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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 回 国师收银角大仙 天师擒鹿皮大仙
诗曰:
边事勤劳不自知,勉然舆病强撑持。
愿擒元恶酬明主,不斩降人表义师。
木石含愁移塞处,山川生色献功时,华夷一统清明日,谁把中华俗变夷?
却说二位元帅吩咐安排筵宴,诸将压惊。国师道:"且慢!且慢!这还是些小惊,还有一个大惊在后面 。"二位元帅听知还有一个大惊,心上尽有慌张的样子,问说道 :"还有个甚么大惊?不知可保全得么?"国师道 :"阿弥陀佛!贫僧有言在先,都在贫僧身上。"元帅道:"可要些甚么预备着么?"国师道:"不消甚么预备。你只是交到黄昏戌时,就见明白。"
却说银角大仙丢下了如意钩,过了三十刻,看见风浪不能成功,乘兴而来,没兴而返。没奈何,只得收转钩去,恹恹纳闷。鹿皮大仙说道 :"师兄又枉费了这一番心事,不如依我做兄弟的说罢。"银角大仙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到黄昏前后,还有个妙计,直教他前后左右支架不来,他才认得我哩!"鹿皮大仙说道 :"只怕一番清话又成空。"银角大仙说道:"各人做事各人当,你不消管他就是 。"到了黄昏时候,站在山头上,手里拿着那把如意钩,把个头点三点,又摇三摇,把个手招三招,把个脚踹三踹,却掀起个如意钩,望半天里一撇。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哗啦一片响。这一响不至紧,早已惊动了南船上大小将官,元帅连忙的去问国师。国师请过二位元帅,坐到莲台之上观看;又叫元帅传令各将官,各人按扎本营,不许惊慌喧嚷。传令未毕,只听见扑冬的一声响,早已掉下一个血红的火老鸦来,恰好掉在"帅"字船桅杆上。远看之时,哪里是个老鸦?只当是一块火团儿,照得上下通红,烟飞焰烈。二位元帅心上就吓一个死,生怕做成个赤壁鏖兵的故事。
只见国师叫上一声 :"金头揭谛何在?"叫声未绝,猛空中就走出一个七长八大的天神来,手里拿出一道金箍头,走向前去,照着那个火鸦 ,轻轻的一箍,箍得那个火鸦哑一声叫,精光的一个老鸦。有诗为证:
白头不叹老年光,乱噪惊飞绕树傍。
影拂黑衣飞远塞,光翻金背闪斜阳。
报凶厌听因何切?返哺应知孝不忘。
几度五更惊好梦,数声啼月下回廊。
光一个老鸦,却没有了身上的火,船上就不妨碍。二位元帅才然放心,说道 :"多谢国师老爷神力扶持,真个很是一场惊恐也!"
道犹未了,只听得扑冬的又是一声响 :"帅"字船的桅杆上早已走下一个血红的火老鼠来,恰好是又走进到中军帐上去。远看之时,哪里是个老鼠 ?只当得一块火秧儿 ,照得上下通红,烟飞焰烈。二位元帅心上又吓一个死,生怕做成个博望烧屯的故事。
只见国师又叫上一声 :"银头揭谛何在?"叫声未绝,猛空中又走出一个七长八大的天神来,手里拿着一道银箍头,走向前去 ,照着那个火老鼠轻轻的一箍 ,箍得那个火鼠哜一声叫,精光一个老鼠。有诗为证:
土房土屋土门楼,日里藏身夜出游。
脚小步轻乖似鬼,眼尖嘴快滑如油。
巧穿板窦偷仓粟,惯入巾箱破越绸。
有日相逢猫长者,连皮带骨一时休。
光一个老鼠,却也没有身上的火,船上也不妨碍。二位元帅依然放心,说道 :"多谢国师老爷神力扶持。真个又狠是一场惊恐也!国师道:"只怕还有一场。"元帅道:"怎么是好?"道犹未了,只听得又是扑冬的一声响,水里头走了一条血红的火蛇来,恰好是认得"帅"字船,钻进箬篷里面。远看之时,哪里是条蛇?只当得一条火绳,照得上下通红,一会儿箬篷里烟飞火爆。二位元帅心上又吓一个死,生怕做成个火烧新野的故事。
只见国师又叫上一声 :"波罗揭谛何在?"叫声未绝,猛空里又走出一个七长八大的天神来,手里拿着一道金刚箍,走向前去 ,轻轻的照着那条火蛇一箍,箍得那条火蛇嗤一溜烟,精光的一条大蛇。有诗为证:
鳞虫三百六居一,大泽深山得自宜。
吞吐阴阳诚有道,修藏造化岂无机。
甲鳞渐渐方披处,头角森森欲露时。
待得春雷一声早,翻身变作巨龙飞。
光只是一条大蛇 ,却也没有了身上的火 ,箬篷儿又不妨碍。二位元帅依然放心,说道 :"多谢佛爷爷之力。过了这一吓,想是平安了 。"国师道 :"只怕还有一吓。"二位元帅道:"事不过三。怎么三变之后,还有个甚么吓来?"
