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评忠义水浒传-第九十二回 振军威小李广神箭 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十二回 振军威小李广神箭 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话说宋江统军兵人马,分五队进发,来打盖州。盖州哨探军人,探听的实,飞报入城来。城中守将钮文忠,原是绿林出身,江湖上打劫的金银财物,尽行助田虎,同谋造反,占据宋朝州郡,因此官封枢密使之职。惯使一把三尖两刃刀,武艺出众。部下管领着猛将四员,名号四威将,协同镇守盖州。那四员:"猊威将"方琼 、"貔威将"安士荣、"彪威将"褚亨、"熊威将"于玉麟。这四威将手下,各有偏将四员,共偏将一十六员。乃是:杨端、郭信、苏吉、张翔,方顺、沈安、卢元 、王吉,石敬、秦升、莫真、盛本,赫仁、曹洪、石逊、桑英。

  钮文忠同正偏将佐,统领着三万北兵,据守盖州,近闻陵川,高平失守,一面准备迎敌官军,一面申文去威胜,晋宁两处,告急求救。当下闻报,即遣正将方琼,偏将杨端,郭信,苏吉,张翔,领兵五千,出城迎敌。临行钮文忠道:"将军在意,我随后领兵接应。"方琼道:"不消枢密吩咐,那两处城池,非缘力不能敌,都中了他诡计。方某今日不杀他几个,誓不回城。"

  当下个个披挂上马,领兵出东门,杀奔前来。宋兵前队迎着,摆开阵势,战鼓喧天。北阵里门旗开处,方琼出马,当先四员偏将,簇拥在左右。那方琼头戴卷云冠,披挂龙鳞甲,身穿绿锦袍,腰系狮蛮带,足穿抹绿靴。左挂弓,右悬箭。跨一匹黄马,捻一条浑铁。高叫道:"水草寇,怎敢用诡计赚我城池?"宋阵中孙立喝道:"助逆反贼,今天兵到来,尚不知死!"拍马直抢方琼。二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 斗过三十余合,方琼渐渐力怯。北军阵中,张翔见方琼斗不过孙立,他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向孙立飕的一箭。孙立早已看见,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那马直立起来。孙立跳在一边,捻着,便来步 斗。那马负痛,望北跑了十数步便倒。张翔见射不倒孙立,飞马提刀,又来助战,却得秦明接住杀。孙立欲归阵换马,被方琼一条,不离左右的绞住,不能脱身。那边恼犯了"神臂将"花荣,道:"贼将怎敢放暗箭,教他认我一箭!"口里说着,手里的弓,已开得满满地,觑定方琼较亲,飕的只一箭,正中方琼面门,翻身落马。孙立赶上,一枪结果,急回本阵换马去了。

  张翔与秦明杀:秦明那条棍,不离张翔的顶门上下,张翔只办得架隔遮拦。又见方琼落马,心中惧怯,渐渐输将下来。北阵里郭信拍马捻,来助张翔。秦明力敌二将,全无惧怯,三匹马丁字儿摆开,在阵前杀。花荣再取第二枝箭,搭上弦,望张翔后心觑得亲切,弓开满月,箭发流星,飕的又一箭,喝声道"认箭",正中张翔后心,射个透明,那枝箭直透前胸而出。头盔倒挂,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郭信见张翔中箭,卖个破绽,拨马望本阵便走,秦明紧紧赶去。

  此时孙立已换马出阵,同花荣,索超招兵卷杀过来,北兵大乱。那边杨端,郭信,苏吉抵当不住,望后急退。猛听的北兵后面,喊声大振,却是钮文忠恐方琼有失,令安士荣,于玉麟各领五千军马,分两路合杀拢来。这里花荣等四将,急分兵抵敌,却被那杨端 、郭信、苏吉勒转兵马,回身杀来,当不得三面夹攻。花荣等四将奋力冲突,看看围在垓心。又听的东边喊杀连天,北军大乱,左是董平等七将,右是黄信等七将,两翼兵马,一齐冲杀过来,北兵大败,杀死者甚多。安士荣,于玉麟等,领兵急拥进城,闭了城门。宋兵追至城下,城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宋兵方退。

  须臾,宋先锋等大兵,都到离城五里屯扎。宋江升帐,教萧让标写花荣头功。忽然起一阵怪风,飞土扬尘,从西过东,把旗帜都摇撼的歪邪。吴用道:"这阵风,今夜必主贼兵劫寨,可速准备。"宋江道:"这阵风,真个不比寻常!"便令欧鹏,邓飞 、燕顺、马麟,领三千兵于寨左埋伏;王英,陈达,杨春,李忠,领三千兵于寨右埋伏;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领兵五百,于寨中埋伏:炮响为号,一齐杀出。分拨已了,宋江与吴用秉烛谈兵。且说钮文忠见折了三将,计点军士,折去二千余名。正在帐中纳闷,当有"貔威将"安士荣献计道:"恩相放心!宋江这夥,连赢了几阵,已是志骄气满,必无准备。今夜安某,领一支兵去劫寨,可获全胜,以报今日之仇。"钮枢密道:"将军若去,我当亲自领兵接应;却令于褚二将军,坚守城池。"安士荣大喜道:"若得恩相亲征,必擒宋江。"

  计议已定,至二更时分,士荣同偏将沈安、卢元、王吉、石敬,统领五千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鸾铃,出得城来,衔枚疾走,直至宋兵寨前,发声喊,一拥杀入寨来。见寨门大开,寨中灯烛辉煌,安士荣情知中计,急退不迭。宋寨中一声炮响,左有燕顺等四将,右有王英等四将,一齐奔杀拢来;寨内李逵等六将,领蛮牌步兵,滚杀出寨来。北军大败,四散逃命。沈安被武松一戒刀砍死,王吉被王英杀死。宋兵把安士荣 、卢元、石敬人马围在垓心。看看危急,却得钮文忠同偏将曹洪、石逊,领兵救应,混杀一场,各自收兵。

  次日,钮文忠计点军士,折去千余;又折了沈安,王吉二将;石逊身带重伤,命在呼吸。正忧闷间,忽报威胜有使命擎令旨到来。钮文忠连忙上马,出北门迎接。使臣进城,宣读令旨,说近来司天监夜观天象,有罡星入犯晋地分野,务宜坚守城池,不得有误。钮文忠诉说宋朝差宋江等兵马前来杀,连破两个城池。宋兵已到这里,昨日杀,又折了正偏将佐五员。若得救兵早到,方保无虞。使臣道:"在下离威胜时,尚未有这个消息。行至中路,始听的传说宋朝遣兵到俺这里。"钮文忠设宴管待,馈送礼物,一面准备擂木炮石,强弓硬弩,火箭火器,坚守城池,以待救兵,不在话下。

  再说燕顺,王英等众将,杀散劫寨贼兵,得胜回寨。次日,宋江传令,修治器械,准备攻城。令林冲、索超、宣赞、郝思文,领兵一万,攻打东门;徐宁、秦明 、韩滔、彭舾,领兵一万,攻打南门;董平、杨志、单廷,魏定国,领兵一万,攻打西门;却空着北门,恐有救兵到来,城内冲突,两路受敌。却令史进、朱仝、穆弘 、马麟,领兵五千,于城东北高岗下埋伏;黄信、孙立、欧鹏、邓飞,领兵五千,于城西北密林里埋伏;倘贼人调遣救兵至,两路夹击。令花荣、王英、张青、孙新 、李立,领马兵一千为游骑,往来四门探听;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刘唐、雷横,领步兵三百,与花荣等互相策应。分拨已定,众将遵令去了。宋江与卢俊义,吴用等正偏将佐,移扎营寨城东一里外。令李云 、汤隆督修云梯飞楼,推赴各营驾用。

  却说林冲等四将,在东城建竖云梯飞楼,逼近城垣,令轻捷军士上飞楼,攀援欲上,下面呐喊助威。怎禁的城内火箭如飞蝗般射出来,军士躲避不迭。无移时,那飞楼已被烧毁,吻喇喇倾折下来,军士跌死了五六名,受伤十数名。西南二处攻打,亦被火箭火炮伤损军士。为是一连六七日攻打不下。

  宋江见攻城不克,同卢俊义,吴用亲到南门城下,催督攻城。只见花荣等五将,领游骑从西哨探过东来。城楼上于玉麟同偏将杨端,郭信,监督军士守御。杨端望见花荣渐近城楼,便道:"前日被他一连伤了二将,今日与他报仇则个!"急拈起弓,搭上箭,望着花荣前心,飕的一箭射来。花荣听的弓弦响,把身望后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袁夹:好手段。】咬在口里;起身把带在了事环上,左手拈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觑定杨端较亲,只一箭,正中杨端咽喉,扑通的望后便倒。

  花荣大叫:"鼠辈怎敢放冷箭,教你一个个都死!"把右手去取箭,却待要再射时,只听的城楼上发声喊,几个军士一齐都滚下楼去。于玉麟,郭信,吓的面如土色,躲避不迭。花荣冷笑道:"今日认得"神箭将军"了!"宋江,卢俊义喝采不已。吴用道:"兄长,我等却好同花将军去看视城垣形势。"花荣等拥护着宋江,卢俊义,吴用,绕城周匝看了一遍。

  宋江、卢俊义、吴用,回到寨中,吴用唤临川降将耿恭,问盖州城中路径。耿恭道:"钮文忠将旧州治做帅府,当城之中。城北有几个庙宇,空处却都是草场。"吴用听罢,对宋江计议,便唤时迁,石秀近前密语道:"如此依计,往花荣军前,密传将令,相机行事。"再唤凌振 、解珍、解宝,领二百名军士,携带轰天子母大小号炮,如此前去。教鲁智深、武松,带领金鼓手三百名;刘唐、杨雄、郁保四、段景住,每人带领二百名军士;各备火把,往东南西北,依计而行。又令戴宗往东西南三营,密传号令,只看城中火起,并力攻城。分拨已定,众头领遵令去了。

  且说钮文忠日夜指望救兵,毫无消耗,十分忧闷;添拨军士,搬运木石上城坚守。至夜黄昏时分,猛听的北门外喊声振天,鼓角齐鸣。钮文忠驰往北门,上城眺望时,喊声金鼓都息了,却不知何处兵马。正疑虑间,城南喊声又起,金鼓振天。钮文忠令于玉麟坚守北门,自己急驰兵至南城看时,喊声已息,金鼓也不鸣了。钮文忠眺望多时,唯听的宋军南营里,隐隐更鼓之声,静悄悄地,火光儿也没半点。徐徐下城,欲到帅府前点视,猛听的东门外连珠炮响,城西呐喊擂鼓喧天价起。钮文忠东奔西逐,直闹到天明。宋兵又来攻城,至夜方退。是夜一鼓时分,又听的鼓角喊声。钮文忠道:"这是疑兵之计,不要睬他,掩这里只坚守城池,看他怎地。"忽报东门火光烛天,火把不计其数,飞楼云梯,逼近城来。钮文忠闻报,驰往东城,同褚亨,石敬,秦升督军士用火箭炮石,正在打射,猛可的一声火炮,响振山谷,把城楼也振动,城内军民,十分惊恐。如是的蒿恼了两夜,天明又来攻城,军士时刻不得合眼,钮文忠也时刻在城巡视。忽望见西北上旌旗蔽日遮天,望东南而来,宋兵中十数骑哨马,飞也似投大寨去了。钮文忠料是救兵,遣于玉麟准备出城接应。

  却说西北上那支军马,乃是晋宁守将田虎的兄弟三大王田彪,接了盖州求救文书,便遣部下猛将凤翔、王远,领兵二万,前来救援。已过阳城,望盖州进发,离城尚有十余里,猛听的一炮响,东西高岗下密林中,飞出两彪军来,却是史进 、朱仝、穆弘、马麟、黄信、孙立、欧鹏、邓飞八员猛将,一万雄兵,卷杀过来。晋宁兵虽是二万,远来劳困,怎当得这里埋伏了十余日,养成精锐,【袁眉:照应。】两路夹攻。晋宁军大败,弃下金鼓 、旗、盔甲、马匹无数,军士杀死大半,凤翔、王远脱逃性命,领了败残头目士卒,仍回晋宁去了不题。

  再说钮文忠见两军截住杀,急遣于玉麟,领兵开北门杀出接应,那北门却是无兵攻打。于玉麟领兵出城,过吊桥,遇着花荣游骑从西而来。北军大叫:"神箭将军来了!"慌的急退不迭,一拥乱抢进城去。于玉麟已是在南城吓破了胆,那里敢来交战,也跑进城去。【袁眉:今日将军个个于玉麟。】花荣等冲过来,杀死二十余人,不去赶杀,让他进城。城中急急闭门。

