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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上 庞涓错遁八门阵 孙膑巧书六字诀
话说孙膑脱了魏国佯狂之辱,来至齐国,朝见毕威王,叩以兵法。膑指画有条,王即欲拜授官爵。孙膑相辞道:"臣未有寸功,不敢受爵。庞涓若闻臣用于齐,又起妒嫉之端。不若姑息其事,俟有用臣之处,然后效力何如?"威王从之,乃使权居田忌之家,忌尊为上客。
膑思欲偕禽滑往谢墨翟,他师弟二人已不别而行了,膑叹息不已。再使人寻访孙平、孙卓信息,杳然无闻。方知庞涓之。
齐威王暇时,常与宗族、诸公子驰射赌胜为乐。田忌马力不及,屡次失金。一日田忌引孙膑同至射圃,观射。膑见马力不甚相远,而田忌三棚皆负。乃私请告忌道:"君明日复射,臣当令君必胜。"田忌道:"先生果能使某必胜,某当请于王,以千金决赌。"孙膑道:"君但请之。"田忌请于威王道:"臣之驰射屡负矣,来日愿倾家财一决输赢。每棚以千金为采。"威王笑而从之。
是日,诸公子皆盛饰车马,齐至场圃,百姓聚观者数千人。田忌问于孙子道:"先生必胜之术安在?千金一棚不可戏也。"孙膑道:"齐之良马聚于王厩,而君欲以次第角胜难矣。然臣能以术得之。夫三棚有上中下之别,臣以君之下驷当彼上驷而取,君之上驷与彼中驷角取,君之中驷与彼下驷角取,君虽一败必有二胜。"田忌赞道:"妙哉!"乃以金鞍锦(革荐),饰其下等之马,伪为上驷。先与威王赌第一棚,马足相去甚远,田忌复失千金。威王大笑,田忌道:"尚有二棚,臣若全输,笑臣未晚。"及二棚、三棚,田忌之马果皆胜,多得采物千金。田忌奏道:"今日之胜,非臣马之力,乃孙子所教也。"因述其故。威王叹道:"即此小事,已见孙先生之智矣。"由是益加敬重,赏赐无算,不在话下。
再说魏惠王既刖孙膑,责成庞涓恢复中山之事。庞涓奏道:"中山远于魏,而近于赵,与其远争不如近割。臣请为君直捣邯郸,以报巾山之恨。"惠王许之。庞涓遂出车五百乘,伐赵围邯郸。邯郸守臣牛选连战俱败。上表赵成侯,成侯使人以中山赂齐求救。齐威王已知孙子之能,拜为大将。孙膑辞谢道:"臣乃刑余之人,而使主兵,显齐国别无人才,为敌者所笑。请以田忌为将。"威王乃用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常居辎车之中,阴为画策,不显其名。田忌欲引兵去救邯郸,膑止之道:"赵将非庞涓之敌,比我至邯郸,其城已下矣。不如驻兵于中道,扬言欲伐襄陵县,庞涓必还。还而击之,无不胜也。"
田忌遂用其谋。时邯郸候救不至,牛选以城降涓。涓遣人报捷于魏王。一面正欲进兵,忽闻齐遣田忌乘虚来袭襄陵。庞涓惊道:"襄陵有失,安邑震动。我当还救根本。"乃班师离桂陵二十里,便遇齐兵。原来孙膑早已打听魏兵到来,预作准备。先使牙将袁达,引三千人截路搦战。庞涓族子庞葱前队先到,迎住厮杀。约战二十余合,袁达诈败而走。庞葱恐有计策,不敢追赶。却来禀知庞涓。涓叱道:"谅偏将尚不能擒取,安能擒田忌乎?"
即引大军追之,将及桂陵。只见前面齐兵排成阵势,庞涓乘车观看。正是孙膑初到魏国时,摆的颠到八门阵。庞涓心疑想道:"那田忌如何也晓此阵法?莫非孙膑已归齐国乎?"当下亦布队成列,只见齐军中闪出大将田旗号,推出一辆戍车。田忌全装披挂,手书画戟,立于车前。田婴挺戈,立于车右。田忌口呼:"魏将能事者上前打话。"庞涓亲自出车,谓田忌道:"齐、魏一向和好,魏、赵有怨,何与齐事?将军弃好寻仇,实为失计。"田忌道:"赵以中山之地,献于我主。我主命我帅师救之。若魏亦割数郡之地,付于我手,我当即退。"庞涓大怒道:"汝有何本事?敢与某对阵。"田忌道:"你既有本事,能识吾阵否?"庞涓道:"此乃颠到八门阵,吾受鬼谷子所教。汝何处穷取一二,反来问我,我国中三岁孩童皆能识之。"田忌道:"汝既能识,如何不能打!"
