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评忠义水浒传-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话说当日宋江在忠义堂上分拨去看灯人数:"我与柴进一路,史进与穆弘一路,鲁智深与武松一路,朱仝与刘唐一路。只此四路人去,其余尽数在家守寨。"李逵便道:"说东京好灯,我也要去走一遭。"【容眉:若李大哥不去看灯,便没趣了。】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逵守死要去,那里执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许你惹事,打扮做伴当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专和李逵作伴。"

  看官听说,宋江是个文面的人,如何去得京师?原来却得"神医"安道全上山之 后,却把毒药与他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要良金美玉,碾为细末,每日涂搽,自然消磨去了。【袁眉:改换宋公明面皮,表彰安道全手段。】那医书中说:"美玉灭斑",正此意也。【容眉:闲得有趣。】【袁夹:证得妙。】

  当日先叫史进、穆弘作客人去了,次后便使鲁智深、武松,扮作行脚僧行去了,再后宋江、朱仝、刘唐,也扮做客商去了。各人跨腰刀,提朴刀,都藏暗器,不必得说。

  且说宋江与柴进扮作间凉官,再叫戴宗扮作承局,也去走一遭,有些缓急,好来飞报。李逵,燕青扮伴当,各挑行李下山,众头领都送到金沙滩饯行。军师吴用再三吩咐李逵道:"你闲常下山,好歹惹事,今番和哥哥去东京看灯,非比闲时,路上不要吃酒,十分小心在意,使不得往常性格。若有冲撞,弟兄们不好厮见,难以相聚了。"李逵道:"不索军师忧心,我这一遭并不惹事。"

  相别了,取路登程,抹过济州,路经滕州,取单州,上曹州来,前望东京万寿门外,寻一个客店安歇下了。宋江与柴进商议,此是正月十一日的话,宋江道:"明日白日里,我断然不敢入城,直到正月十四日夜,人物喧哗,此时方可入城。"柴进道:"小弟明日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路一遭。"宋江道:"最好。"

  次日,柴进穿一身整整齐齐的衣服,头上巾帻新鲜,脚下鞋袜乾净;燕青打扮,更是不俗。两个离了店肆,看城外人家时,家家热闹,户户喧哗,都安排庆赏元宵,各作贺太平风景。来到城门下,没人阻挡,果然好座东京去处。怎见得:

  州名汴水,府号开封。逶迤按吴楚之邦,延亘连齐鲁之境。山河形胜,水陆要冲。禹画为豫州,周封为郑地。

  层叠卧牛之势,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边四季花。十万里鱼龙变化之乡,四百座军州辐辏之地。霭霭祥云笼紫阁,融融瑞气照楼台。

  当下柴进、燕青两个入得城来,行到御街上,往来观玩,转过东华门外,见往来锦天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柴进引燕青,迳上一个小小酒楼,临街占个阁子,凭栏望时,见班直人等多从内里出入,幞头边各簪翠叶花一朵。柴进唤燕青,附耳低言,你与我如此如此。燕青是个点头会意的人,不必细问,火急下楼。出得店门,恰好迎著个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个喏。

  那人道:"面生并不相识。"燕青说道:"小人的东人和观察是故交,特使小人来相请。"【容眉:奇。】原来那班直姓王,燕青道:"莫非足下是张观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随口应著:"正是教小人请王观察,贪慌忘记了。"【容夹:贼。】那王观察跟随著燕青来到楼上,燕青揭起帘子,对柴进道:"请到王观察来了。"燕青接了手中执色,柴进邀入阁儿里相见,各施礼罢,王班直看了柴进半晌,却不认得。说道:"在下眼拙,失忘了足下,适蒙呼唤,愿求大名。"柴进笑道:"小弟与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说,兄长熟思之。"【容夹:也妙。】一壁便叫取酒肉来,与观察小酌。酒保安排到肴馔果品,燕青斟酒,殷勤相劝。

  酒至半酣,柴进问道:"观察头上这朵翠花何意?"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庆贺元宵,我们左右内外共有二十四班,通类有五千七八百人,每人皆赐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个,凿著"与民同乐"四字,因此每日在这里听候点视。如有宫花锦袄,便能勾入内里去。"柴进道:"在下却不省得。"又饮了数杯,柴进便叫燕青,你自去与我旋一杯热酒来吃。【余评: 旋者叫拿去旋热来,旋酒之言,放蒙汗之计出此。】

  无移时,酒到了,柴进便起身与王班直把盏道:"足下饮过这杯小弟敬酒,方才达知姓氏。"【容夹:不囗。】王班直道:"在下实想不起,愿求大名。"王班直拿起酒来,一饮而尽。恰才吃罢,口角流涎,两脚腾空,倒在凳上。柴进慌忙去了巾帻,衣服,鞋袜,却脱下王班直身上锦袄,踢串,鞋胯之类,从头穿了,带了花帽,拿了执色,吩咐燕青道:"酒保来问时,只说这观察醉了,那官人未回。"【容眉:柴进好胆,通,通。】燕青道:"不必吩咐,自有道理支吾。"说柴进离了酒店,直入东华门去看那内庭时,真乃人间天上,但见:

  祥云龙凤阙,瑞霭罩龙楼。琉的瓦砌鸳鸯,龟背帘垂翡翠。正阳门迳通黄道,长朝殿端拱紫垣。浑仪台占算星辰,待漏院班分文武。墙涂椒粉,丝丝绿柳拂飞甍;殿绕栏J,簇簇紫花迎步辇。恍疑身在蓬莱岛,彷佛神游兜率天。

  柴进去到内里,但过禁门,为有服色,无人阻当,直到紫宸殿。转过文德殿,殿门各有金锁锁著,不能勾进去,且转过凝晖殿。从殿边转将入去,到一个偏殿,牌上金书"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书之处,侧首开著一扇朱红□子。柴进闪身入去看时,见正面铺著御座,两边几案上放著文房四宝 、象管、花笺、龙墨、端砚,书架上尽是群书,各插著牙签;正面屏风上堆青叠绿画著山河社稷混一之图。转过屏风 后面,但见素白屏风上御书四大寇姓名,写著道:

  山东宋江 准西王庆 河北田虎 江南方腊【芥眉:世本添演征王庆、田虎者,既可笑;又有去王庆、田虎,改入蓟北辽国者,因有征辽事耳,与添演王庆、田虎何异?不知入庆、虎方成一类,辽则不止于寇矣。且后文正不必一一照出,于此中只举征方腊已尽寇之大而最著者,此外旁文征辽,更是胜敌之能,此史笔用疏处、有波澜处,岂可妄改!】【余评:观朝殿中书四路寇首之名,而朝中皆有惧色。】

  柴进看了四大寇姓名,心中暗忖道:"国家被我们扰害,因此时常记心,写在这里。"便去身边拔出暗器,正把山东宋江那四个字刻将下来,慌忙出殿,【容夹:妙人。】随后早有人来。柴进便离了内苑,出了东华门,回到酒楼上看那王班直时,尚未醒来,依旧把锦衣 、花帽、服色等项,都放在阁儿内。柴进还穿了依旧衣服,唤燕青和酒保计算了酒钱,剩下十数贯钱,就赏了酒保。临下楼来吩咐道:"我和王观察是弟兄,恰才他醉了,我替他去内里点名了回来,他还未醒。【容夹:妙人。】我却在城外住,恐怕误了城门,剩下钱都赏你,他的服色号衣都在这里。"酒保道:"官人但请放心,男女自服侍。"

  柴进、燕青离得酒店,迳出万寿门去了。王班直到晚起来,见了服色、花帽都有,但不知是何意。酒保说柴进的话,王班直似醉如痴,回到家中。次日有人来说:"睿思殿上不见山东宋江四个字,今日各门好生把得铁桶般紧,出入的人,都要十分盘诘。"王班直情知是了,那里敢说。

  再说柴进回到店中,对宋江备细说内宫之中,取出御书大寇"山东宋江"四字,与宋江看罢,叹息不已。

  十四日黄昏,明月从东而起,天上并无云翳,宋江、柴进扮作闲凉官,戴宗扮作承局,燕青扮为小闲,只留李逵看房。四个人杂在社火队里,取路哄入封丘门来,遍 玩六街三市,果然夜暖风和,正好游戏。转过马行街来,家家门前扎缚灯棚,赛悬灯火,照耀如同白日,正是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容夹:妙。】

  四个转过御街,见两行都是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外悬青布幕,里挂斑竹帘,两边尽是碧纱 窗,外挂两面牌,牌上各有五个字,写道:"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宋江见了,便入茶坊里来吃茶,问茶博士道:"前面角妓是谁家?"茶博士道:"这是东京上厅行首,唤做李师师。"宋江道:"莫不是和今上打得热的。"茶博士道:"不可高声,耳目觉近。"【容夹:画。】宋江便唤燕青,附耳低言道:"我要见李师师一面,暗里取事,【袁眉:看灯主意在此。】你可生个婉曲入去,我在此间吃茶等你。"宋江自和柴进,戴宗在茶坊里吃茶。

  却说燕青迳到李师师门首,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转入中门,见挂著一碗鸳鸯灯,下面犀皮香桌儿上,放著一个博山古铜香炉,炉内细细喷出香来。两壁上挂著四幅名人山水画,下设四把犀皮一字交椅。燕青见无人出来,转入天井里面,又是一个大客位,设著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珑小床,铺著落花流水紫锦褥,悬挂一架玉棚好灯,摆著异样古董。燕青微微咳嗽一声,【容眉:燕青这人使得使得。】只见屏风背 后转出一个丫鬟来,见燕青道个万福,便问燕青:"哥哥高姓那里来?"燕青道:"相烦姐姐请妈妈出来,小闲自有话说。"梅香入去不多时,转出李妈妈来。燕青请她坐了,纳头四拜。李妈妈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张乙的儿子,张闲的便是,从小在外,今日方归。"【容夹:妙。】原来世上姓张姓李姓王的最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灯下,认人不仔细,猛然省起,叫道:"你不是太平桥下小张闲麽?你那里去了?许多时不来!"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得来相望。如今服侍个山东客人,有的是家私,说不能尽。【容夹:妙。】他是个燕南河北第一个有名财主,今来此间:一者就赏元宵,二者来京师省亲,三者就将货物在此做买卖,四者要求见娘子一面。怎敢说来宅上出入,只求同席一饮,称心满意。不是少闲卖弄,那人实有千百两金银,欲送与宅上。"【容眉:妙人,妙人。】【余评: 观小乙足有可用之才。】那虔婆是个好利之人,爱的是金宝,听的燕青这一席话,便动了念头,忙叫李师师出来,与燕青厮见。灯下看时,端的好容貌。燕青见了,纳头便拜,有诗为证:

  芳年声价冠青楼,玉貌花颜是罕俦。共羡至尊曾贴体,何惭壮士便低头。

  那虔婆说与备细,李师师道:"那员外如今在那里?"燕青道:"只在前面对门茶坊里。"李师师便道:"请过寒舍拜茶。"燕青道:"不得娘子言语,不敢擅进。"虔婆道:"快去请来。"燕青迳到茶坊里,耳边道了消息,戴宗取些钱,还了茶博士,三人跟著燕青,迳到李师师家内。入得中门相接,请到大客位里,李师师敛手向前动问起居道:"适间张闲多谈大雅,今辱左顾,绮阁生光。"宋江答道:"山僻村野,孤陋寡闻,得睹花容,生平幸甚。"李师师便邀请坐,又看著柴进问道:"这位官人,是足下何人?"宋江道:"此是表弟叶巡简。"就叫戴宗拜了李师师。【芥眉:看柴进问,叫戴宗拜,文变而事省,亦好叙法。】宋江,柴进居左,客席而坐;李师师右边,主位相陪。

  奶子捧茶至,李师师亲手与宋江,柴进,戴宗,燕青换盏,不必说那盏茶的香味。茶罢,收了盏托,欲叙行藏,只见奶子来报:"官家来到后面。"【芥眉:有顿挫。】李师师道:"其实不敢相留,来日驾幸上清宫,必然不来,却请诸位到此,少叙三杯。"宋江喏喏连声,带了三人便行。出得李师师门来,穿出小御街,迳投天汉桥来看鳌山。正打从樊楼前过,听得楼上笙簧聒耳,鼓乐喧天,灯火疑眸,游人似蚁。宋江,柴进也上樊楼,寻个阁子坐下,取些酒食肴馔,也在楼上赏灯饮酒。吃不到数杯,只听得隔壁阁子内有人作歌道:

  浩气冲天贯斗牛,英雄事业未曾酬。手提三尺龙泉剑,不斩奸邪誓不休!【芥眉:决少不得此等点缀。】【余评: 词中句古高奇,观之有色,足有可取。】

  宋江听得,慌忙过来看时,却是"九纹龙"史进 、"没遮拦"穆弘,在阁子内吃得大醉,口出狂言。宋江走近前去喝道:"你这两个兄弟吓杀我也!【容眉:宋公明是个伤弓之鸟,所以谈虎色变。】快算还酒钱,连忙出去!早是遇著我,若是做公的听得,这场横祸不小。谁想你这两个兄弟也这般无知□糙!快出城,不可迟滞。明日看了正灯,连夜便回,只此十分好了,莫要弄得撅撒了!"史进,穆弘默默无言,便叫酒保算还了酒钱。两个下楼,取路先投城外去了。

  宋江与柴进四人微饮三杯,少添春色,戴宗计算还了酒钱,四人拂袖下楼,迳往万寿门来客店内敲门。李逵困眼睁开,对宋江道:"哥哥不带我来也罢了,既带我来,却教我看房,闷出鸟来。你们都自去快活。"宋江道:"为你生性不善,面貌丑恶,不争带你入城,只恐因而惹祸。"李逵便道:"你不带我去便了,何消得许多推故!几曾见我那里吓杀了别人家小的大的!"【容夹:趣。】宋江道:"只有明日十五日这一夜带你入去,看罢了正灯,连夜便回。"李逵呵呵大笑。

  过了一夜,次日正是上元节候,天色晴明得好。看看傍晚,庆贺元宵的人不知其数,古人有篇《绛都春》单道元宵景致:

  融和初报,乍瑞霭霁色,皇都春早。翠(巾宪)竞飞,玉勒争驰,都闻道鳌山彩结蓬莱岛,向晚色双龙衔照。绛霄楼上,彤芝盖底,仰瞻天表。缥缈风传帝乐,庆玉殿共赏,群仙同到。迤逦御香飘满,人间开嘻笑,一点星球小。 隐隐鸣梢声杳,游人月下归来,洞天未晓。【余评: 词中句古高奇,观之有色,足有可取。】

  当夜宋江与同柴进,依前扮作闲凉官,引了戴宗 、李逵、燕青五个人,迳从万寿门来。是夜虽无夜禁,各门头目军士全付披挂,都是戎装帽带,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摆布得甚是严整。高太尉自引铁骑马军五千,在城上巡禁。宋江等五个向人丛里挨挨抢抢,直到城里,先唤燕青,附耳低言,与我如此如此,只在夜来茶坊里相等。

  燕青迳往李师师家扣门,李妈妈,李行首都出来接见燕青,便说道:"烦达员外休怪,官家不时间来此私行,我家怎敢轻慢。"燕青道:"主人再三上覆妈妈,启动了花魁娘子,山东海僻之地,无甚希罕之物,便有些出产之物将来,也不中意,只教小人先送黄金一百两,权当人事;随 后别有罕物,再当拜送。"李妈妈问道:"如今员外在那里?"燕青道:"只在巷口等小人送了人事,同去看灯。"世上虔婆爱的是钱财,见了燕青取出那火炭也似金子两块,放在面前,如何不动心!便道:"今日上元佳节,我子母们却待家筵数杯,若是员外不弃,肯到贫家少叙片时。"燕青道:"小人去请,无有不来。"说罢,转身回到茶坊,说与宋江这话了,随即都到李师师家。

  宋江教戴宗同李逵只在门前等。三个人入到里面大客位里,李师师接著,拜谢道:"员外识荆之初,何故以厚礼见赐,却之不恭,受之太过。"宋江答道:"山僻村野,绝无罕物,但送些小微物,表情而已,何劳花魁娘子致谢。"【余评: 宋江对答,言谈,足有文气。】李师师邀请到一个小小阁儿里,分宾坐定, 奶子侍婢,捧出珍异果子,济楚菜蔬,希奇按酒,甘美肴馔,尽用锭器,拥一春台。李师师执盏向前拜道:"夙世有缘,今夕相遇二君,草草杯盘,以奉长者。"宋江道:"在下山乡虽有贯伯浮财,未曾见如此富贵,花魁的风流声价,播传寰宇,求见一面,如登天之难,何况亲赐酒食。"李师师道:"员外奖誉太过,何敢当此。"都劝罢酒,叫 子将小小金杯巡筛。但是李师师说些街市俊俏的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立在边头和哄取笑。

  酒行数巡,宋江口滑,把拳裸袖,点点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来。【容夹:好嫖客。】【芥眉:酒后不露本色者,非大涵养人必大奸恶人。宋江既忘 机心,又不除豪气,所以妙。】柴进笑道:"我表兄从来酒后如此,娘子勿笑。"李师师道:"各人禀性何伤!"娅环说道:"门前两个伴当:一个黄髭须,且是生的怕人,在外面喃喃呐呐地骂。"宋江道:"与我唤他两个入来。"只见戴宗引著李逵到阁子里。李逵看见宋江,柴进与李师师对坐饮酒,自肚里有五分没好气,圆睁怪眼,直他三个。

  李师师便问道:"这汉是谁?恰像土地庙里对判官立地的小鬼。"【容夹:通。】【袁夹:添此数字,妙。】众人都笑。李逵不省得他说。宋江答道:"这个是家生的孩儿小李。"李师师笑道:"我倒不打紧,辱没了太白学士。"【容夹:通。】【容眉:这个丫头大通。】宋江道:"这厮却有武艺,挑得三二百斤担子,打得三五十人。"李师师叫取大银赏锺,各与三锺,戴宗也吃三锺。燕青只怕他口出讹言,先打抹他和戴宗依先去门前坐地。宋江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就取过赏锺,连饮数锺。"李师师低唱苏东坡《大江东去词》。【袁夹: 用低唱二字,有翻案学向。】宋江乘著酒兴,索纸笔来,磨得黑浓,蘸得笔饱,拂开花笺,对李师师道:"不才乱道一词,尽诉胸中郁结,呈上花魁尊听。"当时宋江落笔,遂成乐府词一首,【容眉:又来了。】道是: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离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袁眉:好词。】【余评: 观宋江词中句意,包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皆藏于内,足有文词,志气胜人。】

  写毕,递与李师师反覆看了,不晓其意。宋江只要等她问其备细,却把心腹衷曲之事告诉,只见 子来报:"官家从地道中来至后门。"李师师忙道:"不能远送,切乞恕罪。"自来后门接驾, 奶子娅鬟连忙收拾过了杯盘什物,扛过台桌,洒扫亭轩,宋江等都未出来,却闪在黑暗处,张见李师师拜在面前,奏道起居,圣上龙体劳困。只见天子头戴软纱唐巾,身穿滚龙袍,说道:"寡人今日幸上清宫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楼赐万民御酒,令御弟在千步廊买市,约下杨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来,爱卿近前与朕攀话。"

  宋江在黑地里说道:"今番挫过,后次难逢,俺三个就此告一道招安赦书,有何不好!" 【容夹:奇。】柴进道:"如何使得?便是应允了,后来也有翻变。" 【容夹:是。】三个正在黑影里商量,却说李逵见了宋江,柴进和那美色妇人吃酒,却教他和戴宗看门,头上毛发倒竖起来,一肚子怒气正没发付处,只见杨太尉揭起帘幕,推开扇门,迳走入来,见了李逵,喝问道:"你这厮是谁?敢在这里?"李逵也不回应,提起把交椅,望杨太尉脸打来。 【容夹:佛。】杨太尉倒吃了一惊,措手不及,两交椅打翻地下。戴宗便来救时,那里拦挡得住。李逵扯下幅画来,就蜡烛上点著,束n西n,一面放火,香桌椅凳,打得粉碎。【容眉:好杀风景的李大哥。】

  宋江等三个听得,赶出来看时,见"黑旋风"褪下半截衣裳,正在那里行凶。四个扯出门外去时,李逵就街上夺条棒,直打出小御街来。宋江见他性起,只得和柴进,戴宗先赶出城,恐关了禁门,脱身不得,只留燕青看守著他。李师师家火起,惊得赵官家一道烟走了。 【容夹:妙。】邻佑人等一面救火,一面救起杨太尉,这话都不必说。城中喊起杀声,震天动地。高太尉在北门上巡警,听了这话,带领军马,便来追赶。燕青伴著李逵,正打之间,撞著穆弘,史进,四人各执枪棒,一齐助力,直打到城边。把门军士急待要关门,外面鲁智深轮铁禅仗,武行者使起双戒刀,朱仝,刘唐手捻著朴刀,早杀入城来,救出里面四个。方才出得城门,高太尉军马恰好赶到城外来。

  八个头领不见宋江、柴进、戴宗,正在那里心慌。原来军师吴用已知此事,定教大闹东京,克时定日,差下五员虎将,引领带甲马军一千骑,是夜恰好到东京城外等接,正逢著宋江,柴进,戴宗三人,带来的空马,就教上马,随后众人也到。【余评: 吴用未先差王将,为救应之计,足见有智矣。】正都上马时,於内不见了李逵,高太尉军马冲将出来。宋江手下的五虎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突到城边,立马於濠堑上,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早早献城,免汝一死。"高太尉听得,那里敢出城来,慌忙教放下吊桥,众军上城堤防。宋江便唤燕青吩咐道:"你和黑厮最好,你可略等他一等,随后与他同来。我和军马众将先回,星夜还寨,恐怕路上别有枝节。"

  不说宋江等军马去了,且说燕青立在人家房檐下看时,只见李逵从店里取了行李,拿著双斧,大吼一声,跳出店门,独自一个,要去打这东京城池。正是

  声吼巨雷离店肆,手提大斧劈城门。【容眉:妙人,妙人。】

  毕竟"黑旋风"李逵怎地去打城,且听下回分解。

  【容评:李生曰:柴进用文,李逵用武;文者智绝,武者勇绝。这一遭东京城里真是好灯,大家请看,何如?】

  【袁评:柴进假扮王观察,心胆甚细。李逵劈打杨太尉,意气粗豪。】

 

汇评全本金瓶梅-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三回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张批:夫吹箫之忆,直追至内室乞恩时,故金莲不愤也。

  玉楼生日,自扫雪后一写,至此又一写,盖言去年花开颜色改,今年花开复谁在也。又是前后章法。

  新试白绫带,已为后文一死作地。而不愤忆吹箫之后,金莲复来,盖又为撒泼一回作引。总之,自瓶儿死后,至此后撒泼,总写金莲之肆志得意以取辱也。

  玉箫留果子,盖为下文过舌地也。

  此回方将写玉箫一人之意说出。盖书童附瓶儿而私玉箫,然则玉箫又银瓶之对。且玉箫为西门传递消息之人,今加一"忆"字,则水流花谢,天上人间,已有无穷之感,已将上文无数用玉箫处一结。下文即用玉箫,皆吹落梅花,吹散残春,非复如上文之吹开消息,故用一"忆吹箫"。看者止知复点瓶儿,不知却是结束玉箫。不然,玉箫乃特特用笔写出之人,与春梅同例齐等,不一结束,岂成笔墨。有此一结,后文便可轻轻收拾于翟管家宅内去,不嫌简略。不然,后文写春梅好,还是收拾玉箫好?此文字苦心处,无如人尽埋没他也。

  以上凡写金莲淫处,与其轻贱之态处已极,不为作者偏能描魂捉影,又在此一回内,写其十二分淫,一百二十分轻贱。真是神工鬼斧,真令人不能终卷再看也。如"把手在脸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又"慌的走不迭",又"藏在影壁后黑影里悄悄听觑",又"点着头儿",又云"这个我不敢许",真是淫态可掬,令人不耐看也。文字至此,化矣哉!

  "不愤忆吹箫",却用几番描写。唱《集贤宾》时,一番描写;西门吃酒进来,金莲听觑,一番描写;西门前边去,金莲后来,又一番描写。极力将金莲写得畅心快意之甚,骄极满极,轻极浮极,下文一激便撒泼,方和身皆出,活跳出来也。文人用笔,如此细心费力,千古之心,却问谁哉!我不觉为之大哭十日百千日不歇,然而又大笑不歇也。

  玉箫转子儿,正是结出。此回特为玉箫结文,不为瓶儿,明眼人自知。后用玉楼,不许王箫近前,又是作者特重玉楼以衬金莲处,又自言结住玉箫不写也。

  此回特写春梅与西门一宿,与收春梅文字一映,为后文之春梅出落春信,又结西门庆之春梅也。夹叙秋菊,以与上无数打秋菊一总,为含恨地也。总之,此回俱是照后作结的文字,看他一路写去,有心者自见也。

  五戒转世,又是西门转世之影,看他有一语空闲无谓之文乎?

