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吴斌欲放铁牛不走 好汉被捉进了囚笼
诗曰:
铁牛生来是英豪 只为救人把祸招
于智勾了大兵到 好汉插翅难脱逃
孤掌难鸣无人助 被兵拿获困苦遭
栽赃诬赖盗宝库 群英聚会哪肯容
话说唐奇正与于家父子打仗,难分难离,忽然间由正东来了许多的人马。
远远的看见飞沙满天,烟雨昏沉,宇宙迷漫,人喊马嘶,直奔正西而来。
书中交代,兵营离此才有五里之途,马又跑的快,所以来的急速。于智跨马来到藏兵营外,跳下马走进营门。看门的营兵急忙回禀元帅。
元帅吴斌正演兵 营兵进营回禀明 吴斌闻听表弟到前来有个甚事情 吩咐一声说去请 进来于智入大厅演武厅内落了坐 吴斌这边把话明 表弟前来何事情快对愚兄话说清 于智坐下开言道 提起这事真算凶家中丢银五百两 叫人偷去理不通 王宝他去找刘禄看见白银正十封 有这黑贼他家住 刘禄窝贼在家中王宝看明回报信 五弟前去也认清 他与黑贼动了手不是黑贼对手兵 被贼一棒打头上 昏迷不省抬家中我们父子一齐去 教习人等有百名 哪知黑贼多骁勇教习被他一命倾 此时打死人无数 你的母舅担怕掠叫我前来急找你 你领官兵莫要停 去的急快还可以若去晚了全死净 吴斌闻听这件事 应当早来把信通这里库银缺无数 出去访贼杳无踪 黑贼既有这本领盗去库银准是他 必是他将库银盗 若要拿住有大功说罢吩咐号令响 令旗令箭手中擎 点齐大兵五百整队伍排齐遵令行 大兵去奔于家堡 前去拿贼把令听官兵一齐说得令 元帅吴斌率领兵 乘跨坐骑前头走于智马上好威风
话说吴斌元帅领五百大兵来到了于家堡,进了大街,排齐了队伍,一声令下,往前围裹。好汉正在人群之中动手,忽见许多的官兵围裹上来,又见方才见过的那名于智骑在马上喊叫:"于家的人等快些退后。"铁牛瞧于家的打手退回,众兵上来围住,这个来势不善。自己想,那必得决一死战乃可。
又见迎面一个人,约有三旬向外,身子高大,面似生蟹一般,黑中透青,双手举枪,当头就打。
迎面一人来迎前 双手举枪喊连天 好个黑贼真要反官兵前来非等闲 你敢拒捕要动手 就要叫你死眼前铁牛回言说慢讲 甚么官兵对我言 官兵莫非愿助恶猛虎吃食到这边 祖宗并没放心上 哪路官兵敢拿俺祖宗我要平五虎 定要把他父子捐 官兵又能怎么样祖宗不怕去见官 刘魁大棍照头砍 好汉铁棒往上前棒碰大棍叮响 震的刘魁手发酸 就知黑汉真骁勇倒在留神不是玩
兵头刘魁与好汉铁牛动手,战了一合,就知铁牛的力大棒沉真是厉害,他自己就加上了小心。转回身来,将那双手来举上,名曰着刀劈华山的架式,照着铁牛斜肩带背砍将下来了。话说刘魁大战铁牛,不能取胜,吴斌元帅在马上看的心中起火,急忙跳下马来说道:"罢,连这么一个黑贼乃是小小贼寇,都拿不住,这要是去出兵上阵打仗冲锋,哪能行的了呢?"一晃自己手中一柄铁铛冲将上去。
元帅吴斌着了急 自己提枪往上冲 叫喊刘魁你无用你的本领没出息 连个黑汉拿不住 怎把相爷官粮吃你快退后歇着去 我与黑贼见高低 刘魁闻听元帅话含羞带愧冷气吸 诺诺而退无言语 吴斌铁铛来的急双手托起镔铁铛 照着好汉头上劈 铁牛观瞧这人到身上衣裳甚整齐 面似紫枣三旬外 威风凛凛把铛提自己动手托铁铛 此人必然有膂力 只见铛头往下落铁牛举棒把他敌
好汉举棒与吴斌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元帅吴斌心中纳闷,哪有这样屡战不胜的贼呢?这分明是一条无敌的好汉。又想道,必然是他父子作霸欺人,这条好汉看见,必是因管不平之事。
吴斌心中又思量 这件事情要细详 分明是条真好汉本领出众艺高强 有心我要把他救 无奈他把人命伤一边动手想巧计 放他逃命也无妨 对着官兵使暗令叫他快跑去躲藏 官兵会意全得令 大家急忙闪一旁铁牛杀的红了眼 只顾动手气满腔 吴斌着急忙说道黑汉细听留良言 我爱你是真好汉 你要不走定招殃铁牛闻听说胡讲 我要杀人把命偿 我把于家全打死情愿我也一命亡
这位吴斌喜爱铁牛是条好汉。俗语说的好,英雄爱英雄,好汉爱好汉。
看出铁牛也不像强盗的样子,这才暗中放他逃走。铁牛他是个豪杰,不肯脱逃,怕的是众人说笑於他,倒像敢作不敢当的那等小辈。
铁牛作事性情刚 要想留名在这方 人命打死无其数若是逃走不强刚 定要平了他父子 杀人偿命理该当吴斌放他他不走 反倒动怒乱嚎嚷 照着吴斌紧抡棒一定要把元帅伤 吴斌实在无可奈 急忙传令发了慌倘或着上他的棒 呜呼哀哉一命亡 传令预备绊腿索官兵听令着了忙 急速弄开绊腿索 铁牛他也不提防绊在好汉他腿上 咕咚栽倒地当央
元帅吴斌有放铁牛之心,不料他不去逃走,反来动怒,吴斌不得不拿他了。吩咐众兵,将绊腿索预备过来。两个人抬起来将铁牛脚底下一抖,就将他的腿绊住了。他觉着腿下不得力,哪能躲的开,往后一仰,身形咕咚栽倒在地。于仁举起铁棍要打铁牛的顶门,元帅吴斌急忙上前挡住:"表弟你别打他,这不是你们手下打仗呢,将他拿住捆绑起来再打他,可以复仇解恨,却亦使得。这是经了官兵拿住的,你要把他打坏,就与我惹出了弥天的大祸。"