道犹未了,只听得扑冬的一声响,水里头又走上一个火龟来,恰好是也认得"帅"字船 ,径钻进船舱里面。远看之时,哪里是个龟?只当得一个火盆,照得上下通红,船舱里面烟飞火爆。二位元帅心上又吓一个死,生怕做成个城门失火来。只见好个国师,又叫上一声 :"波罗僧揭谛何在?"叫声未了,猛空里走出一个七长八大的天神来,手里拿着一个金刚钻,走向前去 ,照着那个火龟轻轻的一钻 ,钻得个火龟一交跌,精光一个灵龟。有诗为证:
妙在天心蕴洛奇,文明斯世应昌期。
九畴全贝阴阳数,五总能含造化机。
气合幽明增有象,卜传吉凶亦无私。
诚哉是个钟灵物,宝在当是岂得知。
光只是一个灵龟 ,也却没有了身上的火 ,船舱里又得稳便。二位元帅又且放心,说道 :"多谢佛力无边。过了这四场惊吓。想是平安么?"国师道:"此后却平安了。"
只说得"平安"两个字 ,那马公公就插出一张嘴来 ,说道 :"国师老爷,适来天神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 ?"国师道:"是个金刚钻。"马公公又问道:"船上爬的是个甚么东西?"国师道:"是个龟。"马公公道:"原来天神也钻龟哩!"国师闭上一双眼,不做半个声。洪公公又插上一句,说道 :"这个天神敢是南京回光寺里的菩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帅道:"只你们这等口多。这如今还不知道那四个火怪藏在哪里,还有好些不便处。"国师道 :"都不在了,没有个甚么不便。"元帅道:"怎么就都不在了?"国师道 :"至诚无息,久假必归。故此鬼怪妖邪只一现了本相,即时就消沮闭藏。"元帅道:"今番可安排筵宴么?"国师道:"还有一惊,只是不这等狠。"元帅道:"怎么还有一惊?"国师道 :"过了这一惊,再无别事,便可安排筵宴了 。"元帅道 :"这一惊还在几时 ?"国师道:"在明日半夜子时 。今番只是贫僧支持他 ,再不经由二位元帅。"二位元帅满口称谢。
却说银角大仙费了一夜心机,半筹不展,心上又在纳闷。鹿皮大仙说道:"师兄,今番你的如意钩,怎么也不灵验哩?"银角大仙说道 :"昨夜之时,一变,变做个火鸦。火鸦之计不行,又一变,变做个火鼠。火鼠之计不行,又一变,变做个火蛇。火蛇之计不行,又一变 ,变做个火龟。火龟之计又不行,这再叫做不变。这再是变得不如意,不知怎么,就是个擀面杖儿吹火,节节不通风。"鹿皮大仙说道:"师兄,师兄!他船上的张道士、金和尚都是甚么人?你怎么弄松得他倒?"银角大仙就变过脸来,说道 :"你只讲长他人志气,全不顾自己的威风。我今夜有个破釜沉船之计 ,若还再不得赢 ,我也誓不回山 !"咬牙切齿,恨满胸膛,巴不得一把就抓过得南船来。到了半夜子时,一个儿站着山岗头上,取出如意钩来,叹上一口气,说道:"如意哥!如意哥!不奈他何奈我何!你今番前去,须索是当个百万雄兵,千员猛将,起眼成功,抬头喝彩,才不枉了我和你相呼厮唤这一生。"
道犹未了,那如意钩果然的解得人的意思,迎着风哇的一声响。银角大仙大喜,说:"你晓得我的心事就好了。"拿起它来照上一撇,撇到半天之上,喝声道:"变!"即时间变做一扇比天大的磨盘 ,回回旋旋 ,乘风而下 。银角大仙又叮嘱道:"你快去快来。"这磨盘竟落到南船上来。"
国师早已看见了,说道 :"阿弥陀佛!这等一扇大磨盘掉将下来,我这些大小宝船,却不打得直沉到底?我这些大小兵将,却不打成一块肉泥?"不慌不忙,拿起个铁如意,禅床角上一敲,叫声 :"韦驮天尊何在?"叫声未绝,早已掉将一个朱脸獠牙的神将下来,叉着手说道 :"蒙佛爷爷慈旨,有何使令?"国师道 :"所有银角大仙卖弄术法,把个如意钩变做一扇大磨盘,来打我的宝船,害我的元帅。你去接过他的来。"韦驮得了佛旨 ,不敢有违,一驾祥云,腾空而起。刚起之时,正撞着那扇磨盘的响,落到南船上来。韦驮天尊一则是佛爷爷慈旨,二则是各显神通 ,伸手一接 ,把个磨盘就接将过来,喝声道:"孽畜,敢在我跟前调喉哩!"那扇磨盘,一会儿还是一个如意钩 ,落下云来 ,交在国师老爷手里 。老爷道:"你且回天,后会有旨,再来相烦。"韦驮天尊各自方便。
到了明日,二位元帅都到莲台上问候国师。国师道 :"阿弥陀佛!今日贺喜二位元帅 。"二位元帅说道 :"连日耽惊受怕,不是国师老爷佛力无边,不知是个甚么结果!何敢又言贺喜?"国师道:"二位元帅,一个一个大难星过宫,幸保安全,故当贺喜。"二位元帅说道:"是个怎么样儿的难星?伏乞国师见教。"国师道 :"口说无凭,我拿出来你们看看。"即时到袖儿里取出一个物件来:一尺来长,二寸来闹,直又不直,弯又不弯,神光闪闪,杀气腾腾。二位元帅看见,老大的眼生,问说道 :"这是个宝贝,就是难星?"国师道 :"这叫做个如意钩,千变万化,不可测度;随意所变,无不如意。他昨日变做一扇大磨盘,约有千万斤之重,竟照着我们船上掉下来。若是我们宝船挡着它,打得直沉到底 ;若是我们大小军士挡着它,打做一块肉泥。这却不是个难星?"元帅道 :"老爷怎么收住它的?"国师道 :"是贫僧吩咐韦驮天尊接着它的来,故此才收在贫僧处 。"二位元帅满口称谢,说道 :"若非国师神通广大,老夫俱碎为齑粉矣!"马公公道:"既然有此宝贝,借咱学生们看一看何如 ?"国师就递与马公公,一个传一个看一回,一个传一个看一回,都说道 :"终不然这一件些小物事,就会变做千万斤之重。"国师道:"你们有些不准信么?贫僧撇起他来,你们看着何如?"马公公道 :"国师之言,谁不准信?只说这等一件物事 ,能大能小 ,能去能来,变化无穷,能解人意,却是个稀世奇珍,等闲怎么得见?"国师道:"要见不难。"接过如意钩来,照上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声道:"变!"即时变做一扇大磨盘,无大不大 ,果有千万斤之重 。悬在半空中。盘盘旋旋,腾腾转转,的响。那一个不说道 :"好活宝贝!"哪一个不说道:"果好灵通!"