  梵僧药又加白绫带,已极淫欲之事,不为下文更有 头发托子在也。文字必用十二分满足写法。

  写生处只在一二语。看他写金莲狂淫,止用"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便使狂淫人已活现,与品玉文中"捉的龟头刮答刮答怪响"一语活现,皆一样笔法也。

  此回用伯爵说吴大舅为都根主子,已为后西门死,伯爵嘱敬济作照。

  金莲说"孟三姐好日子,不该唱离别之词",又是作者明点此回玉楼生日,为收煞之文也。

  数果子,又为打迎儿数角子遥对,总是收煞之文。

  内云去年玉楼生日还有瓶儿,不知明年玉楼生日已无西门,止有敬济酒醉作闹,以反照二十一回内玉楼生日。信乎作者以玉楼纲纪众人也, 以玉楼生日起结诸回文字也。须放眼观之。


  

  词曰:唤多情,忆多情,谁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为多情,转多

  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轻。

  --右调《长相思》

  话说应伯爵回家去了。西门庆就在藏春坞坐着,看泥水匠打地炕。墙外烧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烟熏触。【张夹批:盖为春梅一透消息,岂闲笔写闲事也?】忽见平安拿进帖儿,禀说:"帅府周爷差人送分资来了。"盒内封着五封分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贺敬。【张夹批:比十弟兄分资何如?】西门庆令左右收入后边,拿回帖打发去了。

  且说那日,杨姑娘与吴大妗子、潘姥姥坐轿子先来了,然后薛姑子、大师父、王姑子,并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并郁大姐,都买了盒儿来,与玉楼做生日。【张夹批:玉楼生日起,扫雪以后,热事方浓;玉楼生日结,此后冷机已动也。】月娘在上房摆茶,众姊妹都在一处陪侍。须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张夹批:先将众人一总,为下文也。】

  潘金莲想着要与西门庆做白绫带儿,即便走到房里,拿过针线匣,拣一条白绫儿,将磁盒内颤声娇药末儿装在里面,周围用倒口针儿撩缝的甚是细法,【张夹批:此际芳心落想何处。】预备晚夕要与西门庆云雨之欢。不想薛姑子蓦地进房来,送那安胎气的衣胞符药与他。【张夹批:正中下怀,故作满语,为后作地。】这妇人连忙收过,【张夹批:写出私心。】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见左右无人,便悄悄递与他,说道:"你拣个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张夹批:越满许,越令后文不能宁耐也。】你看后边大菩萨,也是贫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还说个法儿与你:缝个锦香囊,我书道朱砂符儿安在里面,带在身边,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验。"【张夹批:更妙,总是故作满语。】这妇人听了,满心欢喜,一面接了符药,藏放在箱内。拿过历日来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称了三钱银子送与他,【张夹批:是金莲出手。】说:"这个不当什么,拿到家买菜吃。等坐胎之时,我寻匹绢与你做衣穿。"【张夹批:与月娘对照,金莲可矣。月娘愈觉不堪。】薛姑子道:"菩萨快休计较,我不象王和尚那样利心重。【张夹批:错词总是现身说法,故能入妙。】前者因过世那位菩萨念经,他说我搀了他的主顾,好不和我嚷闹,到处拿言语丧我。我的爷,随他堕业,【张夹批:责人甚明。】我不与他争执。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难。"【张夹批:自己之孽,即好事也。】妇人道:"薛爷,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这勾当,你也休和他说。"薛姑子道:"法不传六耳,我肯和他说!【张夹批:不是瞒他,正是瞒月娘也。】去年为后边大菩萨喜事,他还说我背地得多少钱,擗了一半与他才罢了。【张夹批:补出不堪。】一个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张夹批:自道出。】得了十方施主钱粮,不修功果,【张夹批:自道出。】到明日死后,披毛戴角还不起。"【张夹批:自道出。】说了回话,妇人教春梅:"看茶与薛爷吃。"那姑子吃了茶,又同他到李瓶儿那边参了灵,【张夹批:点明,为下文照眼。】方归后边来。

  约后晌时分,月娘放桌儿炕屋里,请众堂客并三个姑子坐的。【张夹批:先一叙住,安顿时三如子、大妗子、杨姑娘也。】又在明间内放八仙桌儿,铺着火盆摆下案酒,与孟玉楼上寿。【张夹批:方是上寿。】不一时,琼浆满泛,玉懈咔妫嫌衤ゴ虬绲姆圩庇褡粒/span>【张夹批:二月春光,呼吸欲动。】先与西门庆递了酒,然后与众姊妹叙礼,安席而坐。陈敬济和大姐又与玉楼上寿,行毕礼,【张夹批:与玉皇庙中来,醉后行礼,明晦自是不同。】就在旁边坐下。厨下寿面点心添换,一齐拿上来。众人才吃酒,只见来安拿进盒儿来说:"应保送人情来了。"西门庆叫月娘收了,就教来安:"送应二娘帖儿去,就请你应二爹和大舅来坐坐。我晓的他娘子儿,明日也是不来,请你二爹来坐坐罢,改日回人情与他就是了。"来安拿帖儿同应保去了。西门庆坐在上面,不觉想起去年玉楼上寿还有李大姐,【张旁批:谁回顾瓶儿,却又是将玉楼两个生日一齐捏拢。】今日妻妾五个,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泪。【张夹批:文字真是杓水不漏,又是刺骨写出。】【绣像眉批:遍插茱萸少一人,那得不悲?

  不一时,李铭和两个小优儿进来了。月娘吩咐:"你会唱'比翼成连理'不会?"【张夹批:月娘亦骄极矣,满极矣。南瓦金钩将西斜之兆,已见于此,却是不知有瓶儿死者。然则墙头物已盈囊,楼下物,又封锁,今日又畅极矣。写此一曲与"忆吹箫"反照,正是刻骨写月娘奸处。】韩佐道:"小的记得。"才待拿起乐器来弹唱,被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忆吹箫'我听罢。"【张夹批:月娘方云"比翼",西门乃"忆吹箫"。眼中亦不知有月娘在者。】两个小优连忙改调唱《集贤宾》"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唱了一回,唱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张夹批:下一路细点此曲,如梅花乱落。】潘金莲见唱此词,就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绣像夹批:慧心处,可爱。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张夹批:淫态。月娘不争,而金莲争,又奇。】【绣像夹批:画。说道:"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张夹批:放倒自己说人。】好个没羞的行货子!"西门庆道:"怪奴才,听唱罢么,我那里晓得什么。单管胡枝扯叶的。"只见两个小优又唱到:"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

  ,留心细听。【张夹批:刺骨相思,曲曲写出。】【绣像夹批:画。须臾唱毕,这潘金莲就不愤他,两个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张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烦,两个只顾强什么?杨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丢在屋里,冷清清的,没个人儿陪他,你每着两个进去陪他坐坐儿,我就来。"【张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当下金莲和李娇儿就往房里去了。

  不一时,只见来安来说:"应二娘帖儿送到了。二爹来了,大舅便来。"西门庆道:"你对过请温师父来坐坐。"因对月娘说:"你吩咐厨下拿菜出来,我前边陪他坐去。"又叫李铭:"你往前边唱罢。"【张夹批:有春梅向日骂意在内。】李铭即跟着西门庆出来,到西厢房内陪伯爵坐的。又谢他人情:"明日请令正好歹来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来,家下没人。"良久,温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举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温秀才道:"岂敢。"吴大舅也到了,相见让位毕,一面琴童儿秉烛来,四人围暖炉坐定。来安拿春盛案酒摆在桌上。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张夹批:极力一描。】唬了一跳,【张夹批:写尽小人身分。】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西门庆便立起身来,笑道:【张夹批:又写尽小人身分。】"你每瞧瞧,【张夹批:此句是一意。】猜是那里的?"【张夹批:此句又是一意。】【绣像眉批:卖弄处,须看(眉)俱动。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西门庆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张夹批:好荣耀。】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张夹批:送了奇甚。奢僭至此,书亦不能细为点出矣。】此是一个大分上。"【张夹批:足一句。】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张夹批:此句是一意,言将必实受穿此也。】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张夹批:更妙,此又是一意,言将来尚不止穿此也。小人如画。】【绣像眉批:赞处妙在深一层方畅其卖弄之意,富贵人家自少此辈不得。说着,琴童安放钟箸,拿酒上来。李铭在面前弹唱。伯爵道:"也该进去与三嫂递杯酒儿才好,如何就吃酒?"西门庆道:"我儿,你既有孝顺之心,往后边与三嫂磕个头儿就是了,说他怎的?"伯爵道:"磕头到不打紧,只怕惹人议论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个儿罢。"被西门庆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狗才,单管恁没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儿们打了。"【张夹批:戏处是生日酒,故妙。】两个戏说了一回,琴童拿将寿面来,西门庆让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边吃了,就递与李铭吃。那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叫吴大舅:"吩咐曲儿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随他拣熟的唱罢。"西门庆道:"大舅好听《瓦盆儿》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铭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张夹批:心事,却俱是冷调。】下边去了。只见来安上来禀说:"厨子家去,请问爹,明日叫几名答应?"西门庆吩咐:"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齐备。"来安应诺去了。吴大舅便问:"姐夫明日请甚么人?"西门庆悉把安郎中作东请蔡九知府说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这里吃酒,又好了。"西门庆道:"怎的说?"吴大舅道:"还是我修仓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终考满之时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西门庆道:"这不打紧。大舅明日写个履历揭帖来,等我取便和他说。"大舅连忙下来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个都根主子,【张夹批:已为吴大舅出落一番,以便后文死时用他也。】不替你老人家说,再替谁说?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绣像眉批:说得两人都快活,妙舌。前边吃酒到二更时分散了,西门庆打发李铭等出门,就吩咐:"明日俱早来伺候。"李铭等应诺去了。小厮收进家伙,上房内挤着一屋里人,【张夹批:又一总。】听见前边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张夹批:方过入金莲。】

  却说金莲,只说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张夹批:写生,有心事便如此。】不想西门庆进仪门来了,他便藏在影壁边黑影儿里,【张夹批:一影壁,月娘烧香,西门站立;蕙莲蒙爱,又站立;独玉楼两次生日,却用金莲两次站立此处。夫西门站立,所以丑月娘也;蕙莲站立,所以警瓶儿。言蕙莲如此老到周密,犹为潜踪者所察,况瓶儿之疏略乎!至金莲两次立此,皆是玉楼生日,作者盖言生也不辰。每逢此等人当路而立,使我几乎不生。盖此意也。试将扫雪后,玉楼生日文字,合此回玉楼生日文字比类一观,便知用笔深意。故此书岂可使粗心人看也。】看着西门庆进入上房,悄悄走来窗下听觑。【张夹批:为后文淘气做引。】【绣像眉批:欲为稍果子打秋菊线索,偏在忙里下针,宁与人指之为冗为淡,不与人见其神龙首尾,高文妙法,子长以下所无。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首,说道:"五娘怎的不进去?"又问:"姥姥怎的不见?"【张夹批:处处点玉箫,明眼自知。】金莲道:"老行货子,【张夹批:娘母而云行货,奇绝。】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良久,只听月娘问道:"你今日怎的叫恁两个新小王八子?唱又不会唱,只一味'三弄梅花'。"玉楼道:"只你临了教他唱'鸳鸯浦莲开',【张夹批:鸳浦莲开,非复兰塘旧事矣。】他才依了你唱。好两个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这里只是顽。"西门庆道:"一个叫韩佐,一个叫邵谦。"月娘道:"谁晓的他叫什么谦儿李儿!"不防金莲蹑足潜踪进去,立在暖炕儿背后,忽说道:"你问他?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叶的教他唱什么'忆吹箫',支使的小王八子乱腾腾的,不知依那个的是。"【张夹批:与上文金莲不愤语,一气接入,故妙。活是一个人话也。】玉楼"哕"了一声,扭回头看见是金莲,【张夹批:此处玉楼虚心,又衬金莲撒泼。】便道:"这个六丫头,你在那里来?猛可说出话来,倒唬我一跳。【绣像眉批:金莲幽踪与玉楼小胆,又作一笑,映出妙手。单爱行鬼路儿。你从多咱走在我背后?"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少一回儿。"【张夹批:总为后文下线也。】金莲点着头儿【张夹批:又是一样淫态。】向西门庆道:"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你那小见识儿,只说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怀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后婚老婆。【张夹批:又一提出,写不愤,是不愤。】【绣像夹批:妙在放倒自己。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来?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都罢了,这个我不敢许。【张夹批:淫态可掬。】可是你对人说的,自从他死了,好应心的菜儿也没一碟子儿。没了王屠,连毛吃猪!你日逐只l屎哩?俺们便不是上数的,可不着你那心罢了。一个大姐姐这般当家立纪,也扶持不过你来,【张夹批:又耸涌月娘。】【绣像眉批:提出月娘作主,不独题目正大,得树敌之意,自使西门庆恼不得。可可儿只是他好。【张夹批:不愤在此。】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当初没他来时,你怎的过来?如今就是诸般儿称不上你的心了。题起他来,就疼的你这心里格地地的!拿别人当他,借汁儿下面,也喜欢的你要不的。【绣像夹批:忽插入如意,不费一痕气力,神化之笔。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张夹批:不愤处又在此。然则说瓶儿处是畅说如意处,乃现前真醋也。】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张夹批:月娘亦为所动,却是月娘自己深心。】【绣像夹批:月娘出语亦毒。自古镟的不圆砍的圆。你我本等是迟货,应不上他的心,随他说去罢了。"金莲道:"不是咱不说他,他说出来的话灰人的心。只说人愤不过他。"那西门庆只是笑,骂道:"怪小淫妇儿,胡说了你,我在那里说这个话来?"金莲道:"还是请黄内官那日,【绣像眉批:六黄太尉何等势焰,金莲"黄内官"三字写得冰冷,可见真正情妇人、淫妇人,胸中原无富贵。【绣像夹批:偏他记得。你没对着应二和温蛮子说?【张夹批:是金莲不是月娘,若是月娘亦能清记,却不说出。】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绝了,就是当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个起来,【张夹批:又说到如意。总是瓶儿死是一大快,如意宠又是一大不快,故絮絮叨叨有许多说话也。】【绣像夹批:倒底不放如意。和他做对儿就是了。贼没廉耻撒根基的货!"说的西门庆急了,跳起来,赶着拿靴脚踢他,那妇人夺门一溜烟跑了。【张夹批:走处是最得意处。】【绣像眉批:再呆讲便赘矣。走得贼甚,且贼得有线索。

