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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勇裙钗力敌三将 美公子文闱双捷
话说金夫人见宝钗颇有用兵规矩,心中欢喜,忽然想起一事,对祝筠道:"宝姑娘很有道理,可以靠得祝但是 人利害,非多兵不可。原先堂儿同绪哥儿所练之乡兵三千名,分给包勇、冯富二人统领,听说散了些回去,横竖一二千名总有。姐夫赶着差人去知会你三兄弟,叫他吩咐包勇、冯富二人将现在乡勇训练妥当,你们去正好合用。"祝筠欢喜道:"三妹子说的不错。必须先寄两万银去给包勇们,叫他赶着收拾军装器械。我这会儿去见姜大人,请他就拜本请旨。现已交秋,正是用兵时候。"
祝筠同着太太们出了国门,回到怡安堂,刚换完公服,见宝钗进来道谢。祝筠将桂三舅母的话并欲差人送银之事同宝钗商量。宝钗深以为是,说道:"咱们所练之百十人,不过是中军护卫而已,并不算兵。乡勇一事断不可少。叔叔赶着差妥人寄五万两银去,叫包勇、冯富务必挑选精壮劲勇三千名,勤加训练,咱们到去以便应手。"祝筠点头出去,赶办一切事务。
宝钗到各处太太屋里请安告罪,略坐一会回到楚宝堂,同秋瑞们演习奇门阵法,颇有精通神会。详察日月星辰、风云气色,无不潜心领略,深得其中奥妙。珍珠、宝书、佩金三人将册上所有姑娘、媳妇连荆、朱两位姨娘尽心习学弓马器械。各就其气力,专学一件兵器,又共习练神弩。真是天下无不可教之人,无不可学之事。虽闺门秀质,朝夕专心习练,居然成了孙武子的女将。虽不能临阵大敌,然在要紧关头,一刀一枪大可以防身救命。不像别的奶奶们,遇见酒醉汉,骇的心儿乱跳,手尖儿冰冷。宝书已临过大阵,与佩金一样勇力过人,今同珍珠尽心学习,姐妹三人十分精勇。桂堂、柳绪因箭道窄小,不便演习。命茗烟、得禄带着八十人,在官教场尽心教习。总镇姜大人又派了几个有名精勇教师,帮同训练。这些家盯小子俱是精壮勇力之人,容易操练,真是拳不离手,不到一月,人人武艺精熟。连玉大爷、魁大爷都闹的会骑马射箭,也学了一点半点武艺,动起手脚来,拣瘦些儿的,还可以打倒一个半个。
光阴迅速,已操练了一月有余,正是八月初间,奉祝母之命,吩咐桂堂、柳绪往金陵乡试。王、贾、薛、金四家夫人都要回家秋祭,带着修云、巧姑娘、芙蓉、友梅一同起身。众人送到江口,正遇着总镇姜大人同各官在迎恩亭伺候接旨。知道荣国公祖太太回金陵,都过来请安送行。王夫人在镇江这几年,同各官夫人们常相往来,十分相得,今见都来送行,命梦玉、梅春过去致谢。恐其耽搁,赶着开船。
那旨意不是别的,就是姜总镇奏祝筠自备粮饷,带领乡兵前往剿贼,以报国恩。朝廷览奏大喜。又是兵部刘老尚书奏知祝筠即故尚书祝凤胞弟。因此圣上念其忠介,降旨封祝筠为金吾卫兵备观察使,准其自备粮饷,剿贼立功。并准以薛宝钗为带兵总领,命姜总镇派官兵三百名交其带往。姜总镇接着圣旨,忙请祝筠、薛宝钗更换冠服,谢恩受职。
姜大人领各营将弁兵丁,亲自到宅道喜。此是祝母喜欢的只是念佛,桂夫人同姨娘、姑娘们都十二分称心得意。两宅中道喜未了,诸亲百眷远近俱知,不分亲疏老少男女,不约而同一齐俱到。幸祝府中向来见惯,倒不很忙乱。桂夫人命梦玉差人赶上贾太太们座船,通知喜信,薛姨太太们乐不可言。
祝府上一连又是十来天祭祖、上坟、拜客、开筵、请酒。
接着又是中秋令节,探春同陶、李两姨娘兼办荆、朱姨娘两堂事务,又兼执事姑娘新旧各半,诸事不能妥贴,格外费心。因此探春们闹的日夜不遑自顾,中秋过去,稍得安闲。桂堂、柳绪无暇在金陵候榜,三场完毕,同着母亲们收拾起身。开船不远,连次祝府中差人来接。幸而风顺,不多两日已到镇江。彼此见面,自不必说那道喜欢乐。桂堂们考验众人武艺,甚觉可观,禀请总领明日下箭厅比试。宝钗传令将弁,明日五鼓齐集伺候,操演比试。一宿晚景休提。
珠珠们俱是五鼓妆束妥当,饱餐饭食,先往箭厅伺候,各人鞍马器械俱是鲜明壮丽。宝钗到箭厅升座,诸人排班参见,站立两旁。宝钗道:"现在观察奉旨领兵剿贼,即日就要起马。尔等都是家将,非乡勇义兵可比,务须劲勇超群,技艺精熟,方能万胜。今已操演两月有余,试看尔等有几分成效。各归队听令!"众将齐声答应。命传宣官令珍珠、佩金二将比试,二人得令,各下箭厅,骑上牲口。
珍珠头戴紫金百宝葵花髻,身穿月蓝锦缎堆花甲,下系水绿百柬碎花裙,绣花红缎小战靴,腰悬宝剑,手执水磨点钢枪,跨着花青骏马。佩金戴着累丝八宝烂银冠,身穿盘金绿锦团花甲,茄色花战裙,三寸小弓靴,腰佩弓箭,手执溜金卷鼻长杆刀,骑着乌鬃枣骝驹。二人各分东西,走至下边大旗下,勒马站定。见箭厅上令旗展动,战鼓齐鸣,两边放马交锋。各人施展武艺,一往一来,战有三十合。