庞涓被说不过,遂分付庞英、庞葱、庞茅三人道:"记得孙膑曾讲此阵,略知攻打之法。但此阵能变长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则首尾皆应。攻者辙为所困。今去打此阵,汝三人各领一军,只看此阵一变,三队齐进,使他首尾不能相顾,则阵可破矣。"庞涓分付已毕,自帅先锋五千人,上前打阵。才入阵中,只见八方旗色,纷纷转换,认不出那一门是。东冲西撞,戈甲如林,并无出路。只闻得金鼓乱鸣,四下呐喊。竖的旗上俱有军师孙字,庞涓大惊道:"别夫果在齐国。吾坠其计矣。"正在危急,却得庞英、庞葱两路兵杀进,单单救出庞涓。那五千先锋不剩一人,问庞茅时,已被田婴所杀。共损军二万余人,庞涓甚是伤感。
原来八卦阵,本按八方连中央戍,已共是九队。车马其形,正方,比及庞涓入来打阵,抽去首尾二军为二角,以遏外救。止留七队车马,变为员阵,以此庞涓迷惑。后来唐朝卫国公李靖,因此作六花阵。即从此员阵布出。有诗为证:
八阵中藏不测机,传来鬼谷少人知。
庞涓只晓长蛇势,那识方员变化奇。
按今堂邑县东南,有地名果战场,乃昔日孙、庞交兵之处也。却说庞涓知孙膑在军中,心中惧怕,与庞英、庞葱商议,弃营而遁。连夜回魏国去了。田忌与孙膑探知空营,奏凯回齐,此周显王十七年事。
魏惠王以庞涓有取邯郸之功,虽然桂陵丧败,将功折罪。齐威王遂宠任田忌、孙膑,专以兵权委之。邹忌恐其将来代己为相,密与门客公孙阅商量,欲要夺田忌、孙膑之宠。恰好庞涓使人以千金行赂于邹忌之门,要得退去孙膑。邹忌正中其怀,乃使公孙阅,假作田忌家人,持千金于五鼓叩卜者之门,道:"我奉田忌将军之差,欲求占卦。"卦成,卜者问:"何用?"答道:"我将军,田氏之宗也,兵权在握,威震邻国。今欲谋大事,烦为断其吉凶。"卜者大惊道:"此悻逆之事,吾不敢与闻。"公孙阅嘱道:"先生既不肯断,幸勿泄漏。"
公孙阅方才出门,邹忌差人已至。将卜者拿住,说他替叛臣田忌占卦。卜者答道:"虽有人来小店,实不曾占。"邹忌遂入朝,以田忌所占之语告于威王。即引卜者为证,威王果疑。
每日使人伺田忌之举动。田忌闻其故,遂托病辞了兵政,以释齐王之疑。孙膑亦谢去军师之职。
明年齐威王嘉,子辟疆即位,是为宣王。宣王素知田忌之冤,与孙膑之能。俱召复故位。
再说庞涓初时闻齐国退了田忌、孙膑不用,大喜道:"吾今日乃可横行天下也。"是时韩昭侯灭郑国而都之,赵相国公仲侈如韩称贺,因请同起兵伐魏。约以灭魏之日,同分魏地。昭侯应允,回言偶值荒馑,俟来年当从兵进讨。庞涓闻知此信,言于惠王道:"闻韩谋助赵攻魏,今乘其未合,宜先伐韩以沮其谋。"惠王许之。使太子申为上将军,庞涓为大将,起倾国之兵,向韩国进发。行过宋邑外黄,有布衣徐生请见太子。太子问道:"先生幄见寡人,有何见谕?"徐生道:"太子此行将以伐韩也,臣有百战百胜之术于此,太子欲闻之否?"太子申道:"此寡人所药闻也。"徐生道:"太子自度富有过于魏,位有过于王者乎?"申答道:"无以过矣。"徐生道:"今太子自将而攻韩,幸而胜富不过于魏,位不过于王也,万一不胜将若之何?夫无不胜之害,而有称王之荣,此臣所谓百战百胜者也。"太子道:"善哉!寡人请从先生之教。"即日班师。徐生道:"太子虽善吾言,必不行也。夫一人德鼎,家人啜汁。今欲啜太子之汁者甚众,太子即欲还,其谁听之!"徐生辞去,太子出令欲班师。而庞涓道:"大王以三军之寄,属于太子,今又未见胜败,而遽班师,与败北何异?"诸将亦皆不欲空还。太子申不能自决,遂引兵前进,直造韩都。
韩哀侯遣人告急于齐,求其出兵相救。齐宣王大集群臣,问以救韩与不救孰是孰非,相国邹忌道:"韩、魏并并,此邻国之幸也,不如勿救。"田忌、田婴同声道:"魏若胜韩,则祸必及于齐,救之为是。"孙膑独嘿然无语,宣王问道:"军师不发一言,岂救与不救二策皆非乎?"孙膑答道:"然也。夫魏国自恃其强,前年伐赵,今年代韩,其心亦岂须臾忘齐哉!若不救韩,是弃韩以肥魏,故不言救者非也。魏方伐韩,韩未敝而吾救之,是吾代韩受兵。韩享其安,而吾受其危,故言救者亦非也。"宣王又问道:"然则何如而可?"孙膑答道:"为大王计,宜许韩必救,以安其心。韩知有齐救,必悉力以拒魏,魏亦必悉力以攻韩。吾俟魏之弊,徐引乓而往攻弊。魏以存危,韩用力少而见功多,岂不胜于前二策耶?"宣王鼓掌称善。遂许韩使言齐救,旦暮且至。
韩昭侯大喜,乃悉力拒魏。前后交锋五六次,皆韩不胜,复遣使往齐催趋救兵。齐复用田忌为大将,田婴副之,孙子为军师,率车五百乘救韩。田忌又欲望韩进发,孙膑道:"不可!不可!吾向者救赵,未尝至赵。今救韩,奈何往韩乎?"田忌道:"军师之意,将欲如何?"孙膑道:"夫解纷之术,不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计,惟有直走魏都耳。"田忌从之,乃命三军齐向魏邦进发。庞涓连败韩,师将逼韩都。忽接本国警报,言齐兵复寇魏境,望元帅作速班师。庞涓大惊,即时传令去韩归魏。韩兵亦不追赶。