  这西门庆赶出去不见他,只见春梅站在上房门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边来。【张夹批:写其母子,一时得意处如画。】【绣像夹批:移花接木,妙。月娘见他醉了,巴不的打发他前边去睡,要听三个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个灯笼,送他前边去。金莲和玉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张夹批:又写玉箫。夫立影其前已当门矣;今站穿廊下,是入室矣。总是痛恨不辰生子,淫邪在座之日也。】西门庆没看见,迳走过去。玉箫向金莲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里去了。"金莲道:"他醉了,快发讪,【张夹批:得意语。】【绣像夹批:六字简透。由他先睡,等我慢慢进去。"【张夹批:今而后,左顾右盼,再无六娘房可以邀之而去矣。然而,如意虽在,亦料其不敢争衡,故此一时得意极矣。为下文误壬子日作反对。】这玉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儿捎与姥姥吃去。"【张夹批:三章约中一则也。】【绣像夹批:又映爱小便宜。于是走到床房内,拿些果子递与妇人,妇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边。只见小玉送了回来,说道:"五娘在那边来?爹好不寻五娘。"

  金莲到房门首,不进去,悄悄向窗眼望里张觑,看见西门庆坐在床上,正搂着春梅做一处顽耍。【张夹批:春梅发动矣。】恐怕搅扰他,连忙走到那边屋里,将果子交付秋菊。因问:"姥姥睡没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金莲嘱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拣妆内。"又复往后边来。【绣像眉批:抢白西门庆一顿,而西门庆又要去寻他,要强好胜之心遂矣。复往后边来,一者凑春梅之趣,二者要显出由他自睡,不因抢白而小心周囗。只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大妗子、杨姑娘,并三个姑子带两个小姑子,坐了一屋里人。【张夹批:又一总。盖写金莲今日得意杀也。】薛姑子便盘膝坐在月娘炕上,【张夹批:雪满,小园花事阑珊矣。】【绣像夹批:象个活佛。当中放着一张炕桌儿,炷了香,众人都围着他,听他说佛法。只见金莲笑掀帘子进来,【张夹批:使人回想叉竿旧事,为之一笑。】【绣像眉批:一笑字从伏脉断而复断,且写出满肚皮卖弄。月娘道:"你惹下祸来,他往屋里寻你去了。你不打发他睡,如何又来了?我还愁他到屋里要打你。"【张夹批:月娘又是不见此日金莲。】金莲笑道:"你问他敢打我不敢?"【张夹批:自云非复向日之金莲矣。】【绣像夹批:自要说嘴。月娘道:"你头里话出来的忒紧了,他有酒的人,一时激得恼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两把汗,原来你到这等泼皮。"【张夹批:后文卿试一试何如?】金莲道:"他就恼,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儿九做的。【张夹批:自夸语。】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教唱,【张夹批:又奉承月娘。】且东沟犁西沟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该唱这离别之词。【张夹批:再挑玉楼,却是作者结文正意。】【绣像眉批:又树一敌,机锋圆利。人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顺,【张夹批:得意杀矣。看者须看此日得意杀之金莲,庶知下文撒泼之金莲,方不为唐突写也。】我是看不上。"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乱了这一回,我还不知因为什么来。姑夫好好的进来坐着,怎的又出去了?"【张夹批:又借人衬出。】月娘道:"大妗子,你还不知道,那一个因想起李大姐来,说年时孟三姐生日还有他,今年就没他,落了几点眼泪,教小优儿唱了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这一个就不愤他唱这词,刚才抢白了他爹几句。抢白的那个急了,赶着踢打,这贼就走了。"杨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随官人教他唱罢了,又抢白他怎的?【张夹批:局外人如此。】想必每常见姐姐每都全全儿的,今日只不见了李家姐姐,汉子的心怎么不惨切个儿。"【张夹批:又借一人衬出。】孟玉楼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谁嗔他唱!俺这六姐姐平昔晓的曲子里滋味,见那个夸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个不如他,又怎的两个相交情厚,又怎么山盟海誓,你为我,我为你。这个牢成的又不服气,只顾拿言语抢白他,整厮乱了这半日。"【张夹批:总是层层渲染,为得意杀金莲出落也。】杨姑娘道:"我的姐姐,原来这等聪明!"月娘道:"他什么曲儿不知道!但题起头儿,就知尾儿。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优儿来,只晓的唱出来就罢了。偏他又说那一段儿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儿唱的差了,又那一节儿稍了。但是他爹说出个曲儿来,【张夹批:金莲出身自见,盖为王招宣定案也。】就和他白搽白乱,必须搽恼了才罢。"【张夹批:月娘梦梦,西门固未常恼也。】孟玉楼在旁边戏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儿只存了这个丫头子,这般精灵古怪的。"金莲笑向他打了一下,说道:"我到替你争气,你到没规矩起来了。"杨姑娘道:"姐姐,你今后让官人一句儿罢。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之意。一个热突突人儿,指头儿似的少了一个,有个不想不疼不题念的?"【张夹批:又为六房的笑话一结。】【绣像夹批:妙譬。金莲道:"想怎不想,也有个常时儿。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么抬一个灭一个?只嗔俺们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乱戴过断七罢了,只顾戴几时?"【张夹批:点明百日,西门死期至矣。盖瓶之罄矣,能久活哉?】【绣像夹批:好过文。杨姑娘道:"姐姐每见一半不见一半儿罢。"大妗子道:"好快!断七过了,这一向又早百日来了。"【绣像眉批:淡淡接去,天衣无缝。杨姑娘问:"几时是百日?"月娘道:"早哩,腊月二十六日。"王姑子道:"少不的念个经儿。"【绣像眉批:一感便应。月娘道:"挨年近节,念什么经!他爹只好过年念罢了。"说着,只见小玉拿上一道茶来,每人一盏。

  须臾吃毕。月娘洗手,向炉中炷了香,听薛姑子讲说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讲了一段五戒禅师破戒戏红莲女子,转世为东坡佛印的佛法。【张夹批:此书内入东坡奇绝,又是幻化一影。】讲说了良久方罢。只见玉楼房中兰香,拿了两方盒细巧素菜果碟、茶食点心来,收了香炉,摆在桌上。又是一壶茶,与众人陪三个师父吃了。然后又拿荤下饭来,打开一坛麻姑酒,众人围炉吃酒。月娘便与大妗子掷色抢红。金莲便与李娇儿猜枚,玉箫在旁边斟酒,便替金莲打桌底下转子儿。【张夹批:写玉箫总为后文描写,然此回总为撒泼作引也。】须臾把李娇儿赢了数杯。【绣像眉批:李娇儿老滞货。玉楼道:"等我和你猜,你只顾赢他罢。"却要金莲拿出手来,不许褪在袖子里,又不许玉箫近前。【张夹批:惟玉楼不怯金莲,作者自负气不屈处。】一连反赢了金莲几大钟。【绣像眉批:玉楼便心眼不同。

  金莲坐不住,去了。到前边叫了半日,角门才开,只见秋菊揉眼。妇人骂道:"贼奴才,你睡来?"秋菊道:"我没睡。"【绣像眉批:明明揉眼,却赖没睡,此蠢人弄巧处。妇人道:"见睡起来,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说往后来接我接儿去。"因问:"你爹睡了?"秋菊道:"爹睡了这一日了。"妇人走到炕房里,搂起裙子来就在炕上烤火。妇人要茶吃,秋菊连忙倾了一盏茶来。妇人道:"贼奴才,好干净手儿,我不吃这陈茶,熬的怪泛汤气。你叫春梅来,叫他另拿小铫儿顿些好甜水茶儿,多着些茶叶,顿的苦艳艳我吃。"秋菊道:"他在那边床房里睡哩,等我叫他来。"妇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罢。"【绣像眉批:博宠人必有受宠处,溺爱人必有系爱处。真受笼系

  爱处,必有一段冷暖苦心。出有蠢人,万万不得单指其恃宠之言、溺爱之情而遂为蠢人不平也。
这秋菊不依,走在那边屋里,见春梅[扌歪]在西门庆脚头睡得正好。【绣像夹批:究竟是丫头情景,人多异之,吾且怜之。被他摇推醒了,【张夹批:此处是写含恨影子,盖写秋菊,非单写春梅也。】道:"娘来了,要吃茶,你还不起来哩。"这春梅哕他一口,骂道:"见鬼的奴才,娘来了罢了,平白唬人剌剌的!"【张夹批:此处亦是后含恨影子。】一面起来,慢条厮礼、撒腰拉裤走来见妇人,只顾倚着炕儿揉眼。【张夹批:是写妇人来迟夜深,非描美人春睡图也。妇人夜深来迟,便是令其得意杀也。】妇人反骂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儿的,把你叫醒了。"【张夹批:总是夜深语。】因叫他:"你头上汗巾子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扯扯哩。"又问:"你耳朵上坠子怎的只戴着一只?"这春梅摸了摸,果然只有一只。便点灯往那边床上寻去,寻不见。良久,不想落在那脚踏板上,拾起来。【张夹批:其淫情可想,又是深夜如画。】【绣像眉批:春梅与西门庆狂淫情态,只暗暗摹写。妇人问:"在那里来?"春梅道:"都是他失惊打怪叫我起来,吃帐钩子抓下来了,才在踏板上拾起来。"妇人道:"我那等说着,他还只当叫起你来。"春梅道:"他说娘要茶吃来。"妇人道:"我要吃口茶儿,嫌他那手不干净。"这春梅连忙舀了一小铫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挝了些炭在火内,须臾就是茶汤。涤盏干净,浓浓的点上去,递与妇人。妇人问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了?"春梅道:"我打发睡了这一日了。【张夹批:如何打发?金莲将接着打发矣。一笑。】问娘来,我说娘在后边还未来哩。"这妇人吃了茶,因问春梅:"我头里袖了几个果子和蜜饯,是玉箫与你姥姥吃的,交付这奴才接进来,你收了?"【张夹批:又顿时。】春梅道:"我没见,他知道放在那里?"妇人叫秋菊,问他果子在那里,秋菊道:"我放在拣妆内哩。"走去取来,妇人数了数儿,少了一个柑子,问他那里去了。秋菊道:"我拿进来就放在拣妆内,那个害馋痨、烂了口吃他不成!"【张夹批:描写蠢虫,总为后含恨作根。】妇人道:"贼奴才,还涨\嘴!你不偷,那去了?我亲手数了交与你的,怎就少了一个?原来只孝顺了你!"教春梅:"你与我把那奴才一边脸上打与他十个嘴巴子。"春梅道:"那脸蛋子,倒没的龌龊了我的手。"【张夹批:卿手乃至不肯打其脸,其相去为何如?】妇人道:"你与我拉过他来。"春梅用双手推颡到妇人跟前。妇人用手拧着他腮颊,骂道:"贼奴才,这个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你实实说了,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马鞭子来,我这一旋剥就打个不数。我难道醉了?【张夹批:说不醉,正是醉,我难道醉?自亦不知其醉不醉也。】你偷吃了,一径里鬼混我。"因问春梅:"我醉不醉?"【张夹批:问人,却是不信自己。】【绣像夹批:以不认醉写醉,妙甚。那春梅道:"娘清省白醒,【绣像夹批:凑趣。】那讨酒来?娘不信只掏他袖子,怕不的还有柑子皮儿在袖子里哩。"【张夹批:高金莲一筹在此,自露脚跟亦在此。】【绣像眉批:人之憎恶一人,虽极偏极暴,亦必有由。人因其偏暴,往往转为蠢人护短。此果掏出皮来,可谓至公之笔,使浅人为之,定写作金莲、春梅冤秋菊矣。妇人于是扯过他袖子来,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着不教掏。【张夹批:画。】春梅一面拉起手来,【张夹批:画。】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儿来。被妇人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骂道:"贼奴才,你诸般儿不会,象这说舌偷嘴吃偏会。真赃实犯拿住,你还赖那个?我如今茶前酒后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帐。"【张夹批:上云"难道醉了","我醉不醉"。此云"到明日清省白醒",然则又明知是醉。写醉人便活是醉人,醉话又活是醉话,故妙。】【绣像夹批:前云不醉,此又云茶前酒后,模糊得妙。春梅道:"娘到明日,休要与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剥了,叫个人把他实辣辣打与他几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惧怕些。甚么逗猴儿似汤那几棍儿,【张夹批:高金莲一筹处又在此。雪娥能不胆落乎?】他才不放在心上!"那秋菊被妇人拧得脸胀肿的,谷都着嘴往厨下去了。【张夹批:春梅处处伏写,秋菊亦处处伏写,总为后文作引。】妇人把那一个柑子平分两半,又拿了个苹婆石榴,递与春梅,说道:"这个与你吃,把那个留与姥姥吃。"这春梅也不瞧,接过来似有如无,掠在抽屉内。妇人把蜜饯也要分开,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懒得吃这甜行货子,【张夹批:写春梅处处高金莲一筹。】留与姥姥吃罢。"以此妇人不分,都留下了。