  那时石秀,时迁穿了北军号衣,已浑入城。时迁,石秀进的城门,趁闹哄里溜进小巷。转过那条巷,却有一个神祠,牌额上写道:"当境土地神祠。"时迁,石秀踅进祠来,见一个道人在东壁下向火。那道人看见两个军士进祠来,便道:"长官,外面消息如何?"军人道:"适俺每被于将军点去杀,却撞着了那神箭将军,于将军也不敢与他交锋。俺每乱抢城,却被俺趁闹闪到这里。"便向身边取出两块碎银,递与道人说:"你有藏下的酒,胡乱把两碗我每吃,其实寒冷。"那人笑将起来道:"长官,你不知这几日军情紧急,神道的香火也一些没有,那讨半滴酒来?"便把银递还时迁。石秀推住他的手道:"这点儿你且收着,却再理会。我每连日守城辛苦,时刻不得合眼,今夜权在这里睡了,明早便去。"

  那道人摇着手道:"二位长官莫怪!钮将军军令严紧,少顷便来查看。我若留二位在此,都不能个干净。"时迁道:"恁般说,且再处。"石秀便挨在道人身边,也去向火。时迁张望前后无人,对石秀丢个眼色,石秀暗地取出佩刀。那道人只顾向火,被石秀从背后卡察的一刀,割下头来,便把祠门拴了。此时已是酉牌时分,时迁转过神厨后壁,却有门户。户外小小一个天井,屋檐下堆积两堆儿乱草。时迁,石秀搬将出来,遮盖了道人首,开了祠门,从后面天井中爬上屋去。两个伏在脊下,仰看天边明朗朗地现出数十个星来。【袁眉 :如画。】时迁,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来,到祠外探看,并无一个人来往。两个再踅几步,左右张望,邻近虽有几家居民,都静悄悄地闭着门,隐隐有哭泣之声。时迁再踅向南去,转过一带土墙,却是偌大一块空地,上面有数十堆柴草。

  时迁暗想道:"这是草料场,如何无军人看守?"原来城中将士,只顾城上御敌,却无暇到此处点视。那看守军人,听的宋军杀散救兵,料城中已不济事,各顾性命,预先藏匿去了。时迁,石秀复身到神祠里,取了火种,把道人尸首上乱草点着;却溜到草场内,两个分头去,一连上六七处。少顷,草场内烘烘火起,烈冲天,那神祠内也烧将起来。草场西侧,一个居民,听的火起,打着火把出来探听。时迁抢过来,劈手夺了火把。石秀道:"待我每去报钮元帅。"居民见两个是军士,那敢与他拗。时迁执着火把,同石秀一迳望南跑去,口里嚷着报元帅,见居民房屋下得手的所在,又上两把火,却丢下火把,踅过一边。两个脱下北军号衣,躲在僻静处。

  城中见四五路火起,一时鼎沸起来。钮文忠见草场火起,急领军士驰往救火。城外见城内火起,知是时迁,石秀内应,并力攻打。宋江同吴用带领解珍,解宝驰至城南,吴用道:"我的前见那边城垣稍低。"便令秦明等把飞楼逼近城垣。吴用对解珍、解宝道:"贼人丧胆,军士已罢,兄弟努力上城!"解珍带朴刀上飞楼,攀女墙,一跃而上,随后解宝也奋跃上去。两个发声喊,抢下女墙,挥刀乱砍。城上军士,本是困顿惊恐,又见解珍、解宝十分凶猛,都乱窜滚下城去。褚亨见二人上城,挺来 斗了十数合,被解宝一朴刀搠翻,解珍赶上,剁下头来。

  此时宋兵从飞楼攀援上城,已有百十余人。解珍、解宝当先,一齐抢杀下城,大叫道:"上前的剁做肉泥!"众人杀死石敬、秦升,砍翻把门军士,夺了城门,放下吊桥,徐宁等众将领兵拥入。徐宁同韩滔领兵杀奔东门,安士荣抵敌不住,被徐宁戳死,夺门放林 冲等众将入城。秦明同彭舾领兵抢夺西门,放董平等入城。莫真、赫仁、曹洪,被乱兵所杀。杀的横市井,血满街衢。钮文忠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同于玉麟领二百余人,出北门便走。未及一里,黑暗里突出"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一个猛将军,一个莽和尚,拦住去路。正是

  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

  毕竟钮文忠,于玉麟性命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袁评: 钮文忠小寇耳,以彼其众,欲敌宋公明,何异蝼蚁之撼泰山!所以只自取灭亡也。】

 

汇评全本金瓶梅-第九十三回 王杏庵义恤贫儿 金道士娈淫少弟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十三回 王杏庵义恤贫儿 金道士娈淫少弟

 

  【张批:此回写敬济浮浪之报,不必言矣。然而作者之意不在敬济,犹在玉楼也。失此回文字,乃在玉楼,谁其信之哉?然而非予好为奇论也,请看"王杏庵"三字何居。

  夫上回顿住玉楼,接写大姐死等情,总言敬济之败。此回又接写我若得志,因不与炎凉市井较量,亦不敢以富贵骄人,亦不敢以名心为累,然而尤不肯作自了汉,贪位慕禄,不做好事,见义不为也。故又写杏庵义恤一回,又自恐为义不终,故必至送敬济作任道士徒弟而止盖言我恤人,必当使之复全人道,以扬其祖宗之美而后已也,故又名敬济为宗美也。此作者一片大经纶。真是看天地伦物,皆吾一体,不肯使一夫一妇不得其所,不化于道者也。是故晏者,安也,入晏公庙,遇欲安其身,为任道士徒,则欲收其心。我之所以为古道者如此。而无如今之为道则不然,一味贪淫好色,我费多少心力,安插其身,收束其心,不勾他一夜酒杯,遂使金莲之三章约,复出于残茎芰荷之口。甚矣,今道之移人如是也。

  今道者,即所谓金道士也。盖后二十回内,总是作者寓 已之学问经济以立言,又不特文章之妙绝今古也。

  晏公庙任道作徒,可为安其身心矣。无端今道引入,又致旧性复散。夫"陈"者,旧性也。"三者","散"之别音也。是名陈三。故有陈三而冯金宝又来矣。

  此回不特写敬济浮浪之报,竟注写玉楼之失,妙绝千古。


  

  诗曰:阶前潜制泪,众里自嫌身。

  气味如中酒,情怀似别人。

  暖风张乐席,晴日看花尘。

  尽是添愁处,深居乞过春。

  话说陈敬济,自从西门大姐死了,被吴月娘告了一状,打了一场官司出来,唱的冯金宝又归院中去了,刚刮剌出个命儿来。【绣像夹批:足矣。】房儿也卖了,【张夹批:一了。】本钱儿也没了,【张夹批:一了。】头面也使了,【张夹批:一了。】家伙也没了。【张夹批:一了。】又说陈定在外边打发人,克落了钱,把陈定也撵去了。【张夹批:一了。】家中日逐盘费不周,坐吃山空,不时往杨大郎家中,问他这半船货的下落。一日,来到杨大郎门首,叫声:"杨大郎在家不在?"不想杨光彦拐了他半船货物,一向在外,卖了银两,四散躲闪。及打听得他家中吊死了老婆,他丈母县中告他,坐了半个月监,这杨大郎就蓦地来家住着。听见敬济上门叫他,问货船下落,一径使兄弟杨二风出来,【张夹批:又是一个假兄弟之亲兄弟出来,与二捣鬼作映。然则人各有亲兄弟,何必舍亲而结假也哉?】反问敬济要人:"你把我哥哥叫的外面做买卖,这几个月通无音信,不知抛在江中,推在河内,害了性命,你倒还来我家寻货船下落?人命要紧,你那货物要紧?"这杨二风平昔是个刁徒泼皮,耍钱捣子,胳膊上紫肉横生,胸前上黄毛乱长,是一条直率光棍。走出来一把扯住敬济,就问他要人。那敬济慌忙挣开手跑出回家来。【张夹批:呆后生技俩如此。】这杨二风故意拾了块三尖瓦楔,将头颅钻破,血流满面,赶将敬济来,骂道:"我

  你娘娘!我见你家甚么银子来?你来我屋里放屁,吃我一顿好拳头。"那敬济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奔到家,把大门关闭如铁桶相似,【张夹批:技俩如此。】由着杨二风牵爹娘,骂父母,拿大砖砸门,只是鼻口内不敢出气儿。又况才打了官司出来,梦条绳蛇也害怕,只得含忍过了。正是: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消几时,把大房卖了,找了七十两银子,典了一所小房,在僻巷内居住。【张夹批:又一了。】落后两个丫头,卖了一个重喜儿,【张夹批:又一了。】只留着元宵儿和他同铺歇。又过了不上半月,把小房倒腾了,却去赁房居住。【张夹批:又一了。】陈安也走了,家中没营运,元宵儿也死了,止是单身独自,家伙桌椅都变卖了,只落得一贫如洗。未几,房钱不给,钻入冷铺内存身。【张夹批:此时所为百当也。】【绣像眉批:富贵家子弟,父兄死后,你不读书,任聪明乖巧,亦必流落至此,非异事也。】花子见他是个富家勤儿,生得清俊,叫他在热炕上睡,与他烧饼儿吃。【张夹批:语中有味。】有当夜的过来教他顶火夫,打梆子摇铃。

  那时正值腊月,残冬时分,天降大雪,吊起风来,十分严寒。这工敬济打了回梆子,打发当夜的兵牌过去,不免手提铃串了几条街巷。又是风雪,地下又踏着那寒冰,冻得耸肩缩背,战战兢兢。临五更鸡叫,只见个病花子躺在墙底下,恐怕死了,总甲分付他看守着,寻了把草叫他烤。这敬济支更一夜,没曾睡,就歪下睡着了。不想做了一梦,梦见那时在西门庆家,怎生受荣华富贵,和潘金莲勾搭,顽耍戏谑,从睡梦中就哭醒来。【张夹批:此处醒人何限,所以必作敬济一人为此。】众花子说:"你哭怎的?"这敬济便道:"你众位哥哥,我的苦楚,你怎得知?

  频年困苦痛妻亡,身上无衣口绝粮。

  马死奴逃房又卖,只身独自在他乡。

  朝依肆店求遗馔,暮宿庄园倚败墙。

  只有一条身后路,冷铺之中去打梆。"

  陈敬济晚夕在冷铺存身,白日间街头乞食。

  清河县城内有一老者,姓王名宣,字廷用,【张夹批:自言本为朝廷可用之财。】年六十余岁,家道殷实,为人心慈,仗义疏财,专一济贫拔苦,好善敬神。所生二子,皆当家成立。长子王乾,【张夹批:乾为三阳,乃伏羲卦中长子。】袭祖职为牧马所掌印正千户;次子王震,【张夹批:震为二阳,乃伏羲卦中次子,俱用先天也。】充为府学庠生。老者门首搭了个主管,开着个解当铺儿。每日丰衣足食,闲散无拘,在梵宇听经,琳宫讲道。无事在家门首施药救人,拈素珠念佛。因后园中有两株杏树,道号为杏庵居士。【张眉批:玉楼才引即接杏庵出现,明言先为仇家所辱,甘为妾妇而不辞。一旦天日复见,我才复可为王廷宣用,且能救济天下,故杏庵即接玉楼,盖二人皆作者一人自寓也。】【张夹批:可知用杏庵,所以反复著明玉楼为作者自喻也。】

  一日,杏庵头戴重檐幅巾,身穿水合道服,在门首站立。只见陈敬济打他门首过,向前扒在地下磕了个头。忙的杏庵还礼不迭,说道:"我的哥,你是谁?老拙眼昏,不认的你。"这敬济战战兢兢,站立在旁边说道:"不瞒你老人家,小人是卖松槁陈洪儿子。"老者想了半日,说:"你莫不是陈大宽的令郎么?"【张夹批:陈洪号自此方出,所以深明敬济之丑也。】【绣像眉批:陈洪号到此点出,冷甚。】因见他衣服褴褛,形容憔悴,说道:"贤侄,你怎的弄得这般模样?"便问:"你父亲、母亲可安么?"敬济道:"我爹死在东京,我母亲也死了。"杏庵道:"我闻得你在丈人家住来?"敬济道:"家外父死了,外母把我撵出来。他女儿死了,告我到官,打了一场官司。把房儿也卖了,有些本钱儿,都吃人坑了,一向闲着没有营生。"杏庵道:"贤侄,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敬济半日不言语,说:"不瞒你老人家说,如此如此。"【绣像夹批:吞吐妙甚。】杏庵道:"可怜,贤侄你原来讨吃哩。想着当初,你府上那样根基人家。我与你父亲相交,贤侄,你那咱还小哩,才扎着总角上学堂,怎就流落到此地位?可伤,可伤。你政治家甚亲家?也不看顾你看顾儿。"敬济道:"正是。俺张舅那里,一向也久不上门,不好去的。"问了一回话,老者把他让到里面客位里,令小厮放桌儿,摆出点心嗄饭来,教他尽力吃了一顿。见他身上单寒,拿出一件青布绵道袍儿,一顶毡帽,又一双毡袜、绵鞋,又秤一两银子,五百铜钱,【张夹批:如此方使一部写玉楼的文字满足,并磨镜一回文字满足也。】递与他,分付说:"贤侄,这衣服鞋袜与你身上,那铜钱与你盘缠,赁半间房儿住;这一两银子,你拿着做上些小买卖儿,也好糊口过日子,强如在冷铺中,学不出好人来。【张夹批:婆心如此,方不愧王廷之用。】【绣像夹批:正色说趣语,妙。】每月该多少房钱,来这里,老拙与你。"这陈敬济扒在地下磕头谢了,说道:"小侄知道。"拿着银钱,出离了杏庵门首。也不寻房子,也不做买卖,把那五百文钱,每日只在酒店

