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评忠义水浒传-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大军所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戎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那李怀是李助之侄,王庆封他做宣抚使,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目今来打荆南,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打得热闹哩!"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闹?"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段娘娘因此着恼。"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李助道:"在此鹄候!"内侍传奏进去,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李助俯伏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伏乞大王发兵去援。"

  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夥,是水草寇,如何恁般猖獗?"随即降旨,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又令统军大将谢宇,统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军人侦探贼人消息的虚实回报。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纪山乃荆南之重镇。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那李怀狡猾诡谲,众兄弟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于是下令:"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袁眉 :传会语都本孙吴。】

  传令方毕,军中肃然。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提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差人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宋先锋传令,教秦明 、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杀;教焦挺、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分拨已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平明合战。李怀统领偏将马摺⒙砭ⅰ⒃省㈦㈦瑁矶颍迳毕吕础U馕甯鋈耍嗽糁凶铈缬抡撸跚旆馑龌⑼5毕略舯肭孛鞯攘骄喽浴T舯帕性诒甭雌窖舸Γ缴嫌钟行矶啾斫佑Α5毕铝秸罄锲旌耪姓梗奖吡谐烧笫疲饔们抗插螅渥≌蠼牛竟男欤势烀阅俊T粽罄锩牌炜Γ艚手杪淼毕龋范ナ焱泶┩呕ㄐ迓夼郏谟投郧额住F镆黄ゾ砻谧叮嗔郴菩耄懦叱ざ躺聿摹J礁鏊チ陡治危笫值闹厥褰铮沂值闹厥铮呓械溃骸八菘埽歉龈疑锨袄茨擅 BR>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捻浑铁点钢,骤马直抢袁朗,那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三骑马丁字儿摆开杀。三将 斗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便走。金鼎,黄钺驰马赶去,袁朗霍地回马,金鼎的马稍前。金鼎正抡刀砍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把那刀口砍缺。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得粉碎,撞下马来。黄钺马到,那根早刺到袁朗前心。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袁朗将左臂抱了那把挝,右手顺势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袁朗将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众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那匹马直跑回本阵来。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袁朗舞挝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马,挺着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贼将滕瑁醇桥樱穆沓稣螅笮Φ溃骸八谓日媸遣菘埽趺从媚歉救松险螅俊span class="l">【袁眉:如今用妇人上阵的颇多。 】滕栉枳乓话讶饬饺械叮幼∏碛⑸薄A礁龆返绞现希碛⒔挚璧哪强诘叮β硗菊蟊阕摺k璐蠛纫簧杪砀侠础BR>
  琼英向鞍桥边绣囊中,暗取石子,扭转柳腰,觑定滕瑁灰皇臃衫矗忻婷牛ど巳庹溃恃帕鳎砺渎怼G碛⒒舻鼗芈砀仙希匆换央杞峁k醇绷怂母绺纾闹写笈穆砬莱稣罄矗枰惶趸⒀壑窠诟直蓿创蚯碛ⅰU饫铩八藿焙粞幼谱萋砦璞蓿幼∩薄V诮此礁霰臼拢际前虢锇肆降模虬缫膊畈欢唷:粞幼剖卿M天角铁啐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骓;滕戡是交角铁啐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黄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钢鞭。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斗到一百五十余合,贼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 瑁戳蠲鹗毡G孛鳎粞幼萍艚缬拢膊蝗プ犯稀T剩孛鳎郊腋髯曰卣螅舯仙饺チ恕BR>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宋江十分烦恼,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依允。当下唤鲁智深 、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哀、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 、团牌、标、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众将遵令去了。次早,李怀差军下战书,宋江与吴用商议。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

  宋江批即日交战,军人持书上山去了。宋江仍命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戟为里,战军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教黄信 、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李应、柴进、韩滔、彭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俟候。"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再教关胜 、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分拨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其余将佐守寨。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这里列阵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摺⒙砭⑺母龌⒔蛭迩П怼k叹坑弥窀吞糇呕祁崾准叮鹤懦逭蟮奈迩铩>慷级ド羁宦蹲乓凰劬Γ宦砥ザ即丶祝懊婢撸宦兜盟奶阈亍U馐抢罨匙蛉占墒蛏肆艘唤袢杖绱私崾溆惺甘抢镉苫ぷ×恕D俏迩Ь恚礁龉郑懈ㄒ桓龀な郑逋幌吕础:竺婢浚至铰芳泄ヂ@础K伪值膊蛔。蠹蓖恕K谓贪押排谑┓拧T绫凰渖肆送瞥档氖倬浚矣姓匠档沧。虼颂锊荒苌锨啊3岛笏溆衅锉荒苌锨坝梦洹BR>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夥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山寨里贼兵,只有五千老弱,一个偏将,被鲁智深等杀个尽,夺了山寨。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宋江又教统炮手打击铁骑,贼兵大溃。鲁智深 、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只走了马 咭桓觥6峄窨住⒔鸸摹⒙砥ノ匏恪H蚓彼来蟀搿I缴仙较拢"槁K谓毡频惚浚舱哿饲в唷R蛉漳海栽蜕奖薄BR>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大赏三军将士,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督兵前进。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回文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填桥。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探听得城中主帅是伪宣抚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那奚统军曾习阵法,深知玄妙。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朱武道:"闻奚胜那,颇知兵法,一定要来 斗敌。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奚胜见宋军排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待俺排个阵势惊他。"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那奚统军怎生结束,但见:

  金盔日耀喷霞光,银铠霜铺吞月影。绛征袍锦绣攒成,黄诊带珍珠钉就。抹绿靴斜踏宝镫,描金□随定丝鞭。阵前马跨一条龙,手内剑横三尺水。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卢俊义听得奚胜要斗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

  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奚胜道:"你敢来打么?"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 、孙安、卞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今日属金,将我阵王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杨志等遵令,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却不知深入重地。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正是

  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

  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孙安等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袁评: 宋江处山之下,是为敌所囚;卢俊义深入重地,两路受敌。卒皆破贼,可见善战者无动而非利地也。】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_汇评金玉红楼梦(清)曹雪芹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中国古代小说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王希廉:

      借史湘云来于贾母闲论中叙黛玉夭亡,金桂毒死,及岫烟、宝琴俱有事未嫁,王、甄两家情形,惜春、环兄尚未说亲等事,此段文章必不可少。若无许多不如意事,宝钗生日,贾母岂至忘怀,直等湘云提起,然后记得?是借势总叙前事,引起后事。

  湘云说到"有了"二字便脸红住口,活是新妇光景。

  邢岫烟不来,自是正理;夹写邢夫人、尤氏心事,周匝细密。

      宝钗心事难言,凤姐带病勉支,邢、尤二氏褊浅忌,迎春满腔苦楚,宝玉疯傻孩气,只有史湘云一人,新婚燕尔,从中助兴。一人向隅,举座尚且不乐;何况众人向隅,一人岂能独乐?此所谓强欢笑"也。

  自凤姐席中闹事后,凡有庆贺筵席,必有失意之事。此番宝钗庆寿,为通部庆筵总结。所以贾母因此得病,郎为通部不祥事之总结。

  于迎春口中补出孙绍祖势利话可丑可笑。

  宝玉掷色第一掷是"臭",第二掷便是"张敞画眉",先臭后香,颇有意思。宜乎宝钗之红脸也。

  《红楼》一梦,不久归结,故于酒令中一提"十二金钗"。

      宝玉因"十二金钗"想起众姊妹,因众姊妹想起死黛玉。虽是痴情,却有次序。鸳鸯掷出"浪扫浮萍",湘云接说"白萍吟尽楚江秋",俱是后文自缢、孀居忏语。宝玉于寿筵未终,忽然私去园中向鬼缠,不祥殊甚。

  宝玉总见哭声,是心疑所致,经婆子们一说,竟成实事。宜宝玉之大哭也。

  宝钗庆寿,是强欢笑;宝玉悼亡,是真痛哭。】


  

      【张新之:

      此回合下圆为一大段。木石之破,金玉之成,恨人切骨。故于全书既完之后,山穷水尽,突作奇峰双插天外,以发明宝玉、金锁四句篆文,以成书外之书也。书中之宝钗,或就本身,或就影身,骂之、打之、踢之、死之犹不足蔽辜,则必逐使改嫁而后快,因立此篇以断定将来之一嫁。"不离不弃",究竟离弃,金锁有其"继"矣。书中黛玉,或就本身,或就影身,撮之、合之、挽之、生之终无可如何,则必同归渺茫而后快,因立此篇以断定到底之为成。"莫失莫忘",果不失忘,两玉其为"恒"

      矣。《恒》,夫妇之道也,"继",续匹之说也,是乃作者已自为《续红楼梦》一部以洳黄街6

      扶弱抑强,贵阳贱阴,天理人情,即在其内;固不嫌于握拳透爪也。

      凡为续部,成黛自必破钗,试问有何法以破之?生黛又应杀钗,试问有何道以杀之?顺固不可,逆又不能,即连篇累牍,已被本人说毕,况再生黛而改嫁钗,有何趣味?且已属另一不贤之宝钗,非此书之贤宝叔矣。若把三人合在一处,是乃折辱黛玉,岂能为黛玉报复,而作补恨书耶?费笔费墨,终无是处,闲人惜之。】


  【姚燮:

      贾母说"受得富责,耐得贫贱"二语,虽曰女则,亦实男诫,不同老生常谈。

  家遭耗散而庆生辰,不过破涕为笑耳,尚用银一百;从前之穷奢极欲,概行托出。

  颦卿善哭,生前有泪而无声,死后有声而无泪。潇湘馆上,哭泣两星,朗然高照。

  此回入宝钗生日,已是丙辰年事。宝钗盖生于正月二十一日也。】


  却说贾政先前曾将房产并大观园奏请入官,内廷不收,又无人居住,只好封锁。因园子接连尤氏惜春住宅,太觉旷阔无人,遂将包勇罚看荒园。此时贾政理家,又奉了贾母之命将人口渐次减少,诸凡省俭,尚且不能支持。幸喜凤姐为贾母疼惜,王夫人等虽则不大喜欢,若说治家办事尚能出力,所以将内事仍交凤姐办理。但近来因被抄以后,诸事运用不来,也是每形拮据。那些房头上下人等原是宽裕惯的,如今较之往日,十去其七,怎能周到,不免怨言不绝。风姐也不敢推辞,扶病承欢贾母。过了些时,贾赦贾珍各到当差地方,恃有用度,暂且自安,写书回家,都言安逸,家中不必挂念。于是贾母放心,邢夫人尤氏也略略宽怀。

