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香亭》 偷部 清 李渔抄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锦香亭

      

第六回 逢义士赠妾穷途

  词曰:

迭迭云山,回首处,客心愁绝。最伤情,目断西川,梦归地阙。芳草路迷行骑缓,夕阳驴偕征人咽。问苍天,何事困英雄?关山别。合欢花,被吹折。连理枝,凭谁接。望天涯,镇日衷肠郁结。万里雾深文豹隐,三更月落乌啼血。叹孤身南北任飘蓬,庄周蝶。

--右调《满江红》

话说钟景期与冯元在寺中逃出,心里慌忙,也不顾有路无路,披荆带棘,乱窜过山嘴。忽跳出一只大虫来,望景期身上便扑,景期闪入林中叫声:"啊呀!"吓倒在地;冯元也在林子里吓得手软脚酥,动弹不得。

那大虫因扑不着人,咆哮发怒,把尾巴在地下一剪,括得砂土飞卷起来,忽喇一声虎啸,震得山摇谷动,望着林子又跳将入来。冯元正没理会,只见那虎"扑"地一声跌翻了,在地上乱滚。那边山坡上,一个汉子手提钢叉飞奔前来,举起叉望着虎肚上连戳两戳。那虎鲜血迸流,死在地上。冯元看那汉子,甚么模样:

身穿虎皮袄,脚踏鹰嘴鞋。眼似铜铃,须如铁戟。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错认山神显圣,无疑天将临凡。

那汉子戳死了虎,气也不喘一喘,口里说道:"方才见有两个人哪里去了?"就转入林里来寻。冯元慌忙跪下道:"可怜救命!"那汉子扶住道:"你这人好大胆,如何这时候还在此行走?若不是俺将药箭射倒那孽畜,你倒连命几乎断送了。"

冯元道:"小人因跟随主人钟状元来此,适才误入永定寺中,奸僧要谋害我主仆,知风逃窜到此,行李、马匹,通在寺中哩!"汉子道:"你主人叫甚么名字?既是状元,为何不在朝中,却来此处?"

冯元道:"我主人名叫钟景期,为参劾了李林甫,谪贬石泉堡司户。因此路经这里。"汉子道:"如此说是个忠臣了,如今在哪里?"冯元指着道:"那惊倒在地的就是。"汉子道:"待我去扶他。"便向前叫道:"官人苏醒!"冯元也来叫唤了十数声,景期方渐渐醒转。

汉子轻轻扶他起来。他还半晌站立不得,靠着松树有言没气问道:"唬杀我也,是什么人救我?"汉子道:"休要害怕,大虫已被俺杀死了。"景期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汉子道:"这是偶然相遇,非有意来救你,何须谢得。"景期道:"如今迷失了路径,不知该往哪里去?望壮士指引。"汉子道:"官人好不知死活。我这里名叫剑峰山,山中魍魉迷人,虺蛇布毒,豺狼当道,虎豹满山。就是日里也须结队而行,这时便如何走得?也罢。我敬你是个忠臣,留你主仆二人到我家中暂宿一宵,明日走路未迟。"

景期道:"家在何处?"汉子道:"就在此山下。"景期道:"壮士刚才说这山中如此厉害,怎生住得?"汉子道:"俺若是害怕,不敢独自一人在此杀虎了。俺住此二十年,准准杀的一百余只大虫了。"景期道:"如何有许多虎?"汉子道:"俺若隔两个月不杀虎,身子就疲倦了。不要讲闲话,快随我下山去。"

说罢,将死虎提起来,背在身上,手挂钢叉,叫声:"随我来!"大踏步向前竟走。景期与冯元拽着手,随后而行。心里又怕有虎跳出来,回头看着后边。

三人走了里许,山路愈加险峻,那汉子便如踏平地一般。景期与冯元瞪着眼,弯着眼,扯树牵藤,一步一跌,好生难捱。那汉子回头看了这光景,叹道:"你们不理会走山路,须是大着胆,挺着腰,硬着腿,脚步儿实实的踏去才好。若是心里害怕,轻轻踏去,就难于走了。"景期、冯元听了,依着言语,果然好走了。