  、面店以了其事。【张夹批:狂且下稍如此。】【绣像夹批:自然之理。】那一两银子,捣了些白铜顿罐,在街上行使。【张夹批:狂且下稍如此。】【绣像夹批:人贫智短,信然。】吃巡逻的当土贼拿到该坊节级处,一顿拶打,使的罄尽,还落了一屁股疮。不消两日,把身上绵衣也输了,袜儿也换嘴来吃了,依旧原在街上讨吃。

  一日,又打王杏庵门首所过,杏庵正在门首,只见敬济走来磕头,身上衣袜都没了,止戴着那毡帽,精脚趿鞋,冻的乞乞缩缩。老者便问:"陈大官,做的买卖如何?房钱到了,来取房钱来了?"【张夹批:婆心如此,真不愧王廷用。】那陈敬济半日无言可对。问之再三,方说如此这般,都没了。老者便道:"阿呀,贤侄,你这等就不是过日子的道理。【张夹批:婆心如此,真不愧王廷用。】你又拈不的轻,负不的重,但做了些小活路儿,不强如乞食,免教人耻笑,有玷你父祖之名。【张夹批:波心如此,真不愧王廷用者。】你如何不依我说?"一面又让到里面,教安童拿饭来与他吃饱了。又与了他一条夹裤,一领白布衫,一双裹脚,一吊铜钱,一斗米:"你拿去务要做上了小买卖,卖些柴炭、豆儿、瓜子儿,也过了日子,强似这等讨吃。"这敬济口虽答应,拿钱米在手,出离了老者门,那消几日,熟食肉面,都在冷铺内和花子打伙儿都吃了。耍钱,又把白布衫、夹裤都输了。大正月里,又抱着肩儿在街上走,不好来见老者,走在他门首房山墙底下,向日阳站立。【张夹批:逼肖。】老者冷眼看见他,不叫他。他挨挨抢抢,又到根前扒在地下磕头。【张夹批:逼肖。】【绣像眉批:饥寒似为廉耻而忍,而廉耻终捱不过饥寒。死生之际,君子小人之间难言哉!】老者见他还依旧如此,说道:"贤侄,这不是常策。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无底坑如何填得起?你进来,我与你说,有一个去处,又清闲,又安得你身,只怕你不去。"【张夹批:婆心如此,真是匹夫匹妇不被其泽,若已推而纳之沟中者。看他闲闲写一玉楼和事,便真是天下无难事;闲闲写一杏庵济人,便真见民胞物与,方知作者学问经济色色皆到。而玉楼杏庵为一人也。】敬济跪下哭道:"若得老伯见怜,不拘那里,但安下身,小的情愿就去。"杏庵道:"此去离城不远,临清马头上,有座晏公庙。【张夹批:晏者,安也,送入安身之处。】那里鱼米之乡,舟船辐辏之地,钱粮极广,清幽潇洒。庙主任道士,【张夹批:任者,人也,欲其成人也。】与老拙相交极厚,他手下也有两三个徒弟徒孙。我备分礼物,把你送与他做个徒弟出家,学些经典吹打,与人家应福,也是好处。"敬济道:"老伯看顾,可知好哩。"杏庵道:"既然如此,你去,明日是个好日子,你早来,我送你去。"敬济去了。这王老连忙叫了裁缝来,就替敬济做了两件道袍,一顶道髻,鞋袜俱全。【张夹批:胞与之怀如此。】

  次日,敬济果然来到。王老教他空屋里洗了澡,梳了头,戴上道髻,里外换了新袄新裤,上盖表绢道衣,下穿云履毡袜,备了四盘羹果,一坛酒,一匹尺头,封了五两银子。他便乘马,雇了一匹驴儿与敬济骑着,【张夹批:婆心胞与如此,岂是五台山赵员外等?】安童、喜童跟随,两个人担了盒担,出城门,径往临清马头晏公庙来。止七十里,一日路程。比及到晏公庙,天色已晚,王老下马,进入庙来。只见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两边八字红墙,正面三间朱户,端的好座庙宇。但见:山门高耸,殿阁棱层。高悬敕额金书,彩画出朝入相。五间大殿,塑龙王

  一十二尊;两下长廊,刻水族百千万众。旗竿凌汉,帅字招风。四通八达,

  春秋社礼享依时;雨顺风调,河道民间皆祭赛。万年香火威灵在,四境官

  民仰赖安。

  山门下早有小童看见,报入方丈,任道士忙整衣出迎。王杏庵令敬济和礼物且在外边伺候。不一时,任道士把杏庵让入方丈松鹤轩叙礼,说:"王老居上,怎生一向不到敝庙随喜?今日何幸,得蒙下顾。"杏庵道:"只因家中俗冗所羁,久失拜望。"叙礼毕,分宾主而坐,小童献茶。茶罢,任道士道:"老居士,今日天色已晚,你老人家不去罢了。"分付把马牵入后槽喂息。杏庵道:"没事不登三宝殿。老拙敬来有一事干渎,未知尊意肯容纳否?"任道士道:"老居士有何见教?只顾分付,小道无不领命。"杏庵道:"今有故人之子,姓陈,名敬济,年方二十四岁。生的资格清秀,倒也伶俐。只是父母去世太早,自幼失学。若说他父祖根基,也不是无名少姓人家,有一分家当,只因不幸遭官事没了,无处栖身。老拙念他乃尊旧日相交之情,【张夹批:哭杀千古人,彼热结者安得知?】欲送他来贵宫作一徒弟,未知尊意如何?"任道士便道:"老居士分付,小道怎敢违阻?奈因小道命蹇,手下虽有两三个徒弟,都不省事,没一个成立的,小道常时惹气,未知此人诚实不诚实?"【张夹批:是任道之言,非吴道之言,固知晏公庙比玉皇庙为有人也。】杏庵道:"这个小的,不瞒尊师说,只顾放心,一味老实本分,胆儿又小,所事儿伶范,堪可作一徒弟。"【张夹批:总是婆心,不是说谎。】【绣像眉批:为敬济则得矣,道士晦气,奈何。】【绣像夹批:何以见得?】任道士问:"几时送来?"杏庵道:"见在山门外伺候。还有些薄礼,伏乞笑纳。"慌的任道士道:"老居干何不早说?"一面道:"有请。"于是抬盒人抬进礼物。任道士见帖儿上写着:"谨具粗段一端,鲁酒一樽,豚蹄一副,烧鸭二只,树果二盒,白金五两。知生王宣顿首拜。"连忙稽首谢道:"老居士何以见赐许多重礼,使小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只见陈敬济头戴金梁道髻,身穿青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丝绦,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傅粉,【张夹批:便不像。】走进来向任道士倒身下拜,拜了四双八拜。任道士因问他:"多少青春?"敬济道:"属马,交新春二十四岁了。"任道士见他果然伶俐,取了他个法名,叫做陈宗美。【张夹批:言倘能收心在此,犹是其祖功宗德之美也。】原来任道士手下有两个徒弟,大徒弟姓金,名宗明;【张夹批:偏是今人之道,便自为以明。】二徒弟姓徐,名宗顺。他便叫陈宗美。王杏庵都请出来,见了礼数。一面收了礼物,小童掌上灯来,放卓儿,先摆饭,后吃酒。肴品杯盘,堆满桌上,无非是鸡蹄鹅鸭鱼肉之类。王老吃不多酒,徒弟轮番劝勾几巡,王老不胜酒力告辞。房中自有床铺,安歇一宿。

  到次日清晨,小童舀水净面,梳洗盥漱毕,任道士又早来递茶。不一时,摆饭,又吃了两杯酒,喂饱头口,与了抬盒人力钱。【张夹批:细。】王老临起身,叫过敬济来分付:"在此好生用心习学经典,听师父指教。我常来看你,按季送衣服鞋袜来与你。"又向任道士说:"他若不听教训,一任责治,老拙并不护短。"一面背地又嘱付敬济:【张夹批:婆心如此,安得天下王廷所用者皆此等人,则太平无休歇矣。】"我去后,你要洗心改正,【绣像夹批:情景如画。】习本等事业。你若再不安分,我不管你了。"那敬济应诺道:"儿子理会了。"王老当下作辞任道士,出门上马,离晏公庙,回家去了。

  敬济自此就在晏公庙做了道士。因见任道士年老、赤鼻,【绣像夹批:肖。】身体魁伟,声音洪亮,一部髭髯,能谈善饮,【张夹批:犹是人道所为,又为后痰火作根。】只专迎宾送客。凡一应大小事,都在大徒弟金宗明手里。那时,朝廷运河初开,临清设二闸,以节水利。【张夹批:便伏守备府。】不拘官民,船到闸上,都来庙里,或求神福,或来祭愿,或设卦与笤,或做好事。也有布施钱米的,也有馈送香油纸烛的,也有留松蒿芦席的。这任道士将常署里多余钱粮,都令家下徒弟在马头上开设钱米铺,卖将银子来,积攒私囊。【张夹批:犹是人道所为。】

  他这大徒弟金宗明,也不是个守本分的。年约三十余岁,常在娼楼包占乐妇,是个酒色之徒。手下也有两个清洁年少徒弟,同铺歇卧,日久絮繁。【张夹批:又是西门庆一生注脚,又是潘金莲一生注脚,今道如此作为。】【绣像夹批:名言。】因见敬济生的齿白唇红,面如傅粉,清俊乖觉,眼里说话,就缠他同房居住。晚夕和他吃半夜酒,把他灌醉了,在一铺歇卧。初时两头睡,便嫌敬济脚臭,叫过一个枕头上睡。睡不多回,又说他口气喷着,令他吊转身子,屁股贴着肚子。那敬济推睡着,不理他。他把那话弄得硬硬的,直竖一条棍,抹了些唾津在头上,往他粪门里只一顶。原来敬济在冷铺里,被花子飞天鬼侯林儿弄过的,眼子大了,【绣像眉批:演(眼)大了,讨便宜如此。】那话不觉就进去了。【张夹批:补出,又是伏后。】这敬济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厮合败。他讨得十方便宜多了,把我不知当做甚么人儿。与他个甜头儿,且教他在我手内纳些钱钞。"一面故意声叫起来。这金宗明恐怕老道士听见,连忙掩住他口,说:"好兄弟,噤声!随你要的,我都依你。"敬济道:"你既要勾搭我,我不言语,须依我三件事。"【张夹批:三章约后,又见三件事,孽海洪波何时可息?为之一叹。】【绣像夹批:金莲传授。】宗明道:"好兄弟,休说三件,就是十件事,我也依你。"敬济道:"第一件,你既要我,不许你再和那两个徒弟睡;【张夹批:俨然又是悲翠轩葡萄架之门户矣。】第二件,大小房门钥匙,我要执掌;【张夹批:俨然又是月娘之续矣。】第三件,随我往那里去,你休嗔我。【张夹批:此却是金莲辈不能得之于西门者。】你都依了我,我方依你此事。"金宗明道:"这个不打紧,我都依你。"当夜两个颠来倒去,整狂了半夜。这陈敬济自幼风月中撞,甚么事不知道。当下被底山盟,枕边海誓,淫声艳语,抠吮舔品,【张夹批:四字乃金莲一生作用,不为枯茎犹能作怪如此。】把这金宗明哄得欢喜无尽。【绣像夹批:大才而小用矣。】到第二日,果然把各处钥匙都交与他手内,就不和那两个徒弟在一处,每日只同他一铺歇卧。