  一日,史湘云出嫁回门,来贾母这边请安。贾母提起他女婿甚好,史湘云也将那里过日平安的话说了,请老太太放心。又提起黛玉去世,不免大家泪落。贾母又想起迎春苦楚,越觉悲伤起来。史湘云劝解一回,又到各家请安问好毕,仍到贾母房中安歇,言及"薛家这样人家被薛大哥闹的家破人亡。今年虽是缓决人犯,明年不知可能减等?"贾母道:"你还不知道呢,昨儿蟠儿媳妇死的不明白,几乎又闹出一场大事来。还幸亏老佛爷有眼,叫他带来的丫头自己供出来了,那夏奶奶才没的闹了,自家拦住相验。你姨妈这里才将皮裹肉的打发出去了。你说说,真真是六亲同运!薛家是这样了,姨太太守着薛蝌过日,为这孩子有良心他说哥哥在监里尚未结局,不肯娶亲。你邢妹妹在大太太那边也就很苦。琴姑娘为他公公死了尚未满服,梅家尚未娶去。二太太的娘家舅太爷一死,凤丫头的哥哥也不成人,那二舅太爷也是个小气的,又是官项不清,也是打饥荒。甄家自从抄家以后别无信息。"湘云道:"三姐姐去了曾有书字回家么?"贾母道:"自从嫁了去,二老爷回来说,你三姐姐在海疆甚好。只是没有书信,我也日夜惦记。为着我们家连连的出些不好事,所以我也顾不来。如今四丫头也没有给他提亲。环儿呢,谁有功夫提起他来。如今我们家的日子比你从前在这里的时侯更苦些。只可怜你宝姐姐,自过了门,没过一天安逸日子。你二哥哥还是这样疯疯颠颠,这怎么处呢!"湘云道:"我从小儿在这里长大的,这里那些人的脾气我都知道的。这一回来了,竟都改了样子了。我打量我隔了好些时没来,他们生疏我。我细想起来,竟不是的,就是见了我,瞧他们的意思原要像先前一样的热闹,不知道怎么,说说就伤心起来了。我所以坐坐就到老太太这里来了。"贾母道:"如今这样日子在我也罢了,你们年轻轻儿的人还了得!我正要想个法儿叫他们还热闹一天才好,只是打不起这个精神来。"湘云道:"我想起来了,宝姐姐不是后儿的生日吗,我多住一天,给他拜过寿,大家热闹一天。不知老太太怎么样?"贾母道:"我真正气糊涂了。你不提我竟忘了,后日可不是他的生日!我明日拿出钱来,给他办个生日。他没有定亲的时侯倒做过好几次,如今他过了门,倒没有做。宝玉这孩子头里很伶俐很淘气,如今为着家里的事不好,把这孩子越发弄的话都没有了。倒是珠儿媳妇还好,他有的时侯是这么着,没的时侯他也是这么着,带着兰儿静静儿的过日子,倒难为他。"湘云道:"别人还不离,独有琏二嫂子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伶俐了。明日等我来引导他们,看他们怎么样。但是他们嘴里不说,心里要抱怨我,说我有了--"湘云说到那里,却把脸飞红了。贾母会意,道:"这怕什么。原来姊妹们都是在一处乐惯了的,说说笑笑,再别要留这些心。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头里他家这样好,他也一点儿不骄傲,后来他家坏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他好,他也是那样安顿;一时待他不好,不见他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后儿宝丫头的生日,我替另拿出银子来,热热闹闹给他做个生日,也叫他欢喜这一天。"湘云答应道:"老太太说得很是。索性把那些姐妹们都请来了,大家叙一叙。"贾母道:"自然要请的。"一时高兴道:"叫鸳鸯拿出一百银子来交给外头,叫他明日起预备两天的酒饭。"鸳鸯领命,叫婆子交了出去。一宿无话。

  次日传话出去,打发人去接迎春,又请了薛姨妈宝琴,叫带了香菱来。又请李婶娘。不多半日,李纹李绮都来了。宝钗本没有知道,听见老太太的丫头来请,说:"薛姨太太来了,请二奶奶过去呢。"宝钗心里喜欢,便是随身衣服过去,要见他母亲。只见他妹子宝琴并香菱都在这里,又见李婶娘等人也都来了。心想:"那些人必是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完了,所以来问侯的。"便去问了李婶娘好,见了贾母,然后与他母亲说了几句话,便与李家姐妹们问好。湘云在旁说道:"太太们请都坐下,让我们姐妹们给姐姐拜寿。"宝钗听了倒呆了一呆,回来一想:"可不是明日是我的生日吗!"便说:"妹妹们过来瞧老太太是该的,若说为我的生日,是断断不敢的。"正推让着,宝玉也来请薛姨妈李婶娘的安。听见宝钗自己推让,他心里本早打算过宝钗生日,因家中闹得七颠八倒,也不敢在贾母处提起,今见湘云等众人要拜寿,便喜欢道:"明日才是生日,我正要告诉老太太来。"湘云笑道:"扯臊,老太太还等你告诉。你打量这些人为什么来?是老太太请的!"宝钗听了,心下未信。只听贾母合他母亲道:"可怜宝丫头做了一年新媳妇,家里接二连三的有事,总没有给他做过生日。今日我给他做个生日,请姨太太、太太们来大家说说话儿。"薛姨妈道:"老太太这些时心里才安,他小人儿家还没有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湘云道:"老太太最疼的孙子是二哥哥,难道二嫂子就不疼了么!况且宝姐姐也配老太太给他做生日。"宝钗低头不语。宝玉心里想道:"我只说史妹妹出了阁是换了一个人了,我所以不敢亲近他,他也不来理我。如今听他的话,原是和先前一样的。为什么我们那个过了门更觉得腼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呢?"

  正想着,小丫头进来说:"二姑奶奶回来了。"随后李纨凤姐都进来,大家厮见一番。迎春提起他父亲出门,说:"本要赶来见见,只是他拦着不许来,说是咱们家正是晦气时侯,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过,没有来,直哭了两三天。"凤姐道:"今儿为什么肯放你回来?"迎春道:"他又说咱们家二老爷又袭了职,还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来。"说着,又哭起来。贾母道:"我原为气得慌,今日接你们来给孙子媳妇过生日,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你们又提起这些烦事来,又招起我的烦恼来了。"迎春等都不敢作声了。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招人发笑。贾母心里要宝钗喜欢,故意的呕凤姐儿说话。凤姐也知贾母之意,便竭力张罗,说道:"今儿老太太喜欢些了。你看这些人好几时没有聚在一处,今儿齐全。"说着回过头去,看见婆婆、尤氏不在这里,又缩住了口。贾母为着"齐全"两字,也想邢夫人等,叫人请去。邢夫人、尤氏、惜春等听见老太太叫,不敢不来,心内也十分不愿意,想着家业零败,偏又高兴给宝钗做生日,到底老太太偏心,便来了也是无精打采的。贾母问起岫烟来,邢夫人假说病着不来。贾母会意,知薛姨妈在这里有些不便,也不提了。

  一时摆下果酒。贾母说:"也不送到外头,今日只许咱们娘儿们乐一乐。"宝玉虽然娶过亲的人,因贾母疼爱,仍在里头打混,但不与湘云宝琴等同席,便在贾母身旁设着一个坐儿,他代宝钗轮流敬酒。贾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儿再到各处行礼去。若如今行起来了,大家又闹规矩,把我的兴头打回去就没趣了。"宝钗便依言坐下。贾母又叫人来道:"咱们今儿索性洒脱些,各留一两个人伺侯。我叫鸳鸯带了彩云、莺儿、袭人、平儿等在后间去,也喝一钟酒。"鸳鸯等说:"我们还没有给二奶奶磕头,怎么就好喝酒去呢。"贾母道:"我说了,你们只管去,用的着你们再来。"鸳鸯等去了。这里贾母才让薛姨妈等喝酒,见他们都不是往常的样子,贾母着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着?大家高兴些才好。"湘云道:"我们又吃又喝,还要怎样!"凤姐道:"他们小的时侯儿都高兴,如今都碍着脸不敢混说,所以老太太瞧着冷净了。"