却说银角大仙昨日不胜忿忿之气,放出如意钩来,实指望打碎这些宝船,陷害这些元帅兵卒,一场全胜。哪晓得弄做个"鲍老送灯台,一去永不来"。自从半夜子时起 ,直等到朝饭辰时,并不曾看见打坏了哪个船!并不曾看见打坏了哪个人!不打坏船,不打坏人,还不至紧,连如意钩都不见踪影,好恼人也!恼得直条条的睡在石门之下,心里只要寻个自尽。
正在恼头上,猛然间听见一声响,像是自家的宝贝。你看他一毂碌爬起来,开眼一张 ,果然是自家的宝贝!悠悠扬扬,悬在半天之上,的响。这正叫做物见主,必定取。把手一招,那扇磨盘飞一船掉到他的手里,又是一个如意钩。银角大仙不胜之喜,拿起来又要去 。鹿皮大仙看见,说道 :"师兄,你怎么这等知进而不知退?直要做到水穷山尽才好 !"银角大仙说道:"你坐你的罢!你只来阻我的兴头。兵法有云:'出其不意。'这如今哪晓得我收了宝贝 。我即时间撇起来,他只说还是先前,不作准备 ,却不捞翻他一个来。只消捞翻他一个,其余的就好处得。"鹿皮大仙说道:"若还只是个磨盘,他昨日怎么接得你的住?你今日怎么捞翻得他来 ?"银角大仙说道:"既如此,我又另变做一个灵性些的,单要拿那金和尚来开钻眼。"道犹未了 ,拿起如意钩来 ,嘱咐几句,叫它见样变样,单拿和尚。一撇撇在半天云里,只见云里有一群白鹰在那里飞舞。这个如意,果真的见样变样 ,就变做一个白鹰 ,成双作对,又舞又飞。
却说国师先前把个如意钩变做磨盘,本是试一试儿众人看看,哪晓得银角大仙收回去了,哪个不抱怨?说道 :"都是马公公要看,这如今再看一个么?都是高公公要试,这如今再试一个么?"国师道 :"你们都不要埋怨,不过一饭之顷,这宝贝又来 。"国师这番的话,人都准信,只有这两句话,人却有些不准信。怎么不准信?都说道 :"伤弓之鸟,漏网之鱼,岂有再来之理?"过了半晌多些,都把两只眼睛望着天上,并不见有个磨盘到 ,只有几个白鹰飞的飞 ,舞的舞。这的原不相干。只见国师把个眼儿一开,即时就闭了,一手把个钵盂仰着戴在头上,替下个圆帽来。众人都只是白着一双眼看他,全不解其意。一会儿 ,一个白鹰呼的一声响 ,掉在老爷的钵盂里来。老爷取下钵盂,拿出白鹰来看,哪里是个白鹰?原来就是先前的如意钩。这只因银角大仙叫他见样变样,故此变作个白鹰;叫他单拿和尚,故此掉在老爷钵盂之中。
二位元帅看见,又得了个如意钩,万千之喜。国师道:"这个钩,请二位元帅收下罢。"元帅道:"不敢收!"国师道:"马公公,你再看么。"马公公道:"再不敢看!"国师道:"贫僧再试一试儿么。"众人一齐道:"再不敢试!国师吩咐徒孙云谷收着。
三宝老爷说道 :"这个贼道去了宝贝,没有了命根,明日多点将官,多带军马,准备要捞翻着他。"王爷道:"我学生有一个小计,不劳只枪匹马,就要拿得这个贼道过来。"老爷道:"既是王老先生有这等妙计,悉听指挥 。"王爷即时叫唐状元来,耳边厢吩咐他如此如此。又叫过王明来,耳边厢吩咐他如此如此。二将听令而去。
到了明日,唐状元同着黄凤仙,解上银角大仙一个人到帐前;王明解上前日南兵陷在红罗山安乐窝的共有一百五十余人,也到帐前。三宝老爷好一吃惊,说道 :"这个贼道费了多少钱粮,亏了多少军马,尚且不奈他何!怎么今日唾手可得?这还是哪个拿住他来?"黄凤仙答应道 :"是末将承王爷号令,拿住他来。"老爷道 :"王爷是怎么的号令?"黄凤仙道:"王爷料定他事急求神,叫小的依前假扮做观世音,叫王明依前假扮做红孩儿的,同到潮音洞里。小的们依计而行。果然银角大仙走到洞来,磕头如捣蒜,哀浼观世音大舍慈悲,救他性命。