又行了二、三里,早见山下林子里透出灯光。那汉子在林子外站着不走。景期想道:"已到他家门首,一定是让我先走,所以立定。"便竟向林子中走去。汉子忙横着钢叉拦住道:"你休走,俺这里周围通埋着窝弓暗弩,倘误踏上了,就要害了性命。你二人可扯着我衣袂,慢慢而走。"

景期、冯元心里暗暗感激。扯了他衣袂走了进去。早到黄砂墙下,一扇毛竹小门儿闭着。那汉子将钢叉柄向门上一筑,叫道:"开门。"里面应了一声,那门儿"呀"的开了,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大丫鬟,手持灯,让他三人进去。那汉子将虎放在地下,向丫鬟道:"这是远方逃难的官人,我留他在此歇宿。你去向大姐说,快收拾酒饭。"丫鬟应了,拖着死虎进去了。

汉子将钢叉倚在壁上,请景期到草堂上施礼坐定。景期道:"蒙壮士高谊,感谢不尽。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汉子道:"俺姓雷名万春,本贯涿州人氏。先父补授剑门关团练,挈家来此。不想父母俱亡,路远回去不得,就在此剑峰山里住下。俺也没有妻室,专一在山打猎度日。且有一个亲兄,名唤雷海清,因少年触了瘴气,双目俱瞽,没甚好做,在家学得一手好琵琶、羯鼓。因往成都赛会,名儿就传入京师。天宝二年,被当今皇帝选去,充做梨园典乐郎官。他也并无子嗣,只生一女儿。先嫂已亡,自己又是瞽目之人,不便带女儿进京。所以留在家中,托俺照管。只有适才出来,那个粗蠢丫鬟在家,服侍答应不周,郎君休嫌怠慢。"景期道:"在此搅扰不当,雷兄说哪里话!"

外面说话,里面早已安排了夜饭。那丫鬟捧将出来,摆在桌上。是一盘鹿肉,一盘野鸡,一盘薰兔,一盘腌虎肉,一大壶烧酒。雷万春请景期对面坐下,又叫冯元在侧首草屋里面坐了,也拿一壶酒,一盘獐肉与他去吃。

万春与景期对酌谈心,吃了一回。万春道:"近日长安光景如何?"景期道:"目今李林甫掌握朝纲,安禄山阴蓄异志,出入宫闱,肆无忌惮,只怕铜驼遍生荆棘,石马埋没蒿莱,此景就在目前矣。"万春道:"郎君青年高拔,就肯奋不顾身,尽忠指佞,实是难得,只是你窜贬遐方,教令尊堂与尊夫人如何放心得下?"景期道:"卑人父母俱亡,尚未娶妻。"

万春听了,沉吟一会道:"原来,郎君尚未有室,俺有句话儿要说,若是郎君肯依,俺便讲,若是不依,俺便不讲了。"景期道:"兄是我救命恩人,有何见谕,敢不领教。"

万春道:"家兄所生一女,名唤天然,年已及笄,尚未字人。俺想当今天下将乱,为大丈夫在世,也要与朝廷干几桩事业。只因舍侄女在家,这穷乡僻壤,寻不出个佳婿。俺故此经年雌伏,不能一旦雄飞。今见郎君翰苑名流,忠肝义胆。况且青年未娶,不揣葑菲,俺要将侄女奉操箕帚,郎君休得推却。"

景期道:"萍水相逢,盛蒙雅爱。只是卑人虽未娶妻,却曾定聘,若遵台命,恐负前盟,如何是好?"万春道:"郎君所聘是谁家女子?"景期道:"是御史葛天民的小姐,名唤明霞,还是卑人未侥幸之前相订的。"万春道:"后来为何不娶?"