吴斌上前忙阻挡 表弟你要听我言 不是手下将仇报我来只算经了官 你要将他打坏了 官济私仇我怎担于仁开言忙说道 将贼只管交给俺 吴斌回言说胡话我领官兵人人观 哪能将人交给你 取出实供才能完于仁不悦忙说道 打死人命非等闲 人命自然有公断要想留人真正难 吴斌传令快预备 木笼囚车整当然装上囚车就得走 吴斌押送回营转
吴元帅得罪于家父子,可不敢将人留下,又无口供,不知何事他们给打死了,如何的办法?所以急忙的将好汉上了囚车,传令起兵回营。正走半路上,正见了阮英、花云平、时长青三人送金贵回来,撞遇此事。三人问明刘禄,这才知道。
三位英雄知实情 阮英急忙把话明 舍命我也要搭救云平长青点头应 今日一走要救出 我们杀散众官兵救出铁牛找五虎 准要替他报冤枉 三人抽出刀三把冷不防的往上迎 官兵正然往上走 忽然冲上三英雄并未说话就动手 一把单刀砍的凶 要知三人吉凶事下回群雄战官兵
第七十九回 智公子定计盗珠冠 裴老仆改妆扮难叟
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在厅下闲坐,彼此闷闷不乐。艾虎一旁短叹长吁。只听智化道:"我想此事关系非浅。倪太守乃是为国为民,如今反遭诬害;欧阳兄又是济困扶危,遇了贼扳。似这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仔细想来,全是马强叔侄过恶。除非设法先将马朝贤害倒,剩了马强,也就不难除了。"丁二爷道:"与其费两番事,何不一网打尽呢?"智化道:"若要一网打尽,说不得却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讹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赃证俱明,有口难分。所谓'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想定计策,只是题目太大,有些难作。"丁大爷道:"大哥何不说出,大家计较计较呢?"智化道:"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原为看马强的举动;因他结交襄阳王,常怀不轨之心。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何不借题发挥,一来与国家除害,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话虽如此,然而其中有四件难事。"
丁二爷道:"那四件?"智化道:"第一要皇家紧要之物。--这也不必推倭,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个有年纪之人,一个或童男或童女随我前去,诓取紧要之物回来。要有胆量,又要有机变,又要受得苦。第三件,我等盗来紧要之物,还得将此物送到马强家,藏在佛楼之内,以为将来的真赃实犯。"丁二爷听了,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却能够。只要有了东西,小弟便能送去。这第三件算是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么呢?"智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难,必须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首,不但出首,还要单上开封府出首去。别的事情俱好说,惟独这第四件是最要紧的,成败全在此一举。此一著若是错了,满盘俱空。这个人竟难得的很呢。"口里说着,眼睛却瞟着艾虎。艾虎道:"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智化将眼一瞪,道:"你小孩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这样大事!"艾虎道:"据徒弟想来,此事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颇有意思,连忙说道:"智大哥不要拦他。"便问艾虎道:"你把三益说给我听听。"