他正在磕头祷告之时,是小的和王明两个走下来,一绳一索,捞翻他过来。"老爷道:"王爷明见万里之外,一言之下,果真的贤于十万之师。这一百五十个人他原在那里,怎么今日也取得回来?"王明道 :"这一干人都被那个贼道法术所迷,都放在潮音洞后土窖里面,是小的借着黄将军的赢势儿,一糙子都取回他来 。"老爷道 :"可有损伤么 ?"王明道:"一个还是一个,并没有损伤。"老爷道 :"这是王明之功,却也不小。"王明道:"小的何功?都是黄将军携带。"黄凤仙道 :"这都是王爷号令,末将何功?"王爷道 :"这都是朝廷洪福,诸将士效力,老夫何功?"老爷道:"只这一场功,都是这等谦让推逊,雍容可喜,可喜!"叫请国师、天师,同来处分这个贼道。
国师、天师都到。元帅道 :"今日侥幸,拿缉了这个银角大仙,请二位老师怎么处分他?"天师道 :"前日金角大仙是只牛,这决也是个甚么畜生。请问国师老爷 ,就有个处置。"国师道 :"牛羊何择 ?前日是个牛,今日一定是个羊。"天师道 :"还请老爷指教一个明白才好 。"国师道 :"你要看它看儿。"叫取无根水来。一口无根水,果真的是一只雪白的肥羊,两只角的色道越发白,稀罕甚么银子 ?天师道 :"有此孽畜,酿成这等大祸。"二位元帅说道:"原来金角、银角之号,各从其实,人不自察。请问二位老师,这个尸首放在哪里?"国师道 :"丢了它罢 。"天师道 :"只怕它还有甚么变化,贻害后人。"一手提起那口七星剑来,骂说道 :"畜生!你冒领人皮,假充仙长,上犯天条,下犯王法,碎你的尸,剐你的皮,尚有余罪 !"提起刀来,横一下,直一下,劈做三四块;烧了一道飞符,一篷火,把个银角大仙一时火葬已毕。
天师怒气冲冲,正在恼头子上,只见蓝旗官报道 :"鹿皮大仙张开一把大伞,丈来多长,七尺多阔,呼呼的一片响,起在半天云里。他自己坐在伞上,悠悠扬扬,望西而去 。"天师喝声道 :"无端孽畜,还敢那里走哩 !"拿起个剑来,摆了三摆,剑头上喷出一道火,烧了一道符。即时间,云生西北,雾长东南。正南上一声霹雳响,响声里面掉下一个天神,面如傅粉,三眼圆睁,一手一块金砖 ,一手一杆火枪 。走近天师之前,躬身叉手,说道 :"承天师呼唤,有何使令 ?"天师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值日天神华光祖师马元帅是也。"天师道 :"鹿皮大仙卖弄妖术,坐着一把伞,望西而去。你与我去拿住他,剥他的皮来 !"天师道令,谁敢有违?马元帅轮动风车,腾空而起,赶上鹿皮大仙,照着他的后脑骨上,就溜上一金砖。天下事,终久是邪不能胜正,假不能胜真。一金砖,把个鹿皮大仙打得倒翻一个筋斗 。好狠马元帅,一手抓过来,一手就掀翻他的皮,回车一响,就交付个皮与天师。天神轮动风车而去。
天师看了皮 ,说道 :"原来是一张鹿皮 。"二位元帅道:"这正是名称其实 ,披着鹿皮,就道号鹿皮大仙。请教天师,把这个鹿皮怎么处治?"天师道:"也还他一盆火就是。"刚说得的"火"字出口,只见鹿皮大仙那点灵性还在,半天之上叫声道 :"天师老爷可怜见,我兄弟们虽是异类,却修行了千百多年,才成得这些气候 。事到今日,委是不该冒犯列位老爷。只是一件,我两个师兄 ,他任性而行 ,死而无悔。若论我一个,我其实安分守己,累次谏止两个师兄。就只说今日,我已自抱头鼠窜而去,列位老爷又追转我来。去者不追,列位老爷不也过甚了?列位老爷,念我前此修行之难 ,今日悔悟之速,还把那番皮还我罢!"