宝钗见珍珠枪法精熟,越战越勇,心中甚喜。有心要试他本事,传令桂堂、宝书二人下去帮佩金合战。二人得令各上坐骑,飞马而去。桂堂金冠绣甲,手执画戟,犹如温侯一样。宝书是银红绣甲,手执鸭嘴长枪,竟似一树桃花。二人马到当场,齐举兵器来战。珍珠想道:"必是宝姐姐要看我本领,故使他三人战我一个人。须抖起精神,别叫他们笑话。"心中想定,将孙夫人传受之法施展出来,逼往他们三般兵器。桂堂们见四姐姐如此英勇,心中甚喜。三人逼住酣战,两下鼓声不绝,战有一百余合。箭厅上下人人喝采。宝钗见珍珠竟像一道银光罩住身体,三人层叠逼住,毫无退避,甚为惊喜。传令鸣金,四人正战到熟处,难以收手。
宝钗恐其有失,命柳绪持令下去止战。四人听见将令,各人收住兵器。桂堂道:"姐姐,你今日那里来的气力,越战越勇。"珍珠笑道:"连我自家也不知是那里来的,觉着比往常倒还松爽。"佩金、宝书笑道:"姐姐真是青出于蓝矣。"四人跟着柳绪到箭厅前下马,上去缴令。宝钗对珍珠道:"我要看你的武艺,故令三人合战。妹能敌此三人,将来身临大敌,我无忧矣。"对佩金三人道:"武艺精熟,越战越强,可称劲旅。"吩咐各赏金花一对,以示鼓励,四人谢赏。
传令春燕、三多、秋云、仙凤、碧霄、抱琴、长生、书带、燕怀、荣贵、梦兰、翠翘等十二名姑娘,与金映、杜升、张德这十二家媳妇互相比试。众人得令下厅,各上坐骑。每人都是粉妆玉砌,锦裙绣甲,长短兵器俱全。彼此对战,都还交得十来回合。十二对竟似天花乱舞。正战的热闹,箭厅上传令住鼓鸣金,二十四人收兵上厅缴令。宝钗道:"你们武艺只须精熟为要。上阵时不可当作儿戏,刚才你们比试仍都带着嘻笑,以后再是如此,当按军法治罪!各宜谨戒。"众人齐声答应。
传令八十名家将,分队比试。只听战鼓一擂,人人逞勇,个个施威。十八般兵器各尽所能,显出胸中本领,两不相让。
彼此战够多时,箭道中尘沙滚滚。宝钗瞧着心中欢喜,吩咐鸣金。众家将上厅缴令,总领道:"尔等武艺尚生,难临大敌。务须练成骁勇,方能上阵。各宜昼夜演习,无许偷懒!"众家将齐声响应。
传宣官吩咐众将,明日比试弓箭、神弩,黎明齐集伺候。
宝钗传令已毕,领着众人退下箭厅,各去卸装歇息。两宅中人人称赞,都说看不出四姐姐有这本领,真是奇事。
梦玉更外喜极,这夜在珍珠屋里添出多少恩爱。次日五鼓,夫妻二人起来梳洗妆束。珍珠道:"已交深秋,晓风甚冷,你多穿件衣服。"梦玉道:"今日比试弓箭,我也要试试本领,穿多了就累赘。"珍珠道:"宝姐姐军令甚严,你比箭不可当作玩意。若是犯了军规,他心里最是疼你,当着众人也不便庇护。"梦玉点头道:"我同宝姐姐竟是一个人,我站在他的旁沿,心才动念,他就将手扯我的衣服。不知宝姐姐心眼儿上仔吗这样疼我。"珍珠道:"你将来做了官,不要忘他。"梦玉道:"我若忘了宝姐姐,叫我千刀万剐!"珍珠连忙握住他的嘴,说道:"大早上胡言乱道,赌个什么咒!怨不得人都懒同你说话,真是没有溜儿。"梦玉笑道:"你逼我赌咒,倒说我讨嫌。你想咱们大厨房的西张、花儿张这些老妈儿,我尚且忘不了,何况我的宝姐姐!岂不是你逼我赌咒。"珍珠道:"老祖宗!咱们吃点儿东西要去伺候。别尽着说闲话。"姑娘们伺候用些汤饭点心,命几个丫头抱着弓箭,拿着两个金漆双皮小马夹,前后照着两对白纱小圆灯,一直往箭厅来。瞧见几对纱灯冉冉而至,梦玉道:"咱们在这里等着,看是谁?"不一会,灯至面前,原来是海珠、九如、紫箫、汝湘同着宝书、佩金、柳绪。彼此见个早礼,同上箭厅,都用小马夹儿坐下。姑娘、嫂子们陆续相约而来,三五聚谈,十分热闹。又见桂堂夫妻同秋瑞、掌珠、芳芸到来。
坐不多会,东方已亮。众家将俱已齐集,听说总领来到,各按队站定。秋瑞们上前,候总领升座,排班见礼,分立两旁。
总领传令,长竿上悬挂金钱,插于百步之外,诸将挨次较射。
三箭全中者为上等;中两箭者次之;中一箭与不中者列为下等,记过一次。众将得令,各人弯弓拔箭,要施展本领。宝钗命将交椅移在檐前,看众将较射。
先是珍珠连发三矢,前后中了二枝。佩金射毕,只中一枝。
紫箫接弓在手,飕飕箭俱中金钱。厅下鼓声不绝,众人喝采。
梦玉十分得意。宝书道:"看我也中三箭。"说毕轻舒玉臂,款启雕弓,三箭俱插在金钱眼里,箭厅上下人人喝采。桂堂过来,刚要开弓,梦玉道:"让我先射三箭。"接弓在手,扯满一箭射去,只见金光一闪,将个金钱射落。宝钗大喜,吩咐记为超等。梦玉甚为得意,修云们坐在后面也替他欢喜。家将们赶紧悬起金钱。桂堂、柳绪、秋瑞、汝湘、海珠、掌珠、九如、芳芸同姑娘、媳妇们射毕,都不差上下。众家将人人比较,中二支者甚多,三支者不过十分之二。总领吩咐,俱要上紧演习。