  一日两,两日三,这金宗明便再三称赞他老实。【张夹批:找足任道所问诚实不诚实一句。又此等人今道固以为老实也。】任道士听信,又替他使钱讨了一张度牒。自此以后,凡事并不防范。这陈敬济因此常拿着银钱往马头上游玩,看见院中架儿陈三儿【张夹批:陈,旧也。旧性复散也。】说:"冯金宝儿他鸨子死了,他又卖在郑家,叫郑金宝儿。如今又在大酒楼上赶趁哩,你不看他看去?"这小伙儿旧情不改,【张夹批:所云陈三也。】拿着银钱,跟定陈三儿,径往马头大酒楼上来。此不来倒好,若来,正是:五百载冤家来聚会,数年前姻眷又相逢。有诗为证:人生莫惜金缕衣,人生莫负少年时。

  有花欲折须当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原来这座酒楼乃是临清第一座酒楼,名唤谢家酒楼。里面有百十座阁儿,周围都是绿栏杆,就紧靠着山冈,前临官河,极是人烟闹热去处,舟船往来之所。【张夹批:伏爱姐。】怎见得这座酒楼齐整?但见:雕檐映日,面栋飞云。绿栏杆低接轩窗,翠帘栊高悬户牖。吹笙品笛,

  尽都是公子王孙;执盏擎杯,摆列着歌妪舞女。消磨醉眼,依青天万

  叠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河烟水。楼畔绿杨啼野鸟,门前翠柳系

  花骢。

  这陈三儿引敬济上楼,到一个阁儿里坐下。便叫店小二打抹春台,安排一分上品酒果下饭来摆着,使他下边叫粉头去了。须臾,只见楼梯响,冯金宝上来,手中拿着个厮锣儿,见了敬济,深深道了万福。常言情人见情人,不觉簇地两行泪下。【绣像眉批:写得默然有惨色,妙。】正是:数声娇语如莺啭,一串珍珠落线买。

  敬济一见,便拉他一处坐,问道:"姐姐,你一向在那里来?不见你。"【张夹批:呆后生之呆语,好看杀人。】这冯金宝收泪道:"自从县中打断出来,我妈着了惊谎,不久得病死了,把我卖在郑五妈家。这两日子弟稀少,不免又来在临清马头上赶趁酒客。昨日听见陈三儿说你在这里开钱铺,要见你一见。【张夹批:开钱铺所在要见也,否则见狠则甚?】不期今日会见一面。可不想杀我也!"说毕,又哭了。敬济取出袖中帕儿,替他抹了眼泪,【张夹批:呆后生,呆事如此。】说道:"我的姐姐,你休烦恼。我如今又好了,【张夹批:呆语,好看杀人。】自从打出官司来,家业都没了,投在这晏公庙,做了道士。师父甚是托我,往后我常来看你。"因问:"你如今在那里安下?"金宝便道:"奴就在这桥西洒家店刘二那里。【张夹批:疾入刘二。】有百十房子,四外行院窠子,妓女都在那里安下,白日里便是这各酒楼赶趁。"说着,两个挨身做一处饮酒。陈三儿烫酒上楼,拿过琵琶来。金宝弹唱了个曲儿与敬济下酒,名《普天乐》:泪双垂,垂双泪。三杯别酒,别酒三杯。鸾凤对拆开,折开鸾凤对。

  岭外斜晖看看坠,看看坠,岭外晖。天昏地暗,徘徊不舍,不舍徘徊。

  两人吃得酒浓时,朱免解衣云雨,下个房儿。这陈敬济一向不曾近妇女,久渴的人,今得遇金宝,尽力盘桓,尤云雨,未肯即休。须臾事毕,各整衣衫。敬济见天色晚了,与金宝作别,与了金宝一两银子,【张夹批:杏庵银子如彼作,敬济如此用。】与了陈三儿百文铜钱,【张夹批:杏庵钱如彼用,敬济如此用。】嘱付:"姐姐,我常来看你,咱在这搭儿里相会。你若想我,使陈三儿叫我去。"【绣像夹批:痴语。】下楼来,又打发了店主人谢三郎三钱银子酒钱。敬济回庙中去了。冯金宝送至桥边方回。正是:盼穿秋水因钱钞,哭损花容为邓通。

  

  

  

  
文禹门云:此一回直是为陈敬济作传,似非本书正文。不

  知敬济非他,乃西门庆嫡嫡亲亲女婿,西门庆在日,固尝欲以为子者也。西门庆有子而无子,无子而有子,官哥与孝哥,均在恍兮悔兮之间,终非西门庆之所有。惟此一女,为酉门庆与前妻陈氏所生,配嫁于陈敬济。半子之称,实西门庆之至亲,而秽乱西门庆之家庭厂实始于此半子之陈敬济,金,瓶、梅,西门庆有其三,敬济乃得其二,且旁及玉楼,雪娥,亦几为敬济之所拢,要并受其害,虽月娘亦不能免,则敬济固西门庆克肖其亲之令子也。所以详写之,以为西门庆作收场欤?

  此等昏庸谬妄之,少年小于,吾实见过不少。其究竟终归于败落困穷、糊里糊涂而死,亦有不知其下落,想亦不能久留于人世间也。此等小子,由于禀赋,成于遇合,乃两间之戾气,一时之蟊贼。王杏庵徒费一番苦心,一番善举,究不能挽回造化小儿之定数。斯亦无可奈何,我尽我心而已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_汇评金玉红楼梦(清)曹雪芹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王希廉:

      不法胥役之指官扰累,与不肖子弟之藉势放纵无异,故以县役抢车为贾芹闹事作陪衬。

  宝玉忖度:谁家女见得嫁蒋玉函,不为孤负?岂知嫁玉函者,即是自己平日最爱最亲之婢女,是侧笔映照法。

  贾府无数美婢,惟袭人得所。玉函《占花魁》一出,是正笔映照抉。

  写包勇身材相貌,便是有武艺气象。

  甄家妙没,是贾府前车。今贾府祸事不远?故措荐来包勇口中提明。

      包男述竞甄宝玉病中梦醒,忽然改变性情,惟以念书为事,且能料理家务,贾政便默想一回。试思贾政因何默想,绝不再问?中问暗藏无限情事,读者须心领神会,勿被作者瞒过。

  沁香、鹤仙,已被贾芹勾上;其余女尼女道,亦俱放纵不堪,独芳官一人涅而不淄。人固可爱可敬,文亦省却无数累笔。

  水月庵平儿误说馒头庵,以致凤姐惊昏呕血,不是平儿口误,却是暗中有鬼。

      第八十六回至九十三回一大段,应分五小段:八十六、七回为一段,写薛蟠之以贿翻案,妙玉之以色走魔,中间夹叙黛玉抚琴,引起下文;八十八回为一段,叙佳儿、悍仆,伏异时中举、纠盗之根;八十九回为一段,写宝黛痴情;九十、九十一回为一段,叙夏金桂之淫荡,邢岫烟之涵养,薛宝钗之持重;九十二、三回为一段,写巧姐幼慧,贾芹败事,中闲夹叙母珠聚散,甄家抄没,引出贾府不祥诸事。】


  

      【张新之:

      自此回至宝玉疯颠为一大段。起以甄贾,结以真假,乃归结全书末路一大提顿,至谨至严之处,故荟萃四子六经,合为一篇;而针无迹,斧无痕,令读者自然不言而喻,而究竟不过一戏而已,不过演一《占花魁》而已。而廿一史一切兴亡,无不包罗。闲人评到此,五味毕集矣。要问贾芹贴此帖者是那一个人,一个人是谁?】


  【姚燮:此回仍是甲寅年冬时事。】

  却说冯紫英去后,贾政叫门上人来吩咐道:"今儿临安伯那里来请吃酒,知道是什么事?"门上的人道:"奴才曾问过,并没有什么喜庆事。不过南安王府里到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相好的老爷们瞧瞧,热闹热闹。大约不用送礼的。"说着,贾赦过来问道:"明儿二老爷去不去?"贾政道:"承他亲热,怎么好不去的。"说着,门上进来回道:"衙门里书办来请老爷明日上衙门,有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贾政道:"知道了。"说着,只见两个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来,请了安,磕了头,旁边站着。贾政道:"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答应了一声。贾政也不往下问,竟与贾赦各自说了一回话儿散了。家人等秉着手灯送过贾赦去。

  这里贾琏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说你的。"那人说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车。他更不管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了两辆车去了。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去要了来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贾琏听了,骂道:"这个还了得!"立刻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东西。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快叫周瑞。"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贾琏道:"这些忘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说着,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不提。

  且说临安伯第二天又打发人来请。贾政告诉贾赦道:"我是衙门里有事,琏儿要在家等候拿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爷带宝玉应酬一天也罢了。"贾赦点头道:"也使得。"贾政遣人去叫宝玉,说"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去。"宝玉喜欢的了不得,便换上衣服,带了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见了贾赦,请了安,上了车,来到临安伯府里。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老爷请。"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又与众宾客都见过了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至贾赦,也点了一出。那人回头见了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宝玉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么?"宝玉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去了,宝玉来见贾政。

  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贾琏道:"今儿门人拿帖儿去,知县不在家。他的门上说了: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帐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儿连车连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过本官,重重处治。此刻本官不在家,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想来明儿必定送来的。"贾琏说完下来,宝玉上去见了。贾政问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贾琏骂了一顿,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谕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出来吩咐了一回。家人各自留意。

  过不几时,忽见有一个人头上载着毡帽,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撒鞋,走到门上向众人作了个揖。众人拿眼上上下下打谅了他一番,便问他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我自南边甄府中来的。并有家老爷手书一封,求这里的爷们呈上尊老爷。"众人听见他是甄府来的,才站起来让他坐下道:"你乏了,且坐坐,我们给你回就是了。"门上一面进来回明贾政,呈上来书。贾政拆书看时,上写着: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帷,不胜依切。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专此奉达,余容再叙。不宣。贾政看完,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吩咐门上:"叫他见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门上出去,带进人来。见贾政便磕了三个头,起来道:"家老爷请老爷安。"自己又打个千儿说:"包勇请老爷安。"贾政回问了甄老爷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见包勇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便问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贾政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只是家爷再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包勇还要说时,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贾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顽,老爷太太也狠打过几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儿,哥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死了半日,把老爷几乎急死,装裹都预备了。幸喜后来好了,嘴里说道,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女子,说是多变了鬼怪似的,也有变做骷髅儿的。他吓急了,便哭喊起来。老爷知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的好了。老爷仍叫他在姐妹们一处顽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着时候的顽意儿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念书为事。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如今渐渐的能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贾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罢。等这里用着你时,自然派你一个行次儿。"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这里人出去歇息。不提。

  一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看见门上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好像要使贾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说话。贾政叫上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的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贾政道:"有什么事不敢说的?"门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写的是什么?"门上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脏话。"贾政道:"拿给我瞧。"门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来,谁知他贴得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奴才瞧,就是那门上贴的话。奴才们不敢隐瞒。"说着呈上那帖儿。贾政接来看时,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贾政看了,气得头昏目晕,赶着叫门上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往宁荣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再去找寻。随即叫人去唤贾琏出来。

  贾琏即忙赶至。贾政忙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考查考过没有?"贾琏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道:"你知道芹儿照管得来照管不来?"贾琏道:"老爷既这么说,想来芹儿必有不妥当的地方儿。"贾政叹道:"你瞧瞧这个帖儿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道:"有这样事么。"正说着,只见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子,写着"二老爷密启"。打开看时,也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的话相同。贾政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齐拉回来。不许泄漏,只说里头传唤。"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他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怠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都也有个知觉了。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长得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便说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到不如拳罢。谁输了喝一杯,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几盅,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

  正说着,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众女尼忙乱收拾,便叫贾芹躲开。贾芹因多喝了几杯,便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话犹未完,已见赖大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为的是贾政吩咐不许声张,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么。"贾芹连忙站起来道:"赖大爷,你来作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宫里传呢。"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赖大说:"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赶进城。"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赶进城。不题。