艾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庄,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而且三年前马朝贤告假回家一次,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如今盗了紧要东西来,就说三年前马朝贤带来的,于事更觉有益。这是第一益。第二,别人出首,不如小侄出首。什么缘故呢?俗语说的好,'小孩嘴里讨实话'。小怪要到开封府举发出来,叫别人再想不到这样一宗大事,却是个小孩子作个硬证。此事方是千真万真,的确无疑。这是第二益。第三益却没有什么,一来为小侄的义父,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小侄儿要借着这件事,也出场出场,大小留个名儿,岂不是三益么?"丁大爷丁二爷听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贤弟且慢夸他。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利害。他此时只管说。到了身临其境,见了那样的威风,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胆量,有多大智略,--何况又有御赐铜铡,)倘若说不投机,白白的送了性命,那时岂不耽误了大事?"艾虎听了,不由的双眉倒竖,二日圆翻,道:"师父忒把弟子看轻了!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他纵然是森罗殿,徒弟就是上剑树,登刀山,再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又焉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兆兰兆蕙听了,点头咂嘴,啧啧称羡。智化道:"且别说你到开封府。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你如果答应的出来,此事便听你去,如若答应不来,你只好隐姓埋名,从此再别想出头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审,看是如何。"说罢,他就直挺挺的跪在当地。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爱惜。只听智爷道:"你员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艾虎道:"回老爷: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爷告假还乡,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着,收在佛楼之上。是小人亲眼见的。"智爷道:"如此说来,此物在你员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是三年多了。"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来出首?讲!"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顿时发怔,暗想道:"这当如何对答呢?"只听艾虎从从容容道:"回老爷:小人今年才十五岁。三年前小人十二岁,毫无知觉,并不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皆因我们员外犯罪在案,别人向小人说:'你提防着吧,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还轻些。'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赶来出首在老爷台下。"兆蕙听了,只乐得跳起来,道:"好对答!好对答!贤侄你起来吧。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爷也夸道:"果然对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爷道:"言虽如此,且到临期再写两封信,给他也安置安置,方保无虞。如今算起来,就只第二件事不齐备。贤弟且开出个单儿来。"