  宝玉轻轻的告诉贾母道:"话是没有什么说的,再说就说到不好的上头来了。不如老太太出个主意,叫他们行个令儿罢。"贾母侧着耳朵听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鸳鸯去。"宝玉听了,不待再说,就出席到后间去找鸳鸯,说:"老太太要行令,叫姐姐去呢。"鸳鸯道:"小爷,让我们舒舒服服的喝一杯罢,何苦来又来搅什么。"宝玉道:"当真老太太说,得叫你去呢,与我什么相干。"鸳鸯没法,说道:"你们只管喝,我去了就来。"便到贾母那边。老太太道:"你来了,不是要行令吗。"鸳鸯道:"听见宝二爷说老太太叫,我敢不来吗。不知老太太要行什么令儿?"贾母道:"那文的怪闷的慌,武的又不好,你倒是想个新鲜顽意儿才好。"鸳鸯想了想道:"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费心,倒不如拿出令盘骰子来,大家掷个曲牌名儿赌输赢酒罢。"贾母道:"这也使得。"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桌上。鸳鸯说:"如今用四个骰子掷去,掷不出名儿来的罚一杯,掷出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儿掷出来再定。"众人听了道:"这是容易的,我们都随着。"鸳鸯便打点儿。众人叫鸳鸯喝了一杯,就在他身上数起,恰是薛姨妈先掷。薛姨妈便掷了一下,却是四个幺。鸳鸯道:"这是有名的,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纪的喝一杯。"于是贾母、李婶娘、邢王二夫人都该喝。贾母举酒要喝,鸳鸯道:"这是姨太太掷的,还该姨太太说个曲牌名儿,下家儿接一句《千家诗》。说不出的罚一杯。"薛姨妈道:"你又来算计我了,我那里说得上来。"贾母道:"不说到底寂寞,还是说一句的好。下家儿就是我了,若说不出来,我陪姨太太喝一钟就是了。"薛姨妈便道:"我说个'临老入花丛'。"贾母点点头儿道:"将谓偷闲学少年。"说完,骰盆过到李纹,便掷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说:"也有名了,这叫作'刘阮入天台'。"李纹便接着说了个"二士入桃源。"下手儿便是李纨,说道:"寻得桃源好避秦。"大家又喝了一口。骰盆又过到贾母跟前,便掷了两个二两个三。贾母道:"这要喝酒了?"鸳鸯道:"有名儿的,这是'江燕引雏'。众人都该喝一杯。"凤姐道:"雏是雏,倒飞了好些了。"众人瞅了他一眼,凤姐便不言语。贾母道:"我说什么呢,'公领孙'罢。"下手是李绮,便说道:"闲看儿童捉柳花。"众人都说好。宝玉巴不得要说,只是令盆轮不到,正想着,恰好到了跟前,便掷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便说道:"这是什么?"鸳鸯笑道:"这是个'臭',先喝一杯再掷罢。"宝玉只得喝了又掷,这一掷掷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道:"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宝玉明白打趣他,宝钗的脸也飞红了。凤姐不大懂得,还说:"二兄弟快说了,再找下家儿是谁。"宝玉明知难说,自认"罚了罢,我也没下家。"过了令盆轮到李纨,便掷了一下儿。鸳鸯道:"大奶奶掷的是'十二金钗'。"宝玉听了,赶到李纨身旁看时,只见红绿对开,便说:"这一个好看得很。"忽然想起十二钗的梦来,便呆呆的退到自己座上,心里想,"这十二钗说是金陵的,怎么家里这些人如今七大八小的就剩了这几个。"复又看看湘云宝钗,虽说都在,只是不见了黛玉,一时按捺不住,眼泪便要下来。恐人看见,便说身上躁的很,脱脱衣服去,挂了筹出席去了。这史湘云看见宝玉这般光景,打量宝玉掷不出好的,被别人掷了去,心里不喜欢,便去了;又嫌那个令儿没趣,便有些烦。只见李纨道:"我不说了,席间的人也不齐,不如罚我一杯。"贾母道:"这个令儿也不热闹,不如蠲了罢。让鸳鸯掷一下,看掷出个什么来。"小丫头便把令盆放在鸳鸯跟前。鸳鸯依命便掷了两个二一个五,那一个骰子在盆中只管转,鸳鸯叫道:"不要五!"那骰子单单转出一个五来。鸳鸯道:"了不得!我输了。"贾母道:"这是不算什么的吗?"鸳鸯道:"名儿倒有,只是我说不上曲牌名来。"贾母道:"你说名儿,我给你诌。"鸳鸯道:"这是浪扫浮萍。"贾母道:"这也不难,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鸳鸯下手的就是湘云,便道:"白萍吟尽楚江秋。"众人都道:"这句很确。"贾母道:"这令完了。咱们喝两杯吃饭罢。"回头一看,见宝玉还没进来,便问道:"宝玉那里去了,还不来?"鸳鸯道:"换衣服去了。"贾母道:"谁跟了去的?"那莺儿便上来回道:"我看见二爷出去,我叫袭人姐姐跟了去了。"贾母王夫人才放心。

  等了一回,王夫人叫人去找来。小丫头子到了新房,只见五儿在那里插蜡。小丫头便问:"宝二爷那里去了?"五儿道:"在老太太那边喝酒呢。"小丫头道:"我在老太太那里,太太叫我来找的。岂有在那里倒叫我来找的理。"五儿道:"这就不知道了,你到别处找去罢。"小丫头没法,只得回来,遇见秋纹,便道:"你见二爷那里去了?"秋纹道:"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吃饭,这会子那里去了呢?你快去回老太太去,不必说不在家,只说喝了酒不大受用不吃饭了,略躺一躺再来,请老太太们吃饭罢。"小丫头依言回去告诉珍珠,珍珠依言回了贾母。贾母道:"他本来吃不多,不吃也罢了。叫他歇歇罢。告诉他今儿不必过来,有他媳妇在这里。"珍珠便向小丫头道:"你听见了?"小丫头答应着,不便说明,只得在别处转了一转,说告诉了。众人也不理会,便吃毕饭,大家散坐说话。不题。

  且说宝玉一时伤心,走了出来,正无主意,只见袭人赶来,问是怎么了。宝玉道:"不怎么,只是心里烦得慌。何不趁他们喝酒咱们两个到珍大奶奶那里逛逛去。"袭人道:"珍大奶奶在这里,去找谁?"宝玉道:"不找谁,瞧瞧他现在这里住的房屋怎么样。"袭人只得跟着,一面走,一面说。走到尤氏那边,又一个小门儿半开半掩,宝玉也不进去。只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宝玉问道:"这小门开着么?"婆子道:"天天是不开的。今儿有人出来说,今日预备老太太要用园里的果子,故开着门等着。"宝玉便慢慢的走到那边,果见腰门半开,宝玉便走了进去。袭人忙拉住道:"不用去,园里不干净,常没有人去,不要撞见什么。"宝玉仗着酒气,说:"我不怕那些。"袭人苦苦的拉住不容他去。婆子们上来说道:"如今这园子安静的了。自从那日道士拿了妖去,我们摘花儿、打果子一个人常走的。二爷要去,咱们都跟著,有这些人怕什么。"宝玉喜欢,袭人也不便相强,只得跟着。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远远望见一丛修竹,倒还茂盛。宝玉一想,说:"我自病时出园住在后边,一连几个月不准我到这里,瞬息荒凉。你看独有那几杆翠竹菁葱,这不是潇湘馆么!"袭人道:"你几个月没来,连方向都忘了。咱们只管说话,不觉将怡红院走过了。"回过头来用手指着道:"这才是潇湘馆呢。"宝玉顺着袭人的手一瞧,道:"可不是过了吗!咱们回去瞧瞧。"袭人道:"天晚了,老太太必是等着吃饭,该回去了。"宝玉不言,找着旧路,竟往前走。

  你道宝玉虽离了大观园将及一载,岂遂忘了路径?只因袭人恐他见了潇湘馆,想起黛玉又要伤心,所以用言混过。岂知宝玉只望里走,天又晚,恐招了邪气,故宝玉问他,只说已走过了,欲宝玉不去。不料宝玉的心惟在潇湘馆内。袭人见他往前急走,只得赶上,见宝玉站着,似有所见,如有所闻,便道:"你听什么?"宝玉道:"潇湘馆倒有人住着么?"袭人道:"大约没有人罢。"宝玉道:"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内啼哭,怎么没有人!"袭人道:"你是疑心。素常你到这里,常听见林姑娘伤心,所以如今还是那样。"宝玉不信,还要听去。婆子们赶上说道:"二爷快回去罢。天已晚了,别处我们还敢走走,只是这里路又隐僻,又听得人说这里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人都不敢走的。"宝玉袭人听说,都吃了一惊。宝玉道:"可不是。"说着,便滴下泪来,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袭人正在没法,只见秋纹带着些人赶来对袭人道:"你好大胆,怎么领了二爷到这里来!老太太、太太他们打发人各处都找到了,刚才腰门上有人说是你同二爷到这里来了,唬得老太太、太太们了不得,骂着我,叫我带人赶来,还不快回去么!"宝玉犹自痛哭。袭人也不顾他哭,两个人拉着就走,一面替他拭眼泪,告诉他老太太着急。宝玉没法,只得回来。

  袭人知老太太不放心,将宝玉仍送到贾母那边。众人都等着未散。贾母便说:"袭人,我素常知你明白,才把宝玉交给你,怎么今儿带他园里去!他的病才好,倘或撞着什么,又闹起来,这便怎么处?"袭人也不敢分辩,只得低头不语。宝钗看宝玉颜色不好,心里着实的吃惊。倒还是宝玉恐袭人受委屈,说道:"青天白日怕什么。我因为好些时没到园里逛逛,今儿趁着酒兴走走。那里就撞着什么了呢!"凤姐在园里吃过大亏的,听到那里寒毛倒竖,说:"宝兄弟胆子忒大了。"湘云道:"不是胆大,倒是心实。不知是会芙蓉神去了,还是寻什么仙去了。"宝玉听着,也不答言。独有王夫人急的一言不发。贾母问道:"你到园里可曾唬着么?这回不用说了,以后要逛,到底多带几个人才好。不然大家早散了。回去好好的睡一夜,明日一早过来,我还要找补,叫你们再乐一天呢。不要为他又闹出什么原故来。"众人听说,辞了贾母出来。薛姨妈便到王夫人那里住下。史湘云仍在贾母房中。迎春便往惜春那里去了。余者各自回去。不题。独有宝玉回到房中,嗳声叹气。宝钗明知其故,也不理他,只是怕他忧闷,勾出旧病来,便进里间叫袭人来细问他宝玉到园怎么的光景。未知袭人怎生回说,下回分解。

  【陈其泰:

      几回写得雷轰电掣,瓦解冰消。使读者黯然欲绝矣。此回又作和平之奏,可慰惊魂。然冬行春令,仍觉满纸萧索也。夫一人向隅,举坐不乐。今日得意者,仅一史湘云耳。众人皆在愁苦之中。虽有旨酒,谁能和血泪而并咽,虽有佳肴,奚啻剜心肉以自饱哉。况蘅芜潇湘,两贤相厄。有意于林,而已作望夫之石。无心于薛,而强成并蒂之莲。今也值庆寿之欢娱,闻鬼啼之惨切。一生一死,欲泣欲歌。宝玉苦惊,将谁诉哉。

        虽然死者长已矣,生老独奈何!家门之气势,顿改前观。而夫婿之痴情,不忘故剑。命即衔杯称庆,强欢笑而转益凄凉。举案相庄,共绸缪而愈添愁绪。转觉潇湘之死,已成太上忘情,而蘅芜之生,真是有生大患。鬼若有知,方晒穷极机械,图谋姻事者,堕落苦海,备尝恶趣,而何哭之。有哭在怡红意中,不在潇湘馆中也。细心寻味,其妙无尽。】