  却说贾政知道这事,气得衙门也不能上了,独坐在内书房叹气。贾琏也不敢走开。忽见门上的进来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张老爷病了,有知会来请老爷补一班。"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心里纳闷,也不言语。贾琏走上去说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就赶进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赖大来了,叫他押着,也别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发落。倘或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儿见了老爷怎么样说。"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心里抱怨凤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因他病着,只得隐忍,慢慢的走着。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平儿慌了,说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说道:"呸,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馒头庵?"平儿笑道:"是我头里错听了是馒头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相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像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么。但听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个人前头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暂且装作不知。贾琏饭没吃完,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道:"芹儿来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去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下人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不像宫里要人。想着问人,又问不出来。正在心里疑惑,只见贾琏走出来。贾芹便请了安,垂手侍立,说道:"不知道娘娘宫里即刻传那些孩子们做什么,叫侄儿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二叔想来是知道的。"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贾琏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道:"侄儿没有干什么。庵里月钱是月月给的,孩子们经忏是不忘记的。"贾琏见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顽笑的,便叹口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去瞧瞧罢!"便从靴掖儿里头拿出那个揭帖来,扔与他瞧。贾芹拾来一看,吓的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我并没得罪人,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月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若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便死了。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说着,见没人在旁边,便跪下去说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泪流。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闹出去也不好听,又长那个贴帖儿的人的志气了。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量着,若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现在没有对证。"想定主意,便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谅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就是老爷打着问你,你一口咬定没有才好。没脸的,起去罢!"叫人去唤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贾琏便与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像了。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儿上的话是一定有的。"贾琏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贾芹此时红涨了脸,一句也不敢言语。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儿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来,领了去一卖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买。"赖大想来,闹也无益,且名声不好,就应了。贾琏叫贾芹:"跟了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你就跟着他。"说罢,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儿,又给赖大磕头。赖大说:"我的小爷,你太闹的不像了。不知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儿。你想想谁和你不对罢。"贾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陈其泰:

    蒋玉函已于八十六回一见,旅都匆匆,未暇详也。用临安伯开宴,与宝玉会面,细谈其业已成家,尚未娶亲,为后来张本。又见其风姿之美,目命不凡。不肯轻于择配,则袭人之一见移情,顿忘宝玉可知矣。文心文笔,入细入妙。此回云云,如到临时从媒人口中说出,便成死笔。

      甄仆报贾,为后得用伏笔。然贾府仆从如林,岂意无一退盗之人。其实要借包勇口中述甄宝玉魂游之事耳。若为此别叙一回,则重复犯实,岂不累坠取厌耶。此书惯用此法。好好一块真宝玉,一为世情所移,便成了俗物。而世之好俗物者,无不以此为佩宝玉,反以不雕不凿,全其天真者为无用之物,而汕笑之,唾骂之,且瓦砾视之,则以为贾宝玉云耳。作者愍焉。故特设此两人,以见世之所谓真者反假,而所谓假者实真也。茫茫宇宙,舍林黛玉其谁识之哉。】


 

 

 

汇评证道西游记-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李本总批:四星挟捉三犀,不过是木克土耳,无他奥义。读者勿为所混。】

  【澹漪子曰:四星之降三犀,人皆知为木克土,而不知犀固以土而兼水者。彼四木既能克三土,而三水又能生四木,安有不败之理乎?

  犀妖有三罪,行者此举有三善:除怪救师,一也;免油利民,二也;扫洞获宝,三也。然救师原属分内事;洞中之宝,自我获之,仍自我散之,亦恶足为有无;所可歌可颂者,独免油利民一事耳。且看灯收油之举,真佛之受玷于假佛也不少矣,殄假佛以为真佛洗谤,其功又曷可泯耶?灯即吾心之慧炬,油即吾身之膏液。火炽液亡则为魔,火熄液存则为道。火本克金之物,今火熄,则金不流矣,是以谓之金平府。】


  却说孙大圣挟同二弟滚着风,驾着云,向东北艮地上,顷刻至青龙山玄英洞口,按落云头。八戒就欲筑门,行者道:"且消停,待我进去看看师父生死如何,再好与他争持。"沙僧道:"这门闭紧,如何得进?"行者道:"我自有法力。"好大圣,收了棒,捻着诀,念声咒语,叫:"变!"即变做个火焰虫儿。真个也疾伶!你看他--

  展翅星流光灿,古云腐草为萤。神通变化不非轻,自有徘徊之性。

  飞近石门悬看,旁边瑕缝穿风。将身一纵到幽庭,打探妖魔动静。

  他自飞入,只见几只牛横直倒,一个个呼吼如雷,尽皆睡熟。又至中厅里面,全无消息。四下门户通关,不知那三个妖精睡在何处。才转过厅房,向后又照,只闻得啼泣之声,乃是唐僧锁在后房檐柱上哭哩。行者暗暗听他哭甚,只见他哭道:

  一别长安十数年,登山涉水苦熬煎。幸来西域逢佳节,喜到金平遇上元。

  不识灯中假佛像,概因命里有灾愆。贤徒追袭施威武,但愿英雄展大权。

  行者闻言,满心欢喜,展开翅,飞近师前。唐僧揩泪道:"呀!西方景象不同,此时正月,蛰虫始振,为何就有萤飞?"【证道本夹批: 亦是冷趣。】行者忍不住,叫声:"师父,我来了!"唐僧喜道:"悟空,我心说正月怎得萤火,原来是你。"行者即现了本相道:"师父啊,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证道本夹批: 天下之为不识真假而误事、费力者多矣,岂独一唐僧为然?】我一行说不是好人,你就下拜,却被这怪侮暗灯光,盗取酥合香油,连你都摄将来了。我当吩咐八戒沙僧回寺看守,我即闻风追至此间,不识地名,幸遇四值功曹传报,说此山名青龙山玄英洞。我日间与此怪斗至天晚方回,与师弟辈细道此情,却就不曾睡,同他两个来此。我恐夜深不便交战,又不知师父下落,所以变化进来,打听师情。"唐僧喜道:"八戒沙僧如今在外边哩?"行者道:"在外边,才子老孙看时,妖精都睡着。我且解了锁,搠开门,带你出去罢。"唐僧点头称谢。

  行者使个解锁法,用手一抹,那锁早自开了,领着师父往前正走,忽听得妖王在中厅内房里叫道:"小的们,紧闭门户,小心火烛。这会怎么不叫更巡逻,梆铃都不响了?"原来那伙小妖征战一日,俱辛辛苦苦睡着,听见叫唤,却才醒了。梆铃响处,有几个执器械的,敲着锣从后而走,可可的撞着他师徒两个。众小妖一齐喊道:"好和尚啊!扭开锁往那里去!"行者不容分说,掣出棒幌一幌,碗来粗细,就打。棒起处,打死两个,其余的丢了器械,近中厅打着门叫:"大王!不好了,不好了!毛脸和尚在家里打杀人了!"那三怪听见,一毂辘爬将起来,只教:"拿住,拿住!"唬得个唐僧手软脚软。行者也不顾师父,一路棒,滚向前来。众小妖遮架不住,被他放倒三两个,推倒两三个,打开几层门,径自出来,叫道:"兄弟们何在?"八戒沙僧正举着钯杖等待,道:"哥哥,如何了?"行者将变化入里解放师父正走,被妖惊觉,顾不得师父,打出来的事,讲说一遍不题。

  那妖王把唐僧捉住,依然使铁索锁了,执着刀,轮着斧,灯火齐明,问道:"你这厮怎样开锁,那猴子如何得进,快早供来,饶你之命!不然,就一刀两段!"慌得那唐僧,战战兢兢的跪道:"大王爷爷!我徒弟孙悟空,他会七十二般变化。才变个火焰虫儿,飞进来救我。不期大王知觉,被小大王等撞见,是我徒弟不知好歹,打伤两个,众皆喊叫,举兵着火,他遂顾不得我,走出去了。"三个妖王,呵呵大笑道:"早是惊觉,未曾走了!"叫小的们把前后门紧紧关闭,亦不喧哗。

  沙僧道:"闭门不喧哗,想是暗弄我师父,我们动手耶!"行者道:"说的是,快早打门。"那呆子卖弄神通,举钯尽力筑去,把那石门筑得粉碎,却又厉声喊骂道:"偷油的贼怪!快送吾师出来也!"唬得那门内小妖滚将进去报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前门被和尚打破了!"三个妖王十分烦恼道:"这厮着实无礼!"即命取披挂结束了,各持兵器,帅小妖出门迎敌。此时约有三更时候,半天中月明如昼。走出来,更不打话,便就轮兵。这里行者抵住钺斧,八戒敌住大刀,沙僧迎住大棍。这场好杀--

  僧三众,棍杖钯,三个妖魔胆气加。钺斧钢刀藤纥纟答,只闻风响并尘沙。初交几合喷愁雾,次后飞腾散彩霞,钉钯解数随身滚,铁棒英豪更可夸。降妖宝杖人间少,妖怪顽心不让他。钺斧口明尖钅尊利,藤条节阂簧砘ā4蟮痘狭寥缑派龋蜕猩裢ㄆU獗谙嵋蚴π悦⒑荽颍潜谙岵环盘粕澄巍8绨粲じ海俾值犊沉浇徊搿M挞藤条降怪杖,翻翻复复逞豪华。

  三僧三怪,赌斗多时,不见输赢。那辟寒大王喊一声,叫:"小的们上来!"众精各执兵刃齐来,早把个八戒绊倒在地,被几个水牛精,揪揪扯扯,拖入洞里捆了。沙僧见没了八戒,只见那群牛发喊庞声。即掣宝杖,望辟尘大王虚丢了架子要走,又被群精一拥而来,拉了个踵,急挣不起,也被捉去捆了。行者觉道难为,纵筋斗云,脱身而去。当时把八戒沙僧拖至唐僧前。唐僧见了,满眼垂泪道:"可怜你二人也遭了毒手!悟空何在?"沙僧道:"师兄见捉住我们,他就走了。"唐僧道:"他既走了,必然那里去求救。但我等不知何日方得脱网。"师徒们凄凄惨惨不题。

  却说行者驾筋斗云复至慈云寺,寺僧接着,来问:"唐老爷救得否?"行者道:"难救,难救!那妖精神通广大,我弟兄三个,与他三个斗了多时,被他呼小妖先捉了八戒,后捉了沙僧,老孙幸走脱了。"众僧害怕道:"爷爷这般会腾云驾雾,还捉获不得,想老师父被倾害也。"行者道:"不妨,不妨!我师父自有伽蓝、揭谛、丁甲等神暗中护佑,却也曾吃过草还丹,料不伤命,只是那妖精有本事。汝等可好看马匹行李,等老孙上天去求救兵来。"众僧胆怯道:"爷爷又能上天?"行者笑道:"天宫原是我的旧家。当年我做齐天大圣,因为乱了蟠桃会,被我佛收降,如今没奈何,保唐僧取经,将功折罪。一路上辅正除邪,我师父该有此难,汝等却不知也。"众僧听此言,又磕头礼拜。行者出得门,打个唿哨,即时不见。

  好大圣,早至西天门外,忽见太白金星与增长天王,殷、朱、陶、许四大灵官讲话。他见行者来,都慌忙施礼道:"大圣那里去?"行者道:"因保唐僧行至天竺国东界金平府F天县,我师被本县慈云寺僧留赏元宵。比至金灯桥,有金灯三盏,点灯用酥合香油,价贵白金五万余两,年年有诸佛降祥受用。正看时,果有三尊佛像降临,我师不识好歹,上桥就拜。我说不是好人,早被他侮暗灯光,连油并我师一风摄去。我随风追袭,至天晓到一山,幸四功曹报道,那山名青龙山,山有玄英洞,洞有三怪,名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尘大王。老孙急上门寻讨,与他赌斗一阵,未胜。是我变化入里,见师父锁住未伤,随解了欲出,又被他知觉,我遂走了。后又同八戒沙僧苦战,复被他将二人也捉去捆了。老孙因此特启玉帝,查他来历,请命将降之。"金星呵呵冷笑道:"大圣既与妖怪相持,岂看不出他的出处?"行者道:"认便认得,是一伙牛精。只是他大有神通,【李本旁批: 如今世上牛精神通一味悭吝。】急不能降也。"金星道:"那是三个犀牛之精。他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步雾。其怪极爱干净,常嫌自己影身,每欲下水洗浴。他的名色也多:有兕犀,有雄犀,有牯犀,有斑犀,又有胡冒犀、堕罗犀、通天花文犀,都是一孔三毛二角,行于江海之中,能开水道。似那辟寒、辟暑、辟尘都是角有贵气,故以此为名而称大王也。若要拿他,只是四木禽星见面就伏。"【证道本夹批: 四木禽星,藏头语自妙,却与三阳开泰不同。】行者连忙唱喏问道:"是那四木禽星?烦长庚老一一明示明示。"金星笑道:"此星在斗牛宫外,罗布乾坤。你去奏闻玉帝,便见分晓。"行者拱拱手称谢,径入天门里去。