  妇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张夹批:细。是夜深酒醉,又是将上床也。】叫春梅掇进坐桶来,澡了牝,【张夹批:是将有事于床上者。】又问春梅:"这咱天有多时分了?"春梅道:"睡了这半日,也有三更了。"【张夹批:将半夜一提。】妇人摘了头面,走来那边床房里,见桌上银灯已残,从新剔了剔,【张夹批:是残夜情景,是半日说话来。】向床上看西门庆正打鼾睡。于是解松罗带,卸褪湘裙,【张夹批:可有杜鹃血乎。】上床钻入被窝里,与西门庆并枕而卧。

  睡下不多时,向他腰间摸他那话。弄了一回,白不起。原来西门庆与春梅才行房不久,那话绵软,急切捏弄不起来。这妇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话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龟头,只顾往来不绝。西门庆猛然醒了,便道:"怪小淫妇儿,如何这咱才来?"妇人道:"俺每在后边吃酒,孟三儿又安排了两大方盒酒菜,郁大姐唱着,俺每猜枚掷骰儿,又顽了这一日,被我把李娇儿赢醉了。落后孟三儿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输了好几钟酒。你到是便宜,睡这一觉儿来好熬我,【张夹批:可以不必受熬。】你看我依你不依?"【张夹批:西门答云"看我依你不依",奈何。】西门庆道:"你整治那带子有了?"妇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来,与西门庆看了,替他扎在麈柄根下,系在腰间,拴的紧紧的。又问:"你吃了不曾?"西门庆道:"我吃了。"须臾,那话吃妇人一壁厢弄起来,只见奢棱跳脑,挺身直舒,比寻常更舒半寸有余。妇人爬在身上,龟头昂大,两手扇着牝户往里放。须臾突入牝中,妇人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令西门庆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顾揉搓,那话渐没至根。妇人叫西门庆:"达达,你取我的柱腰子垫在你腰底下。"【绣像眉批:修身为学肯如此,何患不造其极。这西门庆便向床头取过他大红绫抹胸儿,四折叠起垫着腰,妇人在他身上马伏着,那消几揉,那话尽入。妇人道:"达达,你把手摸摸,都全放进去了,撑的里头满满儿的。你自在不自在?"西门庆用手摸摸,见尽没至根,间不容发,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灯儿照着干,赶不上夏天好。"因问西门庆,说道:"这带子比那银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阴门生痛的,又长出许多来。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顶到奴心。"又道:"你搂着我,等我一发在你身上睡一觉。"【张夹批:恐误和尚行脚,奈何。】西门庆道:"我的儿,你睡,达达搂着。"那妇人把舌头放在他口里含着,一面朦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时,怎禁那欲火烧身,芳心撩乱,于是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抽彻至首,复送至根,叫:"亲心肝,罢了,六儿的心了。"往来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妇人口中只叫:"我的亲达达,把腰[扌及]紧了。"一面把奶头教西门庆咂,不觉一阵昏迷,淫YS水溢下,妇人心头小鹿突突的跳。登时四肢困软,香云撩乱。那话拽出来犹刚劲如故,妇人用帕搽之,说道:"我的达达,你不过却怎么的?"西门庆道:"等睡起一觉来再耍罢。"妇人道:"我的身子已软瘫热化的。"当下云收雨散,两个并肩交股,相与枕籍于床上,不知东方之既白。【绣像眉批:用得好苏文。正是:等闲试把银缸照,一对天生连理人。

  

  

  
文禹门云:从来贪人无义,淫人无情,一定之理也。西门庆者非淫人乎?何独一往情深于李瓶儿也。生前既恋恋不舍,死后复倦倦不已,以致生金莲之妒。妒之极面生毒,毒愈深面计愈密,心愈狠,手愈辣,必置李氏母子于死而后快。瓶儿来死,人或不知金莲之好,瓶儿既死,人皆共知金莲之恶,何酉门庆独馈馈乎?金莲为瓶儿之仇人,我所深爱者,而为仇人之所杀,是亦我之仇人矣。不能为所爱者报仇,乃又移所爱者之爱,以爱其所爱者之仇,徒念念不忘于所爱者,后殷殷赔笑于所仇者,总不过爱其色面已,情云乎哉!或谓:淫者之情,事过辙已,兹瓶儿死逾百日,尚能忆及,究竟不能谓其非情也。

  要知此非西门庆之情有所钟,实李瓶儿之死得其时也。谚语有云:跑了鱼儿是大的。凡人之情,厌故喜新,重难轻易。使瓶儿常在,得之斯易,自必厌之有时。乃兴犹未阑,人已长往,触机而动,自不同于念兹在兹,[忆吹箫]之唱亦不过即景命题耳。乃金莲妒之于生前,更嫉之于死后,已往深心,现在语意,全行吐露,岂西门庆尚未知之耶?偶然动心,不得谓之为情。非然者,试看下回,瓶儿之皮袄,金莲居然笑纳矣。

  故看此书者,有谓西门庆仗义疏财,有谓西门庆多,情念旧,是皆不会看书者也,不得不为之表出。然则金莲之刻刻不忘西门庆,岂亦非情乎?是真不知潘金莲者也。无怪乎多少俊俏儿郎,聪明子弟,倾家败产,而丧命于金莲之手,不自知亦不自悟也。无论园以内之金莲,门以外之金莲,举凡喜试白绫带者,全是潘金莲,均当推而远之,畏而避之。否则,将杀汝矣,情云乎哉?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_汇评金玉红楼梦(清)曹雪芹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王希廉:

      小鹊报信一层,暗写赵姨平日挑唆生事,及宝玉平日为人人所爱。

  写宝玉温理旧书,无从温起,又时时刻刻分心在丫头身上,妙景如画。

  小丫头打盹,撞壁上一响,引出墙上跳过人来,不肯一笔髑突,且与前两回风筝、窗屉响声,隐隐关照。

      晴雯教宝玉装病,故意乱闹,因此惹出金凤、香囊等事,以致司棋及迎春之乳母等人或逐或死,均受其害,而晴雯亦即被逐殒命,害人即以自害,报施甚速。

  写迎春之儒弱可怜,异时之受婿折磨,已先为描出。写探春锋利可畏,下回之不受搜检,亦先为伏笔。】


  

      【张新之:

      此回文字,聚精聚神,书中不多得者。上半写一"痴"字已尽态极坊,为能品矣;而下半写一"懦"字,直令人心灰气尽,斯神品矣。其屡云:"罢!罢!罢!"则欲凡为珠为金为凤者,各知所止也。

  上半春囊,总归一刑,书由此灭。下半金凤,总归一欢,书由此生。写一探春真令人处处叫绝,要问作者何处得来?】


  【姚燮:

      迎春之儒弱性情,以前并未写过,故借金凤事,出力洗刷一番。以此回为迎春之正传可也。

  司棋、绣橘,口角锋锐不可当,迎春能无顾忌。但绣橘仅三等丫头,如此明慧,闺阁英才,盛哉乎斯世!

  此回仍是甲寅年秋间事。】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丫鬟们正欲各散安歇,忽听有人击院门。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内的丫鬟名唤小鹊的。问他什么事,小鹊不答,直往房内来找宝玉。只见宝玉才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坐着,大家顽笑,见他来了,都问:"什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作什么?"小鹊笑向宝玉道:"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说着回身就去了。袭人命留他吃茶,因怕关门,遂一直去了。

  这里宝玉听了,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盘考。口内不舛错,便有他事,也可搪塞一半。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心中又自后悔,这些日子只说不提了,偏又丢生,早知该天天好歹温习些的。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凭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算起五经来,因近来作诗,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别的虽不记得,素日贾政也幸未吩咐过读的,纵不知,也还不妨。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所读过的几篇,连"左传""国策""公羊""谷粱"汉唐等文,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未曾温得半篇片语,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虽贾政当日起身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如今若温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恐盘驳这个。况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温习。因此越添了焦燥。自己读书不致紧要,却带累着一房丫鬟们皆不能睡。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用说,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因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

  话犹未了,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子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壁上了,从梦中惊醒,恰正是晴雯说这话之时,他怔怔的只当是晴雯打了他一下,遂哭央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都发起笑来。宝玉忙劝道:"饶他去罢,原该叫他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去。"袭人忙道:"小祖宗,你只顾你的罢。通共这一夜的功夫,你把心暂且用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一关,由你再张罗别的去,也不算误了什么。"宝玉听他说的恳切,只得又读。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斟了一杯茶来润舌,宝玉接茶吃了。因见麝月只穿着短袄,解了裙子,宝玉道:"夜静了,冷,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是。"麝月笑指着书道:"你暂且把我们忘了,把心且略对着他些罢。"

  话犹未了,只听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内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听说,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来脱此难,正好忽然逢此一惊,即便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此话正中宝玉心怀,因而遂传起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并无踪迹,都说:"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诌屁!你们查的不严,怕得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并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唬的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如今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难道依你说就罢了不成。"众人听了,吓的不敢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药,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来看视给药,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细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于是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至五更天,就传管家男女,命仔细查一查,拷问内外上夜男女等人。

  贾母闻知宝玉被吓,细问原由,不敢再隐,只得回明。贾母道:"我必料到有此事。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当下邢夫人并尤氏等都过来请安,凤姐及李纨姊妹等皆陪侍,听贾母如此说,都默无所答。独探春出位笑道:"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小的顽意,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发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贾母听了,忙说:"你既知道,为何不早回我们来?"探春道:"我因想着太太事多,且连日不自在,所以没回。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们,戒饬过几次,近日好些。"贾母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内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探春听说,便默然归坐。凤姐虽未大愈,精神因此比常稍减,今见贾母如此说,便忙道:"偏生我又病了。"遂回头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申饬了一顿。贾母命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动怒,谁敢私,忙至园内传齐人,一一盘查。虽不免大家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内磕响头求饶。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和钱之多少。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这是三个为首的,余者不能多记。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林之孝家的见他的亲戚又与他打嘴,自己也觉没趣。迎春在坐,也觉没意思。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遂都起身笑向贾母讨情说:"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贾母道:"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就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听说,只得罢了。

  一时贾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尤氏便往凤姐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园内寻众姑嫂闲谈。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壁瞧着,一壁只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呆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众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若贾母不唤他时,便入园内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别提起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的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邢夫人回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且来至迎春室中。

  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内室。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恐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了。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像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事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边来。迎春送至院外方回。

  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迎春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赔补。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春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春去讨情,听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桔立意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脱不去的,且又有求迎春之事,只得进来,陪笑先向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绣桔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王住儿家的听见迎春如此拒绝他,绣桔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桔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去。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像拌嘴似的。"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待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当时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地方,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绣桔道:"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王住儿媳妇见平儿出了言,红了脸方退出去。探春接着道:"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那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帐妙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平儿忙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道:"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平儿道:"若论此事,还不是大事,极好处置。但他现是姑娘的奶嫂,据姑娘怎么样为是?"当下迎春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春之语亦不曾闻得,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一语未了,只见又有一个人进来。正不知道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陈其泰:迎春虽懦,而平素以安静为主,遇事以宽厚为主。又极知大体,不肯发其母之私意,不肯为下人而欺其母,真是大贤大孝。百忙中看《感应篇》,写迎春颊上三毫,形容妙绝。】

 

 

汇评证道西游记-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李本总批:"七情迷本,八戒忘形"八个字,最有深意。戒则不迷,迷则不戒,反掌间耳。