   

    【哈斯宝:凤姐之死在下一回,从史湘云"独有二嫂子,连模样都改了"一语,已点出其濒死。贾赦远放在上一回,以迎春"本要赶来见见"一语,补上一笔,交代她未能来。第八回上有给宝钗做生日,第十八回上又有给宝钗做生日,其始其终皆以宝钗生辰为系,这是本书进退都有节度之处。

  呵,老妖婆为何如此可憎1这回又偏亲宝钗,疏远起凤姐来了。起先向史湘云夸宝钗,贬凤姐,之后故意伛凤姐来要宝钗喜欢,这都是不公之事。凤姐岂有不知之理,不过无奈罢了。这就叫能人背后有能人,这就叫自作自受,谁说潇湘无在夭之灵。

  行酒令一段虽句句都有实意,唯独李纨说的一句,藏意最深。秦民逃避暴政居于桃源,与李纨隐居稻香村又有何异。张敞虽有才,因为妇画眉,贻笑至今,故鸳鸯以此讥笑宝玉,很是中的。以"浪扫浮萍"收尾,也是了结之象。

  文章必有余味未尽才可谓妙。潇湘一事,业已烟灭灰飞,还定要掀起余波,先写翠竹青葱,继写如闻哭声,更写宝玉一付神态,便勾动人心,犹如自己也置身园中,看作者笔法究竟如何!

  本回中有宝玉出家的根子。要宝玉出家,不可不留后裔。要留下后裔,便不能不有两宝恩爱。要两宝恩爱,不可不使宝玉病有痊愈。要宝玉病愈,不能不做宝钗生日。这便是作者凡写一事,都不流于平淡,定从远处发起。

  宝钗得庆次晨,"从王夫人那边起,至凤姐,都让过了",众人间:宝玉"好么?"宝钗答:"回去就睡了,没有什么",这些话都有暗讥之意。第二天早上给众人行礼。可说是新媳妇才来行礼。"晚上好么?"本应答"极好"。"没什么"即是"有什么"。读到此处,令人发笑。

  "恐怕我赶不上再见他一面了",说着掉下泪来,这不是贾母怨探春远嫁之话么?可怜我没有再来的时候了,说着眼泪直流,这不是迎春辞别贾母时的伤心话么?结果,贾母死在探春回门之前,迎春之死又在贾母逝世之前,不料那两句都应验了,这是一奇。

  妙玉原是为补足二玉之妙的,为何这时又出场了?这是因为不可没有余文,又以此点出惜春出家之兆。

  凤姐害病,贾琏说的那几句话,也同迎春、探春一式。】
(哈斯宝简本第三十五回译自百二十回本第一百八、一百九。)

 

 

 

醉堂第一才子书三国志 罗贯中原著  毛伦、毛宗岗批评-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

 

  【总批:今人将曹操、司马懿并称。及观司马懿临终之语,而懿之与操则有别矣。操之事,皆懿之子为之,而懿则终其身未敢为操之事也。操之忌先主,是欲除宗室之贤者;懿之谋曹爽,是特杀宗室之不贤者。至于s主后,害皇嗣,僭皇号,受九锡,但见之于操,而未见之于懿。故君子于懿有恕辞焉。

  曹丕乘丧以伐刘禅,曹芳亦乘丧以伐孙亮。而前之伐则丕自主之;后之伐非芳主之,而司马师主之:其不同者一。前之兵有五路,而止一路是魏兵;后之兵有三路,而三路皆魏兵:其不同者二。前之兵不战而自解;后之兵战而后退:其不同者三。前之兵四路实,而一路是虚;后之兵一路败,而两路皆走:其不同者四。前后更无一毫相犯,岂非奇事奇文!

  乘雪以诱敌者有之矣,武侯之破铁车兵是也;而冒雪以犯敌,则未之有也。以黑夜劫营者有之矣,甘宁百骑之劫是也;而白日劫营,则未之有也。用短兵步卒于险峻无人之处者有之矣,邓艾之袭阴平岭是也;用之于平川大寨则未之有也。以舟师破舟师者有之矣,黄盖之烧北船是也;而以舟师入旱寨则未之有也。以前后所未有者,而独于丁奉之战徐塘见之,真异样惊人。

  丁奉成东兴之功,而诸葛恪不能奏新城之绩,其故何也?曰:魏来而我御之则克,我往攻魏则不克,则明验已见于前事矣。自周郎之御赤壁,而吴一胜;及孙权之攻合淝,而吴不胜。当曹操之攻濡须,而吴再胜;及张辽之拒逍遥津,而吴又不胜。及曹丕之攻三郡,而吴三胜;有徐盛之守南徐,而吴四胜;又曹休之取石亭,而吴五胜;及诸葛瑾之被烧于满宠,而吴又不胜。此非其章章者哉?画江而守,自顾有余,而取人不足。在孙权未死,周瑜、鲁肃、吕蒙、陆逊未亡之时,犹然如是,而乃欲于孙亮之日进图中原,吾知其难耳。

  司马懿之杀曹爽,是以异姓而灭宗室;孙峻之杀诸葛恪,是以宗室而灭异姓。恪与爽之才不才不同,而其气骄而计疏则一也。外不能测张特之诈,内不能烛孙峻之奸,而又刚愎自矜,果于杀戮,聪明虽过于其父,而卒以恃才取祸,哀哉!】


  却说姜维正走,遇着司马师引兵拦截。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夹批:司马师发兵,补叙在此。省笔法。】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直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矢,皆是药箭。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夹批:几同上方谷之难。】

  却说曲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姜维折兵数万,领败兵回汉中屯扎。【夹批:以上按下蜀汉,以下再叙魏国。】司马师自还洛阳,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渐渐沉重,【夹批:前是诈病,此是真病了。】乃唤二子至榻前嘱曰:"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人皆疑吾有异志,吾尝怀恐惧。吾死之后,汝二人善理国政。慎之!慎之!"【夹批:与曹操铜雀台语相似。○此时偏不耳聋,偏不错乱。】言讫而亡。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厚加祭葬,优锡赠谥;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昭为骠骑上将军。【夹批:以上按下魏国,以下接叙东吴。】

  却说吴主孙权,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和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谮,权废之,和忧恨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时陆逊、诸葛瑾皆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夹批:补前文所未及。】太和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插于道上。【夹批:孙权将亡,先书灾异,与后诸葛恪将亡,亦先书灾异,正是相映对。】权因此受惊成病。至次年四月内,病势沉重,乃召太傅诸葛恪、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嘱讫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夹批:紫髯白矣。】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后人诗曰:

  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肯尽忠。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虎踞在江东。

  孙权既亡,诸葛恪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兴元年;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司马师闻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尚书傅嘏曰:"吴有长江之险,先帝屡次征伐,皆不遂意。【夹批:照应前事。】不如各守边疆,乃为上策。"师曰:"天道三十年一变,【夹批:不但欲灭吴,亦有吞魏之意。吴将变,魏亦将变也。】岂得常为鼎峙乎?吾欲伐吴。"昭曰:"今孙权新亡,孙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毋丘俭引兵十万攻武昌:三路进发。【夹批:前曹丕用三路取吴,今司马师亦用三路取吴,正复相似。】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是年冬十月,【夹批:为雪天伏笔。】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唤王昶、胡遵、毋丘俭到帐中计议曰:"东吴最紧要处,惟东兴郡也。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后面攻击,诸公须要仔细。"遂令王昶、毋丘俭各引一万兵,列在左右:"且勿进发。待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昶、俭二人,受令而去。昭又令胡遵为先锋,总领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聚众商议。平北将军丁奉曰:"东兴乃东吴紧要处所,若有失,则南郡、武昌危矣。"【夹批:写丁奉能谋,是老将之智。】恪曰:"此论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兵从江中去,吾随后令吕据、唐咨、刘纂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来接应。但听连珠炮响,一齐进兵。吾自引大兵后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吴将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吴将刘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全、留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夹批:蜀有句安、李歆守二城,吴亦有全怿、刘略守二城。仿佛相似,而胜败不同。】胡遵在徐塘下寨。时值严寒,天降大雪,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夹批:前回蜀兵取雪当水,此回魏兵对雪饮酒。同一雪也,而忧乐大异。】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约有百人。遂还帐中,谓诸将曰:"不过三千人耳,何足惧哉!"只令部将哨探,仍前饮酒。【夹批:何贪杯至此!】丁奉将船一字儿在水上,乃谓部将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夹批:"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此用之狭巷耳。今用之平川,则奇矣。】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丁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夹批:写丁奉能战,是老将之勇。】众军皆拔短刀,随奉上岸,砍入魏寨,【夹批:以水兵劫旱寨,奇绝。】魏兵措手不及。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抢入怀内,手起刀落,砍翻在地。【夹批:雪天遇雪刀,两白相照,可不更以酒赏之?】桓嘉从左边转出,忙绰刺丁奉,被奉挟住杆。嘉弃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夹批:以我之短,胜彼之长。】奉赶上,就以刺之。【夹批:即用彼之长,济我之短。】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胡遵急上马夺路而走。魏兵齐奔上浮桥,浮桥已断,【夹批:断桥雪景,大有可观。惜此时魏兵心忙,无暇吃酒耳。】大半落水而死;杀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数。【夹批:魏兵此时可谓红雪齐腰。】车仗马匹军器,皆被吴兵所获。司马昭、王昶、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势进取中原。"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许以平分天下。【夹批:前者石亭之胜,吴使入蜀献捷,与此正复相似。】一面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临行时,忽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对面不见。【夹批:陵树拔而孙权将亡,白气见而诸葛将死,一般灾异。】蒋延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夹批:不止是丧兵,又应在丧身。】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军心!"叱武士斩之。众皆告免,恪乃贬蒋延为庶人,乃催兵前进。丁奉曰:"魏以新城为总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恪大喜,即趱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恪令兵四面围定。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今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与战。吴兵远来,人多粮少,粮尽自走矣。【夹批:与司马懿之料蜀兵,仿佛相似。】待其将走,然后击之,必得全胜。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师然其言,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众将:"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斩!"于是诸将奋力攻打,城东北角将陷。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乃令一舌辩之士,赍捧册籍,赴吴寨见诸葛恪,告曰:"魏国之法:若敌人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然后出城降敌者,家族不坐罪。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今先具册籍呈上。"【夹批:曹洪之守潼关,曹操限之以十日;吴兵之攻皖城,吕蒙限之以半日。未闻有百日之约也。】恪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夹批:骗信了。】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遂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完备,乃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狗耶!尽战无妨!"【夹批:诸葛恪着了道儿,可谓受骗者之戒。】恪大怒,催兵打城。城上乱箭射下。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诸将救起还寨,金疮举发。众军皆无战心。又因天气亢炎,【夹批:回想雪天劫寨时,寒暑一更矣。】军士多病。恪金疮稍可,欲催兵攻城。营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战乎?"恪大怒曰:"再说病者斩之!"众军闻知,逃者无数。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果见军士面色黄肿,各带病容。遂勒兵还吴。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吴兵大败而归。【夹批:一胜不止,至于败而后止,是画蛇添足矣。】恪甚羞惭,托病不朝。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恪恐人议论,先搜求众官将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夹批:恪有死之道。】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军,以为牙爪。【夹批:恪有死之道。】