  不一时,到于通明殿下,先见葛邱张许四大天师。天师问道:"何往?"行者道:"近行至金平府地方,因我师宽放禅性,元夜观灯,遇妖魔摄去。老孙不能收降,特来奏闻玉帝求救。"四天师即领行者至灵霄宝殿启奏。各各礼毕,备言其事,玉帝传旨:"教点那路天兵相助?"行者奏道:"老孙才到西天门,遇长庚星说,那怪是犀牛成精,惟四木禽星可以降伏。"玉帝即差许天师同行者去斗牛宫点四木禽星下界收降。及至宫外,早有二十八宿星辰来接,天师道:"吾奉圣旨,教点四木禽星与孙大圣下界降妖。"旁即闪过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井木犴应声呼道:"孙大圣,点我等何处降妖?"行者笑道:"原来是你。这长庚老儿却隐匿,我不解其意,早说是二十八宿中的四木,老孙径来相请,又何必劳烦旨意?"四木道:"大圣说那里话!我等不奉旨意,谁敢擅离?端的是那方?快早去来。"行者道:"在金平府东北艮地青龙山玄英洞,犀牛成精。"斗木獬、奎木狼、角木蛟道:"若果是犀牛成精,不须我们,只消井宿去罢。他能上山吃虎,下海擒犀。"行者道:"那犀不比望月之犀,乃是修行得道,都有千年之寿者。须得四位同去才好,切勿推调,倘一时一位拿他不住,却不又费事了?"天师道:"你们说得是甚话!旨意着你四人,岂可不去?趁早飞行,我回旨去也。"那天师遂别行者而去。

  四木道:"大圣不必迟疑,你先去索战,引他出来,我们随后动手。"行者即近前骂道:"偷油的贼怪!还我师来!"原来那门被八戒筑破,几个小妖弄了几块板儿搪住,在里边听得骂詈,急跑进报道:"大王,孙和尚在外面骂哩!"辟尘儿道:"他败阵去了,这一日怎么又来?想是那里求些救兵来了。"辟寒、辟暑道:"怕他什么救兵!快取披挂来!小的们,都要用心围绕,休放他走了。"那伙精不知死活,一个个各执枪刀,摇旗擂鼓,走出洞来,对行者喝道:"你个不怕打的猢狲儿,你又来了!"行者最恼得是这猢狲二字,咬牙发狠 举铁棒就打。三个妖王,调小妖,跑个圈子阵,把行者圈在垓心。那壁厢四木禽星一个个各轮兵刃道:"孽畜!休动手!"那三个妖王看他四星,自然害怕,俱道:"不好了,不好了!他寻将降手儿来了!小的们,各顾性命走耶!"只听得呼呼吼吼,喘喘呵呵,众小妖都现了本身:原来是那山牛精、水牛精、黄牛精,满山乱跑。那三个妖王,也现了本相,放下手来,还是四只蹄子,就如铁炮一般,径往东北上跑。这大圣帅井木犴、角木蛟紧追急赶,略不放松。惟有斗木獬、奎木狼在东山凹里、山头上、山涧中、山谷内,把些牛精打死的、活捉的,尽皆收净。却向玄英洞里解了唐僧、八戒、沙僧。沙僧认得是二星,随同拜谢,因问:"二位如何到此相救?"二星道:"吾等是孙大圣奏玉帝请旨调来收怪救你也。"唐僧又滴泪道:"我悟空徒弟怎么不见进来?"二星道:"那三个老怪是三只犀牛,他见吾等,各各顾命,向东北艮方逃遁。孙大圣帅井木犴、角木蛟追赶去了。我二星扫荡群牛到此,特来解放圣僧。"唐僧复又顿首拜谢,朝天又拜。八戒搀起道:"师父,礼多必诈,不须只管拜了。四星官一则是玉帝圣旨,二则是师兄人情。今既扫荡群妖,还不知老妖如何降伏,我们且收拾些细软东西出来,掀翻此洞,以绝其根,回寺等候师兄罢。"奎木狼道:"天蓬元帅说得有理。你与卷帘大将保护你师回寺安歇,待吾等还去艮方迎敌。"八戒道:"正是,正是,你二位还协同一捉,必须剿尽,方好回旨。"二星官即时追袭。八戒与沙僧将他洞内细软宝贝,有许多珊瑚、玛瑙、珍珠、琥珀、(王车)(王居)、宝贝、美玉、良金,搜出一石,【证道本夹批: 此番却大得利,从来妖洞所未有。】搬在外面,请师父到山崖上坐了,他又进去放起火来,把一座洞烧成灰烬,却才领唐僧找路回金平慈云寺去。正是--

  经云泰极还生否,好处逢凶实有之。爱赏花灯禅性乱,喜游美景道心漓。

  大丹自古宜长守,一失原来到底亏。紧闭牢拴休旷荡,须臾懈怠见参差。

  且不言他三众得命回寺,却表斗木獬、奎木狼二星官驾云直向东北艮方赶妖怪来。二人在那半空中,寻看不见,直到西洋大海,远望见孙大圣在海上吆喝。他两个按落云头道:"大圣,妖怪那里去了?"行者恨道:"你两个怎么不来追降?这会子却冒冒失失的问甚?"斗木獬道:"我见大圣与井、角二星战败妖魔追赶,料必擒拿。我二人却就扫荡群精,入玄英洞救出你师父、师弟。搜了山,烧了洞,把你师父付托与你二弟领回府城慈云寺。多时不见车驾回转,故又追寻到此也。"行者闻言,方才喜谢道:"如此,却是有功,多累,多累!但那三个妖魔,被我赶到此间,他就钻下海去。当有井、角二星,紧紧追拿,教老孙在岸边抵挡。你两个既来,且在岸边把截,等老孙也再去来。"好大圣,轮着棒,捻着诀,辟开水径,直入波涛深处,只见那三个妖魔在水底下与井木犴、角木蛟舍死忘生苦斗哩。他跳近前喊道:"老孙来也!"那妖精抵住二星官,措手不及,正在危难之处,忽听得行者叫喊,顾残生,拨转头往海心里飞跑。原来这怪头上角,极能分水,只闻得花花花,冲开明路。这后边二星官并孙大圣并力追之。

  却说西海中有个探海的夜叉,巡海的介士,远见犀牛分开水势,又认得孙大圣与二天星,即赴水晶宫对龙王慌慌张张报道:"大王!有三只犀牛,被齐天大圣和二位天星赶来也!"老龙王敖顺听言,即唤太子摩昂:"快点水兵,想是犀牛精辟寒、辟暑、辟尘儿三个惹了孙行者。今既至海,快快拔刀相助。"敖摩昂得令,即忙点兵。顷刻间,龟鳖鼋鼍,鳜鲤,与虾兵蟹卒等,各执枪刀,一齐呐喊,腾出水晶宫外,挡住犀牛精。犀牛精不能前进,急退后,又有井、角二星并大圣拦阻,慌得他失了群,各各逃生,四散奔走,早把个辟尘儿被老龙王领兵围住。孙大圣见了心欢,叫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摩昂听令,一拥上前,将辟尘儿扳翻在地,用铁钩子穿了鼻,攒蹄捆倒。老龙王又传号令,教分兵赶那两个,协助二星官擒拿。即时小龙王帅众前来,只见井木犴现原身,按住辟寒儿,大口小口的啃着吃哩。摩昂高叫道:"井宿,井宿!莫咬死他,孙大圣要活的,不要死的哩。"连喊数喊,已是被他把颈项咬断了。摩昂吩咐虾兵蟹卒,将个死犀牛抬转水晶宫,却又与井木犴向前追赶。只见角木蛟把那辟暑儿倒赶回来,只撞着井宿。摩昂帅龟鳖鼋鼍,撒开簸箕阵围住,那怪只教:"饶命,饶命!"井木犴走近前,一把揪住耳朵,夺了他的刀,叫道:"不杀你,不杀你!拿与孙大圣发落去来。"当即倒干戈,复至水晶宫外报道:"都捉来也。"行者见一个断了头,血淋津的倒在地下,一个被井木犴拖着耳朵,推跪在地,近前仔细看了道:"这头不是兵刀伤的啊。"摩昂笑道:"不是我喊得紧,连身子都着井星官吃了。"行者道:"既是如此,也罢,取锯子来,锯下他的这两只角,剥了皮带去。犀牛肉还留与龙王贤父子享之。"又把辟尘儿穿了鼻,教角木蛟牵着;辟暑儿也穿了鼻,教井木犴牵着:"带他上金平府见那刺史官,明究其由,问他个积年假佛害民,然后的决。"

  众等遵言,辞龙王父子,都出西海,牵着犀牛,会着奎、斗二星,驾云雾,径转金平府。行者足踏祥光,半空中叫道:"金平府刺史、各佐贰郎官并府城内外军民人等听着:吾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圣僧。你这府县每年家供献金灯,假充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我等过此,因元夜观灯,见这怪将灯油并我师父摄去,是我请天神收伏。今已扫清山洞,剿尽妖魔,不得为害,以后你府县再不可供献金灯,劳民伤财也。"【证道本夹批: 好事好事!只是大户喜其免油,有人怅其无灯,奈何?】那慈云寺里,八戒、沙僧方保唐僧进得山门,只听见行者在半空言语,即便撇了师父,丢下担子,纵风云起到空中,问行者降妖之事。行者道:"那一只被井星咬死,已锯角剥皮带来,两只活拿在此。"八戒道:"这两个索性推下此城,与官员人等看看,也认得我们是圣是神,左右累四位星官收云下地,同到府堂,将这怪的决。已此情真罪当,再有甚讲!"四星道:"天蓬帅近来知理明律,却好呀!"八戒道:"因做了这几年和尚,也略学得些儿。"

  众神果推落犀牛,一簇彩云,降至府堂之上。唬得这府县官员,城里城外人等,都家家设香案,户户拜天神。少时间,慈云寺僧把长老用轿抬进府门,会着行者,口中不离"谢"字道:"有劳上宿星官救出我等,因不见贤徒,悬悬在念,今幸得胜而回!然此怪不知赶向何方才捕获也!"行者道:"自前日别了尊师,老孙上天查访,蒙太白金星识得妖魔是犀牛,指示请四木禽星。当时奏闻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战。妖王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师。老孙与井、角二宿并力追妖,直赶到西洋大海,又亏龙王遣子帅兵相助,所以捕获到此审究也。"长老赞扬称谢不已。又见那府县正官并佐贰首领,都在那里高烧宝烛,满斗焚香,朝上礼拜。少顷间,八戒发起性来,掣出戒刀,将辟尘儿头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儿头也砍下,随即取锯子锯下四只角来。孙大圣更有主张,就教:"四位星官,将此四只犀角拿上界去,进贡玉帝,回缴圣旨。"把自己带来的二只:"留一只在府堂镇库,以作向后免征灯油之证;【李本旁批: 极是。】我们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证道本夹批: 后来何不见献出?其铜台府失去耶?】四星心中大喜,即时拜别大圣,忽驾彩云回奏而去。

  府县官留住他师徒四众,大排素宴,遍请乡官陪奉。一壁厢出给告示,晓谕军民人等,下年不许点设金灯,永蠲买油大户之役;一壁厢叫屠子宰剥犀牛之皮,硝熟熏干,制造铠甲,把肉普给官员人等;又一壁厢动支枉罚无碍钱粮,买民间空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庙;又为唐僧四众建立生祠,各各树碑刻文,用传千古,以为报谢。师徒们索性宽怀领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灯油大户,这家酬,那家请,略无虚刻。八戒遂心满意受用,把洞里搜来的宝物,每样各笼些须在袖,以为各家斋筵之赏。【证道本夹批: 何不留作取经人事?后来免得阿难跛鳌!/span>住经个月,犹不得起身,长老吩咐:"悟空,将余剩的宝物,尽送慈云寺僧,以为酬礼。瞒着那些大户人家,天不明走罢。恐只管贪乐,误了取经,惹佛祖见罪,又生灾厄,深为不便。"行者随将前件一一处分。

  次日五更早起,唤八戒备马。那呆子吃了自在酒饭,睡得梦梦乍道:"这早备马怎的?"行者喝道:"师父教走路哩!"呆子抹抹脸道:"又是这长老没正经!二百四十家大户都请,才吃了有三十几顿饱斋,怎么又弄老猪忍饿!"长老听言骂道:"馕糟的夯货,莫胡说,快早起来!再若强嘴,教悟空拿金箍棒打牙!"那呆子听见说打,慌了手脚道:"师父今番变了,常时疼我爱我,念我蠢夯护我。哥要打时,他又劝解。今日怎么发狠转教打么?"行者道:"师父怪你为嘴误了路程,【李本旁批: 着眼。】快早收拾行李备马,免打!"那呆子真个怕打,跳起来穿了衣服,吆喝沙僧:"快起来,打将来了!"沙僧也随跳起,各各收拾皆完。长老摇手道:"寂寂悄悄的,不要惊动寺僧。"连忙上马,开了山门,找路而去。这一去,正所谓:

  暗放玉笼飞彩凤,私开金锁走蛟龙。

  毕竟不知天明时,酬谢之家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了性之后,不知了命,认假为真,独招其凶矣。此回叫学者,信心修持,脚踏实地,弃假而归真也。