鹿皮大仙虽然剥了皮,这一段言话,却也连皮带骨的,说得有理。别的老爷都不理他。只有国师老爷慈悲方寸,听见他说的可怜,说道 :"阿弥陀佛!你这孽畜,苦苦的要这皮袋子做甚么?"鹿皮灵性说道 :"若没有了这个皮袋子,又要托生一遭,却不多费了些事。"国师道:"罢了!把这个皮袋子还你也难,再要你托生去也难。依我所说,你就做个红罗山鹿皮山神罢!鹿皮灵性说道 :"这也通得。只是没有个凭据 。"国师道:"天师大人,你与他个凭据罢。"天师不敢怠慢,取过一条纸来,写着"红罗山鹿皮山神照"八个大字。用凭火化,交付与他。鹿皮灵性连声叫道 :"谢不尽!谢不尽!"国师道:"却有一件,你在这山上只许你降福,不许你降祸。凡有舟船经过者,只许顺风不许逆风 !鹿皮神说道 :"再不敢 !"国师道:"你若敢时,我就牒你到阴山背后,教你永世不得翻身 。"鹿皮神说道:"再不敢!"后来,红罗山上山神甚是显应,凡来往舟船及土人疾疫旱涝,有祷必应。番人从百里之外来者,络绎不绝。立有祠宇 ,匾曰"鹿皮神祠"。这都是国师老爷度化玄功,燃灯佛转世功德。
二位元帅叹服不尽。国师道 :"过了这三个妖仙。宝船又好行哩。"元帅道 :"已经吩咐开船。"行得半日,船上纪功颁赏尚且未完,蓝旗官报道:"前面一个国,离海沿上还远些。"毕竟不知这个国还是甚么国?
还有些甚么阻滞?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受荣封三孤膺敕命 奉宠召众美赴华筵
话说若花看罢表章,不觉滴泪奏道:"臣蒙皇上高厚,特擢才女,叠沐鸿施,涓埃未报,岂忍竟回本国,况臣自到天朝,业经两载,私制金瓯之颂,幸依玉烛之光,食德饮和,感恩恋阙。此时家难未靖,荆棘丛生,一经还乡,存亡莫保,臣稍知利害,岂肯自投罗网。尚祈皇上俯念苦衷,给终成全,即敕来使归国,俾臣得保蚁命;此后有生之年,莫非主上所赐,惟求格外垂怜!"连连叩首,泪落不止。武后见若花不愿回国,又爱他学问,心中也不愿他回去。无如业已收了国王许多财宝,究竟这个有贝之"财",胜于无贝之"才",却不过"家兄"情面,只得说道:"你之所以出亡者,原惧西宫馋害之祸。今西宫已没,其子又殇,该国王除你之外,别无于嗣。况他情辞恳切,殊觉可怜:而且不惜重费,特于邻国借请飞车,可见望子甚殷。尔自应急急回去,善为侍奉,以尽为子之道,庶不失天伦之情。俟他百年之后,缵承藩服,翼戴天朝,这才是你一生一世的正事。且国王表内多是后悔之话,你纵百般委屈,看了这表,心中也该释然。朕意已决,不必再奏。今朕封尔为'文艳王'爵,特赐蟒衣一袭,玉带一条。可速返本国,下慰臣民之望,上宽尔父之心,即随来使去罢。"
若花连连叩旨道:"臣蒙圣上天高地厚,破格荣封,虽粉身碎骨,不能仰报万一。
第此时臣国西宫之患虽除,无如族人甚众,良莠不齐,每每心怀异志,祸起萧墙,若稍不留神,未有不遭其害;此国中历来风气如此,臣知之最悉,故不敢仍返故国。今蒙皇上谆谆劝谕,敢不凛遵。惟是臣离本邦业已二载,当日读书东朝,既未树援,此时回国,亦岂另有腹心;势甚孤面年又稚,安得不时切悚惶!倘蒙格外垂慈,许留宇下,策其犬马之劳,万死不悔!如圣意必欲命臣归国,尚恳别开大地之恩,特派能事宫娥三四人,伴臣数载,使族中无知之徒,知天朝大皇帝有钦差护卫之事,凭借天威,自可消其异志,俟臣稍能自立,即敬送钦差还朝。如蒙自允,臣当生生世世,永载尧天,感且不朽!"
武后道:"此事虽易,但朕跟前能事宫娥不过数人,皆朕随身伺候不可缺的;若使庸懦无能之辈跟随前去,不独教他们笑我天朝无人,反与尔事有碍。朕何惜此三四人,无如人才难得,这便怎处?"
若花道:"臣意中虽三人,惟恐冒渎天颜,不敢妄奏。"武后道:"这三人是何名姓?都是何等样人?你且奏来。"若花道:"这三人皆新中才女,殿试俱蒙特取一等。
一名枝兰音,歧舌国人;一名黎红薇,一名卢紫萱,俱黑齿国人;向在外洋遇难,赖臣奇父林之洋陆续相救,带至天朝,适值女试,均沐恩荣。此三人文理尚优,遇事谨慎,足可为臣膀臂。倘蒙圣上俯如所请,敕此三人同去,臣得保全。没齿难忘。"武后道:
"他们既是海外之人,趁此伴你同国,彼此倒觉有益;久后在彼如能相安固妙,即或不然,亦可就近各归本乡。"因命近臣宣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谕话。登时三人都到丹墀跪下。武后道:"朕命阴若花回他本国,你们本系海外之人,原拟各遣归国;今因阴若花奏请,特派尔等伴他回去,皆授为东宫护卫大臣,职有专司,钦承宠命。今授尔枝兰音为东宫少师学士之职,尔黎红薇为东宫少傅学士之职,尔卢紫萱为东宫少保学士之职。各赐蟒衣一件,玉带一条。限十日内即随来使护送若花回国。倘能竭忠翊赞,俟若花奏到,再沛殊恩。"说罢,命太监把笔砚分赐众才女,随即回宫。诸臣退出,众才女来到朝房。宝云面邀众人过去用饭;众人因要谒见孟老师并同考四位老师,惟恐回来过晚,再三辞谢;即到各处谒见完毕,各自散了。
闺臣同众人回至红文馆,刚进总门,只见婉如眼泪汪汪从外面哭至厅房,同众人坐下,道:"俺们自从若花、兰音、红红、亭亭四位姐姐相聚以来,从无片刻相离,今被无道女儿国王把若花姐姐讨去,就如快刀把俺心割去!今太后又将兰音、红红、亭亭三位姐姐也教跟去,岂不把俺肝肺五脏全都割去!俺要这命何用!与其日后活活想死,倒不如一刀杀了,倒也干净!"说著,悲泣不已。众人无不落泪,若花更是哽咽难止,兰音、红红也都流涕。只有亭亭满面笑容,心中颇觉得意。娩如见他这样,不觉发话道:
"俺把你这没良心的!你看他们这样落泪,你不伤心也罢了,为何反倒满面笑容?难道相聚这几年,你就这样狠心,毫无依恋么?大约你因太后封你做了'少保',你就乐了?