  却说孙峻字子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孙权存日,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今闻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夺其权,心中大怒。太常卿滕胤,素与诸葛恪有隙,乃乘间说峻曰:"诸葛恪专权恣虐,杀害公卿,将有不臣之心。公系宗室,何不早图之?"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当即奏天子,请旨诛之。"于是孙峻、滕胤入见吴主孙亮,密奏其事。亮曰:"朕见此人,亦甚恐怖,【夹批:恪有死之道。】常欲除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义,可密图之。"胤曰:"陛下可设席召恪,暗伏武士于壁衣中,掷杯为号,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托病居家,心神恍惚。一日,偶出中堂,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夹批:又是一道白气。】恪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因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却怎生来到此处也?"【夹批:宅第化为寺院,今日多有之矣。】恪大怒,召守门军士问之。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未尝暂离,并不见一人入来。"【夹批:孝子眼中误见,是真怪;众人眼中不见,更是奇怪。】恪大怒,尽数斩之。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恪自出视之,见中梁折为两段。【夹批:栋折榱崩,凶莫大焉。】恪惊归寝室,忽然一阵阴风起处,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各提头索命。【夹批:前是人怪,此是鬼怪。】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次早洗面,闻水甚血臭。恪叱侍婢,连换数十盆,皆臭无异。【夹批:轻于杀人,故有血臭之怪。】恪正惊疑间,忽报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车仗。方欲出府,有黄犬衔住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夹批:君之獒不如臣之獒。】恪怒曰:"犬戏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车出府。【夹批:欲牵黄犬出东门,不可得也。】行不数步,见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夹批:又是白虹,可见前之所应,不止在兵败也。】恪甚惊怪,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轻入。"【夹批:董卓入朝之时,有李肃赚之;诸葛恪入朝之时,有张约阻之。前后相类而相反。】恪听罢,便令回车。行不到十余步,孙峻、滕胤乘马至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故特设宴相召,兼议大事。太傅虽恙,还当勉强一行。"恪从其言,遂同孙峻、滕胤入宫,张约亦随入。恪见吴主孙亮,施礼毕,就席而坐。亮命进酒,恪心疑,辞曰:"病躯不胜杯酌。"孙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可取饮乎?"恪曰:"可也。"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恪方放心饮之。【夹批:不饮君之酒,而自饮家中之酒。以为怀疑,则怀疑极矣;以为不敬,则不敬甚矣。】酒至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起。孙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夹批:从前种种灾异,至此结局。】张约见峻斩恪,挥刀来迎。峻急闪过,刀尖伤其左指。峻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夹批:此亦一黄犬也。】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用芦席包裹,以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毛夹批可惜聪明人如此结果。世之自恃聪明妄自尊大者,可知戒哉?】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诸葛恪也!被奸贼孙峻谋杀!"【夹批:前已写过无数灾异,不想又有此一段在后。】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不一时,军马至,围住府第,将恪全家老幼,俱缚至市曹斩首。【夹批:前之灾异,为恪杀之兆;后之灾异,又为全家皆杀之兆。】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昔诸葛瑾存日,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夹批:知子莫若父。○此补前文所未及。】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矣。"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夹批:宣帝负芒刺于背,霍光之所以赤族也。○此亦补前文所未及。】至此果中其言。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

  且说姜维在成都,接得诸葛恪书,欲求相助伐魏,【夹批:遥接前文。】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

  一度兴师未奏绩,两番讨贼欲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汇评三国志演义-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 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

 

  【毛批:今人将曹操、司马懿并称。及观司马懿临终之语,而懿之与操则有别矣。操之事,皆懿之子为之,而懿则终其身未敢为操之事也。操之忌先主,是欲除宗室之贤者;懿之谋曹爽,是特杀宗室之不贤者。至于s主后,害皇嗣,僭皇号,受九锡,但见之于操,而未见之于懿。故君子于懿有恕辞焉。

  曹丕乘丧以伐刘禅,曹芳亦乘丧以伐孙亮。而前之伐则丕自主之;后之伐非芳主之,而司马师主之:其不同者一。前之兵有五路,而止一路是魏兵;后之兵有三路,而三路皆魏兵:其不同者二。前之兵不战而自解;后之兵战而后退:其不同者三。前之兵四路实,而一路是虚;后之兵一路败,而两路皆走:其不同者四。前后更无一毫相犯,岂非奇事奇文!

  乘雪以诱敌者有之矣,武侯之破铁车兵是也;而冒雪以犯敌,则未之有也。以黑夜劫营者有之矣,甘宁百骑之劫是也;而白日劫营,则未之有也。用短兵步卒于险峻无人之处者有之矣,邓艾之袭阴平岭是也;用之于平川大寨则未之有也。以舟师破舟师者有之矣,黄盖之烧北船是也;而以舟师入旱寨则未之有也。以前后所未有者,而独于丁奉之战徐塘见之,真异样惊人。

  丁奉成东兴之功,而诸葛恪不能奏新城之绩,其故何也?曰:魏来而我御之则克,我往攻魏则不克,则明验已见于前事矣。自周郎之御赤壁,而吴一胜;及孙权之攻合淝,而吴不胜。当曹操之攻濡须,而吴再胜;及张辽之拒逍遥津,而吴又不胜。及曹丕之攻三郡,而吴三胜;有徐盛之守南徐,而吴四胜;又曹休之取石亭,而吴五胜;及诸葛瑾之被烧于满宠,而吴又不胜。此非其章章者哉?画江而守,自顾有余,而取人不足。在孙权未死,周瑜、鲁肃、吕蒙、陆逊未亡之时,犹然如是,而乃欲于孙亮之日进图中原,吾知其难耳。

  司马懿之杀曹爽,是以异姓而灭宗室;孙峻之杀诸葛恪,是以宗室而灭异姓。恪与爽之才不才不同,而其气骄而计疏则一也。外不能测张特之诈,内不能烛孙峻之奸,而又刚愎自矜,果于杀戮,聪明虽过于其父,而卒以恃才取祸,哀哉!】


  却说姜维正走,遇着司马师引兵拦截。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毛夹批:司马师发兵,补叙在此。省笔法。】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直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矢,皆是药箭。【贽眉批: 姜维善用武侯法。】【渔眉批: 一得所传之法便用出来,此兵机之不善世藏也。】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钟眉批:姜维善用武侯法。】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毛夹批:几同上方谷之难。】

  却说曲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姜维折兵数万,领败兵回汉中屯扎。【毛夹批:以上按下蜀汉,( 渔眉批:)以下再叙魏国。】司马师自还洛阳,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渐渐沉重,【毛夹批:前是诈病,此是真病了。】【渔眉批: 前者诈病,今乃真病了。】乃唤二子至榻前嘱曰:"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人皆疑吾有异志,吾尝怀恐惧。吾死之后,汝二人善理国政。慎之!慎之!"【毛夹批:与曹操铜雀台语相似。○此时偏不耳聋,偏不错乱。】【渔眉批(钟眉批): 此是本心之谈。】言讫而亡。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厚加祭葬,优锡赠谥;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钟眉批此人遽假大权,曹芳是自取祸。:】昭为骠骑上将军。【毛夹批:以上按下魏国,以下接叙东吴。】【贽眉批: 虽夺取二子,不识师为何人,遽假大权,曹芳好没分晓。】

  却说吴主孙权,【渔眉批:此又说东吴。】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和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谮,权废之,和忧恨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时陆逊、诸葛瑾皆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毛夹批:补前文所未及。】太和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插于道上。【毛夹批:孙权将亡,先书灾异,与后诸葛恪将亡,亦先书灾异,正是相映对。】【渔眉批: 孙权将亡之时,先有怪异之事,后诸葛恪亡时,亦先书怪异之事,彼此相对。】权因此受惊成病。至次年四月内,病势沉重,乃召太傅诸葛恪、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嘱讫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毛夹批:紫髯白矣。】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后人诗曰:

  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肯尽忠。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虎踞在江东。