命百步外安设木牌,众将试演神弩。一发十箭,连环不绝。
一排二十人,往来梭织,巡环更替。梆子一响,只见弩箭犹如飞蝗骤雨一般,势若蜂涌,十分利害。八十名家将轮环数次,传令住弩。总领带着众人上马,亲到木牌前看验。见弩箭钉在牌上如同毛竖,落在地站者不过十分之一二。箭头钉入木中心有寸半,亦有六七、三四分不等。宝钗对秋瑞道:"此乃武乡侯得意不传之物,果然不错。咱们尚欠精劲。传令男女诸将用心演习,必须矢无空放,中则必深,方为合式。"
试箭已毕,各回私屋更衣。见听事的对宝钗道:"介寿堂请姑奶奶说话。"宝钗听说,连忙换过衣服,带着两个姑娘,走到怡安堂。见贾兰在卷棚下同探春说话,瞧见宝钗,赶下台阶迎着跪下请安。宝钗扶起,问道:"你多会儿来的?"贾兰道:"来了好大会子,因婶子操演,不敢惊动。兵部尚书刘大人有书子来催,不能耽搁。母亲吩咐叫带着你侄儿媳妇来回过太太,赶着进京引见当差。"宝钗点头道:"本来该去,这耽搁了几个月,不是刘大人照应,总要得点儿不是。"
婶侄两个一路说话来到介寿堂院门口。见海珠们同着兰大奶奶出来,亦赶着请安。宝钗道:"恭喜你要起身去了。"海珠笑道:"我瞧着都要起身,刚才松大叔叔差官来接梦玉去完姻。说是岭南节度失机阵亡, 人猖獗利害,勾连蛮王,十分凶狠。松大叔叔调了岭南节度,拜了大将军,又赐上方剑,统领兵马。家眷在湖广住着,等玉大爷去完了姻,将彩姑娘交代咱们,松大哥同着大婶儿就去到任。这会儿老太太们叫你商量,我听说一半天就要动身。"宝钗道:"原来如此。"不便耽搁,忙进介寿堂来,见各位太太们都同祝母说话。
宝钗请安已毕,祝母将松家之事又细说一遍。秋琴道:"我正在这儿同老太太商量,你们到岭南很便,就将梦玉带去完结姻事。叫他带彩姑娘回来,你们自去出兵,彼此俱可放心。"宝钗道:"我因器械、帐房未曾做得,还有军前应用的东西赶造不起。 人如此凶悍,必得军器锋利,方能克敌,岂是破刀烂铁可以打得仗的。我现已限日制造,总得半月才能完工。明日是九月初一,总在二十左右择日起身。依我说将这缘故写下一封书子,叫这来的差官先回去知会。咱们随后就到,别叫松大婶婶望的着急。"祝母点头道:"宝丫头说的十分有理。"就命桂夫人夫妻写书交差官先自回去。
次日九月初一,祝母们拈香拜佛,太太、奶奶们往各处寺庙烧香游玩一日。初二由祝府起,给荣国公兰大爷夫妻饯行。
又是江府上请姑爷、姑娘,一连四五日,将众人的嘴早晚都没有空闲时候。这日正是郑府上公请,忽然闻信说桂堂、柳绪兄弟俱中乡榜。金夫人同柳太太乐的要死,诸亲百眷接着道喜,又宴会几日。
祝母吩咐,明日重阳佳节,将本族外戚男女亲眷全行请来。
两宅内外园子摆满菊花,不拘亭台楼阁,草间石上,随便赏花饮酒,吹弹歌曲,尽一日之欢。初十送荣国公起身进京,以赏重阳作祖饯之会。探春奉老太太面谕,先知会两宅垂花门赶忙各处请客。一面知会各堂执事姑娘,收拾园子,赶堆菊花,山屏、盆篮、瓶洗尽是菊花。高低疏密、浓淡浅深各得其妙。各处更换铺垫陈设,真是富贵人家,动皆如意,不多一会,内外园亭变而为瑶台仙府。
初九一早,祝母到六如阁拜佛之后,就在景福堂候着来的亲眷。此时轿马纷纷,络绎而至,随其迟早先后,用过早饭都往园中赏花玩景。真是粉红黛绿,鸟语花香,极尽人间佳丽之会。歌曲、投壶、弹琴、品笛各尽其长。晚间是处皆灯,照耀菊花愈加增色,内外亲眷俱一宵达旦。
次早,贾兰夫妇拜别起身,宝钗、珍珠各将寄蓉大奶奶婆媳书信、物件,俱交代明白。柳太太母子、婆媳托寄馒头庵姑子们书信等物,一一交明。太太们免不得出些眼泪,王夫人看着孙儿、孙媳很难分手,又是江太太拉着女儿一场大哭。宝钗道:"这样儿比咱们回南起身时更累赘。"金夫人道:"倒是咱们起身那一天最简绝,很好。"祝母吩咐众姐妹弟兄都往江干送别,贾兰不得已,只得拜别起身。桂堂、柳绪即于是日往金陵见主试老师。
不言诸人起身之事。宝钗连日与祝筠商议起身之事,在枣桂堂装钉饷银。众家将不分男女各赏三十两安家,收拾行装;三百名官兵各赏二十两。派周惠、徐忠二人随营专管支发粮饷,备办船只。装载粮饷、军装、器用大座船五号,兵船二十号,俱办妥当。桂夫人们收拾彩姑娘金珠首饰、彩缎裙袄,各堂姑娘、奶奶们料理大爷行装、衣服等项。
宝钗对王夫人道:"宝钗此去,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就可班师回来,太太不必惦记。这是天数,预定该应我去了此劫数。太太这几年来精神更加强壮,比原先在京时转觉后生了一半,那里瞧得出望六十岁的人。那天赏菊花,戚二奶奶说:贾老太太瞧着像三十来岁的后生奶奶,咱们还没有贾老太太标致呢。"王夫人笑道:"你听他的瞎话,我自从吃了宝玉的那丸丹药,身上并无一点病症。你大姐姐同平丫头给我掌着家事,千稳万当,诸事妥贴,不要我费一点儿心。环兄弟又能上进,我很喜欢,他媳妇也好。兰儿又袭了公爵。你母亲又在我家,老姐妹一堆相叙,你想你还有什么不乐之事?在这里就同在家一样,人人都像我的亲姐妹手足,谁不同我亲热?就是梦玉,倒比宝玉还体心的孝顺。"
