银子、三四百块洋钱,带在行囊里面,昨日才到扬州。他姑爹家住在钞关门内南河下地方,在盐务商家总理账目。

  陆书见过姑爹姑母,留在家中书房宿歇。

  今日午后无事,带着跟来的小厮小喜子,到教场闲玩,看了几处戏法、洋画、西洋景,又听了一段淮书,又听了那些男扮女装花戳扭扭捏捏唱了几个小曲。此刻口渴腹饥,正走进方来茶馆,不期会见袁猷,遂作了一个揖道:"仁兄久违!久违!"袁猷见是陆书,赶忙还礼道:"贤弟幸会!残一幔〕"邀在一桌坐下。小喜子向袁猷请了安,袁猷叫与他们的小厮一桌吃茶。陆书与贾铭、吴珍各道姓名。袁猷向陆书道:"老伯父母在家安好?愚兄前在贵处诸承照拂,铭感五内。不知贤弟今到敝地有甚贵干?"陆书道:"家父家母托庇粗安。兄在敝地一切简慢,望乞恕罪。小弟自从仁兄旋里,无日不思。今奉家严之命,来扬探视姑母,昨日才到贵处,尚未踵府拜请老伯父母金安并哥嫂安好,罪甚,罪甚!"袁猷道:"说也不敢当。"

  各谈别后离情。袁猷又问道:"令姑丈尊姓大名,府居何所,作何贵业?明早到彼奉拜。"陆书道:"舍亲姓熊,讳大经,在盐务司账,住居南河下。小弟明早到府,不敢枉驾。"

  正说之间,茶馆外面来了一个青年,约有二十岁,白光面皮,头带藕色洋绉平顶小帽,上订广翠金托一枝重台芙蓉花、内嵌大红宝石帽花,大红线纬帽结,大红纬须约有二尺多长,拖在脑后。身穿一件蛋青贡绉大衫,外加一件泥金色大花头线绉面、玉色板绫里、金桂子钮扣军机夹马褂。钮扣上套了一个羊指玉螭虎龙圈,套着一挂金索三件头金剔牙杖,松花绿洋绉面、大红绸机里夹套裤。足下时式元(玄)缎鞋于。手拿了一柄真湘妃竹骨、上白三矾扇面、名人字画大尺方扇子。摇摇摆摆,带着小厮走进茶馆。那些跑堂的就连忙招呼道:"少爷来了!"那少年并不答应,一直到了里面。

  袁猷看见这少年人进来,遂直(立)起身向那少年道:"晴园兄请坐。"那少年见了袁猷,笑容可掬,拱手说道:"友英兄请了。"大众让坐,谦让一番,遂在一桌坐下。那少年请问诸位尊姓大名,袁猷指着贾、吴二人道:"此位姓贾名铭,字新盘。此位姓吴名珍,字颖士,皆是此地人。"又指着陆书道:"这位兄弟姓陆名书,字文华,贵处系常熟县,昨日才到扬州,向在常熟与小弟盟过的。"众人又请问少年姓名,袁猷代答道:"此位姓魏名璧,字晴园,最爱交友。令尊现在两淮候补,公馆在糙米巷。"各道名姓已毕,正在闲谈,有些做小本生意人,拎着蔑篮的,也有捧着托盘的,走到魏壁这桌旁边,将些瓜于、蜜饯等物抓好些放在桌上,喊了一声"少爷",也不说价钱,各人又到别人茶桌上去卖了。魏璧就将瓜子等物分敬众人。

  只见又有些拾着跌博篮子的,那篮内是些五彩淡描磁器、洋绉汗中、顺袋、钞马、荷包、扇套、骨牌、象棋、春宫、烟盒等物,站在魏璧旁边,哄着魏璧跌成。魏璧在那篮子内拣了四个五彩人物细磁茶碗,讲定了三百八十文一关。那跌博的拿那夹在夹窝内一张小高板凳坐下,将小苗帚先将地下灰尘扫了几帚,然后将耳朵眼个六个开元钱取了出来,在地上一洒,配成三字三模,递到魏璧手内,用右手将魏璧手腕托祝那旁边站有几个拾博的,向着与魏璧跌博这人呶嘴说道:"叫着!"