孙膑知庞涓将至,谓田忌道:"三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车半至。'吾军远入魏地,宜诈为弱形以诱之。"田忌道:"诱之,如何?"孙膑道:"今日当作十万灶,明后日以渐减去。彼见军灶顿减,必谓吾兵怯战,逃亡过半,将兼程逐利。其气必骄,其力必疲,吾因以计取之。"田忌从其计。
且说庞涓兵望西南而行,心念韩兵屡败,正好征进,却被齐人侵扰,毁其成功,不胜之忿。及至魏境,知齐兵已前去了。遗下安营之迹,地甚宽广,使人数其灶,足有十万。惊道:"齐兵之众如此,不可轻敌也。"明日又至前营查其灶,仅五万有余,又明日灶,仅三万。庞涓以手加额道:"此魏王之洪福也。"太子申问道:"军师未见敌形,何喜形于色?"涓答道:"某固知齐人素怯,今入魏地才三日,士卒逃亡已过半了。尚敢操戈相角乎?"太子申道:"齐人多诈,军师须十分在意。"庞涓道:"田忌等今番自来送死。涓虽不才,愿生擒忌等以雪桂陵之耻。"当下传令选精锐二万人,与太子申分为二队,倍日并行。步军悉留在后,使庞葱率领徐进。孙膑时刻使人连络探听庞涓消息,回报魏兵已过沙鹿山,不分早夜兼程而进。
孙膑屈指计程,日暮必至马陵。那马陵道在大名府城东南十里,两山中间溪谷深隘,堪以伏兵。道傍树木丛密,膑命检绝大一株留下,余树尽皆砍到,纵横道土以塞其行。却将那所留大株向东,树身砍白,用黑煤大书六字云:
庞涓死此树下。
上面横书四字道:"军师孙示。"令部将袁达、独狐陈各选弓弩手五千,左右埋伏,分付但看树下火光起时,一齐发弩。再令田婴引兵一万,离马陵三里埋伏。只待魏兵已过,便从后截杀。分拨已定,自与田忌引兵远远屯札,准备接应。
再说庞涓一路打听,齐兵过去,恨不能一步赶着,只顾催来。到马陵道时,恰好日落西山。其时正是十月下旬,又无月色,前军回报,有断木塞路,难以前进。庞涓叱道:"此齐兵畏吾蹑其后,故设此计也。"正欲指麾军士,搬木开路,忽抬头看见树上砍白处隐隐有字迹。但昏黑难辨,命小军取火照之。众军士一齐点起火来,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大惊道:"吾中别夫之计矣。"急教军士速退。说犹未绝,那袁达、独狐陈两支伏兵望见火光,万弩齐发,箭如骤雨。军士大乱,四散奔逃。庞涓身带重伤,料不能脱,乃叹道:"吾恨不杀此别夫,遂成竖子之名。"即引剑自刎其喉而绝。庞英亦中箭身亡。军士射死者,不计其数。史官有诗云:
昔日伪书奸似鬼,今宵伏弩妙如神。
相交须是怀忠信,莫学庞涓自陨身。
昔庞涓下山时,鬼谷曾言:"汝必以欺人之事还被人欺。"庞涓用假书之事欺孙膑而别之,今日亦受孙膑之欺,堕其减灶之计,自言诓谬,当死万箭之中。鬼谷又言:"遇马而瘁。"果然死于马陵,万箭毫忽不爽。计庞涓仕魏至身死,刚十二年,应花开十二朵之兆。始信鬼谷之占,纤微必中,神妙莫测。
时太子申在后队,闻前军有失,慌忙屯札住不行。不提防田婴一军反从后面杀到,魏兵心胆俱裂,无人敢战,各自四散逃生。太子申禁约不住,势孤力寡,被田婴突近生擒,缚置车中。田忌和孙膑统大军接应,杀得魏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辎重军器尽归于齐。田婴将太子申献功,袁达、独狐陈二人将庞涓父子尸首献功。孙膑手提庞涓之头,悬于车上。齐军大胜,奏凯而还。其夜太子申惧辱,亦自刎而死。孙膑叹息不已。
大军行至沙鹿山,正遇着庞葱步军。孙膑使人挑庞涓之头示之,步军一见,不战自溃。庞葱下车叩头乞命,田忌欲并诛之。孙膑道:"为恶者止庞涓一人,其子且无罪,况其侄乎?"乃令将太子申及庞英二尸交付庞葱。教他回报魏王,速速上表朝贡、不然齐兵再至,宗社不保。庞葱喏喏连声而去。此周显王二十八年事也。
田忌等班师回国。齐宣王大喜,设宴相劳,亲为田忌、田婴、孙膑把盏。相国邹忌自思昔日私受魏赂,欲陷田忌之事,未免于心有愧。遂称病笃,使人缴还相印。齐宣王遂拜田忌为相国,田婴为将军。孙膑军师无爵,秩可加乃加封大邑。孙膑固辞不受。手录其祖孙武兵书十三篇,献于宣王道:"臣以废人,过蒙擢用。今上报主恩,下酬私怨,于愿足矣。臣之所学尽在此书,留臣亦无用。愿得闲山一片,为终老之计。"宣王留之不得,乃封以石闾之山。山在今之泰安州。
孙膑住山岁余,其衣食是有齐王周送。日间无事,每乘小车命童子推辇代步,遍游山林溪壑,访友寻师。是晚月色皎亮,来至石闾山顶观玩。忽见涧东树上龙蛇般飕动,命童子近谛何物,童子往观。不知怎生回报,且看下文分解。
澹游子评
孙膑既至齐国,当受王爵。而又逊顺相辞,独思往谢墨翟,次访孙平、孙卓。处事不苟如此,复教田忌必胜之术,是其生知,非专倚师授,及有事拜为大将,又以刑余不居,反请田忌为将,其种种大过人处。语云:退后一步自然宽,早知进锐退速大原。
庞涓一生,多是自作自受。于房及计害了孙膑,以操独贵之灌。然不思责成之事,亦在此乎?若容得孙膑同事,庞涓未必便死。倘遇难事亦可委任。如取邯郸已胜,闻齐袭襄陵,不能两手相顾,至有掣肘之急。知孙膑在彼,只办得连夜弃营而遁,为主将者诚如是耶?