王夫人正说的高兴,忽然顿住口,看着宝钗不觉两点眼泪直掉了下来,拉着宝钗的手说道:"我这老的倒也罢了,只是他害得你苦。我瞧着梦玉夫妻,想到你,我心如刀割。"宝钗眼圈通红,忍住眼泪笑道:"太太疼我,就是我的福气。看那夫妻说不来的,倒不如我没有干净。太太以后不必将这条儿替宝钗惦在心上。那几年我实在割不断这段情肠,枕头上不知流过无边眼泪,不敢叫太太知道。自从那天在幻境中转来,又脱去一层情障,等着出兵回来,跟着太太同我妈妈无忧无虑过此一生,落得个清闲自在。"王夫人点头,连声叹息。
外面走进一人问道:"娘儿们说些什么私房话?"王夫人回头,见是桂夫人手中拿着单贴对宝钗道:"二叔叔请人择了两个出师全胜吉日,叫我来找你瞧瞧用那一日好。"宝钗接在手内,见是九月二十四、二十六日,宝钗将手指掐算一遍,点头道:"此人精于数学。二十四午刻在家起身,至教场安营。二十六寅时发旗起马。对二叔叔说,竟用此两日,不可更改。我还有一句话要同二婶子说。"桂夫人笑道:"不必说,我早知道。刚才娘儿两个眼圈儿红红的,一定是惦着太太不放心。你想咱们两家是谁,还有那一条儿要你嘱咐。"
宝钗摇头道:"太太的话,我并不托付。倒为的是柳大兄弟。前日老太太说留三舅母、柳太太住两年才放回去。现今绪兄弟又中了金陵乡榜,我留他在家,明春同着梦玉、魁兄弟哥儿三个进京会试。但是宝书、佩金我都带去,宝月又时刻不能离我妈妈。他同绪兄弟不过了结前缘,他情愿在金陵服侍母亲。柳太太既无媳妇之奉,而绪弟又少伉俪之欢,也是个难以为情的道理。我的意思要求老太太将五福姑娘给绪兄弟作个偏房。我看福姑娘端庄雅静,这人必有后福,配与柳郎亦是一件美事。我不便启齿,请二婶子圆成这件好事。趁这几天做了亲,我同宝书两姐妹也好放心。"
桂夫人道:"你母亲将红绶给茗烟,身边少不了一人服侍。月姑娘很孝顺,真是一天也离不掉你母亲。这件事交给我,必能如命,等着绪儿回来就给他们做亲。再者慧哥儿你很不用惦记,内外人等谁不将他当作宝贝。我瞧你这些妹妹们疼他,倒比你还疼的利害。"宝钗笑道:"一点不错,这小东西同我倒很不亲热。"王夫人道:"谁叫你管的过严呢。"
娘儿三个说笑一会,宝钗同桂夫人离了西宅。进如是园走不多路,见芳芷堂的一个丫头领着接引庵两个姑子,瞧见桂夫人们,赶着上前请安,说道:"后日十九,观音圣诞,来请老太太同太太们去拈香。"桂夫人笑道:"不用你请,未必有空儿得来。"姑子道:"刚才到藏春坞去请柳太太,正遇着大爷们往金陵回来,娘儿们正说着话。我没有敢言语,且去给大太太、贾二太太请了安再来。"桂夫人点头,同宝钗往藏春坞来。
桂夫人道:"我不进去,赶着同老太太商量那话,还要给二叔叔这日子的信儿。"
宝钗点头,自往柳太太屋里来。见梦玉们都在那里,桂堂、柳绪给姐姐请安。桂堂道:"刚在介寿堂,见我父亲差了包程千里马,寄了书子来,说军情十分紧急,叫母亲们断乎别去。"
柳太太道:"咱们那庄上被 贼抢了个干净,房子全被烧了,这会闹的我无家可归。"梦玉笑道:"当年我原对太太说,咱们家有庄子很可安祝太太决意回去,叫我白丢掉几盆眼泪,太太又白花了多少钱。这会任什么儿全丢了,就是我脸上还有三姐姐的眼泪影儿。"宝书们笑道:"小油嘴!你倒记的这样真。"
宝钗对柳太太道:"'家乡'二字且休提起。同桂三舅母,咱们两家随便可祝兄弟已中金陵乡榜,明春同梦玉、魁兄弟哥儿三个进京会试。我前有书交兰大奶奶带去,托蓉哥儿的姐姐同珍大嫂子们照应,他们最是亲热,同在家一样。侣兄弟、宝书、佩金两妹子我要带去出兵,我妈妈在金陵又离不掉宝月二姑娘,太太跟前无人侍奉,我已给两妹子找了一个好替代,你老人家尽管放心。"
构玉道:"姐姐不带我到军营去吗?我正要同去看个热闹。"宝钗道:"军营性命相关,有什么好看。我送你到湖广,同彩姑娘完了姻,你就带他回来。明春哥儿三个进京会试,等我出兵回来再见。"梦玉叹道:"功名富贵全不在意,只愿与姐姐相依到老。"
珍珠见宝钗眼圈通红,连忙说道:"咱们五百张神弩,倒很够用,就是五千支弩箭太少。"宝钗道:"我已命茗烟、得禄添造五千支。现已择定二十四祭江安营,二十六寅时祭旗起马。已无多日,诸位妹妹上紧催着赶办军装为要。"紫箫道:"大小帐房,一切器械,俱已齐集。不过添造赶办东西尚未了结。"佩金道:"天色尚早,咱们去射会子箭,别闲了工夫。"