丁二爷拿过笔砚,铺纸提笔。智爷念道:"木车子一辆,席篓子两个,旧布被褥大小两分,铁锅勺黄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老头儿一名,或幼男幼女俱可--一名,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分。"丁大爷在旁看了,问道:"智大哥,要这些东西何用?"智爷道:"实对二位贤弟说。劣兄要到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只因马朝贤他乃四值库的总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轻易动不着的。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孩儿合这些东西呢?我们要扮作逃荒的模样,到东京安准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库。盗此冠,须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似此黄澄澄的东西,如何满路上背着走呢?这就用着席篓子了:一边装上此物,上用被褥遮盖,一边叫幼女坐着。人不知不觉,就回来了。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头儿,合那幼女。二位贤弟想想,这二人可能有么?"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
丁二爷道:"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他随着先父在镇时,多亏了他有胆量,又能受苦。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而且当初出过力,到如今给弟等管理家务。如有不周不备,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此人颇可去得。"智化道:"伺候过老人家的,理应容让他几分。如此说来,这老管家却使得。"丁二爷道:"但有一件,若见了他切不可提出盗冠。须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然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他必愤恨。那时再说出此计来,他方没有什么说的,也就乐从了。"智化听了,满心欢喜,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
不多时,见裴福来到,虽则六旬年纪,却是精神百倍。先见了智爷,后又见了大官人,又见二官人。智爷叫伴当在下首预备个座儿,务必叫他坐了。裴福谢坐,便问:"呼唤老奴,有何见谕?"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欺压良善,如何霸占田地,如何抢掠妇女。裴福听了,气的他摩拳擦掌。智爷又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欧阳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马强京控,打了挂误官司,不定性命如何。
裴福听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似这样的恶贼,何不早早除却?"丁二爷道:"老人家不要着急。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要烦老人家上东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裴福道:"老奴也是闲在这里。何况为救忠臣义士,老奴更当效劳了。"智爷道:"必须扮作逃荒的样子,咱二人权作父子,还得要个小女孩儿,咱们父子祖孙三辈儿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计虽好,只是大爷受屈,老奴不敢当。"智爷道:"这有什么,逢场作戏罢咧。"裴福道:"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就是老奴的孙女儿,名叫英姐,今年九岁,极其伶俐,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了。莫苦就带了他去。"智爷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商议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爷已按着单子,预备停当,俱备放在船上。待客厅备了饯行酒席,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同桌而食。吃毕,智爷起身,丁氏弟兄送出庄外,瞧着上了船,方同艾虎回来。