邹忌前说琴理,骤得擢耀。劝齐威王立法,朝周处置即墨、阿邑二大夫,恰像近正。乃因田忌宠任,密与门客公孙阅行此丑计。殊觉昔日之行,半文不值。语云:"损人终自损。"究竟不能挤排,及宣王即位,田忌、孙膑俱复召用,败魏救韩功为不小。自耻昔日愧悔,无颜称病还印,总是无光术士,不是圣贤体行。
凡知几人为人谋画,须有实济。不然,只是浮游之言。曷足贵取如外黄之徐生,说太子申不可自将是矣。太子善其言而用之,又明知其必不能从,既曰众口难免,当别为驱谋,以脱其事夫。然后太子得不死于军中,恩莫大焉,而吾之先见神焉。从使庞涓胜齐于太子,亦何害哉!乃空说不宜自将,又说不能脱去,语虽近理,只是浮游无实之言,吾所不取。
三人议救韩与不救,优劣井井。孙膑以弃韩肥魏,不救为非;代韩受兵,救亦为非。必救安韩待弊始救,于以二国悉力,然后攻弊魏,存危韩等论,实非邹忌、田忌、田婴等所能道。其前次出兵,今次出兵,一样机轴,以逸待劳。计其减灶、诱追,总在知己知彼上算定。凑趣有马陵道,伏兵射死庞涓,犹后汉诸葛武侯于木门道伏兵射死张。皆从轻敌上生机,布置之巧,各成妙算。
韩复遣使催救,然后攻魏所必救,何等缓约!及知庞涓将至,若田忌等必整兵待战矣。而孙膑则不然,反诈弱形以诱其来,吾则徐徐而退,彼则颠蹶而逐。徐退养锋。蹶逐丧气于斯,时亦可对垒而战,已据胜着,复又不然。只屈指计程,计时日度地,伏兵倾树,横道书字,招邀为号以五千人。尽其倾国之兵,真是草上之风,何等轻松。所谓运用之妙,存乎其心。临事而慎,好谋而成者也。
庞涓死已嫌迟,却无事害了太子申。又二次出兵,折了许多众军士,并许多车马辎重军器。多是涓狂悖贪鄙所至,连儿子庞英性命亦不保。涓侄庞葱险为田忌所杀,又亏孙膑仁厚处,释之。伤了魏国许多体面,正是晋国天下莫强,愿比死者一酒为证。如人向有妒忌,宜于此三思焉。
十三篇兵秘,吴王阖庐不欲广传,未免器小。孙膑功就固辞封邑,又录献此书,公于天下退处邱樊。正是:知足不辱,量大当受厚福。
吕不韦临死,能以自咎。商轶临刑,亦能自咎。至于庞涓临死,不知自咎,昔日行事之非。及怪他人害己而以不杀孙膑为恨,与周瑜临死"既生瑜何生亮"之言同一,不知自咎及怪他人口吻机局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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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刊浮生六记序
俞平伯
重印《浮生六记》因缘,容我略说。幼年在苏州,曾读过此书,当时只觉得可爱而已。自移家北去后,不但诵读时的残趣久荡为云烟,即书的名字也难省忆。去秋在上海,与颉刚、伯祥两君结邻,偶然谈起此书,我始茫茫然若有所领会。颉刚的《雁来红丛报》本,伯祥的《独悟庵丛钞》本,都被我借来了。既有这么一段前因,自然重读时更有滋味。且这书确也有眩人的力,我们想把这喜悦遍及于读者诸君,于是便把它校点重印。
书共六篇,故名"六记",今只存《闺房记乐》以下四篇,其五、六两篇已佚。此书虽不全,而今所存者似即其精英。《中山记历》当是记漫游琉球之事,或系日记体。《养生记道》,忍亦多道家修持妄说。就其存者言之,固不失为简洁生动的自传文字。
作者沈复,字三白,苏州人,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卒年无考,当在嘉庆十二年以后。可注意的,他是个习幕经商的人,是什么斯文举子。偶然写几句诗文,也无所存心。上不为名山之业,下不为富贵的敲门砖,意兴所到,便濡毫伸纸,不必妆点,不知避忌。统观全书,无酸语、赘语、道学语,殆以此乎?