众人依允,各去较射。
一宵已过,贾、祝两家亲友都知祝筠、宝钗们择于二十四祭江安营,都赶着公分饯行送礼。祝母听说亲友已排定日子公请,祝母就是二十给祝筠们摆得胜筵宴,对祝筠笑道:"我今日一举两得。"不知老太太说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杜|反王陶征讨
晋怀帝永嘉五年,汉主渊嘉平元年,成主李雄玉衡元年,共三国,有蜀中流民瞰隙为乱,奉蜀将杜路之后|为首。因此琊王下檄与王敦、陶侃,令其将兵收剿。差行人梅陶为使,先至广州,陶侃接见,问曰:"荆土反寇石冰馀党,我与陈敏、刘弘等已皆剿灭,此贼又是因何而起?"梅陶曰:"先年蜀遭赵Q、李特之乱,人民流寓荆襄、湘郧等处者,刘公以德抚之,悉服赋役,各安生理,故此毋敢非为。今自刘弘、皮初丧后,荆州守王澄傲忽荒怠,湘州守苟眺过于严酷,荆湘士民乘势轻侮流众,以其异地之人,或多科徭役,或重派丁粮。有蜀首汝班者,具情讼于苟公,湘州参军冯素与班有隙,素乃权谮汝班不遵官法,劝其驱逐流民还蜀。汝班率众流民面禀苟眺曰:'我等愿为晋氓,不愿为反成之民,以此逃下荆湘。今服差役已久,即同荆民,何听奸人之言,而生嫌隙也!'苟眺听其有理,遣出定议区处,又被冯素所惑,复出晓示于外,言:'但有流民恃顽不即出境者,尽行诛戮!'流民见此,惧眺严酷,乃集精壮数千,以醴陵令杜|有勇力,近与苟眺不睦,即劫入县,拥|为主,骤然打破长沙据之,不数日,有众万馀。苟眺引兵征收杜|,|亦拥众对敌。眺不知|勇,亲自出马责|,|不听,二人构战,十合之中,被|一刀斩于马下。冯素惊走,湘州亦被所夺。故此琊王知公有剪寇之略,特请发兵与王青州共往征之。"陶侃听言拜命,送陶先回,即遣人驰约王敦。陶至建业,言:"广州受命,不日就发。"琊王大喜。桓彝又上言曰:"文书迭至,言荆寇甚倡,长沙、湘州俱陷,荆州刺史王澄亦非将帅之才,德泽又无以及民,为人暗而多傲,恐难制乱。万一荆州有失,上流门户休矣。亟宜遣人代回,免致误国。"王导曰:"王敦、陶侃既已奉命,兵必将到,若擅调刺史,朝中岂不见责乎?"周曰:"乱世行权,不必拘执。上流是吾江东屏障,宜当选材镇治,茂伦之言是也。"琊王曰:"然则何人可去?"正议未了,忽有哨船来上告急文书,言:"广州二处之兵未到,反贼乘破长沙、湘东之势,寇掠荆州下县,荆州刺史王澄出兵收捕,反被杜|所败。幸得山简旧参军王冲来救,奋力杀退贼众,方才势沮。王冲劝澄急会襄沔,趁其初起,协力共讨平之。澄心惧怯,不听其言,又不旌赏委用,径回荆州,忽治军旅,日与内史王机博弈饮酒。王冲屡谏,澄全弗听,反加傲慢,似有责让之意。王冲不忿,拥众自处,打荆州刺史旗号御贼。王澄惧为激反,徙治沓中,冲亦不敢摄事。今州中无主,士民惶惶,恐贼窃夺,乃副贰所上之文书。"琊王见之,急问王导,导曰:"荆州重任,必须遣贺循、顾荣前去,方可镇守。"桓彝曰:"二公各有职事,亦不可离,宜先使周安东往守,待二处兵来,看其可否,再行计议。"琊王从之。以周为荆州刺史,召王澄回建业,代为军咨祭酒。澄得诏,即收拾顺流东下,舟次大江,遇王敦领兵来讨杜|。两船凑合,敦请澄过舟叙话,澄以敦乃族弟,礼貌上不甚谦敬,及论世务,言多轻忽。问以与贼相战,何为失利,澄反倨傲,勿以敦为意。敦心不怿,思有害澄之意。值陶侃兵到,催促会议,澄即昂然别去,敦愈恨矣。后人有诗叹澄骄傲致祸云:
堪叹王澄枉擅名,平生量狭少容人。兵败犹然施傲慢,故教惹祸丧其身。
时王敦与兄相别,各自放开帆橹,往东西而去。敦至长沙境内,与陶侃相见,计议已毕,乃合兵径望长沙而进。早有伏路贼兵探得,报与杜|知道。|曰:"既有兵来,不可待其临城,方好出入。"即同部将王贡、张彦引兵出城拒敌官兵,使其党目汝班、叶彦通保守城池。|行四十里,遇先锋朱伺兵至。|乃扎下军马,摆开阵势以待。伺方整顿队伍,只见陶侃、王敦大军俱到,屯作两处,亲至阵前观看。杜|对住朱伺,分令王贡冲杀陶侃之军,张彦冲杀王敦之军。侃将童奇出敌,敦将陈修出敌,六员将各自厮战,将约两个时辰,俱斗四五十合,未分胜败。贼党杜仑见朱伺英勇,拍马舞刀砍出夹攻。伺敌二寇渠,手不得停。王敦见各贼皆勇,把旗一挥,夏宋、刘晟、曹兴三将一齐冲出,侃阵中龚登亦从旁攻入,杜仑心乱,被朱伺一刀砍于马下。杜|遮拦不住,拍马而走。王敦、陶侃挥兵一涌而进,将贼兵冲得七断八续,前后不能相顾,死伤满道。王贡与张彦亦皆大败,望长沙城中而走。王敦传令急追,四十里马不停蹄,直至城下,将六门困住,一连攻打十馀日。城中百姓皆相聚嗟怨曰:"刘荆州、陶广州皆仁德恩官,我等此时违天抗拒,杀死官兵,神人不佑。理合改正归降,方保宗族。"杜|亲自听得,欲待收斩怨者戒众,又恐激变,乃密与叶彦通、王贡议曰:"满城士民初附,多有变心,怨声不绝,意欲弃邪归正。但王敦、陶侃二人法执令严,恐不肯相容耳!"王贡曰:"卸甲降军,如蛾投火,未必为可,不若奉降表下建康,言愿归正,镇守长沙,与朝廷宣力,将功赎罪。若得准请,罢回二处之兵,我等再养威锐,看紧慢而行,大事得成,未可定也。"杜|曰:"君言足有主见。"乃即命叶彦通作降表一封,使人下建康呈献,辞曰:
荆州醴陵叛臣杜|等激切上言:伏念臣等本无叛意,盖为荆守王澄嗜酒游乐,不勤政事,征徭督赋,委于下僚,科敛无方,酷扰百姓,各不安生。湘守苟眺暴虐苛刻,不恤刑政,残害无辜,诈索流众钱财,贪谋不遂,背合荆襄长沙,严逐流民还归川蜀,民辈咸愿为晋之鬼,不愿为成之民,是以流首汝班等具情告白,苟眺听冯素奸言,欲尽追荆楚钱谷布帛,不容带去,并诡计逗遛。班等见不听信,复鸣王澄,澄又发令欲概诛流民。荆州参军叶彦通代民分辨,澄坐以罪,流众不忿,乃劫去彦通,推|为首,共拒王澄、苟眺之惨。今见官军东下,不敢抗逆,动害黎民,愿自改正。特此哀诉,伏乞殿下大王赦宥罪过,许臣等洗心报国,效力中原,永不敢悖,万死干冒。
琊王见|上表输诚服罪,情有可原,乃下令谕使王敦、陶侃,暂且回镇,容|归款,就授杜|为巴东监军,散其流民,兵众配入官兵部下。|得回音,即使人往敦、侃营中告禀,言:"两位刺史大人,何日军回起马,待|出城劳军送饯。"陶侃见琊纳其归顺,随往敦营共议曰:"今杜|亡在旦夕,知势不敌,故此暗行奸计,散我二人之军,免使逼彼。琊王何即听哄,反授他为巴东监军,令我等回镇。我二人一去,待贼养成牙爪羽翼,西合伪成,将来不可复制矣。不若因其失势,兵士窘迫,擒而剿之,则后人知所畏惧,荆湘始靖。"敦曰:"公见甚远,昔日罗尚征蜀,不听吾言,以致李特猖獗。今被李雄占据川土,轻难复取,即此类也。吾等专兵在此,将自主意,亟当攻之。"于是催兵日夜打城。杜|召众议曰:"今琊王恩准我等之降,而王敦、陶侃复又不容,围困愈急,是欺我孤城无援耳。"张彦曰:"彼既不仁,我岂又守以待毙乎?分付结束齐整,将库藏收拾,明日我愿当先杀出长沙,往别郡攻打属县,看他赶得几处,那能日日与吾作对也。"贼众皆曰:"张寨长之言有理,权宜避之。"次日,张彦率流兵一万奋勇杀出,望东而去。朱伺、夏宋引兵追赶。贼人拚命杀转,官兵折伤过甚。朱、夏二将无兵接应,只得收回,报知王敦曰:"贼兵势窘,不能守城拒敌,故欲逃去,攻掠下县邻郡,避我之锋,分我之势耳,但虑良民又不得安,如何区处?"陶侃曰:"且紧紧困住城内之贼,莫容再出,其逃去者,易于收剿矣。可急行文书往豫章,令周士达起兵前来截杀,我等察探消息的实,从后追剿。先扫在外孽寇,杜|亦无能为矣!"敦然其议,乃连发两道文书,往豫章约会。周访接得,即召新拨来陈敏降将夏文华、夏文盛等商议其事。夏文华曰:"贼寇被围日久,长沙粮少,故遣一枝出外抄掠,以为声援耳。荆襄有青、广二处官兵在彼,此贼必然来扰江右。既然二公有文来会,可分兵一万,待小将兄弟两人,先往黄梅山谷,绝其来路,贼徒不知我等预把此地,必然妄行前进,可以一战而擒渠首矣。"周访听计大喜,即点精兵一万,令夏文华兄弟二人密往黄梅守截贼寇。二人星夜先至地名黄梅山,相度贼人必行之地,分作两头,埋定守之。
且说贼首张彦自离长沙,一路掳掠财帛,捉拿壮幼,充作兵伍。人民闻风惧怕,皆预先逃入山谷中躲避。张彦探知备细,乃率众入山搜捕,所得甚广。不月馀,行到黄梅地方,亦令党夥分头入深谷中搜掠。兵众曰:"此处山谷崎险,已近豫章皖城,恐有防备之兵,不如遣人探访的实,搜一处捡一处,免致被算。"张彦曰:"此时人民皆携金银避我,多是虚立,若一察探,彼则又移,财物无所得矣。"一贼次首目曰:"这所在之山,与别山不同,且多树木,道路窄小,若有伏兵把守,一时截出,难与为敌矣。"彦曰:"若此疑惧,何以能成大事?我等来此则甚!"即自当先,径行深谷要路,令人两旁去访。不二十里,见山坳中草窝连结,众即呐喊争前。忽然间一声炮起,冲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猛将,手持大刀截住路口,两边箭如雨点,射得贼众躲闪无门。张彦喝兵对射,思欲冲过。夏文华曰:"汝何不知死活,到此尚不下马投降,定要捉住,自取万剐也。曾知夏将军名否?"张彦知文华威名在外,且路窄难进,不敢向前,翻身退后而走。行不数里,炮声又起,一员大将,手执长枪截出,大叫曰:"贼将认得收石冰、擒汪可东的夏文盛将军否?"张彦曰:"名闻久矣,但不知是吾对手非也!"