  孙权既亡,诸葛恪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兴元年;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司马师闻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贽眉批: 此举亦所必然。】尚书傅嘏曰:"吴有长江之险,先帝屡次征伐,皆不遂意。【毛夹批:照应前事。】不如各守边疆,乃为上策。"【钟眉批:傅嘏大通。】师曰:"天道三十年一变,【毛夹批:不但欲灭吴,亦有吞魏之意。吴将变,魏亦将变也。】【渔眉批: 师早有篡逆之心,何况灭东吴。天道之变,皆为己耳。】岂得常为鼎峙乎?吾欲伐吴。"昭曰:"今孙权新亡,孙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毋丘俭引兵十万攻武昌:三路进发。【毛夹批:前曹丕用三路取吴,今司马师亦用三路取吴,正复相似。】【渔眉批: 师用三路取东吴,与曹丕用三路取吴相似。】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是年冬十月,【毛夹批:为雪天伏笔。】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唤王昶、胡遵、毋丘俭到帐中计议曰:"东吴最紧要处,惟东兴郡也。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钟夹批:巢湖在无为县巢县。】后面攻击,诸公须要仔细。"遂令王昶、毋丘俭各引一万兵,列在左右:"且勿进发。待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昶、俭二人,受令而去。昭又令胡遵为先锋,总领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聚众商议。平北将军丁奉曰:"东兴乃东吴紧要处所,若有失,则南郡、武昌危矣。"【毛夹批:写丁奉能谋,是老将之智。】【渔眉批: 丁奉可为老将之智谋矣。】【钟眉批:未详兵法,何谓妙论?】恪曰:"此论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兵从江中去,吾随后令吕据、唐咨、刘纂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来接应。但听连珠炮响,一齐进兵。吾自引大兵后至。"【贽眉批: 奉不详御敌之法,恪妙其论,遂尔兴兵,何也?】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吴将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吴将刘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全、留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毛夹批:蜀有句安、李歆守二城,吴亦有全怿、刘略守二城。仿佛相似,而胜败不同。】胡遵在徐塘下寨。时值严寒,天降大雪,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毛夹批:前回蜀兵取雪当水,此回魏兵对雪饮酒。同一雪也,而忧乐大异。】【贽眉批: 屯军堤上正危险之际,何遽饮酒高会?】【渔眉批:对雪饮酒之奇。】【钟眉批:屯军堤上,何敢饮酒高会?】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约有百人。遂还帐中,谓诸将曰:"不过三千人耳,何足惧哉!"只令部将哨探,仍前饮酒。【毛夹批:何贪杯至此!】【贽眉批(钟眉批: 二人好大胆),丁奉亦有见识。】【渔眉批: 贪杯如此。】丁奉将船一字儿在水上,乃谓部将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毛夹批:"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此用之狭巷耳。今用之平川,则奇矣。】【渔眉批: 用短刀,又奇。】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丁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毛夹批:写丁奉能战,是老将之勇。】众军皆拔短刀,随奉上岸,砍入魏寨,【毛夹批:以水兵劫旱寨,奇绝。】【渔眉批: 以水军而劫旱寨,更奇。】魏兵措手不及。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抢入怀内,手起刀落,砍翻在地。【毛夹批:雪天遇雪刀,两白相照,可不更以酒赏之?】【渔眉批: 杀得好不省力。】【钟眉批:丁奉亦有识力。】桓嘉从左边转出,忙绰刺丁奉,被奉挟住杆。嘉弃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毛夹批:以我之短,胜彼之长。】奉赶上,就以刺之。【毛夹批:即用彼之长,济我之短。】【渔眉批: 借他人之枪刺之,更畅。】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胡遵急上马夺路而走。魏兵齐奔上浮桥,浮桥已断,【毛夹批:断桥雪景,大有可观。惜此时魏兵心忙,无暇吃酒耳。】大半落水而死;杀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数。【毛夹批:魏兵此时可谓红雪齐腰。】车仗马匹军器,皆被吴兵所获。司马昭、王昶、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势进取中原。"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许以平分天下。【毛夹批:前者石亭之胜,吴使入蜀献捷,与此正复相似。】一面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临行时,忽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对面不见。【毛夹批:陵树拔而孙权将亡,白气见而诸葛将死,一般灾异。】【贽眉批(钟眉批): 此时就该暂止。】【渔眉批:白气见而诸葛将亡,与陵树拔而孙权将死,一同奇异。】蒋延曰:"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毛夹批:不止是丧兵,又应在丧身。】【渔眉批: 丧兵者,正应其自身也。】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军心!"叱武士斩之。众皆告免,恪乃贬蒋延为庶人,乃催兵前进。丁奉曰:"魏以新城为总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恪大喜,即趱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恪令兵四面围定。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贽眉批: 良心。】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今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与战。吴兵远来,人多粮少,粮尽自走矣。【毛夹批:与司马懿之料蜀兵,仿佛相似。】【渔眉批: 司马懿昔日料蜀兵亦如此耳。】待其将走,然后击之,必得全胜。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师然其言,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众将:"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斩!"于是诸将奋力攻打,城东北角将陷。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乃令一舌辩之士,赍捧册籍,赴吴寨见诸葛恪,告曰:"魏国之法:若敌人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然后出城降敌者,家族不坐罪。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今先具册籍呈上。"【毛夹批:曹洪之守潼关,曹操限之以十日;吴兵之攻皖城,吕蒙限之以半日。未闻有百日之约也。】【贽眉批: 既以请降为辞,如何又说魏主王法?此不通之论,只好骗小儿。】【渔眉批: 既降而又惧王法,岂有此理。】恪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毛夹批:骗信了。】【贽眉批: 好货。】【渔眉批: 以百日之约哄之,而恪深信,岂有智谋者为乎?此番着了骗了。】【钟眉批:此计只可瞒诸葛恪。】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遂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完备,乃登城大骂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狗耶!尽战无妨!"【毛夹批:诸葛恪着了道儿,可谓受骗者之戒。】【贽眉批: 张特以守为战,甚有意思。】【钟眉批:张特以守为战,甚有意思。】恪大怒,催兵打城。城上乱箭射下。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诸将救起还寨,金疮举发。众军皆无战心。又因天气亢炎,【毛夹批:回想雪天劫寨时,寒暑一更矣。】【渔眉批: 雪天战起,又到炎天矣。】军士多病。恪金疮稍可,欲催兵攻城。营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战乎?"恪大怒曰:"再说病者斩之!"众军闻知,逃者无数。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果见军士面色黄肿,各带病容。遂勒兵还吴。【贽眉批: 败兴。】【钟眉批:大败兴。】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吴兵大败而归。【毛夹批:一胜不止,至于败而后止,是画蛇添足矣。】【渔眉批: 胜时不归,今大败而归,岂不囗死。】恪甚羞惭,托病不朝。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恪恐人议论,先搜求众官将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毛夹批:恪有死之道。】【渔眉批: 饰己过而杀官,种种皆是取死之道。】【钟眉批:囗(恪)为恶囗,当获恶报。】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军,以为牙爪。【毛夹批:恪有死之道。】

  却说孙峻字子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孙权存日,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今闻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夺其权,心中大怒。太常卿滕胤,素与诸葛恪有隙,乃乘间说峻曰:"诸葛恪专权恣虐,杀害公卿,将有不臣之心。公系宗室,何不早图之?"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当即奏天子,请旨诛之。"于是孙峻、滕胤入见吴主孙亮,密奏其事。亮曰:"朕见此人,亦甚恐怖,【毛夹批:恪有死之道。】【贽眉批: 没出息诗(语)。】【渔眉批:令吴主恐惧如此,岂不该死?】常欲除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义,可密图之。"胤曰:"陛下可设席召恪,暗伏武士于壁衣中,掷杯为号,就席间杀之,【贽眉批: 卑见。】以绝后患。"【钟眉批:囗亦卑囗(计)。】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托病居家,心神恍惚。一日,偶出中堂,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毛夹批:又是一道白气。】【渔眉批: 遇麻孝衣,其凶将至矣。】恪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某因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却怎生来到此处也?"【毛夹批:宅第化为寺院,今日多有之矣。】【贽眉批: 奇。】恪大怒,召守门军士问之。军士告曰:"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未尝暂离,并不见一人入来。"【毛夹批:孝子眼中误见,是真怪;众人眼中不见,更是奇怪。】【渔眉批: 孝子见寺门而入,而守门军士并不见一人入来,奇极。】恪大怒,尽数斩之。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恪自出视之,见中梁折为两段。【毛夹批:栋折榱崩,凶莫大焉。】【渔眉批: 中梁折为两段。】恪惊归寝室,忽然一阵阴风起处,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各提头索命。【毛夹批:前是人怪,此是鬼怪。】【渔眉批: 今又遇鬼怪了。】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次早洗面,闻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钟眉批:全不修省,犹肆杀戮,何也?】连换数十盆,皆臭无异。【毛夹批:轻于杀人,故有血臭之怪。】【贽眉批: 全不修省,犹肆戮杀,何也?】【渔眉批:轻易杀人,自有血腥臭矣。】恪正惊疑间,忽报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车仗。方欲出府,有黄犬衔住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毛夹批:君之獒不如臣之獒。】【渔眉批: 犬衔衣为主如此。】恪怒曰:"犬戏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车出府。【毛夹批:欲牵黄犬出东门,不可得也。】行不数步,见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毛夹批:又是白虹,可见前之所应,不止在兵败也。】【贽眉批:又遇白气。】【渔眉批:孙峻欲杀恪,何为亦作白虹、黄犬?】【钟眉批:孙峻欲杀恪,何为亦作白虹、黄犬耶?】恪甚惊怪,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轻入。"【毛夹批:董卓入朝之时,有李肃赚之;诸葛恪入朝之时,有张约阻之。前后相类而相反。】恪听罢,便令回车。行不到十余步,孙峻、滕胤乘马至车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胤曰:"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故特设宴相召,兼议大事。太傅虽恙,还当勉强一行。"恪从其言,遂同孙峻、滕胤入宫,张约亦随入。【渔眉批:张约已阴而吴主复召,人生死安可逃乎?】恪见吴主孙亮,施礼毕,就席而坐。亮命进酒,恪心疑,辞曰:"病躯不胜杯酌。"孙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药酒,可取饮乎?"恪曰:"可也。"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毛夹批:不饮君之酒,而自饮家中之酒。以为怀疑,则怀疑极矣;以为不敬,则不敬甚矣。】【渔眉批: 罪当诛戮,岂药酒能致之死乎?】酒至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起。孙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诏,诛逆贼!"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毛夹批:从前种种灾异,至此结局。】【贽眉批(钟眉批):孙峻有用。】张约见峻斩恪,挥刀来迎。峻急闪过,刀尖伤其左指。峻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毛夹批:此亦一黄犬也。】【贽眉批:场!/span>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用芦席包裹,以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毛夹批(渔眉批:可惜聪明人如此结果。)世之自恃聪明妄自尊大者,可知戒哉?】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恪妻问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吾乃诸葛恪也!被奸贼孙峻谋杀!"【毛夹批:前已写过无数灾异,不想又有此一段在后。】【渔眉批:此处又怪异,又为全家取杀之兆。】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不一时,军马至,围住府第,将恪全家老幼,俱缚至市曹斩首。【毛夹批:前之灾异,为恪杀之兆;后之灾异,又为全家皆杀之兆。】【钟眉批:此正为格太杀戮之报。】时吴建兴二年冬十月也。昔诸葛瑾存日,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毛夹批:知子莫若父。○此补前文所未及。】【渔眉批:瑾已先知子之不能善终。】【钟眉批:知子者奚若父?】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诸葛恪不久死矣。"师问其故,缉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毛夹批:宣帝负芒刺于背,霍光之所以赤族也。○此亦补前文所未及。】至此果中其言。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

  且说姜维在成都,接得诸葛恪书,欲求相助伐魏,【毛夹批:遥接前文。】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

  一度兴师未奏绩,两番讨贼欲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贽总评:诸葛恪不禁熬炼,不济,不济,有愧令叔多矣!