  女子最会缠人,谁人能解此缚?】


  【澹漪子曰:晗钪逅淙ィ敫怪糠嚼础K空撸家病4诵谋驹嗡己温牵渴廊算裤咳湃牛蛩级椋蛞磺槎咔椋谑且恍囊晕玻恍囊晕恍囊晕Ь澹恍囊晕裼氖疾皇て滂印9燮吖种谌卦蛳仓诎私湓蚨裰谛姓咴蚺F涞⒌⒊匀庋邮伲虬玻黄溷枫肺匪榔砩虬Ь逡病4似咔榻猿鲇谛模宰阋院π摹P脑澄羧粘㈧盍粢樱翊巳斩滥苋萜吖趾酰抗室闳患舫灰胖掷唷7呛蒙币玻私晕抑荆也坏貌恍奁浔疽允ぶ病BR>
  或问:六根七情,相为表里。乃六贼皆男,而七怪皆女,何软?曰:六根多在外,故为男;七情全在内,故为女。抑不特此也,试观如许缠绵牵绊之状,非女子而能之乎?描写八戒鲇鱼一段,真可谓忘形矣。然所忘者,八戒之形;而未忘乎七情之形也,故终不免于东磕西撞耳。】


  话表三藏别了朱紫国王,整顿鞍马西进。行勾多少山原,历尽无穷水道,不觉的秋去冬残,又值春光明媚。【证道本夹批: 春。】师徒们正在路踏青玩景,忽见一座庵林,三藏滚鞍下马,站立大道之旁。行者问道:"师父,这条路平坦无邪,因何不走?"八戒道:"师兄好不通情!师父在马上坐得困了,也让他下来关关风是。"三藏道:"不是关风,我看那里是个人家,意欲自去化些斋吃。"行者笑道:"你看师父说的是那里话。你要吃斋,我自去化,俗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有为弟子者高坐,教师父去化斋之理?"三藏道:"不是这等说。平日间一望无边无际,你们没远没近的去化斋,今日人家逼近,可以叫应,也让我去化一个来。"八戒道:"师父没主张。常言道,三人出外,小的儿苦,你况是个父辈,我等俱是弟子。古书云:有事弟子服其劳,等我老猪去。"三藏道:"徒弟啊,今日天气晴明,与那风雨之时不同。那时节,汝等必定远去,此个人家,等我去,有斋无斋,可以就回走路。"沙僧在旁笑道:"师兄,不必多讲,师父的心性如此,不必违拗。若恼了他,就化将斋来,他也不吃。"八戒依言,即取出钵盂,与他换了衣帽。拽开步,直至那庄前观看,却也好座住场,但见--

  石桥高耸,古树森齐。石桥高耸,潺潺流水接长溪;古树森齐,聒聒幽禽鸣远岱。桥那边有数椽茅屋,清清雅雅若仙庵;又有那一座蓬窗,白白明明欺道院。窗前忽见四佳人,都在那里刺凤描鸾做针线。

  长老见那人家没个男儿,只有四个女子,不敢进去,将身立定,闪在乔林之下,只见那女子,一个个--【证道本夹批: 诗好。但蜘蛛安得有如此之美。】

  闺心坚似石,兰性喜如春。娇脸红霞衬,朱唇绛脂匀。

  蛾眉横月小,蝉鬓迭云新。若到花间立,游蜂错认真。

  少停有半个时辰,一发静悄悄,鸡犬无声。自家思虑道:"我若没本事化顿斋饭,也惹那徒弟笑我,敢道为师的化不出斋来,为徒的怎能去拜佛。"长老没计奈何,也带了几分不是,趋步上桥,又走了几步,只见那茅屋里面有一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个女子在那里踢气球哩。你看那三个女子,比那四个又生得不同,但见那--

  飘扬翠袖,摇拽缃裙。飘扬翠袖,低笼着玉笋纤纤;摇拽缃裙,半露出金莲窄窄。形容体势十分全,动静脚跟千样。拿头过论有高低,张泛送来真又楷。转身踢个出墙花,退步翻成大过海。轻接一团泥,单枪急对拐。明珠上佛头,实捏来尖濉U┢崮茫杂憬呸型帷F窖巯ザ祝ざデ谈。扳凳能喧泛,披肩甚脱洒。绞裆任往来,锁项随摇摆。踢的是黄河水倒流,金鱼滩上买。那个错认是头儿,这个转身就打拐。端然捧上臁,周正尖来扌卒。提跟惨草鞋,倒插回头采。退步泛肩妆,钩儿只一歹。版篓下来长,便把夺门揣。踢到美心时,佳人齐喝采。一个个汗流粉腻透罗裳,兴懒情疏方叫海。

  言不尽,又有诗为证,诗曰:

  蹴当场三月天,仙风吹下素婵娟。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缃裙斜拽露金莲。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三藏看得时辰久了,只得走上桥头,应声高叫道:"女菩萨,贫僧这里随缘布施些儿斋吃。"那些女子听见,一个个喜喜欢欢抛了针线,撇了气球,都笑笑吟吟的接出门来道:"长老,失迎了,今到荒庄,决不敢拦路斋僧,请里面坐。"【李本旁批: 唐僧到此,自然要七纵七擒矣。】三藏闻言,心中暗道:"善哉,善哉!西方正是佛地!女流尚且注意斋僧,男子岂不虔心向佛?"长老向前问讯了,相随众女入茅屋。过木香亭看处,呀!原来那里边没甚房廊,只见那--

  峦头高耸,地脉遥长。峦头高耸接云烟,地脉遥长通海岳。门近石桥,九曲九湾流水顾;园栽桃李,千株千颗斗华。藤薜挂悬三五树,芝兰香散万千花。远观洞府欺蓬岛,近睹山林压太华。正是妖仙寻隐处,更无邻舍独成家。

  有一女子上前,把石头门推开两扇,请唐僧里面坐。那长老只得进去,忽抬头看时,铺设的都是石桌、石凳,冷气阴阴。长老心惊,暗自思忖道:"这去处少吉多凶,【证道本夹批:何不就走?】断然不善。"众女子喜笑吟吟都道:"长老请坐。"长老没奈何,只得坐了,少时间,打个冷禁。众女子问道:"长老是何宝山?化什么缘?还是修桥补路,建寺礼塔,还是造佛印经?请缘簿出来看看。"长老道:"我不是化缘的和尚。"女子道:"既不化缘,到此何干?"长老道:"我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大雷音求经者。适过宝方,腹间饥馁,特造檀府,募化一斋,贫僧就行也。"众女子道:"好,好,好!【证道本夹批: 此三个好字,有唐僧肉在。】常言道,远来的和尚好看经。妹妹们!不可怠慢,快办斋来。"

  此时有三个女子陪着,言来语去,论说些因缘。那四个到厨中撩衣敛袖,炊火刷锅。你道他安排的是些什么东西?原来是人油炒炼,人肉煎熬,熬得黑糊充作面筋样子,剜的人脑煎作豆腐块片。两盘儿捧到石桌上放下,对长老道:"请了,仓卒间,不曾备得好斋,且将就吃些充腹,后面还有添换来也。"那长老闻了一闻,见那腥膻,不敢开口,欠身合掌道:"女菩萨,贫僧是胎里素。"众女子笑道:"长老,此是素的。"长老道:"阿弥陀佛!若象这等素的啊,我和尚吃了,莫想见得世尊,取得经卷。"众女子道:"长老,你出家人,切莫拣人布施。"长老道:"怎敢,怎敢!我和尚奉大唐旨意,一路西来,微生不损,见苦就救,遇谷粒手拈入口,逢丝缕联缀遮身,怎敢拣主布施!"众女子笑道:"长老虽不拣人布施,却只有些上门怪人。莫嫌粗淡,吃些儿罢。"长老道:"实是不敢吃,恐破了戒,望菩萨养生不若放生,放我和尚出去罢。"那长老挣着要走,那女子拦住门,怎么肯放,俱道:"上门的买卖,倒不好做!放了屁儿,却使手掩,你往那里去?"他一个个都会些武艺,手脚又活,把长老扯住,顺手牵羊,扑的掼倒在地。众人按住,将绳子捆了,悬梁高吊,【证道本夹批: 化得好斋。】这吊有个名色,叫做"仙人指路"。原来是一只手向前,牵丝吊起;一只手拦腰捆住,将绳吊起,两只脚向后一条绳吊起。三条绳把长老吊在梁上,却是脊背朝上,肚皮朝下。那长老忍着疼,噙着泪,心中暗恨道:"我和尚这等命苦!只说是好人家化顿斋吃,岂知道落了火坑!徒弟啊!速来救我,还得见面,但迟两个时辰,我命休矣!"那长老虽然苦恼,却还留心看着那些女子。那些女子把他吊得停当,便去脱剥衣服。长老心惊,暗自忖道:"这一脱了衣服,是要打我的情了,或者夹生儿吃我的情也有哩。"原来那女子们只解了上身罗衫,露出肚腹,各显神通:一个个腰眼中冒出丝绳,有鸭蛋粗细,骨都都的,迸玉飞银,时下把庄门瞒了不题。

  却说那行者、八戒、沙僧,都在大道之旁。他二人都放马看担,惟行者是个顽皮,他且跳树攀枝,摘叶寻果,忽回头,只见一片光亮,慌得跳下树来,吆喝道:"不好,不好!师父造化低了!"行者用手指道:"你看那庄院如何?"八戒沙僧共目视之,那一片如雪又亮如雪,似银又光似银。八戒道:"罢了,罢了!师父遇着妖精了!我们快去救他也!"行者道:"贤弟莫嚷,你都不见怎的,等老孙去来。"沙僧道:"哥哥仔细。"行者道:"我自有处。"好大圣,束一束虎皮裙,掣出金箍棒,拽开脚,两三步跑到前边,看见那丝绳缠了有千百层厚,穿穿道道,却似经纬之势,用手按了一按,有些粘软沾人。行者更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即举棒道:"这一棒,莫说是几千层,就有几万层,也打断了!"正欲打,又停住手道:"若是硬的便可打断,这个软的,只好打匾罢了。假如惊了他,缠住老孙,反为不美。等我且问他一问再打。"你道他问谁?即捻一个诀,念一个咒,拘得个土地老儿在庙里似推磨的一般乱转。土地婆儿道:"老儿,你转怎的?好道是羊儿风发了!"土地道:"你不知,你不知!有一个齐天大圣来了,我不曾接他,他那里拘我哩。"婆儿道:"你去见他便了,却如何在这里打转?"土地道:"若去见他,他那棍子好不重,他管你好歹就打哩!"婆儿道:"他见你这等老了,那里就打你?"土地道:"他一生好吃没钱酒,偏打老年人。"两口儿讲一会,没奈何只得走出去,战兢兢的跪在路旁叫道:"大圣,当境土地叩头。"行者道:"你且起来,不要假忙,我且不打你,寄下在那里。我问你,此间是甚地方?"土地道:"大圣从那厢来?"行者道:"我自东土往西来的。"土地道:"大圣东来,可曾在那山岭上?"行者道:"正在那山岭上,我们行李马匹还都歇在那岭上不是!"土地道:"那岭叫做盘丝岭,岭下有洞叫做盘丝洞,洞里有七个妖精。"行者道:"是男怪女怪?"土地道:"是女怪。"行者道:"他有多大神通?"土地道:"小神力薄威短,不知他有多大手段,只知那正南上,离此有三里之遥,有一座濯垢泉,乃天生的热水,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自妖精到此居住,占了他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与他争竞,平白地就让与他了。我见天仙不惹妖魔怪,必定精灵有大能。"行者道:"占了此泉何干?"土地道:"这怪占了浴池,一日三遭,出来洗澡。【证道本夹批: 蜘蛛如此好洁?】如今巳时已过,午时将来哑。"行者听言道:"土地,你且回去,等我自家拿他罢。"那土地老儿磕了一个头,战兢兢的,回本庙去了。

  这大圣独显神通,摇身一变,变作个麻苍蝇儿,钉在路旁草梢上等待。须臾间,只听得呼呼吸吸之声,犹如蚕食叶,却似海生潮。只好有半盏茶时,丝绳皆尽,依然现出庄村,还象当初模样。又听得呀的一声,柴扉响处,里边笑语喧哗,走出七个女子。行者在暗中细看,见他一个个携手相搀,挨肩执袂,有说有笑的,走过桥来,果是标致。但见--

  比玉香尤胜,如花语更真。柳眉横远岫,檀口破樱唇。钗头翘翡翠,金莲闪绛裙。却似嫦娥临下界,仙子落凡尘。

  行者笑道:"怪不得我师父要来化斋,原来是这一般好处。这七个美人儿,假若留住我师父,要吃也不勾一顿吃,要用也不勾两日用,【李本旁批: 如何用?思之。】要动手轮流一摆布就是死了。且等我去听他一听,看他怎的算计。"好大圣,嘤的一声,飞在那前面走的女子云髻上钉住。才过桥来,后边的走向前来呼道:"姐姐,我们洗了澡,来蒸那胖和尚吃去。"行者暗笑道:"这怪物好没算计!煮还省些柴,怎么转要蒸了吃!"【李本旁批: 猴。】那些女子采花斗草向南来,不多时,到了浴池。但见一座门墙,十分壮丽,遍地野花香艳艳,满旁兰蕙密森森。后面一个女子,走上前,唿哨的一声,把两扇门儿推开,那中间果有一塘热水。这水--【证道本夹批: 叙汤泉出处,可谓闻所未闻。】