景期道:"葛公也为忤了安禄山,降调范阳去了。"万春道:"好翁婿,尽是忠臣,难得!难得!也罢,既如此说,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将舍侄女赠与郎君,备位小星,虚位以待葛小姐便了。"

景期道:"虽然如此说,只是令侄女怎好屈他,还须斟酌,不可造次。"万春道:"郎君放心,舍侄女虽是生长山家,颇知闺训。后日妻、妾、夫妇之间,定不误你。况你此去石泉堡,也是虎狼出没的所在。俺侄女亦谙窝弓藏箭之法。随你到任,不惟暂主频烦,还好权充护卫,不须疑惑,和你就此堂前一拜为定罢。"景期立起身来道:"台意既决,敢不顺从,请上受我一拜!"万春也跪下去,对拜了四拜。复身坐了。

那长丫鬟又拿出饭来。万春看了,笑一笑道:"还有一桩事,一发做了。这丫鬟年已二十,气力雄壮,赛过男子。俺叫她是勇儿,想盛价毕竟也未有对头。俺欲将他二人一发配成夫妇,好同心协力的服侍你们,意下如何?"景期还未回答,那冯元在侧首草房里听见,慌忙奔到草堂上就叩头道:"多谢雷老爷,小人冯元拜领了。"景期、万春二人好笑。

吃完了饭,各立起来。万春就取一本历书在手内道:"待我择一个吉日,就好成亲。"冯元道:"夜里看了历头,要犯墓库运的。雷老爷不要看。"万春笑道:"这厮好婆子话,听了倒要好笑。"揭开历本一看道:"恰好明日就是黄道吉日,就安排成亲便了。"景期道:"只是我的衣服都同着行李丢在永定寺里,明日成亲穿戴什么好?"万春道:"不妨,你开个单来,俺明早与你去讨来还你。他若不还,砍了他的光头来献利市。"景期道:"不须开单,我身边有工码帐在此。"便在腰间取出帐来。

万春接来一看,上边一件件写得明白:

大铺盖一副,内绸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丝褥一条,绒单一条,小铺盖一副,内布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布褥一条。青布直身一件,捎马两个,内皂靴一双,油靴一双,朔子两枝,茄瓢一只,拜匣一个,内书三部,等子一把,银锯一个,并笔砚纸墨图书等物,皮箱一只,内红圆领一件,青圆领一件,直身三件,夹袄三件,单衫三件,裤二条,裙一条,银带一围,纱帽盒一个,内纱帽一顶,外剑一把,琴一张,便壶一个。

万春看完道:"还有什么物?"景期道:"还有巾一顶,葛布直身一件,仓卒间忘在他房里。还有马匹、鞍辔并驮行李的驴子,通不在帐上。"万春道:"晓得子,管教一件不遗失。"说罢,进去提了两张皮出来,说道:"山家没有空闲床褥,总是天气热,不必用被,有虎皮在此,郎君垫着,权睡一宵。那张鹿皮冯元拿去垫了睡。"说罢,放下皮儿进去了。景期与冯元各自睡了。

明早起身,见勇儿捧一盆水出来说道:"钟老爷洗脸,二爷吩咐叫钟老爷宽坐,不要在外面去闯。"景期道:"你二爷呢?"勇儿道:"二爷清早出去了。"景期在草堂中呆呆坐了半日。

到辰牌时分,只见雷万春骑着景期的马,牵着驴子,那些行李通驮在驴背上。手里又提着一个大筐子,有果品、香烛之类在筐子内。到草堂前下了马。那冯元看见,晓得讨了行李来了,连忙来搬取。万春道:"俺绝早到那秃驴寺中,一个和尚也不见,止有八十余岁的老僧在那里。俺问他时,他说:'昨晚走了什么钟状元,诚恐他报官捉捕,连夜逃走了。那住持人鉴放心不下,半夜里还在山上寻觅,却被虎咬去吃了。有道人看见逃回说的。'"景期道:"天道昭昭,何报之速也。"万春道:"你的行李、马匹通在此了。俺又到那秃驴房内搜看,见有果品、香烛等物。俺想今日做亲通用得着的,被俺连筐子拿了来,省得再去买,又要走三、四十里路。"景期道:"叔翁甚费心了。"

两人吃了饭。万春叫冯元跟出去,去了一会回来。冯元挑着许多野鸡、野鸭、鹿腿、猪蹄,又牵着一只羯羊。万春叫勇儿接进去了。少顷,一个掌礼的、两个吹手进来。那掌礼人原来兼管做厨子的。这还不奇,那吹手更加古怪,手里只拿着一个喇叭,一面鼓儿,并没别件乐器。一进来,就脱下外面长衣,便去扫地、打水,揩台、抹凳。原来,这所在的吹手兼管这些杂事的。景期看了只管笑。