  大凡少年聪明之人,能折节圣贤,读书闻道,方免得一死。不然,未有不祸及其身者也。吾于诸葛恪又一验矣。】


  【钟敬伯总评: 少年聪明,必折节圣贤。读书闻道,方能免祸。诸葛格妄作妄为,累及三族,有愧令叔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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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 负屈含冤贤令尹结果 风流云散怪现状收场

 

  我们赶回汶水桥,仍旧落了那个店。我仔细一想,银子是分文没有了,便是铺盖也没了。取过那衣箱来翻一翻,无非几件衣服。计算回南去还有几天,这大冷的天气,怎样得过?翻到箱底,却翻着了四块新板洋钱,不知是几时,我爱他好玩,把他收起来的。此时交代店家弄饭。那弓兵还在一旁。一会儿,店家送上些甚么片儿汤、烙饼等东西,我就让那弓兵在一起吃过了。我拿着洋钱问他,这里用这个不用。弓兵道:"大行店还可以将就,只怕吃亏不少。"我道:"这一趟,我带的银子一起都没了,辛苦你一趟,没得好谢你,送你一个顽顽罢。"弓兵不肯要。我再四强他,说这里又不用这个的,你拿去也不能使用,不过给你顽顽罢了,他才收下。

  我又问他这里到蒙阴有多少路。弓兵道:"只有一天路,不过是要赶早。少爷可是要到那边去?"我道:"你看我钱也没了,铺盖也没了,叫我怎样回南边去?蒙阴县蔡大老爷是我的朋友,我赶去要和他借几两银子才得了啊。"弓兵道:"蔡大老爷么?那是一位真正青天佛菩萨的老爷!少爷你和他是朋友吗?那找他一定好的。"我道:"他是邻县的县大老爷,你们怎么知道他好呢?"弓兵道:"今年上半年,这里沂州一带起蝗虫,把大麦小麦吃个干净,各县的县官非但不理,还要征收上忙钱粮呢。只有蔡大老爷垫出款子,到镇江去贩了米粮到蒙阴散赈。非但蒙阴百姓忘了是个荒年,就是我们邻县的百姓赶去领赈的,也几十万人,蔡大老爷也一律的散放,直到六月里方才散完。这一下子,只怕救活了几百万人。这不是青天佛菩萨吗!少爷你明天就赶着去罢。"说着,他辞去了。我便在箱了里翻出两件衣服,代做被窝,打发两个兄弟睡了,我只和衣躺了一会。

  次日一早,便动身到蒙阴去。这里的客店钱,就拿两块洋钱出来,由得他七折八扣的勉强用了。催动牲口,向蒙阴进发。偏偏这天又下起大雪来,直赶到断黑,才到蒙阴,已经来不及进城了,就在城外草草住了一夜。

  次日赶早,仍旧坐车进城。进城走了一段路,忽然遇了一大堆人,把车子挤住,不得过去。原来这里正是县前大街的一个十字街口,此时头上还是纷纷大雪,那些人并不避雪,都挤在那里。我便下车,分开众人,过去一看,只见沿街铺户,都排了香案,供了香花灯烛,一盂清水,一面铜镜。几十个年老的人,穿了破缺不全的衣帽,手执一炷香,都站在那里,涕泪交流。我心中十分疑惑,今天来了,又遇了甚么把戏。正在怀疑之间,忽然见那一班老者都纷纷在雪地上跪下,嘴里纷纷的嚷着,不知他嚷些什么,人多声杂,听不出来,只仿佛听得一句"青天大老爷"罢了。

  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穿了玄青大褂,头上戴了没顶的大帽子,一面走过来,一面跺脚道:"起来啊!这是朝廷钦命的,你们怎么拦得住?"我定睛细看时,这个人正是蔡侣笙!面目苍老了许多,嘴上留了胡子,颜色亦十分憔悴。我不禁走近一步道:"侣翁,这是甚么事?"侣笙向我仔细一看,拱手道:"久违了。大驾几时到的?我此刻一言难尽!述农还在衙门里,请和述农谈罢。"说着,就有两个白胡子的老人,过来跪下说:"青天大老爷啊!你这是去不得的哪!"侣笙跺脚道:"你们都起来说话。我是个好官啊,皇上的天恩,我是保管没事的;我要不是个好官呢,皇上有了天恩,天地也不容我。你们替我急的是那一门啊!"一面说,一面搀起两个老人,又向我拱手道:"再会罢,恕我打发这班百姓都打发不了呢。"说着,往前行去。有两个老百姓,撑着雨伞,跟在后头,代他挡雪;又有一顶小轿,跟在后头,缓缓的往前去了。后头围随的人,也不知多少,一般的都是手执了香,涕泪交流的,一会儿都渐渐跟随过去了。我暗想侣笙这个人真了不得!闹到百姓如此爱戴,真是不愧为民父母了。

  一面过来招呼了车子,放到县署前,我投了片子进去,专拜前任帐房文师爷。述农亲自迎出外面来,我便带了两弟进去,教他叩见。不及多说闲话,只述明了来意。述农道:"几两银子,事情还容易。不过你今天总不能动身的了,且在这里住一宿,明日早起动身罢。"我又谈起遇见侣笙如此如此。述农道:"所以天下事是说不定的。我本打算十天半月之后,这里的交代办清楚了,还要到上海,和你或继之商量借钱,谁料你倒先遇了强盗!"我道:"大约是为侣笙的事?"述农道:"可不是!四月里各属闹了蝗虫,十分利害,侣笙便动了常平仓的款子,先行振济;后来又在别的公款项下,挪用了点。统共不过化到五万银子,这一带地方,便处治得安然无事。谁知各邻县同是被灾的,却又匿灾不报,闹得上头疑心起来,说是蝗虫是往来无定的,何以独在蒙阴?就派了查灾委员下来查勘。也不知他们是怎样查的,都报了无灾。上面便说这边捏报灾情,擅动公款,勒令缴还。侣笙闹了个典尽卖绝,连他夫人的首饰都变了,连我历年积蓄的都借了去,我几件衣服也当了,七拼八凑,还欠着八千多银子。上面便参了出来,奉旨革职严追。上头一面委人来署理,一面委员来守提。你想这件事冤枉不冤枉!"我道:"好在只差八千两,总好商量的;倒是我此刻几两银子,求你设个法!"述农道:"你急甚么!我顶多不过十天八天,算清了交代,也到上海去代侣笙张罗,你何妨在这里等几天呢?"我道:"我这车子是从王家营雇的长车,回去早一天,少算一天价,何苦在这里耽搁呢。况且继之丁忧回去了。"述农惊道:"几时的事?"我道:"我动身到了清江浦,才接到电报的。电报简略,虽没有说什么,然而总是嘱我早回的意思。"述农道:"虽然如此,今天是万来不及的了。"我道:"一天半天,是没有法子的。"述农事忙,我便引过两个孩子,逗着玩笑,让述农办事。

  捱过了一天,述农借给我两分铺盖,二十两银子,我便坐了原车,仍旧先回汶水桥。此时缺少盘费,灵柩是万来不及盘运的了,备了香楮,带了两个兄弟,去叩别了,然后长行。到了王家营,开发了车价,渡过黄河,到了清江浦,入到仁大船行。刘次臣招呼到里面坐下,请出一个人来和我相见。我抬头一看,不觉吃了一大惊,原来不是别人,是金子安。我道:"子翁为甚到这里来?"

  子安道:"一言难尽!我们到屋里说话罢。"我就跟了他到房里去。子安道:"我们的生意已经倒了!"我吃惊道:"怎样倒的?"子安道:"继之接了丁忧电报,我们一面发电给你,一面写信给各分号。东家丁了忧,通个信给伙计,这也是常事。信里面不免提及你到山东,大约是这句话提坏了,他们知道两个做主的都走开了,汉口的吴作猷头一个倒下来,他自己还卷逃了五万多。恰好有万把银子药材装到下江来的,行家知道了,便发电到沿江各埠,要扣这一笔货,这一下子,可全局都被牵动了。那天晚上,一口气接了十八个电报,把德泉这老头子当场急病了。我没了法子,只得发电到北京、天津,叫停止交易。苏、杭是已经跟着倒下来的了。当夜便把号里的小伙计叫来,有存项的都还了他,工钱都算清楚了,还另外给了他们一个月工钱,他们悄悄的搬了铺盖去,次日就不开门了。管德泉吓得家里也不敢回去,住在王端甫那里。我也暂时搬在文述农家里。"我道:"述农不在家啊。"子安道:"杏农在家里。"我道:"此刻大局怎样了?"子安道:"还不知道。大约连各处算起来,不下百来万。此刻大家都把你告出去了,却没有继之名字。"我道:"本来当日各处都是用我的名字,这不能怪人家。但是这件事怎了呢?"子安道:"我已有电给继之,大约能设法弄个三十来万,讲个折头,也就了结了。我恐怕你贸贸然到了上海,被他们扣住,那就糟糕了!好歹我们留个身子在外头好办事,所以我到这里来迎住你。"我听得倒了生意,倒还不怎样,但是难以善后,因此坐着呆想主意。