文章事业的圆成,本有一个通例.就是"求之不必得,不求可自得。"这个通例,于小品文字的创作尤为显明。我们莫妙于学行云流水,莫妙于学春鸟秋虫,固不是有所为,都也未必就是无所为。这两种说法同伤于武断。古人论文每每标一"机"字,概念的诠表虽病含混,我却赏其谈百微中。陆机《文赋》说:"故徒抚空仟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这是绝妙的文思描写。我们与-切外物相遇,不可着意,着意则滞;不可绝缘,绝缘则离。记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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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救孤蝉公主受伤 医创瘢国王悬赏
话说宝德后听了葬蚁之事,将妙善公主教训了-番。她一边连连称是,一边待娘娘住口之后,便又接着说道:"母后有所不知,蚂蚁虽然是微小的虫类,但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孩儿看了它们两队争斗,死伤累累,好生凄惨,心上十分不忍。故设法将它们排解开来,以免继续地残杀。那些蚂蚁也好似有灵性的一般,却并没有一个咬了孩儿呀!"
她正说到这里,恰好妙庄王也回进宫来,问起大家在这里讲些什么,宝德后又不免将此事告诉了一遍。
妙庄王听了,也笑着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别的都好,只是生就这种古怪脾气,全没有小孩儿家的气息,举动有些象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还得你多费一点心,好好地教导,使她改了这种习惯,才讨人欢喜哩!"宝德后唯唯应喏。
妙庄王这一席话,在妙善公主听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两位公主所了,十分快意,把刚才一片气苦之情,完全压下,渐渐地满面春风,露出英容来了。她们明知妙善公主这种脾气,生就在骨子里,终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这几句话,由她闹下去,一定会有失欢的一日。本来呢,古人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三岁定终身。"这就是说,人的生性从小到老,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啊!妙善公主既然生就是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变得她一分一毫。宝德后虽然时常用温言去劝导她,她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半点也不动心。
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时候,她因为室内闷热,到外边散步,走在柳荫之下,清风徐来,甚觉凉快,便在柳荫下的石凳上坐着纳凉。好风送爽,清静异常,有一只孤蝉倚在枝头,不住叫着,好似在那里自鸣得意。
妙善公主在这一片天机寂静之中,忽然一个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劳劳碌碌,争名夺利,到头来终不免遭到许多魔难,受尽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么可怜啊?如何想个方法出来,使举世的人都大澈大悟,免了尘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远,凝神静坐,好似入定的一般。
正在出神的当儿,那一片很和悦的蝉声,忽然急噪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侵袭。这一来,妙善公主心上一惊,把遐思收住,循着叫声寻去。只见一根绿枝上,一只鸣蝉抱在枝头嘶声极叫,旁边另有一只螳螂,两把螳斧已将那只蝉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细长的头颈,正待去咬来吃哩!
妙善公主见了如此情形,暗想:"那只蝉分明是在那里向我求救,我若坐视时,它的一条命就断送在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条并不算高,站在石凳上尽管攀得够。"她于是便不迟疑,走将过去,立到石凳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螳螂见有人来,急撇了蝉,举起它一对利斧来斫公主的手。那只蝉得了如此一个好机会,G的一声,刷翅飞去。公主看得一呆,那只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现在见蝉已飞去,不劳再去捉它,欲将小手缩回。不料在此一转念之间,那螳螂的利斧却毫不留情地斫住了她的手背,使劲地一拖,早深入皮肉,拖出两条一寸多长的血路。鲜红的血.直冒出来。
公主当时受了此创,痛彻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两只腿随之酸软起来,一个站脚不稳,倒栽葱一般跌下石凳去。这一跌非同小可,右额角正磕着一块石子,成了一个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损在树根之上,扭脱了骱,头上血流如注。
妙善公主如何经得此等创痛,故立刻晕厥过去,不省人事。直到觉得满身疼痛醒过来时,已在寝宫的卧榻上。妙庄王和宝德后等都守在旁边,大家都现着手忙脚乱的情形,见她苏醒都道,"好了,好了!如今清醒过来了!"公主才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痛得难熬,不禁哼呼呻S吟Y起来。
读者诸君,你道她昏倒在绿柳树下,如何会到寝官?原来宝德后独自坐在宫中,好久不见妙善的踪迹,心上十分记惦,便命宫女到园中去寻找,找到树下,见她满头是血,昏迷不醒地跌在地上。于是忙了手脚,急急奔回宫中告诉了宝德后。大家才七手八脚用软垫将她抬回宫中,敷上止血药,裹了疮口,好容易待她苏醒过来。
当下妙庄王便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何跌得这般模样?如今又觉得身子怎样?快快告诉给为父的知道。"
妙善公主虽然心惮妙庄王的严威,明知说了出来,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诚实,不肯打半句谎话,硬着头皮将刚才驱螳螂救蝉,以及跌扑的情形,是一是二地讲了出来。
妙庄王听了,不觉摇头咂嘴地说道:"儿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说,叫你不要干这些无益之事,你偏不肯听人。今天为救一个鸣蝉,就跌得这般模样,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俗话说得好,叫做'吃一番苦,学一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这么一个大苦,往后去总该牢记,不要再任性地胡闹了。"
公主闻言,只得连应两个是字,接着又呻S吟Y起来。
此时,宝德后见了她那种痛苦的神情,十分伤心,也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今到底觉痛得如何?"