  篇首"大圣三人,向东北《艮》地上,顷刻至青龙山玄英洞口。"是明示"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之义。"西南"者,生我之处;"东北"者,死我之处。若欲求生,必先去死,古经所谓"开生门,闭死户"者是也。然欲开生门闭死户,须要知其生死之消息,方可下手。"行者变火焰虫儿飞入洞中",由前进后,无处不照。始而"见几只牛精呼吼睡熟",既而"见唐僧锁在后房檐柱"。是在黑暗幽深之处,神明默照,辨别其真假生死之由,欲去其假,以救其真耳。乃唐僧不知种明默照之为真,"呀!其正月蛰虫始振,如何就有萤飞?"此未免在有形有象之假处起见,而不于无形无象之真处留神,便是不知真假。不知真假,焉知生死?不知生死,焉能开生门闭死尸?故行者现了本相,道:"只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真是晨钟暮鼓,惊醒一切梦中痴汉。

  神明默照,看到真假之处,方是知的生死之由,于此而假中救真,即可解脱偷油假佛之绳锁矣。然能解脱其绳锁,而终不能救真出妖之洞者何也?盖以贪欢图食,安闲自在,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假者胜而真者弱,任尔变化多端,欲以萤火之明,破迷天之网,纵能打死两个小妖,打开几层门尸,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适以动假,真者依然捆锁,假者仍旧猖狂。

  唐僧供出"徒弟孙悟空,变个火焰虫儿飞进来救我,不期大王知觉,被长官等看见。是我徒弟不知好歹,打伤两个,众皆喊叫,他遂顾不得我,走出去了。"噫!行者谓唐僧不识真假,唐僧谓行者不知好歹,真假好歹不知,即有一点真心发现,明知明昧,其如意土滋惑益甚。门户紧关,牢不可破者何哉?当斯时也,虽有三家合一,月明如昼,与妖狠力争战,终是寡不敌众,弱不胜强,欲向其前,反落于后,八戒被拖,沙僧被捉,行者难为,固其宜也。行者复至慈云寺,与众僧说知唐僧难救,妖精神通广大,欲上天去求救兵,总是在歇马贪欢处点醒学人耳。

  《诗》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歇马贪欢,是不能一心,而有二心矣。一心者道心也,二心者人心也。弃道心而起人心,从容自在,入于假境,便是无有信心,心若不信,则意不诚,意不诚,则顺其所欲,无所不至,自欺欺人,性枯丹漏,莫可救拯,此《中孚》之道所由贵。

  "行者上西天,见太白金星与增长天王、殷、朱、陶、许四大天王讲话。"此取《中孚》卦之象。《中孚》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兑》合成。"西天门",《兑》之方;"太白"者,《兑》之金;"增长"者,《巽》之义。"四大天王",外之四阳;"讲话"者,内之二阴。内有悦而外巽行,外实内虚,其中有信。"行者将玄英洞之事说了一遍,金星大笑"者,是笑其炫耀英华,为假佛所困者,皆由歇马贪欢,信其假而不信其真也。

  "三犀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飞云走雾,行于江湖之中,能开水道。"牛则牛矣,何必曰犀牛?盖犀牛者水中之物,浪荡江湖,顺其所欲,头角争先,涉险而行。修道者,修悟成真,到得了性之地,不肯一往直前,再作向上事,宽其禅性,偷游浪荡,或怕寒而思避寒,或怕暑而思避暑,或厌尘而思避尘,希图自在,假佛惑人,于圣自雄,悬虚不实,随风起波,弃真入假,亦如三犀修悟成真,飞云走雾,浪荡江湖,作妖者相同。

  "四木禽星,在斗牛宫外,罗布乾坤。"四者,《兑》之数;木者,《巽》之义。"罗布乾坤",外实内虚之义,仍取《中孚》之象。"三妖见四木禽星就伏"者,自来读《西游》解《西游》者,或以为木来克土,而土崩;或以为木来生火,而剥落附金之假土。此皆宽浮强解之混语,未识仙翁下言之妙义也。夫四木寓藏《中孚》之理,《中孚》者,中信也。中有信心则真意现,真意现则妄意消,故曰见四木禽星就伏。下文西海龙王太子摩昂,协力捉妖,亦是此义。西海为《兑》,以《兑》金而助《巽》木,《巽》、《兑》合欢,其力最大。四木不奉玉帝旨意不敢擅离者,"中孚以利贞,上应乎天也"。天非身外之天,乃身中之天,天即理,理即正,以正而信,不正不信也。以下皆写信正之道。

  "三妖见了四星,现了本相,径往东北上跑,大圣帅井、角紧追急赶,略不放松。"是不正不信,以真除假,于死我处返其本也。"斗、奎二星,把些牛精打死活捉,解了唐僧、八戒、沙僧。"是以正而信,去假救真,于生我处还其元也。然信正返还之道,须先收拾积聚悭贪,杂项等物,置于度外,将炫耀英华假佛之妖洞,烧为灰烬,不留一些形迹,方可以真灭假,除假全真矣。然既云收拾悭贪,烧尽妖洞,何以三妖又入西洋大海,往海心里飞跑而不伏耶?特以妖洞悭贪之私心,或能以一时扫去,而偷游浪荡之妄意,未骤能斩然消灭,若不在大海波中下一着实落功夫,不足以验其信之正不正,意之真不真,所谓"利涉大川"者是也。"斗、奎二星,岸边把截,行者与井、角二星并力追赶,西海太子摩昂点水兵拔刀相助。"此内外加功,防危虑险,猛烹急炼,而不容有偷闲自在之意念,稍有些子起于胸中也。捆了避尘,啃死避寒,捉住避暑,功力到处,贪欢游荡之妖自伏。纯是一信,惟有一真,利涉大川之功,岂小焉哉?

  "锯下避寒两只角,剥了皮带去,犀牛肉还留与老龙王父子享之"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功者不可不赏;"把避尘避暑穿了鼻,带上金平府,见刺史官,明究其由,问他个积年假佛害民,然后的决"者,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有罪者不得不罚。"八戒掣出戒刀,将避尘、避暑头砍下,锯下四只角来。"是戒其不得放宽禅性,出头迷人,予圣自雄,而有误性命。"大圣将四只犀角,叫四星拿上界,进贡玉帝",是信不正者,假佛称强,终必四大归空;"留一只在府镇库,以作向后免征灯油之证,带一只去献灵山佛祖",是信之正者,戒行两用,究竟得见佛祖。信之正与不正,真佛假佛分之,死生系之。修行者,可不真心实意,以道为己任,谨之于始,慎之于终乎?

  "告示晓谕众人,永蠲买油大户之役",是晓示天下迷人,再莫枉费钱钞,而认假为真;"剥皮造作铠甲,普给官员人等吃肉",是开剥于一切学者,须要体贴尝味,而去邪归正。"起四星降魔之庙,为四众建立生词。"内虚心而外实行,四象和合,其中有信,长生久视之道在是矣。

  噫!以了性为极乐,歇马贪欢,由泰而致否;以信心为要着,除假救真,由悲而得乐。仙翁大慈大悲,演出丹道中祸福依伏,惊戒后世盲汉,世间呆子,再莫贪乐误了前程,体要为嘴误了取经,急须寂寂悄悄,不要惊动大家,找大路而行可也。

  诗曰:

  空空一性便偷闲,破戒伤和入鬼关。

  信道而行常虑险,何愁不得到灵山。】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_红楼梦(清)曹雪芹 著 高鹗 续著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

 

  话说焙茗在门口和小丫头子说宝玉的玉有了,那小丫头急忙回来告诉宝玉。众人听了,都推着宝玉出去问他,众人在廊下听着。宝玉也觉放心,便走到门口问道:"你那里得了?快拿来。"焙茗道:"拿是拿不来的,还得托人做保去呢。"宝玉道:"你快说是怎么得的,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头知道林爷爷去测字,我就跟了去。我听见说在当铺里找,我没等他说完,便跑到几个当铺里去。我比给他们瞧,有一家便说有。我说给我罢,那铺子里要票子。我说当多少钱,他说三百钱的也有,五百钱的也有。前儿有一个人拿这么一块玉当了三百钱去,今儿又有人也拿了一块玉当了五百钱去。"宝玉不等说完,便道:"你快拿三百五百钱去取了来,我们挑着看是不是。"里头袭人便啐道:"二爷不用理他。我小时候儿听见我哥哥常说,有些人卖那些小玉儿,没钱用便去当。想来是家家当铺里有的。"众人正在听得诧异,被袭人一说,想了一想,倒大家笑起来,说:"快叫二爷进来罢,不用理那糊涂东西了。他说的那些玉,想来不是正经东西。"

  宝玉正笑着,只见岫烟来了。原来岫烟走到栊翠庵见了妙玉,不及闲话,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几声,说道:"我与姑娘来往,为的是姑娘不是势利场中的人。今日怎么听了那里的谣言,过来缠我。况且我并不晓得什么叫扶乩。"说着,将要不理。岫烟懊悔此来,知他脾气是这么着的,"一时我已说出,不好白回去,又不好与他质证他会扶乩的话。"只得陪着笑将袭人等性命关系的话说了一遍,见妙玉略有活动,便起身拜了几拜。妙玉叹道:"何必为人作嫁。但是我进京以来,素无人知,今日你来破例,恐将来缠绕不休。"岫烟道:"我也一时不忍,知你必是慈悲的。便是将来他人求你,愿不愿在你,谁敢相强。"妙玉笑了一笑,叫道婆焚香,在箱子里找出沙盘乩架,书了符,命岫烟行礼,祝告毕,起来同妙玉扶着乩。不多时,只见那仙乩疾书道:

  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峰下倚古松。欲追寻,山万

  重,入我门来一笑逢。书毕,停了乩。岫烟便问请是何仙,妙玉道:"请的是拐仙。"岫烟录了出来,请教妙玉解识。妙玉道:"这个可不能,连我也不懂。你快拿去,他们的聪明人多着哩。"岫烟只得回来。进入院中,各人都问怎么样了。岫烟不及细说,便将所录乩语递与李纨。众姊妹及宝玉争看,都解的是:"一时要找是找不着的,然而丢是丢不了的,不知几时不找便出来了。但是青埂峰不知在那里?"李纨道:"这是仙机隐语。咱们家里那里跑出青埂峰来,必是谁怕查出,撂在有松树的山子石底下,也未可定。独是'入我门来'这句,到底是入谁的门呢?"黛玉道:"不知请的是谁!"岫烟道:"拐仙。"探春道:"若是仙家的门,便难入了。"

  袭人心里着忙,便捕风捉影的混找,没一块石底下不找到,只是没有。回到院中,宝玉也不问有无,只管傻笑。麝月着急道:"小祖宗!你到底是那里丢的,说明了,我们就是受罪也在明处啊。"宝玉笑道:"我说外头丢的,你们又不依。你如今问我,我知道么!"李纨探春道:"今儿从早起闹起,已到三更来的天了。你瞧林妹妹已经掌不住,各自去了。我们也该歇歇儿了,明儿再闹罢。"说着,大家散去。宝玉即便睡下。可怜袭人等哭一回,想一回,一夜无眠。暂且不提。

  且说黛玉先自回去,想起金石的旧话来,反自喜欢,心里说道:"和尚道士的话真个信不得。果真金玉有缘,宝玉如何能把这玉丢了呢。或者因我之事,拆散他们的金玉,也未可知。"想了半天,更觉安心,把这一天的劳乏竟不理会,重新倒看起书来。紫鹃倒觉身倦,连催黛玉睡下。黛玉虽躺下,又想到海棠花上,说"这块玉原是胎里带来的,非比寻常之物,来去自有关系。若是这花主好事呢,不该失了这玉呀?看来此花开的不祥,莫非他有不吉之事?"不觉又伤起心来。又转想到喜事上头,此花又似应开,此玉又似应失,如此一悲一喜,直想到五更,方睡着。

  次日,王夫人等早派人到当铺里去查问,凤姐暗中设法找寻。一连闹了几天,总无下落。还喜贾母贾政未知。袭人等每日提心吊胆,宝玉也好几天不上学,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语,没心没绪的。王夫人只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着意。那日正在纳闷,忽见贾琏进来请安,嘻嘻的笑道:"今日听得军机贾雨村打发人来告诉二老爷说,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奉旨来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有三百里的文书去了,想舅太爷昼夜趱行,半个多月就要到了。侄儿特来回太太知道。"王夫人听说,便欢喜非常。正想娘家人少,薛姨妈家又衰败了,兄弟又在外任,照应不着。今日忽听兄弟拜相回京,王家荣耀,将来宝玉都有倚靠,便把失玉的心又略放开些了。天天专望兄弟来京。