  自开辟以来,太阳星原贞有十,后被羿善开弓,射落九乌坠地,止存金乌一星,乃太阳之真火也。天地有九处汤泉,俱是众乌所化。那九阳泉,乃香冷泉、伴山泉、温泉、东合泉、潢山泉、孝安泉、广汾泉、汤泉,此泉乃濯垢泉。

  有诗为证,诗曰:

  一气无冬夏,三秋永注春。炎波如鼎沸,热浪似汤新。

  分溜滋禾稼,停流荡俗尘。涓涓珠泪泛,滚滚玉团津。

  润滑原非酿,清平还自温。瑞祥本地秀,造化乃天真。

  佳人洗处冰肌滑,涤荡尘烦玉体新。

  那浴池约有五丈余阔,十丈多长,内有四尺深浅,但见水清彻底。底下水一似滚珠泛玉,骨都都冒将上来,四面有六七个孔窍通流。流去二三里之遥,淌到田里,还是温水。池上又有三间亭子,亭子中近后壁放着一张八只脚的板凳。两山头放着两个描金彩漆的衣架。行者暗中喜嘤嘤的,一翅飞在那衣架头上钉住。那些女子见水又清又热,便要洗浴,即一齐脱了衣服,搭在衣架上。一齐下去,被行者看见--【证道本夹批: 蜘蛛本黑,又安得如此之白?】

  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

  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

  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

  那女子都跳下水去,一个个跃浪翻波,负水顽耍。行者道:"我若打他啊,只消把这棍子往池中一搅,就叫做滚汤泼老鼠,一窝儿都是死。可怜,可怜!打便打死他,只是低了老孙的名头。常言道,男不与女斗,我这般一个汉子,打杀这几个丫头,着实不济。不要打他,只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动不得身,出不得水,多少是好。"好大圣,捏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变作一个饿老鹰,【证道本夹批:妙极妙极!此鹰更胜于无底洞之鹰。】但见:

  毛犹霜雪,眼若明星。妖狐见处魂皆丧,狡兔逢时胆尽惊。钢爪锋芒快,雄姿猛气横。会使老拳供口腹,不辞亲手逐飞腾。万里寒空随上下,穿云检物任他行。

  呼的一翅,飞向前,轮开利爪,把他那衣架上搭的七套衣服,尽情雕去,径转岭头,现出本相来见八戒、沙僧道:"你看。"那呆子迎着对沙僧笑道:"师父原来是典当铺里拿了去的。"【李本旁批: 趣。】沙僧道:"怎见得?"八戒道:"你不见师兄把他些衣服都抢将来也?"行者放下道:"此是妖精穿的衣服。"八戒道:"怎么就有这许多?"行者道:"七套。"八戒道:"如何这般剥得容易,又剥得干净?"行者道:"那曾用剥。原来此处唤做盘丝岭,那庄村唤做盘丝洞。洞中有七个女怪,把我师父拿住,吊在洞里,都向濯垢泉去洗浴。那泉却是天地产成的一塘子热水。他都算计着洗了澡要把师父蒸吃。是我跟到那里,见他脱了衣服下水,我要打他,恐怕污了棍子,又怕低了名头,是以不曾动棍,只变做一个饿老鹰,雕了他的衣服。他都忍辱含羞,不敢出头,蹲在水中哩。我等快去解下师父走路罢。"八戒笑道:"师兄,你凡干事,只要留根。既见妖精,如何不打杀他,却就去解师父!他如今纵然藏羞不出,到晚间必定出来。他家里还有旧衣服,穿上一套,来赶我们。纵然不赶,他久住在此,我们取了经,还从那条路回去。常言道,宁少路边钱,莫少路边拳。那时节,他拦住了吵闹,却不是个仇人也?"行者道:"凭你如何主张?"八戒道:"依我,先打杀了妖精,再去解放师父,此乃斩草除根之计。"行者道:"我是不打他。你要打,你去打他。"

  八戒抖擞精神,欢天喜地举着钉钯,拽开步,径直跑到那里。忽的推开门看时,只见那七个女子,蹲在水里,口中乱骂那鹰哩,道:"这个匾毛畜生!猫嚼头的亡人!把我们衣服都雕去了,教我们怎的动手!"【李本旁批: 趣。】八戒忍不住笑道:"女菩萨,在这里洗澡哩,也携带我和尚洗洗何如?"那怪见了作怒道:"你这和尚,十分无礼!我们是在家的女流,你是个出家的男子。古书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好和我们同塘洗澡?"八戒道:"天气炎热,没奈何,将就容我洗洗儿罢。那里调什么书担儿,同席不同席!"【李本旁批: 妙。】呆子不容说,丢了钉钯,脱了皂锦直裰,扑的跳下水来,那怪心中烦恼,一齐上前要打。不知八戒水势极熟,到水里摇身一变,变做一个鲇鱼精。【证道本夹批: 变得妙!老呆生平无此一变。惜乎不变鳅鳝耳。】那怪就都摸鱼,赶上拿他不住。东边摸,忽的又渍了西去;西边摸,忽的又渍了东去;滑傣蜱的,只在那腿裆里乱钻。【李本旁批: 妙。】【证道本夹批: 从来倚玉偎香无如此之亲切受用者,八戒毋乃太忘形乎?】原来那水有搀胸之深,水上盘了一会,又盘在水底,都盘倒了,喘嘘嘘的,精神倦怠。

  八戒却才跳将上来,现了本相,穿了直裰,执着钉钯喝道:"我是那个?你把我当鲇鱼精哩!"那怪见了,心惊胆战对八戒道:"你先来是个和尚,到水里变作鲇鱼,及拿你不住,却又这般打扮,你端的是从何到此?是必留名。"八戒道:"这伙泼怪当真的不认得我!我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唐长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帅悟能八戒是也。你把我师父吊在洞里,算计要蒸他受用!我的师父又好蒸吃?快早伸过头来,各筑一钯,教你断根!"那些妖闻此言,魂飞魄散,就在水中跪拜道:"望老爷方便方便!我等有眼无珠,误捉了你师父,虽然吊在那里,不曾敢加刑受苦。望慈悲饶了我的性命,情愿贴些盘费,送你师父往西天去也。"八戒摇头道:"莫说这话!俗语说得好,曾着卖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是便筑一钯,各人走路!"呆子一味粗夯,显手段,那有怜香惜玉之心,举着钯,不分好歹,赶上前乱筑。那怪慌了手脚,那里顾什么羞耻,只是性命要紧,随用手侮着羞处,跳出水来,都跑在亭子里站立,作出法来:脐孔中骨都都冒出丝绳,瞒天搭了个大丝篷,把八戒罩在当中。那呆子忽抬头,不见天日,即抽身往外便走,那里举得脚步!原来放了绊脚索,满地都是丝绳,动动脚,跌个踵:左边去,一个面磕地;右边去,一个倒栽葱;急转身,又跌了个嘴地;忙爬起,又跌了个竖蜻蜓。也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把个呆子跌得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只睡在地下呻S吟Y。【证道本夹批: 比莫家寡妇撞天婚跌法如何?】那怪物却将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伤他,一个个跳出门来,将丝篷遮住天光,各回本洞。

  到了石桥上站下,念动真言,霎时间把丝篷收了,赤条条的,跑入洞里,侮着那话,从唐僧面前笑嘻嘻的跑过去。【证道本夹批: 此必唐僧生平所未见,腹饥饥眼则饱,良不虚此化斋一行。】走入石房,取几件旧衣穿了,径至后门口立定叫:"孩儿们何在?"原来那妖精一个有一个儿子,却不是他养的,都是他结拜的干儿子。有名唤做蜜、蚂、、班、蜢、蜡、蜻。蜜是蜜蜂,蚂是蚂蜂,是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来那妖精幔天结网,掳住这七般虫蛭,却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当时这些虫哀告饶命,愿拜为母,遂此春采百花供怪物,夏寻诸卉孝妖精。忽闻一声呼唤,都到面前问:"母亲有何使令?"众怪道:"儿啊,早间我们错惹了唐朝来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拦在池里,出了多少丑,几乎丧了性命!汝等努力,快出门前去退他一退。如得胜后,可到你舅舅家来会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他师兄处,孽嘴生灾不题。你看这些虫蛭,一个个摩拳擦掌,出来迎敌。

  却说八戒跌得昏头昏脑,猛抬头见丝篷丝索俱无,他才一步一探爬将起来,忍着疼找回原路,见了行者,用手扯住道:"哥哥,我的头可肿、脸可青么?"行者道:"你怎的来?"八戒道:"我被那厮将丝绳罩住,放了绊脚索,不知跌了多少跟头,跌得我腰拖背折,寸步难移。却才丝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来也。"沙僧见了道:"罢了,罢了!你闯下祸来也!那怪一定往洞里去伤害师父、我等快去救他!"行者闻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牵着马急急来到庄前,但见那石桥上有七个小妖儿挡住道:"慢来,慢来!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干净都是些小人儿!长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满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满十斤。"喝道:"你是谁?"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儿子。你把我母亲欺辱了,还敢无知,打上我门!不要走!仔细!"好怪物!一个个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乱打将来。八戒见了生嗔,本是跌恼了的性子,又见那伙虫蛭小巧,就发狠举钯来筑。

  那些怪见呆子凶猛,一个个现了本象,飞将起去,叫声:"变!"须臾间,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百个变千个,千个变万个,个个都变成无穷之数。只见--

  满天飞抹蜡,遍地舞蜻蜓。蜜蚂追头额,蜂扎眼睛。

  班毛前后咬,牛蜢上下叮。扑面漫漫黑,阉阉神鬼惊。

  八戒慌了道:"哥啊,只说经好取,西方路上,虫儿也欺负人哩!"行者道:"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扑头扑脸,浑身上下,都叮有十数层厚,却怎么打?"行者道:"没事,没事!我自有手段!"沙僧道:"哥啊,有甚手段,快使出来罢!一会子光头上都叮肿了!"好大圣,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喷将出去,即变做些黄、麻、〈鸟戎〉、白、雕、鱼、鹞。【证道本夹批: 亦妙。】八戒道:"师兄,又打什么市语,黄啊、麻啊哩?"行者道:"你不知,黄是黄鹰,麻是麻鹰,〈鸟戎〉是〈鸟戎〉鹰,白是白鹰,雕是雕鹰,鱼是鱼鹰,鹞是鹞鹰。那妖精的儿子是七样虫,我的毫毛是七样鹰。"鹰最能旺虫,一嘴一个,爪打翅敲。须臾,打得罄尽,满空无迹,地积尺余。

  三兄弟方才闯过桥去,径入洞里,只见老师父吊在那里哼哼的哭哩。八戒近前道:"师父,你是要来这里吊了耍子,不知作成我跌了多少跟头哩!"沙僧道:"且解下师父再说。"行者即将绳索挑断放下唐僧,都问道:"妖精那里去了?"唐僧道:"那七个怪都赤条条的往后边叫儿子去了。"行者道:"兄弟们,跟我来寻去。"三人各持兵器,往后园里寻处,不见踪迹。都到那桃李树上寻遍不见。八戒道:"去了,去了!"沙僧道:"不必寻他,等我扶师父去也。"弟兄们复来前面请唐僧上马道:"师父,下次化斋,还让我们去。"唐僧道:"徒弟呵,以后就是饿死,也再不自专了。"八戒道:"你们扶师父走着,等老猪一顿钯筑倒他这房子,教他来时没处安身。"行者笑道:"筑还费力,不若寻些柴来,与他个断根罢。"好呆子,寻了些朽松破竹,干柳枯藤,点上一把火,烘烘的都烧得干净。【证道本夹批: 房屋已付一火,七套衣服作和下落?】师徒却才放心前来。咦!毕竟这去,不知那怪的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真大道,须要调和阴阳,方能成丹矣。然迷徒不知真阴真阳之理,闻阴阳相交之说,便认为世间男女之阴阳,流于御女闺丹之术,或来首经以服食,或取梅子以吞咽,或隔体神交,或隔帘取气,或三峰采战。如此等类,数百余条,皆是在色欲中作功夫,不特败坏于圣教,而且自促其性命。故仙翁于此回提纲内,指出"迷本忘形"四字,批邪救正,大震聋聩耳。

  篇首"三藏别了朱紫国王,策马西进,过了多少山水,不觉的秋去冬来,又值春光明媚。"是已知的富贵浮云,脱去阴气,而进于阳气冲和之地,正当努力前行,直奔大道,不可稍有偏见,入于歧路者。奈何"正行处,望见一座村庄,三藏下马,站立道旁,以为人家逼近,意欲自去化斋,不用三徒去化"。未免舍己求人,舍近求远,疑于人家有济命之宝,站立于旁门外道,着念手闺丹门户矣。

  试观三藏初而到庄前,见有四个女子在那里描鸾绣凤;既而又见木香亭下,有三个美貌女子踢气球,是已在女子人家留心起见矣。殊不知描鸾绣凤,阴阳是假;踢耍气球,结果不真。假而不真,一时无主意,上女子之桥,入女子之门,从香亭进步,误认女子为救命菩萨,妖精为供斋善人。一步一趋为女子引诱,身入纯阴鬼窟,不知悔悟,犹然自称"大唐差去西天拜佛求经,适过宝方,腹中饥饿,待造擅府,募化一斋。"抑知女子无宝可供,只是炒人油,熬人肉。剜人脑之供乎?