见他们忙了一日,看看到夜,草堂中点起一对红烛,上面供着一尊纸马,看时却是一位顶盔贯甲的黑脸将军。景期不认得这纸马,问道:"这是什么神?"雷万春道:"这是后汉张翼德老爷,俺们这一方通奉为香火的。"景期听了,作了一揖。

掌礼人出来高声道:"吉时已届,打点结亲。"景期就叫冯元拿出冠带来换了。冯元也穿起一件青布直身。那吹手就将喇叭来吹了几声,把鼓儿咚咚的只管乱敲。掌礼人请景期立了,又去请新人出来。那新人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淡红衫子,头上盖着绛纱方巾。就是勇儿做伴,搀扶着出来。拜了天地,又遥拜了雷海清。转身拜雷万春,万春也跪下回礼。然后夫妻交拜完了,掌礼人便请雷万春并景期、天然三人上坐,喝唱冯元夫妇行礼。那勇儿丢了伴婆脚色,也来做新人,同冯元向上拜了两拜。

掌礼人唱道:"请新人同入洞房。"景期与天然站起身来,勇儿又丢了新人脚色,赶来做伴婆,扶着天然而走。冯元拿了两支红烛在前引导。那吹鼓手的鼓儿一发打得响了。景期只是暗笑。进入房里坐定,吹手又将喇叭吹了三声,鼓儿打了三遍,便各自出去。雷万春吩咐勇儿送酒饭进去。景期看着天然,心里想道:"这天然是山家女子,身子倒也娉婷,只不知面貌生得如何?"走近来,将方巾揭开一看。原来又是个绝世佳人,有一首《临江仙》为证:

秀色可餐真美艳,一身雅淡衣裳。眼波入鬓翠眉长。不言微欲笑,多媚总无妨。原只道山鸡野鹜,谁知彩凤文凰。山灵毓秀岂寻常。似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景期看了,不胜之喜,吃罢交杯酒,叫勇儿收了碗盏,打发她出去与冯元成其好事。自己关了房门,走近天然身边,温存亲热了一番。倚到床边解衣就寝。一个待字山中,忽逢良偶;一个途次,反遇佳人。两人的快活,通是出于意外,那种云雨绸缪之趣,不待言而可知。

话休絮烦。景期在雷家住了数日,吩咐冯元、勇儿都称雷天然是二夫人。那雷天然果是仪容窈窕,德性温和,与景期甚相恩爱。景期恐赴任太迟,就与雷万春商议起身赴任。一面叫收拾行李,一面去雇了一辆车儿,五头骡子来。雷万春道:"此去石泉堡,尚有千余里,比郎君经过的路,更加难走。俺亲自送你们前去。"景期感激不已。

择了吉日,清早起身。景期一骑马在前,天然坐着车儿,冯元、勇儿各骑一头骡子。万春也骑着骡子押后。尚余两个骡并景期原来的一个驴子,通将来驮载行李家伙,一行人上路而行。又过了许多高山峻岭,鸟道羊肠,方才到得石泉堡。

那司户衙门,也有几个衙役来迎接。景期择日上任,将家眷接进衙门住下。景期将册籍来查看,石泉堡地方虽有四百里方圆,那百姓却只有二百余户。一年的钱粮不上五十两。一月的状词难得四、五张。真正地广人稀,词轻讼简。景期心里倒觉快活,终日与天然弹琴、下棋、赋诗、饮酒。雷万春又教景期习射试剑,闲时谈论些虎略龙韬。

一日,景期正与天然焚香对坐。只见万春走进来道:"俺住此三月有余,今日要别你二人,往长安寻俺哥哥。一来报侄女喜信,二来自己也寻个进身地步。行李、马匹俱已收拾停当,即刻就走,快暖酒来与我饯行。"景期道:"叔翁如何一向不见说起,忽然要去,莫非我夫妇有甚得罪么?"万春道:"你们有甚得罪,俺恐怕郎君、侄女挽留,故此不说。那知俺已打点多时了。"

天然忙教勇儿安排酒肴来。景期斟满了酒,双手奉上,万春接来饮了。又饮了十数大杯,抹着嘴说道:"郎君与侄女珍重。俺此去,若有好处,再图后来聚首。"景期道:"叔翁且住,待我取几两银子与叔翁做盘费。"万春道:"盘费已有,你不必虑得。"天然道:"待孩儿收拾几种路菜与叔叔带去。"万春道:"一路里山蔬、野味吃不了,要路菜做甚?"