幸而是少保,若封做'老保',还不知怎样得意哩!俺把你这没良心的混帐黄子!"
亭亭正色道:"少保何足为奇?愚姐志岂在此!我之所以欢喜者,有个缘故:我同他们三位,或居天朝,功回本国,无非庸庸碌碌,虚度一生,今日忽奉太后敕旨,伴送若花姐姐回国,正是千载难逢际遇。将来若花姐姐做了国王,我们同心协力,各矢忠诚;
或定礼制乐,或兴利剔弊,或除暴安良,或举贤去佞,或敬慎刑名,或留心案牍。扶佐他做一国贤君,自己也落个'女名臣'的美号,日后史册流芳,岂非千秋佳话。那知婉如妹妹不明此义,只图目前快聚。你要晓得:再聚几十年,也不过如此,与若花姐姐有何益处?若说愚姐毫无依恋:我们相聚既久,情投意合,岂不知远别为悲?况闺臣妹妹情深义重,尤令人片刻难忘,何忍一旦舍之而去?然天下未有不散的筵席,且喜尚有十日之限,仍可畅聚痛谈。若今日先已如此,以后十日,岂不都成苦境?据我愚见:我们此后既相聚无几,更直趁时分外欢聚为是,此时只算无此一事,暂把'离别'二字置之度外,每日轮流作东,大家尽欢;俟到别时,再痛痛快快哭他一场,做个悬崖撒手,庶悲欢不致混杂。而且欢有九日之多,悲不过一时。若照婉如妹妹只管悲泣,纵哭到临期,也不过一哭而别,试问此十日内有何益处?古人云:'人生行乐耳'。此时离行期尚远,正当及时行乐,反要伤悲,岂不将好好时光都变成苦海么?"几句话,把众人说的登时眼泪全无,个个称善。闺臣道:"我们自从殿试授职之后,连日进朝匆忙,尚来吃得庆贺筵席。今日妹子就遵亭亭姐姐之令,先做东道主人。"婉如道:"明日俺也做个主人。"
闺臣命人预备酒席。亭亭即将此事写了家书,托多九公寄去,以安缁氏之心。
只见门上来回:国舅过来。若花仍命请到书房,随即出去相见,道:"阿舅前者回去,走了几日到家?阿父身上可安?"国舅道:"我自那日别了贤甥,幸遇顾风,走了六日,即到本国。不意国主因想念贤甥,业已成疾,及至看见回书,更自悲恸不止;再三踌躇。只得备了许多财宝并表章一道,命我再来天朝,敬献大皇帝,恳其敕令贤甥还国。惟恐飞车装了财宝,行走不快,又到周饶借了二车。三车分装,甚觉轻便,兼遇顺风,所以走了五日,即到此地。适阅邸报,知有三位钦差同去。现在我们主仆两个,连贤甥共计六人,三车还不过重,即使路上多走见日,这也无妨。"因从怀中取出表章底稿递给若花道:"我恐贤甥今日在朝未将此表细看,特将底稿带来,贤甥细细一看,就知国主悔过想念贤甥的至情了。"说罢,辞去。若花托多九公分付长班打听住处,以便过去拜望。随即进来,把底稿给众人看了,莫不点头嗟叹。婉如道:"这个稿子,兰音、红红、亭亭三位姐姐都要记在心里,日后若花姐姐做了国王,这些笔墨都是不能免的。"
亭亭道:"此表不独典雅恳切,并且对的字字工稳,若教我们动手,何能有此巧思。岂但我要记熟,只怕你们做词臣的,更要揣摩哩!"小春道:"姐姐说他对的工稳,只怕'孤雏'对'党类',似乎远些。"亭亭听了,不觉扑嗤笑了一声。正要开谈,只见多九公进来对若花道:"适才打听国舅住处,离此甚近,已分付他们套了车了,何不就去一拜?"若花匆匆去了。
闺臣向阳墨香道:"若花、兰音、红红、亭亭四位姐姐不日就要远别,闻得姐姐丹青甚佳,妹子要画个'长安送别图',大家或赠诗赠赋,不拘一格,姐姐可肯留点笔墨传到数万里外?也是自古画师未有的佳话。"大家都道:"如此极妙!"阳墨香道:
"妹子虽画的不好,却要洒点墨雨替他去压风涛。少时先画个稿子,俟姐姐改正定了,我再慢慢去画。这比不得寻常画债可以歪著良心随意涂抹的。"小春道:"妹子明日也做两首送别诗,就只写的不好,只好求书香姐姐替我写写。"婉如道:"你求书香姐姐,俺只好托月芳姐姐了。"舜英道:"据我愚见:二位姐姐的诗也托人代做才好;若要自做,恐怕还有茅厕那股气味哩。"说笑间,若花业已回来。只见管门家人拿著许多帖子进来道:"卞老爷著人下帖,请请位才女明日午饭,并有早面,请早些过去。"众人都将帖子留下,回复来人,明日清晨过去。