智爷不辞劳苦,由松江奔到镇江,再往江宁,到了安徽,过了长江,到河南境界弃舟登岸,找了个幽僻去处,换了行头。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会,坐在席篓之中,那边篓装着站行李卧具,挨着靶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额外又将铁锅扣在席篓旁边,用绳子拴好。裴福跨绊推车,智爷背绳拉纤。一路行来,到了热闹丛中镇店集场,便将小车儿放下。智爷赶着人要钱,口内还说:"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儿不济,实在的没有营生。你老帮帮吧!"裴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也就道:"众位爷们可怜吧!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故意揉着眼儿,道:"怪饿的,俺两天没吃么儿呢。"口里虽然说着,他却偷着眼儿瞧热闹儿。真正三个人装了个活脱儿。
在路也不敢耽搁。一日,到了东京,白昼间仍然乞讨。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面上官人对裴福道:"老头子,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趁早儿推开。"裴福道:"请问太爷,俺往那里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爱往那里推,就往那里推。"旁边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黄亭上去吧。那里也僻静,也不碍事。"便对裴福道:"老头子你瞧,那不是鼓楼么?过了鼓楼,有个琉璃瓦的黄亭子,那里去好。"裴福谢了。智爷此时还赶着要钱。裴福叫道:"俺的儿呀,你不用跑,咱走吧。"智爷止步问道:"爹爹呀,咱往那去?"裴福道:"没有听见那位太爷说呀,咱上黄亭子那行行儿去。"智爷听了,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往北而来。走不多时,到了鼓楼,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便将车子放下。将英姐抱下来,也叫他跑跑,活动活动。
此时天已昏黑,又将被褥拿下来,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英姐困了,叫他先睡。智爷与裴福那里睡得着,一个是心中有事,一个是有了年纪。到了夜静更深,裴福悄悄问道:"大爷,今已来到此地,可有什么主意?"智爷道:"今日且过一夜。明日看个机会,晚间俺就探听一番。"正说着,只听那边当当锣声响亮,原来是巡更的二人。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只听巡更的道:"那边是什么?那里来的小车子?"又听有人说道:"你忘了,这就是昨日那个逃荒的,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在这里。"说着话,打着锣,往那边去了。智爷见他们去了,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屉,拿出些细软饮食,与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卧。
到了次日,红日尚未东升,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镢头,又有抬着大筐绳杠,说说笑笑,顺着黄亭子而来。他便迎了上去,道:"行个好吧,太爷们舍个钱吧。"其中就有人发话道:"大清早起,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有钱的么?我们还不知合谁要钱呢?"又有人说:"这样一个小伙子,什么干不得,却手背朝下合人要钱,也是个没出息的。"又听有人说道:"倒不是没出息儿,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赘了。你瞧他这个身量儿,管保有一膀子好话。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史丹无心投员外 天彪假意认干爹