文盛大怒,挺枪就刺,张彦接住,二人交马,才十馀合,夏文华赶到,两边围住。张彦见不是势头,乃奋勇冲出,杀条血路而走。夏文盛见其拼死当先,不阻其逃,惟只随后追去。将近又五七十步,文盛抽弓拔箭,照定背心,一箭射去,径透甲内。张彦负痛,伏鞍而走。夏文华知其被射,亦拽起雕弓满放一箭,打中腰上。彦乃滚鞍落马,贼党来救,文华弟兄杀散贼夥,将张彦擒住绑起。贼之部兵思无去路,尽皆乞降。文华收其流民魁渠三四人斩之,将张彦押回豫章解见周访。访乃斩其首,遣人送至长沙,号令杜|。敦、侃见了大悦,即将首级挑至城下攻打。|见张彦首级,私谓王贡曰:"官兵见吾丧了张彦,便有欺我之意,乘其骄忽,你可整兵出城,杀他一阵,然后再作道理。"贡受其命,披挂伺候。叶彦通曰:"还须主帅分二门一齐突出,方可取胜。但听我城上炮起为号,各宜努力向前,不可畏缩。"杜|然之。彦通、汝班二人上鼓楼观看。
却说二处之兵围至日午,见城中并无动静,乃约会收兵回寨,议计而行,遂收队伍。彦通、汝班见官兵退动,乃放起号炮。杜|、王贡分两路舍死突出,直入官兵阵中,杀得交横乱倒,官兵四散奔溃。朱伺、童奇大呼曰:"兵士不可妄走,待吾来擒那贼。"|等听得,横冲而过,官兵大败,望风逃窜,贼等从后追袭。陶侃亲自挥刀止喝,朱伺等抵住,军乃扎定。王贡赶到将近,见侃兵严待,亦不敢退,两家对面而拒。陶侃闻是王贡,乃勒马向前高叫曰:"我乃陶广州也,平生不行暗计,今有一言相问。天色已晚,不可两边放箭。来者莫非王丞椽否?"贡乃欠身而言曰:"大人呼召,有何见谕?"侃曰:"吾道杜|耳。|昔为益州小吏,因盗库钱,发配此处,因有勇略,无耻为盗。刘荆州惜其才,乃令参预军事,免彼为非,后又保他为官,既受朝廷爵禄,不思报国,而乃作乱,是不忠也。父死不知服丧,而乃瞒公叨秩,饮酒宴乐,是不孝也。不忠不孝,实天地间之大罪人矣。卿乃清名佳士,乔木良人,何从此辈为乱,而取骂名乎!且世间只有老僧老儒,曾见有老贼乎?不久悉将就戮者。汝有此等材艺,何不为朝廷立功,显祖留名于世,以作中正之人,岂不与为盗贼者悬隔远乎?"王贡闻言,乃下马拜曰:"愚之不明,为流众与杜|所陷,故致失节。今闻教化,愿为前部,讨|赎罪,望宥前愆。"侃乃令人扶之上马,同入寨中,亲执贡手慰而抚之。
次日,王贡率领本部人马扣城,唤杜|谓之曰:"今外援已绝,内粮已乏,我今听陶公之劝,改心归顺,得他甚相敬重,你可从我之言,开城谢罪,同作正人乎!"|不答。众流民曰:"前日主帅曾请降于琊王,今陶公使王左帅来招,事可一同,主帅不言,有何意思?"内有荆民在内为兵者过半,乃齐声叫曰:"汝若不从王将军之言,我等自愿出降。"|乃绐众人曰:"既然如此,可上城回话,明日一同开门拜降。"兵士将此言道与王贡,贡乃退去。至夜,杜|密召汝班议曰:"王贡既去,军心皆变矣。我等若降,必为王敦二人所杀,不若弃了兵众,漏夜逃回蜀中,再作道理。"班曰:"主帅之言是也。"潜与数骑遁去,至湘州路上,病发而死,汝班殓其尸,沉于江中而去。荆襄复宁。陶侃表奏王贡为湘州守,以代苟眺之任,王敦、陶侃归功于琊王,二人皆收兵回镇。后人有诗赞美王敦、陶侃不听诡降,遂能平定荆湘、剪除剧寇云:
陶侃心聪识见长,预知奸计不容降。王敦智略能猜料,卒平逆党定荆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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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则蜘蛛食卷
话说山东兖州府巨野县郑鸣华,家道殷富,生子名一桂,姿容俊雅,因父择配太严,年长十八,尚未聘娶。其对门杜预修家,有一女名季兰,性淑有貌,因预修后妻茅氏欲主嫁与外侄茅必兴,预修不肯,以致延到十八岁亦未许人。郑一桂观见其貌,千方百计得与通情。季兰年长知事,心亦欢喜,每夜潜开猪门引一桂入宿,将次半载,两家父母颇知之。季兰后母茅氏在家吵闹,遂关防甚密。然季兰有心向一桂,怎能防得。一日,茅氏往外公家去,季兰在门首立候一桂,约他夜来。其夜,一桂复往。季兰道:"我与你相通半载,已怀了二个月身孕,你可央媒来议婚,谅我父亦肯。但继母在家,必然阻挡,今乘她往外公家去,明日千万留心。此事成则姻缘可久,不然妾为你死矣。纵有他人来娶我,妾既事君,决不改节于他人。"
郑一桂欣然应诺。至次日五更,季兰仍送一桂从猪门出去。
适有屠户萧升早起宰猪,正撞见了,心下忖道:必是一桂与预修之女有通,故从他猪门而出。萧升亦从猪门挨入,果见女子在偏门边倚立。萧升向前逼她求欢。季兰道:"你是何人?