  子安道:"这是公事谈完了,还有你的私事呢。"说罢,在身边取出一封电报给我,我一看,封面是写着宜昌发的。我暗想何以先有信给我,再发电呢?及至抽出来一看,却是已经译好的:"子仁故,速来!"五个字。不觉又大吃一惊道:"这是几时到的?"子安道:"同是倒闭那天到的,连今日有七天了。"我道:"这样我还到宜昌去一趟,家伯又没有儿子,他的后事,不知怎样呢。子翁你可有钱带来?"子安道:"你要用多少?"我便把遇的强盗一节,告诉了他。又道:"只要有了几十元,够宜昌的来回盘费就得了。"子安道:"我还有五十元,你先拿去用罢。"我道:"那么两个小孩子,托你代我先带到上海去。"子安道:"这是可以的。但是你到了上海,千万不要多露脸,一直到述农家里才好。"我答应了。当下又商量了些善后之法。

  次日一早,坐了小火轮到镇江去。恰好上下水船都未到,大家便都上了趸船,子安等下水到上海,我等上水到汉口去。到了汉口,只得找个客栈住下。等了三天,才有宜昌船。船到宜昌之后,我便叫人挑了行李进城,到伯父公馆里去。入得门来,我便径奔后堂,在灵前跪拜举哀。续弦的伯母从房里出来,也哭了一阵。我止哀后,叩见伯母,无非是问问几时得信的,几时动身的,我问问伯父是甚么病,怎样过的。讲过几句之后,我便退到外面。

  到花厅里,只是坐着两个人:一个老者,须发苍然。一个是生就的一张小白脸,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嘴上留下漆黑的两撇胡子,眉下生就一双小圆眼睛,极似猫儿头鹰的眼,猝然问我道:"你带了多少钱来了?"我愕然道:"没有带钱来。"他道:"那么你来做甚么?"我拂然道:"这句话奇了!是这里打了电报叫我来的啊。"他道:"奇了!谁打的电报?"说着,往里去了。我才请教那老者贵姓。原来他姓李,号良新,是这里一个电报生的老太爷,因为伯父过了,请他来陪伴的。他又告诉我,方才那个人,姓丁,叫寄,南京人,是这位陈氏伯母的内亲;排行第十五,人家都尊他做十五叔。自从我伯父死后,他便在这里帮忙,天天到一两次。

  我两个才谈了几句,那个什么丁寄又出来了,伯母也跟在后头,大家坐定。寄说道:"我们一向当令伯是有钱多的,谁知他躺了下来,只剩得三十吊大钱,算一算他的亏空,倒是一千多吊。这件事怎样办法,还得请教。"我冷笑一声,对良新道:"我就是这几天里,才倒了一百多万,从江汉关道起,以至九江道、芜湖道、常镇道、上海道,以及苏州、杭州,都有我的告案。这千把吊钱,我是看得稀松,既然伯父死了,我来承当,叫他们就把我告上一状就是了。如果伯母怕我倒了百多万的人拖累着,我马上滚蛋也使得!"我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着丁寄莫。伯母道:"这不是使气的事,不过和少爷商量办法罢了。"我道:"侄儿并不是使气,所说的都是真事。不然啊,我自己的都打发不开,不过接了这里电报,当日先伯母过的时候,我又兼祧过的,所以不得不来一趟。"伯母道:"你伯父临终的交代,说是要在你叔叔的两个儿子里头,择继一个呢。"丁寄莫道:"照例有一房有两个儿子的,就没有要单丁那房兼祧规矩。"我道:"老实说一句,我老人家躺下来的时候,剩下万把银子,我钱毛儿也没捞着一根,也过到今天了。兼祧不兼祧,我并不争;不过要择继叔父的儿子,那可不能!"丁寄莫变色道:"这是他老人家的遗言,怎好不依?"我道:"伯父遗言我没听见,可是伯父先有一个遗嘱给我的。"说罢时,便打开行李,在护书里取出伯父给我的那封信,递给李良新道:"老伯,你请先看。"良新拿在手里看,丁寄莫也过去看,又念给伯母听。我等他们看完了,我一面收回那信,一面说道:"照这封信的说话,伯父是不会要那两个侄儿的。要是那两个孩子还在山东呢,我也不敢管那些闲事;此刻两个孩子,经我千辛万苦带回来了,倘使承继了伯父,叫我将来死了之后见了叔叔,叔叔问我,你既然得了伯父那封信,为甚还把我的儿子过继他,叫我拿什么话回答叔叔!"丁寄莫听了,看看伯母,伯母也看丁寄莫。寄莫道:"那两位令弟,是在哪里找回来的?"我便将如何得信,如何两次发电给伯父,如何得伯父的信,如何动身,如何找着那弓兵,那弓兵如何念旧,如何带我到赤屯,如何相见,如何带来,如何遇强盗,如何到蒙阴借债,如何在清江浦得这里电报,一一说了。又对伯母说道:"侄儿斗胆说一句话:我从十几岁上,拿了一双白手空拳出来,和吴继之两个混,我们两个向没分家,挣到了一百多万,大约少说点,侄儿也分得着四五十万的了。此刻并且倒了,市面也算见过了。那个忘八蛋崽子,才想着靠了兼祧的名目,图谋家当!既然十五叔这么疑心,我就搬到客栈里住去。"寄莫道:"啊啊啊!这是你们的家事,怎么派到我疑心起来?"伯母道:"这不是疑心,不过因为你伯父亏空太大了,大家商量个办法。"我道:"商量有商量的话。我见了伯父,还我伯父的规矩,这是我们的家法;他姓差了一点的,配吗!"寄莫站起来对伯母道:"我还有点事,先去去再来。"说罢,去了。我对伯母道:"这是个什么混帐东西!我一来了,他劈头就问我道:'你来做甚么?'我又不认得他,真是岂有此理!他要不来,来了,我还要好好的当面损他呢!"伯母道:"十五叔向来心直口快,每每就是这个上头讨嫌。"又说了几句话,便进去了。我便要叫人把行李搬到客栈里去,倒是良新苦苦把我留住。

  坐了一会,忽听得外面有女子声音,良新向外一张,对我道:"寄莫的老婆来了。"我也并不在意。到了晚上,我在花厅对过书房里开了铺盖,便写了几封信,分寄继之、子安、述农等,又起了一个讣帖稿子,方才睡下。无奈翻来复去,总睡不着。到得半夜时,似乎房门外有人走动,我悄悄起来一张,只见几个人,在那里悄悄的抬了几个大皮箱往外去,约莫有七八个。我心中暗暗好笑,我又不是山东路上强盗,这是何苦。

  到了明日,我便把讣帖稿子发出去叫刻。查了有几处是上司,应该用写本的,便写了。不多几日,写的写好了,刻的印好了,我就请良新把伯父的朋友,一一记了出来,开个横单,一一照写了签子。也不和伯母商量,填了开吊日子,发出去。所有送奠礼来的,就烦良新经手记帐。到了受吊之日,应该用甚么的,都拜托良新在人家送来的尊分钱上开支。我只穿了期亲的服制,在旁边回礼。那丁寄莫被我那天说了之后,一直没有来过,直到开吊那天才来,行过了礼就走了。

  忙了一天,到了晚上,我便把铺盖拿到上房,对着伯母打起来;又把箱子拿进去开了,把东西一一检出来,请伯母看过道:"侄儿这几件东西来,还是这几件东西去,并不曾多拿一丝一缕。侄儿就此去了。"伯母呆呆的看着,一言不发。

  我在灵前叩了三个头,起来便叫人挑了行李出城。

  偏偏今天没有船,就在客栈住了两夜,方才附船到汉口。到了汉口,便过到下水船去。一直到了上海,叫人挑了行李进城。走到也是园滨文述农门首,抬头一看,只见断壁颓垣,荒凉满目,看那光景是被火烧的。那烧不尽的一根柱子上,贴了一张红纸,写着"文宅暂迁运粮河滨"八个字。好得运粮河滨离此不远,便叫挑夫挑了过去,找着了地方挑了进去。只见述农敝衣破冠的迎了出来,彼此一见,也不解何故,便放声大哭起来。我才开发了挑夫,问起房子是怎样的。述农道:"不必说起!我在蒙阴算清了交代,便赶回上海,才知道你们生意倒了,只得回家替侣笙设法。本打算把房子典去,再卖几亩田,虽然不够,姑且带到山东,在他同乡、同寅处再商量设法。看见你两位令弟,方代你庆慰。谁知过得两天,厨下不戒于火,延烧起来,烧个罄尽,连田上的方单都烧掉了。不补了出来,卖不出去;要补起来呢,此刻又设了个甚么'升科局',补起来,那费用比买的价还大。幸而只烧我自己一家,并未延及邻居。此刻这里是暂借舍亲的房屋住着。"我道:"令弟杏农呢?"述农道:"他又到天津谋事去了。"我道:"子安呢?"述农道:"这里房子少,住不下,他到他亲戚家去了。"我道:"我两个舍弟呢?"述农道:"在里面。这两天和内人混得很熟了。"说着,便亲自进去,带了出来见我。彼此又太息一番。述农道:"这边的讼事消息,一天紧似一天,日间有船,你不如早点回去商议个善后之法罢。"

  我到了此时,除回去之外,也是束手无策,便依了述农的话。又念我自从出门应世以来,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写了笔记,这部笔记足足盘弄了二十年了。今日回家乡去,不知何日再出来,不如把他留下给述农,觅一个喜事朋友,代我传扬出去,也不枉了这二十年的功夫。因取出那个日记来,自己题了个签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又注了个"九死一生笔记',交给述农,告知此意。述农一口答应了。我便带了两个小兄弟,附轮船回家乡去了。

  看官!须知第一回楔子上说的,那在城门口插标卖书的,就是文述农了。死里逃生得了这部笔记,交付了横滨新小说社。后来《新小说》停版,又转托了上海广智书局,陆续印了出来。到此便是全书告终了。正是:悲欢离合廿年事,隆替兴亡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