原来宝云从朝中散后,同众人拜过各位老师,带著六个妹子回家,见了卞滨,把女儿国进表及赐笔砚各话告诉一遍。卞滨道:"我只当阴若花是女儿国民人,原来却是一位储君;那知你们才女榜上,却有一位国王、三位宫保在内,倒也是段佳话。散朝之后,为何不将他们过来?"宝云道:"大家因谒见孟家姑夫并同考四位伯伯,天已不早,都再三致谢,各自散了。"卞滨道:"也罢,索性明日备个戏酒,请他们过来。"宝云道:
"戏倒可以不用,只备两顿饭,我们倒可叔叙。他们都是外省居多,大约早晚也要请假回去。连日虽在一处,因过于拘束,不能畅谈;明日这一聚,大家说话还说不清,那里还能看戏。"卞滨点点头,即到外边分付家人卞彪预备请帖。卞彪道:"这个帖儿从没备过,请示怎样写法?"卞滨笑道:"正是,我倒忘了,还没告诉你。这个帖儿,只消一个封套,一个红签,一个单帖。那帖子上首只写'初九日',不必写'候光'、'候叙'的话,下首赘过'某人拜订'。那签子上就照殿试的名次,即如:第一名是史幽探,你把签子当中写'史才女'三个大字,旁边添一行小字,写'钦取第一等第一名'八个字。其余都照这样写去就是了。"卞彪答应,随即下帖,并命看园的各处多备桌椅。
次日清晨,卞滨分付家人备了二十五桌酒席,就在凝翠馆摆列。原来这凝翠馆对面是个戏台,两旁都是丹桂;桂树之外,周围山石堆成一道松岭,四面接连俱是青松翠柏:
把这凝翠馆团团围在居中,极其清雅。卞滨每逢做戏筵宴,就在此地起坐,取其宽阔敞亮。若到桂花盛开之时,衬著四围青翠,那种幽香都从松阴中飞来,尤其别有风味,所以又名"松涛桂液之轩"。卞滨命人把这二十五席正面向南,由东至西,分做五行摆开,每行五席,每席四坐。正在分派,部中来请议事,因命宝云在家接待,即匆匆去了。不多时,家人来报众才女到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燕京破顺帝出亡
却说徐达细看了城池,回到营中,对众将说:"只宜乘势攻打才是。"即下令:安庆门,吴良、张龙领兵一万攻打;振武门,华云龙、赵庸领兵一万攻打;西宁门,康茂才、梅思祖领兵一万攻打;顺承门,朱亮祖、华高领兵一万攻打;天泰门,耿炳文、张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宏文门,薛显、吴祯领兵一万攻打;齐化门,俞通源、周朝兴领兵一万攻打;建德门,廖永忠、孙兴祖领兵一万攻打;厚成门,俞通渊、周德兴领兵一万攻打。再令沐英带游兵一万,在西城策应;李文忠带游兵一万,在南城策应;常遇春带游兵一万,在东城策应;汤和带游兵一万,在北城策应,截断外边来救军马。吴祯、杨、郭英、顾时分率铁骑四万,随处相机布设云梯,树筑高台,与城一般相似,施放火器,使元兵城上站立不住。自领大队压阵。郑遇春、阮德分为左右二哨,各带兵三千巡逻。调遣已定,诸将即刻分队行事,都令各带防牌、神枪手攀城而上。外边的或是云梯,或是高台,不住的将喷筒、鸟嘴、火铳、火箭俱打将进去。顺帝看见知难固守,便集三宫后妃、太子、太孙、驾着飞辇,点勇敢拚死的军士约有二万人,三更之际,潜夜开了建德门,杀条血路而走。众将死留不得。殆及天明,淮工帖本儿不花,被郭英火炮打死。中丞满川把守厚成门,正在敌楼边横枪出视,俞通渊看定一箭,正中咽喉而死。丞相庆重,闻知顺帝脱逃,正不胜悲哭,薛显飞刀砍来,把头劈做两块。安庆城楼,被吴良火箭射来,左角上焰焰火着。那伯颜不花,急令军卒打灭火焰,早被吴良、张龙派统卒,逾城直上。那伯颜不花撞着张龙,一枪仆于地下,取了首级。耿炳文同着张兴祖,攻打天泰门,那张康伯十分凶勇,朱兵上前不得。耿炳文斩袍而誓,说:"不杀张康伯,俱各自愿就死。"众军冒矢石先登,城上长枪乱杀下来,炳文乘势扭着长枪,从空一跃而上,杀倒了守跺子的统卒十有余人,叫声道:"好了!"诸军相继登城。张康伯舍命来战,恰被死尸绊倒,耿炳文向前结果了性命。黑厮宦把守建德门,谁想被廖永忠等领强兵一时拨掘,竟攻破了一角,三军蹑级前行,黑厮宦知事不济,服鸩毒以死。王殷士在西宁城上,窥探朱兵,恰巧杨驾着飞天炮,直打过来,把头顶打得粉碎。华云龙、赵庸二将发愤来攻振武门,恰好顾时筑起高台,便率众登台对杀,失烈门忽中流矢,平空的跌出城外来,被我军乱刀砍死。