公主忍着痛答道:"满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额与左足踝痛得更厉害,左足跺还有点象脱落的一般哩!"
娘娘使用手去在左足躁上--摸,骨骱果然不衔接了,急得直跳起来,连说:"怎好?怎好?"
妙庄王便传旨去宜了一位大夫入宫,替她接骨上骱,又开了药方给她吃,忙乱了好一会,疼痛少止,悠悠地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这么一睡,就是个把月不能起身,缠绵床褥,竟似生了一场大病。若在旁人,以为蝉和螳螂的缘故,累自己吃如此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这位公主却大大不然,她一些儿也不懊恨,反以为如此一来,身体上虽吃了点苦,心中却得到万分的安慰,缠绵在床第中,并不感受到多少痛苦。
一月之后,渐渐地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其余如手背上被螳螂抓伤等轻微的伤痕,也都退尽。只有右额角的创处,还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药给她敷揸,又经过了好多日子,才算收功。但额角边却平添了一个龙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观。
宝德后见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悦!向妙庄王说道:"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现在额上有了一个瘢,岂不损了美观?我想国中不乏善医之人,陛下又贵为一国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个灵验方儿,来治女儿的创瘢,想来不是难事。陛下何不下诏试试呢?"
妙庄王听了,点头称是。次日临朝,真的降旨广求治瘢的良方。说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额上瘢痕,赏白银千两,割,为御医之职。
此旨一下,国中的大夫希图重赏,争着进献方药,端的络绎不绝。可是依他们的方法试去,一连试了几十种方药,竟没有丝毫应验。妙庄王心上不悦,以如此--座大国,竟都是些庸医,没有一个有本领的人物。看来女儿额上的瘢痕,是终于没法子除去的了,美玉微瑕,怎不教人惋惜!
他启顾地着恼,事有凑巧,此时却来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尚待有缘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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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虎榜上韩愈题名 洞房中湘子合卺
富责枝头露,功名水上沤。腰金衣紫马笼头,鼻索拴来不久。
射中屏间雀,丝牵幔后红。洞房花烛喜相逢,傀儡搬毕木偶。
话说退之到得五更天气,忙忙取了无根净水,调那丹药与湘子吃。湘子吃得下去,腹如雷鸣,喉如开锁,不一时间吐出了许多顽涎秽物,便开口叫声:"叔父。"退之满心欢喜,道:"谢天谢地,这药果有神功。"及至郑氏、窦氏走来问他时,他依先不开口了。退之道:"你们俱不要絮聒,他既开口,自然会说,快去收拾行李,我且上京求取功名。倘得一官半职回来,也替祖宗争光,了我半生读书辛苦。"当下退之辞别了家中大小,一路上餐风宿水,戴月披星,到京科举。不期名落孙山,羞回故里,只得在京东奔西趁,摇尾乞怜。
那知湘子在家依然不开口说话,郑氏也没法处置,巴不得他年纪长大,娶了媳妇,度一个种儿,以续韩门香火。看看湘子到了七岁,郑氏一病身亡,虽亏窦氏竭力殡殓,湘子泪泣亦如成人。窦氏在郑氏灵柩前拜祝道:"伯伯、姆姆在生为人,死后为神,韩家只得一点骨血,不知为何暗哑?料来不是祖先之不积德,皆因你我隐行有亏,以致如此,望伯伯、姆姆在天之灵保佑韩湘聪明天赐,智慧日增,悔脱灾除,关消煞解,庶乎箕裘有绍,世泽长新。"
拜罢,又哭。至夜,窦氏恍惚见郑氏说道:"孩儿韩湘今日虽不会说话,到了十四岁时他自然会说。我们一家大小,日后都靠他一人提拔,婶姆且请宽心。"窦氏惊觉,乃是南柯一梦,自思:"姆姆死后英灵若此不昧,湘子决非凡人,且慢慢抚养,看他成人,又作道理。"不题。