天然又道:"叔叔少停一会,待孩儿写一封书与爹爹,就是我相公也须寄一个通候信儿去。"万春道:"俺寻见你父亲,自然把家中事体细细说与他知道,要书启何用?俺就此上路,你们不必挂念。"景期、天然无计留他,只是两泪交流,望着万春双双拜将下去。万春慌忙回礼,拜了四拜。冯元与勇儿也是眼泪汪汪的来叩了四个头。万春看见天然悲泣,便道:"侄女不必如此,你自保重。"说完,向景期拱了一恭,竟自上马而去。

景期也忙上了马,叫冯元与几个衙役跟了,赶上来相送,与万春并马行了二十余里。景期只管下泪。万春笑道:"丈夫非无情,不洒别离泪。郎君怎么这个光景?"景期道:"叔翁的大恩未报,一旦相别,如何不要悲惋?"万春道:"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会有期,不须眷恋。郎君就此请回。"钟景期见天色晚了,只得依允。两人跳下马来,又拜了四拜,作别上马,景期自领了冯元、衙役回衙门不题。

却说万春匹马上路,经过了无数大州小县,水驿山村。行了两个多月,不觉到了长安,寻个饭店歇下,便去问主人家道:"你可晓得那梨园典乐官雷海清寓在哪里?"主人家道:"他与李龟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等一班儿乐官,都在西华门外羽霓院里,教演许多梨园子弟。客官问他怎的?"万春道:"我特为要见他,故不远千里而来,明早相烦指引。"只见旁边站着一条大汉厉声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怎不去戮力为国家建功立业,却来寻这瞽目的优伶何干?"万春听见,忙向前施礼。

不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双和欢》  虐部  清  吕天成抄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双和欢

      

第五回

  甘心受百忙里猛弃生死

舍不得一家人哭断肝肠

词曰:

谁肯死,咸愿生,祸到临头生死轻。悲流尽是鹃啼血,痛杀无非猿断声。

右调《捣练子》

话说翠翘徘徊既久,天色渐明,因呼翠云道:"妹妹,且明矣。怕有人来,可起来打点茶汤,等候爹妈们回来。"翠云惊起道:"姐姐,几时醒的?"翠翘道:"我半夜间作一恶梦,大约今日必行。我身流落,命已定矣,我亦无怨。但有'惊梦觉'九咏,金郎回时,你可付与他,为道姐姐去时笔也。"翠云道:"姐姐做甚恶梦?"翠翘道:"梦境之恶,言之更增悲苦,则索吞声忍气罢了。只要吾妹善保此身,好与金郎偕老,吾生平志愿尽托于汝矣。"

翠云接诗,正欲细看,俄闻叩户。翠云开门,其母已至。看着翠翘说道:"我儿,你爹爹说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则索听乎数吧。倘必不能免,拼得大家同死,到转干净。怎忍将你一人飘泊天涯,合家却受全生之福!'"

翠翘含泪道:"爹爹所说,自是慈父之言。但为女孩的,目击严亲罹此惨祸,若杀此身可以免祸,亦所不惜。况卖未必至于死乎!且女生外向,一落娘胎便属别人。孩儿常恐嫁出不能报酬父母之恩,今遇颠沛流离之日,正人子死孝之时。虽云患难,倒也了却做女儿报亲的一段心肠。况儿薄命,又负才华,为造化所忌。若不遇蹇折,定有天死之惨。与其泯泯无闻,死于床第,与草木同其腐朽;无宁为父母做得一桩大事,烈烈轰轰,死于烈火场中,可以名传不朽。儿心已定,儿志已坚,情愿舍身以保全家之难,虽刀砧鼎千,粉骨碎身,亦所甘心也。我若不舍此身,以致父死囹圄,弟丧牢狱,那时寡母弱女,报冤无地,度日无粮,怕不流落作人之婢妾!与其家破人亡,后为婢妾,何如为全家保嗣的女子。天不负吾,此去自落好处安身。若命该挫折,也去消了这段苦楚公案。安见远父母兄弟而受磨折者,傍父母兄弟而遂能免零落乎?又安知儿此去不胜如在膝下也?其权在命,其定在数,固不由人也。且此人既以四、五百金讨一女子,非千金之家不为。女此去小心勤谨,以事姑嫜,以敬夫子。万一得其欢心,求其周旋,父母、兄弟他日相逢,俱未可知也。女筹之熟矣,父母无为我虑。"