敢这等胆大!"萧升道:"你养得一桂,独养不得我?"季兰哄道:"彼要娶我,故私来先议。若他不娶,则日后从你无妨。"
即抽身走入房去,锁住了门。萧升只得走出,心中焦躁,想道:"彼恋一桂后生,怎肯从我?不如明日杀了一桂,使她绝
望,谅季兰必得到手。"次日,一桂禀知于父要娶季兰。郑鸣华道:"几多媒来议豪家女子,我也不纳,今娶此不正之女为媳,非但辱我门风,抑且被人取笑。"一桂见父不允,忧闷无聊,至夜静后又往季兰家。行到猪门边,被萧升突出拔刀杀之,并无人见。次日,郑鸣华见于被杀,不胜痛伤,只疑是杜预修所杀,遂赴县具告。
本县宋知县拘问。郑鸣华道:"亡儿一桂与伊女季兰有奸,伊女嘱我儿娶她,我不肯允,其夜遂被杀。"杜预修道:"我女与一桂奸情有无,我并不知。纵求嫁不允,有女岂无嫁处,必须强配?就是他不允亲事,有何大仇遂至杀他?此皆是虚砌之词,望老爷详察。"朱知县问季兰道:"有无奸情?是谁杀他,惟你知之,从实说来。"季兰道:"先是一桂千般调戏,因而苟合,他先许娶我,后来我愿嫁他,皆出真心,曾对天立誓,来往已将半载。杀死之故不知,是谁,妾实不知。"朱知县道:"你通奸半载,父亲知道,因而杀之是真。"遂将杜预修夹起,再三不肯认,又将季兰上了夹棍。季兰心想:一桂真心爱我,他今已死,幸我怀孕三月,倘得生男,则一桂有后;若受刑伤胎,我生亦是枉然。遂屈招道:"一桂是我杀的。"朱知县道:"一桂是你情人,偏忍杀他?"季兰道:"他未曾娶我,故此杀了。"朱知县道:"你在室未嫁,则两意投合,情同亲夫。始焉以室女通奸,终焉以妻子杀夫,淫狠两兼,合应抵偿。"郑鸣华、杜预修皆信为真。再过六个月,生下一男。鸣华因无子,此乃是他亲孙,领出养之,保护甚殷。
过了半年,包公巡行到府,夜观杜季兰一案之卷,忽见一大蜘蛛从梁上坠下,食了卷中几字,复又上去,包公心下疑异。次日,即审这桩事。杜季兰道:"妾与郑一桂私通,情真意密,怎肯杀他?只为怀胎三月,恐受刑伤胎,故屈招认;其
实一桂非妾所杀,亦不干妾父的事,必外人因什故杀之,使妾枉屈抵命。"包公道:"你更与他人有情否?"季兰道:"只是一桂,更无他。"包公心疑蜘蛛食卷之事,意必有姓朱者杀之,不然乃是朱知县问枉了。乃道:"你门首上下几家,更有甚人,可历报名来!"鸣华历报上数十名,皆无姓朱者,只内一人名萧升。包公心疑蜘蛛一名蛸蛛,莫非就是此人?再问道:"萧升做何生理?"答言:"宰猪。"包公心喜道:猪与蛛音相同,是此人必矣。乃令鸣华同公差去拿萧升来作干证。公差到萧升家道:"郑一桂那一起人命事,包爷唤你。"萧升忽然迷乱道:"罢了!当初是我错杀你,今日该当抵命。"公差喝道:"只要你做干证!"萧升乃惊悟道:"我分明见一桂向我索命,却是公差。此是他冤魂来了,我同你去认罪便是。"郑鸣华方知其子乃是萧升所杀,即同公差镇押到官。萧升一一招认道:"我因早起宰猪,见季兰送一桂出门,我便去奸季兰,她说要嫁一桂,不肯从我。次夜因将一桂杀之,要图季兰到手。不料今日露出情由,情愿偿命,再无他说。"
包公明判道:审得郑一桂系季兰之情夫,杜季兰是一桂之表子,往来半载,三月怀胎,图结良缘,百世偕老。陡为萧升所遇,便起分奸之谋,恨季兰之不从,遇一桂而暗刺。前官罔稽实迹,误拟季兰于典刑。今日访得真情,合断萧升以偿命。
余人省发,正犯收监。当时季兰禀道:"妾蒙老爷神见,死中得生,犬马之报,愿在来世。但妾身虽许郑郎,奈未过门,今儿子已在他家,妾愿郑郎父母收留入家,终身侍奉,誓不改嫁,以赎前私奔之丑。"郑鸣华道:"日前亡儿已欲聘娶,我嫌你私通非贞淑之女,故此不允;今日有拒萧升之节,又有愿守制之心,我当收留,抚养孙儿。"包公即判季兰归郑门侍奉公姑。后寡守孤子郑思椿,年十九登进士第,官至两淮运使,封
赠母杜氏为太夫人。郑鸣华以择妇过严,致子以奸淫见杀;杜预修以后妻掣肘,致女以私通招祸。此二人皆可为人父母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