却说退之淹滞在京,囊空裘敝,又接得嫂嫂郑氏讣音,也不能够回家,心中无限焦愁。没奈何捱得过了三科,喜得中了乡贡进士,鹿鸣晏过,星夜回家。刚刚到了自家门首,撞见哑儿湘子。此时湘子恰好十四岁了,迎着退之道:"叔父恭喜,叔父恭喜。"退之见他说话作揖彬彬有礼,就携着他手同进屋里。窦氏出来迎接。相见已毕,退之便问道:"侄儿是几时说话的?"窦氏道:"自相公出门至今,何曾见他开口。就是姆姆死了,也只见他泪流满面,何曾闻得哭声。"退之道:"适才见我就说叔父恭喜,岂不是会说话的?不肖幸登虎榜,侄儿又喜能言,可谓家门集庆。只是哥嫂早亡,不曾见我登科,看得湘子成人,良为苦耳!"窦氏道:"相公且省烦恼。"湘子从旁插嘴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退之道:"汝不会说话,一向不教汝读书,为何倒记得圣经贤传?"湘子道:"侄儿自从那日吃了道士的丸药,就晓得乾坤消长,日月盈亏,世代兴衰,古今成败,那圣经贤传总来是口角浮辞,帝典王谟,也不是胸中实际。九州四海,具在目前,福地洞天,依稀膝下。据侄儿愚见,为人在世,还该超凌三界外,平地作神仙。"退之道:"知识有限,学问无穷,汝这一篇话是自满自足,不务上进的了,如何是好?必须请一位好先生教汝勤读诗书,才得功名成就。"湘子道:"侄儿有诗一首呈上叔父。"诗云:
不读诗书不慕名,一心向道乐山林。
有朝学得神仙术,始信灵丹自有真。
退之道:"这诗是谁人教汝做的?"湘子道:"固当面试,奈何倩人?"退之道:"汝既如此聪明,怎么说不要读书?那读书的身上穿的紫袍金带,口中吃的是炮凤烹龙,手执着象牙简,足着皂朝靴,出入有高车驷马,寝息有舞女歌姬。喝一声,黄河水倒流三尺;笑一声,上苑花烂熳满林。真个是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也。"湘子道:"我书倒要读,只是我前生不曾栽种得腰金衣紫的身躯,嚼凤烹龙的唇舌,乘车跨马的精神,倚翠偎红的手段,只好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谈经折露枝。我有小词,叔父请听。
词名〔上小楼〕:
我爱的是山水清幽,我爱的是柴门谨闭;我爱的小小曲曲,悄悄静静茅庵底;我爱的喜孜孜仗数杯,如痴如醉;我爱的日三竿,鼾眠未起。"
退之道:"你说的话不僧不俗,不文不武,都是些词呓语,岂是个成器的人。"湘子道:"叔父听我道来。"
〔那吒令〕我若做大人,佩金鱼挂紫袍:若做客人,秦庄妄有亲;我若读三史书,也须学车胤;我若做个道人,步霞卧云。这三人惟道独尊。
〔鹊踏枝〕我只待住山林,整丝纶,为道人,草舍茅庵过几春。巨富的大厦高门,居官的位尊台鼎,都不如草履青巾。
退之道:"小小孩童,本是聪明伶俐,为何甘心做这沿门求乞的勾当?"湘子道:"叔父!你将我做神童看,只恁般小灭人。我将那神童只当儿曹认,大成儒也只当庸人论。富家郎岂是我韩湘子伦。你说道前遮后拥做高官,只怕着一朝马死黄金尽。"退之道:"任汝说来说去,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听,只是要汝读书,改换门闾,光显父母,我方心满意足。"湘子道:"叔父不必忧疑,若要改换门闾,光显父母,有何难处。"退之道:"汝肯向上,才是韩门有幸。学士林圭同我赴京时节,一路上说有女芦英,年方及笄,许汝为妻。目下择个吉日良时,娶过门来,成其夫妇,接续后嗣,我才放心。"湘子道:"谨依叔父严命。"当下退之就叫张千去对阴阳先生说道:"我相公要与大叔完亲,劳先生择一个续世益后不将的吉日。"张千领命,走去对那阴阳先生说了。
那先生姓元名自虚,号若有,向年是一个游手游食砑光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六楞帽子。一日走在外县去,被一个戴方巾的相公羞辱了一场,他忿气不过,道:"九流三教都好戴顶方巾,我就不如你,也好戴一顶匾巾,如何就欺负我?"当时便学好起来,买了几本星相地理、选择日子的书,逐日在家中去看,又寻得一本《历朝纲鉴》,也在家中朝夕念诵。把这几本书都记熟了,便在人前之乎也者,说起天话,掉起文袋儿来,夸奖得自家无书不读,无事不晓,通达古今,谙练世故。只是时运不济,不曾做得秀才,中得举人、进士,其实是个三脚猫儿,一件也是不到家的。谁知那昌黎县城里城外这些有钱有势的主子,都是肚子里雪白,文理不通的,平日只仗着这些钱势去呼吓人,一时见元自虚说出了这许多才干,便被他惊倒了,骗得滴溜儿团团转,那一个不称赞元自虚是个才子,人间少二,世上无双。自虚便戴起一顶方巾,穿件时样衣服,门前贴下一个招牌,写道:"阴阳元若有在此,得遇仙传,与人择日合婚,夫荣妻贵,兼精地理,催官救贫。"因此上昌黎县里大小人家都来寻他合婚、下葬。那有时运的,便婚也合得成,葬也下得吉;那没时运的,不知吃他坑了多少,只是人上再也不埋怨着他。也有送酒米的,也有送银钱的,也有送布帛的,也有送柴炭的,也有送什物家伙的,也有送书画册页的,至于饮食肴馔,时常有人送来与他。一个光拳头精臂膊的人,平空的挣了一份家计,也是他时来福凑,运限顺利的缘故。
其日,张千一径来寻着他,与他说了。元自虚便道:"既蒙你相公吩咐,我拣一个登云步月、附凤攀龙的上好日子送到你相公家里,只要相公重重谢我。"张千道:"你只要拣得好,我回去对相公说,一定不轻薄你。"元自虚道:"张大哥,凡你百撺掇一声,我扣除一个加二谢你。"张千应允,作别去了。