  忽一天,贾政进来,满脸泪痕,喘吁吁的说道:"你快去禀知老太太,即刻进宫。不用多人的,是你伏侍进去。因娘娘忽得暴病,现在太监在外立等,他说太医院已经奏明痰厥,不能医治。"王夫人听说,便大哭起来。贾政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快快去请老太太,说得宽缓些,不要吓坏了老人家。"贾政说着,出来吩咐家人伺候。王夫人收了泪,去请贾母,只说元妃有病,进去请安。贾母念佛道:"怎么又病了!前番吓的我了不得,后来又打听错了。这回情愿再错了也罢。"王夫人一面回答,一面催鸳鸯等开箱取衣饰穿戴起来。王夫人赶着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过来伺候。一时出厅上轿进宫。不题。

  且说元春自选了凤藻宫后,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宫,偶沾寒气,勾起旧病。不料此回甚属利害,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一面奏明,即召太医调治。岂知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见效。内官忧虑,奏请预办后事。所以传旨命贾氏椒房进见。贾母王夫人遵旨进宫,见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言语,见了贾母,只有悲泣之状,却少眼泪。贾母进前请安,奏些宽慰的话。少时贾政等职名递进,宫嫔传奏,元妃目不能顾,渐渐脸色改变。内宫太监即要奏闻,恐派各妃看视,椒房姻戚未便久羁,请在外宫伺候。贾母王夫人怎忍便离,无奈国家制度,只得下来,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内悲感。朝门内官员有信。不多时,只见太监出来,立传钦天监。贾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动。稍刻,小太监传谕出来说:"贾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贾母含悲起身,只得出宫上轿回家。贾政等亦已得信,一路悲戚。到家中,邢夫人、李纨、凤姐、宝玉等出厅分东西迎着贾母请了安,并贾政王夫人请安,大家哭泣。不题。

  次日早起,凡有品级的,按贵妃丧礼,进内请安哭临。贾政又是工部,虽按照仪注办理,未免堂上又要周旋他些,同事又要请教他,所以两头更忙,非比从前太后与周妃的丧事了。但元妃并无所出,惟谥曰"贤淑贵妃"。此是王家制度,不必多赘。只讲贾府中男女天天进宫,忙的了不得。幸喜凤姐儿近日身子好些,还得出来照应家事,又要预备王子腾进京接风贺喜。凤姐胞兄王仁知道叔叔入了内阁,仍带家眷来京。凤姐心里喜欢,便有些心病,有这些娘家的人,也便撂开,所以身子倒觉比前好了些。王夫人看见凤姐照旧办事,又把担子卸了一半,又眼见兄弟来京,诸事放心,倒觉安静些。

  独有宝玉原是无职之人,又不念书,代儒学里知他家里有事,也不来管他;贾政正忙,自然没有空儿查他。想来宝玉趁此机会,竟可与姊妹们天天畅乐,不料他自失了玉后,终日懒怠走动,说话也糊涂了。并贾母等出门回来,有人叫他去请安,便去;没人叫他,他也不动。袭人等怀着鬼胎,又不敢去招惹他,恐他生气。每天茶饭,端到面前便吃,不来也不要。袭人看这光景不像是有气,竟像是有病的。袭人偷着空儿到潇湘馆告诉紫鹃,说是"二爷这么着,求姑娘给他开导开导。"紫鹃虽即告诉黛玉,只因黛玉想着亲事上头一定是自己了,如今见了他,反觉不好意思:"若是他来呢,原是小时在一处的,也难不理他;若说我去找他,断断使不得。"所以黛玉不肯过来。袭人又背地里去告诉探春。那知探春心里明明知道海棠开得怪异,"宝玉"失的更奇,接连着元妃姐姐薨逝,谅家道不祥,日日愁闷,那有心肠去劝宝玉。况兄妹们男女有别,只好过来一两次。宝玉又终是懒懒的,所以也不大常来。

  宝钗也知失玉。因薛姨妈那日应了宝玉的亲事,回去便告诉了宝钗。薛姨妈还说:"虽是你姨妈说了,我还没有应准,说等你哥哥回来再定。你愿意不愿意?"宝钗反正色的对母亲道:"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所以薛姨妈更爱惜他,说他虽是从小娇养惯的,却也生来的贞静,因此在他面前,反不提起宝玉了。宝钗自从听此一说,把"宝玉"两个字自然更不提起了。如今虽然听见失了玉,心里也甚惊疑,倒不好问,只得听旁人说去,竟像不与自己相干的。只有薛姨妈打发丫头过来了好几次问信。因他自己的儿子薛蟠的事焦心,只等哥哥进京便好为他出脱罪名;又知元妃已薨,虽然贾府忙乱,却得凤姐好了,出来理家,也把贾家的事撂开了。只苦了袭人,虽然在宝玉跟前低声下气的伏侍劝慰,宝玉竟是不懂,袭人只有暗暗的着急而已。

  过了几日,元妃停灵寝庙,贾母等送殡去了几天。岂知宝玉一日呆似一日,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无头绪。那袭人麝月等一发慌了,回过凤姐几次。凤姐不时过来,起先道是找不着玉生气,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有日日请医调治。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及至问他那里不舒服,宝玉也不说出来。

  直至元妃事毕,贾母惦记宝玉,亲自到园看视。王夫人也随过来。袭人等忙叫宝玉接去请安。宝玉虽说是病,每日原起来行动,今日叫他接贾母去,他依然仍是请安,惟是袭人在旁扶着指教。贾母看了,便道:"我的儿,我打谅你怎么病着,故此过来瞧你。今你依旧的模样儿,我的心放了好些。"王夫人也自然是宽心的。但宝玉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的笑。贾母等进屋坐下,问他的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大不似往常,直是一个傻子似的。贾母愈看愈疑,便说:"我才进来看时,不见有什么病,如今细细一瞧,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到底因什么起的呢?"王夫人知事难瞒,又瞧瞧袭人怪可怜的样子,只得便依着宝玉先前的话,将那往南安王府里去听戏时丢了这块玉的话,悄悄的告诉了一遍。心里也彷徨的很,生恐贾母着急,并说:"现在着人在四下里找寻,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少不得找着的。"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如何是丢得的!你们忒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是撂开手的不成!"王夫人知贾母生气,叫袭人等跪下,自己敛容低首回说:"媳妇恐老太太着急老爷生气,都没敢回。"贾母咳道:"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因丢了,所以他是这么失魂丧魄的。还了得!况是这玉满城里都知道,谁捡了去便叫你们找出来么!叫人快快请老爷,我与他说。"那时吓得王夫人袭人等俱哀告道:"老太太这一生气,回来老爷更了不得了。现在宝玉病着,交给我们尽命的找来就是了。"贾母道:"你们怕老爷生气,有我呢。"便叫麝月传人去请,不一时传进话来,说:"老爷谢客去了。"贾母道:"不用他也使得。你们便说我说的话,暂且也不用责罚下人,我便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悬在前日经过的地方,便说有人捡得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人捡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出来了。若是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就找一辈子,也不能得。"王夫人也不敢直言。贾母传话告诉贾琏,叫他速办去了。贾母便叫人:"将宝玉动用之物都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袭人秋纹跟过来,余者仍留园内看屋子。"宝玉听了,终不言语,只是傻笑。

  贾母便携了宝玉起身,袭人等搀扶出园。回到自己房中,叫王夫人坐下,看人收拾里间屋内安置,便对王夫人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为的园里人少,怡红院里的花树忽萎忽开,有些奇怪。头里仗着一块玉能除邪祟,如今此玉丢了,生恐邪气易侵,故我带他过来一块儿住着。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来就在这里瞧。"王夫人听说,便接口道:"老太太想的自然是。如今宝玉同着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福气大,不论什么都压住了。"贾母道:"什么福气,不过我屋里干净些,经卷也多,都可以念念定定心神。你问宝玉好不好?"那宝玉见问,只是笑。袭人叫他说"好",宝玉也就说"好"。王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未免落泪,在贾母这里,不敢出声。贾母知王夫人着急,便说道:"你回去罢,这里有我调停他。晚上老爷回来,告诉他不必见我,不许言语就是了。"王夫人去后,贾母叫鸳鸯找些安神定魄的药,按方吃了。不题。

  且说贾政当晚回家,在车内听见道儿上人说道:"人要发财也容易的很。"那个问道:"怎么见得?"这个人又道:"今日听见荣府里丢了什么哥儿的玉了,贴着招帖儿,上头写着玉的大小式样颜色,说有人捡了送去,就给一万两银子;送信的还给五千呢。"贾政虽未听得如此真切,心里诧异,急忙赶回,便叫门上的人问起那事来。门上的人禀道:"奴才头里也不知道,今儿晌午琏二爷传出老太太的话,叫人去贴帖儿,才知道的。"贾政便叹气道:"家道该衰,偏生养这么一个孽障!才养他的时候满街的谣言,隔了十几年略好了些,这会子又大张晓谕的找玉,成何道理!"说着,忙走进里头去问王夫人。王夫人便一五一十的告诉。贾政知是老太太的主意,又不敢违拗,只抱怨王夫人几句。又走出来,叫瞒着老太太,背地里揭了这个帖儿下来。岂知早有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揭了去了。

  过了些时,竟有人到荣府门上,口称送玉来。家内人们听见,喜欢的了不得,便说:"拿来,我给你回去。"那人便怀内掏出赏格来,指给门上人瞧,"这不是你府上的帖子么,写明送玉来的给银一万两。二太爷,你们这会子瞧我穷,回来我得了银子,就是个财主了。别这么待理不理的。"门上听他话头来得硬,说道:"你到底略给我瞧一瞧,我好给你回去。"那人初倒不肯,后来听人说得有理,便掏出那玉,托在掌中一扬说:"这是不是?"众家人原是在外服役,只知有玉,也不常见,今日才看见这玉的模样儿了。急忙跑到里头,抢头报似的。那日贾政贾赦出门,只有贾琏在家。众人回明,贾琏还细问真不真。门上人口称:"亲眼见过,只是不给奴才,要见主子,一手交银,一手交玉。"贾琏却也喜欢,忙去禀知王夫人,即便回明贾母。把个袭人乐得合掌念佛。贾母并不改口,一叠连声:"快叫琏儿请那人到书房内坐下,将玉取来一看,即便送银。"贾琏依言,请那人进来当客待他,用好言道谢:"要借这玉送到里头,本人见了,谢银分厘不短。"那人只得将一个红绸子包儿送过去。贾琏打开一看,可不是那一块晶莹美玉吗。贾琏素昔原不理论,今日倒要看看,看了半日,上面的字也仿佛认得出来,什么"除邪祟"等字。贾琏看了,喜之不胜,便叫家人伺候,忙忙的送与贾母王夫人认去。

  这会子惊动了合家的人,都等着争看。凤姐见贾琏进来,便劈手夺去,不敢先看,送到贾母手里。贾琏笑道:"你这么一点儿事还不叫我献功呢。"贾母打开看时,只见那玉比先前昏暗了好些。一面擦摸,鸳鸯拿上眼镜儿来,戴着一瞧,说:"奇怪,这块玉倒是的,怎么把头里的宝色都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子,也认不出,便叫凤姐过来看。凤姐看了道:"像倒像,只是颜色不大对。不如叫宝兄弟自己一看就知道了。"袭人在旁也看着未必是那一块,只是盼得的心盛,也不敢说出不像来。凤姐于是从贾母手中接过来,同着袭人拿来给宝玉瞧。这时宝玉正睡着才醒。凤姐告诉道:"你的玉有了。"宝玉睡眼朦胧,接在手里也没瞧,便往地上一撂道:"你们又来哄我了。"说着只是冷笑。凤姐连忙拾起来,道:"这也奇了,怎么你没瞧就知道呢。"宝玉也不答言,只管笑。王夫人也进屋里来了,见他这样,便道:"这不用说了。他那玉原是胎里带来的一种古怪东西,自然他有道理。想来这个必是人见了帖儿照样做的。"大家此时恍然大悟。贾琏在外间屋里听见这话,便说道:"既不是,快拿来给我问问他去,人家这样事,他敢来鬼混。"贾母喝住道:"琏儿,拿了去给他,叫他去罢。那也是穷极了的人没法儿了,所以见我们家有这样事,他便想着赚几个钱也是有的。如今白白的花了钱弄了这个东西,又叫咱们认出来了。依着我不要难为他,把这玉还他,说不是我们的,赏给他几两银子。外头的人知道了,才肯有信儿就送来呢。若是难为了这一个人,就有真的,人家也不敢拿来了。"贾琏答应出去。那人还等着呢,半日不见人来,正在那里心里发虚,只见贾琏气忿走出来了。未知何如,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