其母大哭道:"儿呵,你是怎样生的,怎样养的,怎舍得你卖把人家做小。你不晓得那做小的苦楚哩!如今他爱好娶了你,到家见了正妻,吵吵闹闹,丈夫就有十二分爱你心肠,被众人一挑一说,也放落了八、九分。况你人生面不熟,那个肯来怜你。到其间生死由他。我的儿,只怕你受不得那般狼藉哩。况大娘子最易吃醋,且莫说那丈夫畏惧的如狼如虎之毒,就是畏惧丈夫的,不敢加害于你,那些假贤假惠亦是屠肆菩心,饥狸悲鼠,有甚真心见呵!那样冷面冷孔,怕你不能假逢迎,诈鹘突去伏事他。况你自小娇痴,身喜华丽。到人家做小,要睡迟起早,妆扮老成。思及于此,可不痛杀你娘也!"言罢,哭死于地。

翠翘慌忙一把抱住道:"娘快些苏醒,你女孩儿无过是卖身,又不至死,怎倒先痛杀老娘,叫爹靠何人?妹靠何人?兄弟靠何人?娘不是爱惜女儿,倒是加添女儿之罪了。娘,你须支撑,保全这命,看我爹,看我妹,看我弟。你们若能完完全全,做女儿的就死在他乡,飘流异国,也是甘心的了。娘若有差池,莫说是生,就是死在阴司,儿也不能瞑目。"

翠云忙拿了一盏滚汤来灌,灌了两口,王妈妈方渐渐还生,道:"儿,我想你不去,父不能全生;父得生,你不能不去。死别生离,都是一样。你娘想到你爹爹受祸,又伤心;言到你卖身,又肠断,实实不忍目击这些光景,倒不如我一命归泉,眼不见,随你们罢了。"言毕,以头触柱。翠翘、翠云双双抱住道:"娘,你若一死,这事一发急急。"言到伤情,都说不出。母子三人相抱而哭,好伤感人也。正是:

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

何况死与生,别离在倾刻。

任是铁石人,难免不呜咽。

何况骨肉亲,自应泪流血。

三人正哭得无解无休,忽听得门外人声如沸。翠翘道:"娘且勿哭,爹行来矣。"大家一齐住声,开门,果是父亲、兄弟,同终公差、咸媒婆、马客人一齐来至。王员外见了翠翘,便扯住放声痛哭。翠翘道:"爹爹,哭且少住,讲了正经事,再哭未迟。"那王员外哪里忍得住,大家万般宽慰,方才稍歇。

翠翘心如刀割,硬了肚肠,对终公差道:"终老爹,如今我有银子了,且请教老爹怎生出脱我父亲与兄弟个干净?把个凭据执照与我,我好兑银子交与老爹,我便随马爷起身了。若是不能干净,银子用了,官司依然不结,何苦将我身又去出丑!拼得一个同死,便击了登闻鼓,也须明白这场冤屈。只图皮不破,血不出,安耽无事,所以舍了此身,以全一家。终老爹须要做得老成方妙。"

终公差道:"我老终身子虽在衙门中,却吃一口长素,做得的做,做不得的决不去沾染。所以官府晓得我忠厚,抑且肯相信。朋友晓得我直率,也肯付托。我说了一句就是一句,再要我改第二句口,就砍了头我也改不来。姑娘你为令尊卖身,是甚么样钱财,敢花费了姑娘的!我将三百银子都放在宅上,先同令尊、令弟见了本官,当面讨个执照,与你家无干。然后将银子送将进去,就见响马贼,替他说明,不许攀扯你家。把他多少银子,我们这伙子里有十个头目,纳拢来吃一席公会酒,道王家事是我终事管的,凡各衙门有甚风声,都求列位遮盖。把你们乡里的名色,做上一张公举呈子,到该管衙门,讨了印信,与你家无干。我老终外写一张包管文书,把你父亲,保全始终无事,你还怕甚的?"翠翘点头道:"这等做得老靠停当,我无虑矣。"