元自虚走进屋里,欢喜道:"韩退之是一个知趣识宝的人,不比那白丁,今日来照顾我择一个日子,须用心替他拣个上好吉日送去,极少也有三五两刮他的,只是我口里虽然说得,却不晓得旺相孤虚,时日变换,如何是好?且把家中有的历书都搬出来,仔细对他一个好日子送去,也不枉了名头。"这元自虚果然搬出许多通书摊在桌子上,毕竟是那几样书:一部是《通书捷径》,一部是《选择类篇》,一部是《九天嫁娶图》,一部是《六合婚姻历》。《阴阳图》、《遁甲局》,列后摊前;《婚娶经》、《黄籍科》,遮左沓右。翻一翻,各家主意不同;看一看,诸书见解各别。这先生虽然去堆垛翻腾,却合不出一个不将续世。
元自虚翻来覆去,看不出一个好日子来,只得叹一口气道:"这二月十三日虽是个神仙日,犯着孤鸾寡宿,却合得周堂,且写去与韩家,但凭他自作主张罢。"乃忙忙的拿一个南京双红帖子,写道:"甲申年,乙卯月,丙辰日,戊子时。天喜临门,贵星照户,玉堂金马,紫微福德,都合聚在这一日。若公子毕姻之后,定为鸣珂佩玉摆伲戏锔罅ィΧ呀穑街楹#甘昴谝泊詹蛔耪飧鋈兆印!钡毕滤腿ァM酥戳耍幕断玻θ∪揭铀陀朐孕椤T孕榻右绞郑短煜驳氐幕丶胰ィ谥谐瞥隽沸涣苏徘В徘б部旎畹昧瞬坏谩BR>
退之又叫张千来,吩咐他去打点聘礼羹果,和窦氏商议置办钗环缎匹,接那许媒人来到林学士家,说要下盒做亲。林学士并不推辞,到了吉日,请到诸亲百眷,开盒看礼,怎见得那礼的齐整处:
扎结鬓花都是犀珠宝石,金花五蕊响丁当;镶嵌钏钗尽皆白珩赤瑕;碧玉鸦青光闪烁;簪头龙夭矫环面,凤翱翔玉树玲珑。宝冠喷焰,金鱼吸浪,翠叶迎风。十六羹,十六果,盘中色色锦攒,百尺缎,千两银,盒内般般花簇。前捐着金鼓旗,鼓吹热闹,高擎着黄罗伞,罗列风光。真个是,锦攒花簇锦添花,天合地成天对地。
林学士看了这许多礼物,无限快乐,赏了来使,回了吉帖;一面打点嫁妆首饰,把芦英小姐嫁到韩家,与湘子成亲。那芦英生得如何:
眼横秋水,眉尽远山。眼横秋水,犹如水月观音;眉尽远山,好似汉宫毛女。身穿着挑描刺绣百花衣,脚 着飞舞盘旋双凤履。湘裙款蹙,罗袜低垂,彩袖蹁跹,霓裳潇洒。果然是姿容娇艳,有沉鱼落雁之容;德性温柔,有举案齐眉之德。
退之娶得芦英小姐进门,喜悦不胜。喜的是湘子 蘩有托,韩门胤嗣可期,料他一点修行念头,从此如石沉水。谁知道华堂席散,花烛归房,芦英卸下浓妆,面壁而坐,湘子衣带不解,隐几而眠,两个全没一些情况,过得一夜。
荏苒三朝满月,芦英也照例回门,不在话下。
一日,窦氏与湘子说道:"芦英小姐回去许多日子,汝也该去看望他一遭,才是个道理。"湘子道:"芦英、湘子各自一体,既非比目鱼,又非连理树,我去看他有何益处?"窦氏道:"夫夫妇归,人道之常;一唱一随,人情之至。况鸳鸯交颈而眠,鹣鹣比翼而飞,畜生尚有夫妇之情,何以人而不如鸟乎?"湘子道:"婶娘,你只晓得畜生有交颈比翼之爱,恰不晓得光阴迅速,驹隙抛梭,无常到来,不能躲避的苦。且听侄儿道来:
养鹅鸭群来群往,做捉对成双,
为人怎学众生样?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限追来,不怕你割肚牵肠。少不得收声放气,两下分张。
看将来,好一似水上浮沤草上霜,空落得回头望。"
窦氏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怎么怕得。汝父母早亡,我罗裙搂抱,抚养得汝成人长大,与汝娶了妻子,只指望汝多男多福,接续韩门香火,做坟前拜扫之人,怎么今日说出这般话来,可不痛杀我也!"湘子道:"婶娘不消烦恼,侄儿一从尊命便了。"窦氏道:"汝若依从我的说话,就是孝顺孩儿,保汝早登黄甲,封妻荫子,也不枉了伯伯姆姆生你一场;若不听我的言语,你就去修行辨道,也是忤逆子了,只怕天上没有一个忤逆神仙。从古说得好:
孝顺还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
若能孝悌兼忠信,何须天上步瑶池。
毕竟不知湘子肯去看芦英小姐也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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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师
达磨传了多罗衣钵,因谓师曰:"吾劝为法,当往何国而作佛事?愿垂开示。"多罗尊者曰:"汝虽得法,只今一味可远游,且止南天,待吾灭后六十年余,当往震旦,设大法药,直接善根。目下慎勿速行。"达磨又问:"彼处有大士比作法器否,千载之下有留难否?"多罗尊者曰:"汝所化之方,获菩提者不可胜数。汝至南方不可彼国众民徒好有为功业,而不可见如来妙理亦不可者被久留。"又说偈云:
路行跨水复逢羊,独自凄凄暗渡江。目下可怜双象鸟,三株嫩桂又呙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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