  这人点头答应。魏璧将六个钱在手指上摆好,望地下一跌。那拾博人口数,一一看清了字模,拾起来又递在魏璧手内,魏璧又跌。共跌了五关,只出了两个成,算是输了三关。魏璧道:"不跌了。"那人也不曾问着钱钞,立起身来,拿了小板凳,拎着博篮同那几个拾博的去了。袁猷叫跑堂的买了些葱油饼、鸡肉大包子等物,各人吃过。下午彼此闲谈。总是青年爱玩耍的人,越谈越觉投机,甚是亲热。

  忽然邻桌上一个吃茶的人走到袁猷桌旁,挨着袁猷坐下,也不同众人招呼,便说道:"你们可晓得两件新闻吗?"袁猷回道:"不知。"那人道:"钞关对河鸿庆园软下处,有个分帐伙计,名叫爱林,是盐城人,跟了一个成衣有一年多了。这成衣的妻子吃醋,时常吵闹。昨日晚间,爱林关了房间睡觉,不知在那里弄了些生鸦片烟吃下去。今日早间,成衣在妻子房里起来,见爱林房门未开,喊叫不应,心里疑惑,将房门打开,看见爱林已经死在床上了。成衣看了,忙赶紧备了棺衾,将爱林收殓。此刻将棺材送到盐城去了。不知这爱林家有何人,家里可有话说,如何结局。还有一件,埂子街坠子家新捆下来一个捆帐伙计,名叫秀红,也是盐城人,今年才十六岁,人品不疤不麻,不足四寸一双小脚,是二十千钱一季连包捆。那知捆价方才兑清,〔这秀红住在楼上,不意前夜他悄悄开了楼窗,不知怎样漫上房屋,〕漫屋过屋,在屋上走到连城巷什么人家,方才跳了下去。那人家唬了一惊、疑惑是贼盗。点起灯笼细看是个女人,大为诧异。问其细底,秀红说是坠子家逼他为娼,朝打暮骂,所以黑夜逃走。那个人家不知在那个衙门里做书缺,家里又有个秀才,就将秀红交与地保,要鸣官究办。那知秀红的父亲将捆价拿去,并未回盐城家去,次日早间就闹到坠子家要人,闹得坠子家家翻宅乱。后来保赤堂董事知道,将秀红带到立真堂去择配,要将他父亲送官,说他卖女为娼,他才抱头鼠窜的去了。他父亲当日原是放鹰,如今弄得人财两空。坠子还亏与个师爷相好,这师爷出来料理,向连城巷那个人家说情免追,又花费了好些钱与他地保、坊快,连从前拿去的捆价,坠子家计算花用若干,险些落了一场官事。据你们诸位看来,这两件事奇与不奇,可算是新闻吗?"众人听了都觉诧异新奇。

  那人说毕,仍到他原坐那桌吃茶去了。

  陆书便问:"此系何人?"袁猷道:"他叫吴耕雨,是个武童生,惯在龟窝堂名吃白大、揽腿跑、挤鸦子,寻没影儿钱。我们平昔虽然与他认识,不过见了面点头而已,从不与他亲厚。不知他今日平空到我们桌上向我们说这些不伦不类的话,好笑不好笑。"贾铭道:"这种人可远不可近,他这些话只当没有听见罢了。"众人又闲谈了一刻工夫,渐渐日落。袁猷邀请陆书吃晚饭,陆书道:"今日兄弟出来并未留信,恐姑母悬望。明早洁诚登堂,拜谒老伯母请安,再为叨扰。"袁猷见陆书执意不扰,说道:"愚兄明早本欲到令亲府上奉拜,既是贤弟说明日光顾寒舍,愚兄在舍拱候。奉屈在坐诸兄明日舍间午饭,务望赏光。"贾铭、吴珍、魏璧总各应允:"明日定来奉陪。"

  陆书辞别众人,带着小喜子去了。袁猷关照跑堂写账。那跑堂的同卖水烟的均皆答应。袁猷同着众人各带小厮出了茶馆,又叮嘱贾铭们三人道:"明日务望赏光,小弟在舍专候,不着雄奉邀了。"三人满允,分路各散回家。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