朴赛因不花领赢卒数千,把守顺承门,预知必不能守,因对赵弘毅说:"国事如此,有死而已。"忽报元帝已走,正要自尽,被朱亮祖捉住,终不肯屈,复送军前杀了。赵弘毅看四下军兵撩乱,即下城与妻解氏及儿子赵恭与孙女官奴共人中堂,穿了公服,北面拜罢,一家悬梁自缢。在城军将,俱开了城门,四边策应人马,一齐杀入。徐达即令军士,不许扰害良民,擅离队伍。因是燕京人民安堵。徐达便人元宫,检有玉印二颗,承宗玉印一颗,就封了府库,锁了宫门,财帛、妇女,一无所取。即差官持表到汴梁奏捷,说道:"洪武元年,岁次戊申,秋八月二十庚午,平定了燕京。"太祖看了表章大喜,驰官赏赉封爵有差,改大都为北平府。即令都督冯胜移镇汴梁。都统孙兴祖领燕山、骁骑、虎贲永清、龙骧、豹韬六卫的兵镇守居庸关,以御北平。原守潼关总督指挥曹良臣移镇通州,以御辽东。取李文忠回汴梁,带领锦衣刀手羽林等军,护驾南还金陵。原任常遇春、汤和、沐英、朱亮祖、郭英、吴良、廖永忠、俞通源、俞通渊、耿炳文、吴祯、吴复、杨、阮德、顾时、华云龙、华高、康茂才、周德兴、薛显、张兴祖、张龙、赵庸、汪信、金朝兴、梅思祖、郑遇春二十七员,又新撤回傅友德、并汴梁护驾郭子兴等人员,共三十六员大将,俱随大元帅徐达攻取河北诸郡。
徐达拜受明旨,即日统兵二十万前行。所过涿州、定兴、保定、定州、易州、中山、河间等郡,不战而附。直至真定府,守将正是洛阳的逃贼俞胜。徐达传令常遇春、朱亮祖入营,附耳说了两句话,二将得令前去。因使赵庸、王志、韩政、黄彬各率精兵三千搦战。俞胜料来孤城难守,竟领兵西出小北门而去。未及数里,早有遇春在东边,亮祖在西边,截住去路。常遇春挺枪直入阵去,活捉了俞胜到营。原来徐达谅他必走太原府,与扩廓帖木儿会兵,以图后举,故先着两将截路,果然不出神机。军前把俞胜斩首,揭之竿头,一路号令去讫。次日便进攻山西。
且说驾返金陵,所过地方,备细访问民间的利病,做官的贤愚。忽见江左途中,有个孩儿充作驿卒,太祖召问:"何以充此,今年几岁?"那孩儿奏道:"今年七岁,为父亲虽死,名尚未除,因而代役。"太祖当出一对道:"七岁孩儿当马驿。"孩儿应声道:"万年天子坐龙廷。"龙颜大喜,即令蠲恤。那孩儿谢恩而去。
未及半里,远望一簇人,抬着香烛,后面托着一个盒盘随着。太祖因也召问。只见盒盘中盛着一个杀死的小孩子。太祖惊说:"你们是何人,将此死儿何干?"那人道:"小人辈都是江伯儿的亲戚。这个江伯儿母病之时,割下自己肋肉煎汤,来救母亲,未及痊好,他便悬祷于泰山神前,告诉母好之日,杀子以祭。如今他的母亲病果脱体,他便杀这三岁的孩儿,为母亲还愿。小人们见他孝心感应,故也随他到庙烧香。太祖听了喝骂道:"父子是天伦极重的至情,古礼原为长子服三年之服。今忍杀其子,绝伦灭礼,惨毒莫此为甚,还认是孝子!"发令刑官把伯儿重杖一百,着南海充军。这些亲戚忍心不救,各杖三十。因命礼部今后族表孝行,须合于情理者,不许有逆理乱行。
发放伯儿等才去,只见两个使臣,及一个百姓,带一个女儿,到驾前跪说:"臣江西蕲州知州差来进竹簟的;臣浙江金华府知府,差来进香米的。"太祖笑对中书省官说:"方物之贡,古亦有之。但收了竹簟,天下必争进奇异之物。朕闻所贡香米,俱于民间拣择圆净的,盛着黄绢囊中,封护而进,真是以口腹劳民!今后竹簟永不许献;朕用米粒,也同秋粮一体,纳在官仓,不必另贡。"使臣领旨自去。又问这百姓领此女子来见何故?那人奏道:"此女年未及笄,颇谙诗律,特进宫中使用。太祖怒道:"我取天下,岂以女色为心耶?可即选佳婿配之。你做父亲,不令练习女工,反事末务!"发刑官杖六十而去。途中许多光景,不能尽说。来至金陵,太子率百官出郊迎接。次日设朝,不题。
那元帝自领亲属,逃脱燕京,退居应昌府,乃下勤王之诏。以扩廓帖木儿为大元帅,督山西十八州及云中会宁之兵,攻取大都,恢复中原。他便集兵三十万,出雁门关,取保定路,来攻后庸。徐达进攻山西,出了滹沱河,令前军抄取近路,直抵泽州城外,便命安营溺战。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