  《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盖取经之道,取其先天虚无之气,所谓"白虎首经"、"华池神水",迷徒不知,错认为女子之经水,向女子求命宝。其曰:"若是这样东西,我和尚吃了,莫想见的世尊,取的经卷。"可为叫醒一切矣。

  夫旁门之最误人者,莫如闺丹一事,若不知利害,入于圈套,即或有时醒悟,妄想脱身走出。然已为上门的买卖,被女色牵扯,身不由主,绳捆高吊,神思紊乱,迷于慢天网中,焉能走的出,脱得去?提纲所谓"盘丝洞七情迷本"者此也。七情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物。色情一动,七情俱发,是色情即统七情之物,七情总一色情而已。修真之道,条本之道也,务本所以绝七情耳。今不能绝情,而反淫乱以动情,情动而原本即迷,已为妖精夹生而吃矣。"丝"与"辞"同音,盘丝者,邪辞淫辞,穿凿圣道,如丝之盘缠牵扯,而不能解脱。然闺丹门户,不一而足,皆是在女子皮囊上作活计,俱谓之女妖可也。一概女妖,窃取古仙经典,东挪西扯,结为慢天大网,蓬罩正人君子,阻住修真大路,其险如盘丝岭,其黑如盘丝洞,惟明眼者不为所惑,其次愚人,未有不入其术中者。

  "行者拘来土地山神,问知妖精,夺占七仙姑准垢泉洗浴之事,变为麻苍蝇儿,钉在路旁草稍上等待。"妙哉此变!苍蝇本无色,苍蝇至麻,色空俱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色非空,色空无碍。故妖精不能识,不能见,且飞于妖精之头,能察妖之踪迹,探妖之幽隐。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也。

  "开辟之初,太阳星原有十个,后被羿善开弓,射落九鸟坠地,只有金鸟一个,乃太阳之真火也。"一真而九假,假多真少,以假混真,自古如是,不徒今然。如七妖女夺七仙姑之浴池,以为己有者,亦是以假混真耳。噫!仙人浴池,清净之水,所以濯垢。妖精窃夺仙人之池,是迷于清源,而观于浊水,不特不能濯垢,而且有以滋垢。道至于此,尚忍言裁!

  "行者使绝后计,变饿老鹰,将衣架上七套衣服,尽行叼去。"是不容在衣架皮囊上见景生情也。更有一等鲇鱼精,弄三峰采战之术,破戒忘形,淫欲无度,专在女子腿裆中作乐,出丑百端。虽当时不至伤命,到得结果收园,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睡在地下呻S吟Y",百病临身,长眠不起矣。

  噫!此等之徒,不肯自思己错,更将错路教人。前已自错出丑,别寻路头;后边又教人错,明知明昧。一切无知小人,不辨真假,入于网中,甘拜下风;听信邪说淫辞,以盲引盲,以讹传讹;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取传愈多,流毒害人。诗中"扑面漫漫黑,神仙也吃惊。"恰是实言。当此大道遭难之时,仙翁不得不出过辩才,借行者现身说法,拔去身外一切皮毛之假,嚼碎分判,喷吐示真,变为七样飞鹰敲打迷徒,息邪说,防淫辞,除假救真。此非仙翁好打市语,强为辩别,盖亦出于不得已之心也。

  "三人寻妖精不见踪迹,请唐僧上马,道:顺父下次化斋还让我们去。"唐僧道:'徒弟啊,以后就是饿死,也再不自专了。'"可知修真之道,别有个他家不死之方,能以济命,能以解灾,不得自专,误认人家女子为他家,而枉自受伤也。我劝世间呆子,急点一把火,烘烘的把一切盘丝洞烧的干净,放心前行可也。

  诗曰:

  可叹忘形迷本徒,忘形采取尽糊涂。

  邪行丑态不知戒,罗网缠身气转枯。】


  【张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分章注释》批语:

  前二十四回,黄风怪见人既有形,则不能逃阴阳之相盛。此回见人有身,则不能免七情之累。总由于多知,终日营营计算,天对扰乱,而身亦因矣。】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_红楼梦(清)曹雪芹 著 高鹗 续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这边来了。恰好太医才诊了脉去。李纨近日也略觉精爽了些,拥衾倚枕,坐在床上,正欲一二人来说些闲话。因见尤氏进来不似往日和蔼可亲,只呆呆的坐着。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这半日,可在别屋里吃些东西没有?只怕饿了。"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拣了来。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尤氏出神无语。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的妆奁。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胭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尤氏笑道:"这又何妨。自来我凡过来,谁的没使过,今日忽然又嫌脏了?"一面说,一面盘膝坐在炕沿上。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你就得了意,不管在家出外,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尤氏道:"你随他去罢,横竖洗了就完事了。"炒豆儿忙赶着跪下。尤氏笑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李纨听如此说,便知他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这话有因,谁作事究竟够使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忙说快请时,宝钗已走进来。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坐,因问:"怎么一个人忽然走来,别的姊妹都怎么不见?"宝钗道:"正是我也没有见他们。只因今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横竖进来的,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一时尤氏盥沐已毕,大家吃面茶。李纨因笑道:"既这样,且打发人去请姨娘的安,问是何病。我也病着,不能亲自来的。好妹妹,你去只管去,我自打发人去到你那里去看屋子。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添人过去,竟把云丫头请了来,你和他住一两日,岂不省事。"尤氏道:"可是史大妹妹往那里去了?"宝钗道:"我才打发他们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他同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他。"

  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尤氏忙笑道:"我今儿是那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探春道:"谁叫你赶热灶来了!"因问:"谁又得罪了你呢?"因又寻思道:"四丫头不犯罗唣你,却是谁呢?"尤氏只含糊答应。探春知他畏事不肯多言,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罢,我昨日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他还打我一顿不成!"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探春悉把昨夜怎的抄检,怎的打他,一一说了出来。尤氏见探春已经说了出来,便把惜春方才之事也说了出来。探春道:"这是他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又告诉他们说:"今日一早不见动静,打听凤辣子又病了。我就打发我妈妈出去打听王善保家的是怎样。回来告诉我说,王善保家的挨了一顿打,大太太嗔着他多事。"尤氏李纨道:"这倒也是正理。"探春冷笑道:"这种掩饰谁不会作,且再瞧就是了。"尤氏李纨皆默无所答。一时估着前头用饭,湘云和宝钗回房打点衣衫,不在话下。

  尤氏等遂辞了李纨,往贾母这边来。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等语。贾母听了正不自在,恰好见他姊妹来了,因问:"从那里来的?可知凤姐妯娌两个的病今日怎样?"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王夫人笑道:"都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那里好,只是园里空,夜晚风冷。"贾母笑道:"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月的地方,岂可倒不去的。"说话之间,早有媳妇丫鬟们抬过饭桌来,王夫人尤氏等忙上来放箸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因问:"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如今可以把这些蠲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时光了。"鸳鸯忙道:"我说过几次,都不听,也只罢了。"王夫人笑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贾母笑道:"这样正好,正想这个吃。"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宝琴一一的让了,方归坐。贾母便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让过了,便和宝琴对面坐下。待书忙去取了碗来。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只将这碗笋送至桌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两样着人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必天天送,我想吃自然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不在话下。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了。"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尤氏答应,待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行食。尤氏告坐。探春宝琴二人也起来了,笑道:"失陪,失陪。"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的吃不惯。"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要说呢。"贾母笑道:"看着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尤氏道:"快过来,不必装假。"贾母负手看着取乐。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

  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着小丫头们先直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二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矶上来。于是众小厮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个灯笼照的十分真切。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带领家下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故尤氏方潜至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中只是兴头起来。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两处怎样。里头打天九的,也作了帐等吃饭。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于是各不能催,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命贾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赔罪。"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撑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又斟一碗来。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你可知道否?"贾珍道:"不曾听见。"邢大舅叹道:"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每遭邢夫人弃恶,扳出怨言,因劝道:"老舅,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贾珍见他酒后叨叨,恐人听见不雅,连忙用话解劝。

  外面尤氏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怜他亲兄弟还是这样说,这就怨不得这些人了。"因还要听时,正值打公番者也歇住了,要吃酒。因有一个问道:"方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竟不曾听明白,且告诉我们评评理。"邢德全见问,便把两个娈童不理输的只赶赢的话说了一遍。这一个年少的纨裤道:"这样说,原可恼的,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鸡巴,怎就不理他了?"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尤氏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嚼毛了。再攮下黄汤去,还不知■出些什么来呢。"一面说,一面便进去卸妆安歇。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佩凤房里去了。

  次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道:"你请你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况且又不得闲,应什么景儿。"佩凤道:"爷说了,今儿已辞了众人,直等十六才来呢,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请我,我没的还席。"佩凤笑着去了,一时又来笑道:"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了奶奶去呢。"尤氏道:"这样,早饭吃什么?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话之间,贾蓉之妻也梳妆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来,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下相陪,婆媳二人吃毕饭。尤氏便换了衣服,仍过荣府来,至晚方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将一更时分,真是风清月朗,上下如银。贾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益发高兴,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唱罢复又行令。那天将有三更时分,贾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悚然疑畏起来。贾珍忙厉声叱咤,问:"谁在那里?"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更觉凉飒起来,月色惨淡,也不似先明朗。众人都觉毛发倒竖。贾珍酒已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便大没兴头起来。勉强又坐了一会子,就归房安歇去了。次日一早起来,乃是十五日,带领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细查祠内,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贾珍自为醉后自怪,也不提此事。礼毕,仍闭上门,看着锁禁起来。

  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与贾母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在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命坐,贾珍方在近门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侧坐。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珍忙答应几个"是"。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

  当下园之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脊上的大厅上去。众人听说,就忙着在那里去铺设。贾母且在嘉荫堂中吃茶少歇,说些闲话。一时,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说:"恐石上苔滑,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而上,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下面还有半壁余空。贾母笑道:"常日倒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就这样,太少了。待要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如今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于是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贾琏宝玉等一齐出坐,先尽他姊妹坐了,然后在下方依次坐定。贾母便命折一枝桂花来,命一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若花到谁手中,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

  于是先从贾母起,次贾赦,一一接过。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只得饮了酒。众姊妹弟兄皆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笑倒要听是何笑话。贾政见贾母喜悦,只得承欢。方欲说时,贾母又笑道:"若说的不笑了,还要罚。"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因笑道:"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才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贾母笑道:"自然。"贾政又说道:"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唬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说的贾母与众人都笑了。贾政忙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受累。"众人又都笑起来。

  于是又击鼓,便从贾政传起,可巧传至宝玉鼓止。宝玉因贾政在坐,自是不安,花偏又在他手内,因想:"说笑话倘或不发笑,又说没口才,连一笑话不能说,何况是别的,这有不是。若说好了,又说正经的不会,只惯油嘴贫舌,更有不是。不如不说的好。"乃起身辞道:"我不能说笑话,求再限别的罢了。"贾政道:"既这样,限一个'秋'字,就即景作一首诗。若好,便赏你,若不好,明日仔细。"贾母忙道:"好好的行令,如何又要作诗?"贾政道:"他能的。"贾母听说,"既这样就作。"命人取了纸笔来,贾政道:"只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情思。"宝玉听了,碰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道是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般,知无甚大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悦,便说:"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母道:"这就罢了。他能多大,定要他做才子不成!这就该奖励他,以后越发上心了。"贾政道:"正是。"因回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吩咐书房内的小厮,"把我海南带来的扇子取两把给他。"宝玉忙拜谢,仍复归座行令。当下贾兰见奖励宝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递与贾政看时,写道是贾政看了喜不自胜,遂并讲与贾母听时,贾母也十分欢喜,也忙令贾政赏他。于是大家归坐,复行起令来。

  这次在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来。

  不料这次花却在贾环手里。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的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说着便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自然外头还有相公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贾赦等听了,方止了令,又大家公进了一杯酒,方带着子侄们出去了。要知端详,再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