终公差又对那客人道:"马老爹,兑起银子来,成了文书。待我替他完了公务,就打发姑娘随老爹起身。姑娘原为她父亲卖身,她若不见官司完结,怎肯放心而去。"那姓马的有难状,终公差道:"马老爹,不妨的。人有几等,她是有行止忠厚人家,我终事包得起。若有甚话说,都在我身上。我写个领票把你就是。"马客人道:"既是终老爹肯招当,成交兑银子便是。"终事取笔砚,写承管文书一纸: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今因孝女王翠翘为父卖身与马客人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期三日内官司结局过门,随行出境不误。恐人心不测,立此承管文书存照。

某年某月某日。

立承管文约人终事,中人咸老娘、晏九如。

终事写完,递与马客人。客人看了收下道:"既老爹担当,没有不肯之理。写起婚书,兑银便是。"终公差对翠翘道:"姑娘,事不宜迟,快些立了文书,兑了银子,好去干正经事。"翠翘对父道:"事急矣,除了此着,别无生路。爹爹放硬了肚肠,只当不曾生女孩儿一般,快些写起文书来,不要耽阁时光。"

王员外听了,放声大哭,气都不能转声。娘同兄弟、妹子也哭做一团。翠翘看了这个光景,料来父亲不肯起笔的,咬定牙根,忍住眼泪道:"终老爹,我爹爹怎忍写卖我的文书,罢!罢!罢!此念原是我自家起的,我自己立张婚书便了。"终公差道:"姑娘言之有理,看来令尊是不忍落笔的。姑娘自写一张,倒撇脱些。"

翠翘含泪研墨,舒茧挥毫,将欲举笔,想起金生,默叹道:"金生,你好无缘也,翠翘好薄命也,造化好刻毒也!前夜订盟,昨日分离,今日便写卖身文契。分离险阻之苦,无人不可,何独使王翠翘尽尝其毒也!"思及于此,泪如涌泉。恐怕愈增父母之患,只得强忍眼泪,破涕写成婚书:

立婚书女王翠翘,系北京大名府民籍,因父屈陷缧绁无救,情愿央媒嫁与马门为妾。当得财礼银四百五十两,当日一并收足。过门之后,或住或行,或妻或妾,听从自便。恐后无凭,立此婚书存照。

嘉靖某年四月望日。

立婚书女王翠翘,中人终子真、晏九如,媒人咸老娘,父王章,母何氏,弟王观。

翠翘写完,自家签了一个花押,递与咸媒婆。咸媒婆也画了个字,递与终公差。终公差画了花押,叫王员外道:"王老爹,你也填了个花押,好兑银子。"那王员外哭道:"终老爹,我为父的不能荫庇女儿,为她择配名门,今日却叫她一人卖身,救我一家之难,于心何忍?于情何安?终老爹,我肝肠寸断,心量俱摇,教我怎么忍得签这个字!"翠翘道:"爹爹,签了吧,只当不曾生女孩儿,不要只管迟捱,恐误了正经事体。"

王员外听了这句话儿,就象热油灌顶,钢刀刺心一般,赶上前一把抱住了翠翘道:"苦命的儿呵!你在那里生来那里养?却嫁在哪里去了?我做爹的打点怎么样风光嫁你,到如今风光在哪里?不想风光也罢了,天哪!还要卖你身子救我性命,我要这苦命怎的?"言罢,照墙一头触去。早已亏得终公差挡住,还不至十分重伤。

翠翘忙赶上前抱住,道:"爹,一家人眼睁睁要你做主,你怎么想这样短见。兄弟又小,妹子未嫁,官司未了,爹若一死,母亲靠着何人?兄弟靠着何人?妹子靠着何人?莫说女孩儿一身流落他乡,就是他三口儿也要做飘零之辈了。爹,你怎不想想孰轻孰重,孰急孰缓?我去,一家安然;爹死,全家散败。爹的身子关系甚大,怎忍自经沟渎。今虽好人多磨难,然留得青山在,自有砍柴时。你挨过此难,自有回天日子。兄弟读书,岂无长进时候。那时节家门昌盛,富贵骈臻,男婚女嫁,果若不忘了女孩儿,差一苍头寻见女儿,同兄弟来看我一面,便是爹爹不忘女儿再生之恩,女孩儿感德无量矣。你今日死了,有甚好处?有甚风光?"