且说智化要上团城子,小四义全要前去,都要看看藏珍楼,智化心内为难,想他们身价太重,怕这几个人倘有些舛错,自己担架不住。蒋平在旁说:"智贤弟,你不用多虑,他们都是准走子午之时,再说本领全都不弱。"智化方才点头。徐良对着卢珍、艾虎说:"蒋四叔说咱们的本领俱都不弱,你们看我的本事如何?"卢珍说:"咱们弟兄五人,要论本领,就算你是头一名。"徐良说:"别看我的本事好,缺典。"艾虎问:"缺什么典?"徐良说:"本领讲的是马上步下,我就会步下,不会马上。"艾虎说:"三哥是未学练过,故此不行。"徐良说:"我也练过,在家中我也一心想买一匹千里马。"卢珍说:"那可不容易呀。"徐良说:"买倒可以买,价钱还不大,就是不教骑上,一上噗咚把我摔下来了,再一上又把我摔下来。后来叫人牵住,我方才上去,它又不走,若要一走,它腿快又把我扔下来了。"冯渊哈哈一笑说:"醋糟,你如何行的了!千里马还得要千里人哪,没有千里人,当然是不走。"徐良也哈哈一笑说:"臭豆腐你还懂得千里马与千里人要相配哪!虽然你得了一口宝剑,是无价之宝,世间罕有之物,乃有德者居之,德薄者失之,故此不能久在白菊花的手内,不如及早做个人情,送给有德之人。你若不信,你就佩着,不但不能长久,还怕要与你招出祸来。"徐良这句未曾说完,把冯渊脸上颜色都气变了,说:"不用细讲,我不配带此物,必是你可以配带。"徐良说:"我也不配带。咱们公举一人,将这人说出,人人皆服,那才可行,倘苦内中有一人不服,咱们重新另举。我说是智叔父。头一件是前辈老英雄,二则声名远震,正大光明,列位请想如何?"冯渊一听,说:"醋糟,你原来是挤兑我,你倒是明要,我双手奉送,你这绕脖子,指着千里马说,谁有你机灵!说的可是马,为的可是剑,绕了六里地的弯子,还是归到宝剑上了。我这个性情,最喜直言,越绕弯子越不行,剑是在我身上带着,你们不能抢我的,凭爷是谁,我也不给,我可是无德,偏要带有德的东西。"徐良道:"我无非是多话,爱给不给,与我无干。"冯渊说:"我就是不给。"徐良往旁边对着艾虎使了个眼色,艾虎也就明白了这个意思,问冯渊说:"哥哥,你把事办完了么?白菊花今天你还去拿不拿?"冯渊说:"今天就不去了。"艾虎说:"你要不去,该把那个东西还我了。"冯渊问:"什么东西?"艾虎说:"熏香盒子。"冯渊一怔说:"叫我丢了。"艾虎说:"那时我要不借,总说我没有兄弟的情分了。我给你时节,嘱咐你千万可别丢了,你也知道我是偷的东西,谁知道你丢了没丢?没有人家的原物可不行。你说过你不是三岁的顽童,小小的一个盒子如何丢失的了?"冯渊说:"我真是丢了。你要不信,我重重起个誓。"艾虎说:"你也不用起誓,你丢了,就得给我找去。"冯渊说:"我上哪里去找?准是被白菊花得了去了。"徐良说:"老兄弟,熏香盒子要被白菊花得了去,他必是熏香采花,那个罪恶全在你的身上。"艾虎一听,更透着急,与冯渊要定了,没有不行。冯渊看了看艾虎,瞧了瞧徐良说:"我明白了,总是亲者厚,厚者偏,就只我是个外人。"一回手,把宝剑摘将下来,双手捧着,交与智化说:"智大爷,我可不成敬意,是叫他们挤兑的,我要不给,准许他们把我害了。"智化说:"你好容易得来的宝物,我焉敢领受,常言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冯渊说:"你就不用挤兑我了。醋糟与我绕脖子,艾虎与我要熏香盒子,净挤兑我这口宝剑,如今我恭恭敬敬送给与你,你又不要,不信我要拿回去,艾虎又该给要熏香盒子了。不用作这虚套,你收下饶了我罢,不必难我了。"蒋展二位在旁说:"既是冯老爷这一点诚心,你就收卜罢。"智化这才伸手按了过来,深深施了一礼,说:"冯老爷赏给我这口宝剑,应当请上受我一拜。"冯渊说:"那我可不敢当。"回头又与艾虎说:"我把宝剑送给你师傅,你要熏香盒子不要?"艾虎说:"宝剑的事情,我一概不管,你把我的熏香盒子丢失,已然是丢了,我们自己兄弟,难道说我还一定与你要还不成?"冯渊说:"好兄弟,真慷慨。我要不给你师傅那口宝剑,你绝没有这样言语。"大众全都哈哈大笑。智化叫艾虎把店家找来,给预备香案,不多一时,将香案设摆妥当。智化把剑供在桌案之上,点上香蜡,双膝跪倒,祝告:"神仙在上,弟子智化,现今得了紫电剑,必须按正道而行,倘若错用此物,定遭天诛。"说毕,将香插入香斗之内,大拜二十四拜,站起身来,才把宝剑挎上。吩咐店家,将香案撤去,大家轮次道喜行礼,行礼已毕,蒋平叫店家备酒,与智化贺喜。不多一时,设列杯盘,众人落座,大家欢呼畅饮,议论上团城子,暂且不表。
单说龙滔与龙天彪,在史丹那店内住了一夜。史丹出去,置买衣服,青缎子箭袖袍,皮挺带,薄底快靴,黑灰衬衫,青缎壮帽,穿戴起来,又是一分气象,更透着威风。到了次日,把店内所欠饭账俱开发清楚,吃毕早饭,天交挂午,三人出离李家店,直奔团城子西门,看了看周围城墙,鸭蛋相似,是个长圆的。来至西门北边,一带三间平房,随问道:"里面有人么?"有人答道:"找谁?"史丹说:"有一位姓朱的,给留下话了没有?"那人说:"你莫非姓史叫史丹,打把势的么?"史丹说:"正是。"那人说:"你们先在屋内坐坐,我打发人去请朱大爷去。"
不多一时,黄面狼朱英从外面进来。史丹过去要行大礼,朱英把他搀住,就问:"这两个人是谁?"史丹说:"你们二人过来见见朱大爷。这是我姨弟,叫龙滔,这是他的儿子,叫天彪。"龙滔要行大礼,也被朱英把他搀住。朱英一打量龙滔,白方面短黑髯,虎臂熊腰。又看那小孩子,是武生公子打扮,面如白玉,生得十分俊秀,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爷跪下磕头,说:"我叫龙天彪。"朱英把他搀起来说:"好一个聪明小孩子。"回头又问史丹:"你带着他们父子二人,有什么主意?"史丹说:"昨天,我正在街上买衣裳之时,遇见我姨弟,他原是在镖行保镖,皆因把镖行买卖丢下了,没找着事情,也要在此处打把势卖艺。我就把你老人家的话,对他们一说,他们一心就要来求求你老人家,给他们美言美言,那怕就在此处打更,都是情甘愿意。"朱英说:"我昨日见员外,只说得你一人,再添上一人也使得,这个小孩子我怎么去说呢?"龙滔、史丹本是粗鲁之人,教朱英一问,无言答对。还是龙天彪机灵,说:"你老人家不要作难,只管说着瞧去。倘若此处员外爷只要我姨大爷,不要我们父子两个,那也不要紧,我们再找别的事去。万一要留下我父亲,瞧我小孩子无用,不妨教我看看书房,打扫打扫院子,只要给两顿饭吃,我也不要工钱、月钱。倘若一定不用,只要留下我父亲。先支二三两银子,我作盘川回家去。全仗朱大爷举齿之劳。"随说着复又跪下了。朱英见天彪说话这样嘴甜,十分欢喜,说:"小孩儿你只管放心,此处员外爷不要,你伺候我去,非是我说大话,足可以养活起你。"随即带着他们就走进了大门,穿宅越院,来至垂花门外头,叫他们在那里等着,自己去了半天,复又出来说:"你们见了员外爷之时,可想着磕头。"到了里面,进厅房一看,群贼实系不少。朱英带领三人进见,说:"这是大员外。"史丹、龙滔俱跪下磕头。又见了紫面天王,也给行礼,复又引见群贼,也是一一行礼已毕,往旁一站。东方亮问哪个叫史丹?又问龙滔会什么武艺?回答说会使单刀拳脚,问史丹会什么本事?回说会使单刀、齐眉棍、拳脚。东方亮教他们施展施展。先是史丹把衣服一掖,袖子一挽,打了一趟拳脚。又教龙滔练,他也将衣裳一掖,袖子一挽,把刀摘下来,叫天彪拿着刀鞘子,龙滔这一趟刀,大家无不掩口而笑,就是三刀夹一腿,没有别的招数,也不换样儿,也不收住,三刀一左腿,三刀一右腿,砍了极大的工夫,好容易方才收住。砍完了这趟刀,他还是提着刀过去,问说:"员外爷,你们瞧着好不好?"群寇异口同音说:"好,还是很好。"龙滔哈哈大笑,说:"我知道很好么!"东方亮一看,这个人憨憨傻傻,倒也很喜欢。东方清问:"小孩子,你会什么本事不会?"天彪说:"眼前会几手儿,不敢当着众位太爷出丑。"东方清说:"你打一回拳我看,不用害怕,打在哪里,若要忘了时节,有我们告诉你。"天彪先把衣裳一掖,袖子一挽,冲上深施一礼,然后这才一拉架势,往外一伸手,大家就知道他是个行家。正是行家伸出手,便知有没有。再看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绵软矮酥,小腕胯肘肩膝,蹿高纵低,身躯滴溜溜乱转,走马灯相仿,群贼看得连声喝彩。这一回打完,收住架势,东方亮说:"会单刀不会?"天彪说:"会过两三手。"东方亮教他练刀。小爷天彪把刀摘下来,又走了一趟刀。众人无不喝彩,夸奖好刀法。东方亮问:"跟谁学的?"天彪说:"我在镖行里,都是我叔叔大爷们教给我的武艺。"东方亮连连夸奖:"这个小孩子,我真爱惜他。"张大连最能奉承,说:"大哥要爱惜,何不收他作个义子哪?"东方亮说:"怕人家不愿意。"龙滔在旁说:"员外呀,你要收我这小子作义子,我是求之不得哪。"张大连又一奉承:"这孩子的造化真是不小,磕头罢!"小爷赶紧就大拜了四拜,又与东方清磕头,然后又给群贼磕头,全行礼毕,又问:"义父,我义母现在哪里?让我给她老人家磕头去。"东方亮把桌案一拍,说:"不用问那贱婢,她死了,你倒有两个姑姑,叫人领你去见见。"天彪问:"今在哪里?"东方亮说:"现在红翠园。"叫家人带着少爷,见见二位小姐去。家人答应一声,此时天气已晚,家人执定灯笼,带着天彪,刚到后院,忽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要问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