王员外道:"儿,你言虽是,却叫你爹怎么舍得!"翠翘道:"爹,事到其间,再无别着可以解危。爹乃纲常男子,果敢丈夫,当割不忍之爱,斩不断之恩,以成大事。怎效儿女柔肠,啾啾啧啧,毫没有英雄之气。爹,你女儿倒做得杀身成仁的女子,爹怎不做那明哲保身的丈夫。且死有轻有重,但要死得其所。有死重于泰山者,惟恐不得其死;有死轻于鸿毛者,惟恐轻身受死。所以曹娥、缇萦以身殉亲,以死之所系者重也;窦娥、西施身辱焉而不死,以死之无关于身世也。今当家难流漓之日,正是女孩儿舍身报亲之际。古人说得好:'养儿防老。'又道:'家贫见孝子。'你女孩儿正在这急水滩头,要立定脚跟,做一个不朽公案,留与后人作话柄相传。虽说不幸,实有大幸存焉。况儿赋命原薄,不贱必夭。假如你女儿偶得病身亡,虽有孝心,何人怜念?今不幸遇此父难家殃,反成了一个孝女义妇。返之于心,无愧于怍,此虽极惨切事,亦是极快志事。还有一说,假如你女孩儿赋情不肖,败坏家门,行那文君、莺红勾当,弄出恶名丑行,父母国人方欲手刃之为快,哪个来怜惜一声。这样比起来,女孩儿今日之事,岂不是绝美、绝好、绝佳的。你看,父母为我悲伤,旁人为我涕泗,女岂非天上人乎?生女而令之闻者赞扬,见者怜惜,其所贻不既多乎?何必首饰之盛,衣服之饶,乃为陪送也。儿闻仁者赠之以言,今父赠之以孝义,生可与缇萦、李寄争芳,死可与曹娥媲美,极不朽之盛事矣。儿既甘心从事,父亦可以少减愁烦。时光不待,签了花押,等马老爹好兑银子。"

大家一齐道:"姑娘说得有理。女生外向,原是要嫁的。况此处离临清也不甚远,你事体完了,安顿家眷,不妨又去看得的。又不是文姬远嫁,昭君出塞。同在大明国内,何须苦苦伤悲留恋,辜负令爱一段孝意。且这马老爹以数百金娶令爱,定非以下人家,你老人家不必忧虑。他们百年夫妇,你倒爽利些。马老爹又说:'他大娘无所出。'只要命好,到他家中生了一子,撞着正经妻子死了,就扶起正来。丈夫中了,便是夫人;儿子长进,便是大奶奶,那个敢轻薄。若是命不好,嫁到人家为正妻,家道一日贫穷一日,撞丈夫不着,生儿子不着,将家私荡费完了,要穿没得穿,要吃没得吃,枵腹终年,愁苦一世,要比那命好的妾,哪里赶得上来。这叫做:'万事莫将奸巧觅,一生都是命安排。'为女儿嫁人家,就象借舍投胎一样,哪里是用心拣择得的?令爱该好,到马家享福起来,安知不好似在你身边?马老爹一朝发达,怕不是个夫人?"我说个故事你听:

"江西有一刘按台,到扬州充作客人讨妾,到周家看了一个女子中意。那周家临嫁之时,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去,将一个养的女儿换了,嫁去上船。那按院一眼认出道:'你不是昨日所定的。'这女子道:'我不如她么?'按台道:'卿庄重艳逸,胜渠十倍,福享亦当过之。但我乃相士,抽丰而回,无子讨妾,恐屈卿耳。'女子道:'嫁夫着主,我有福,夫君亦不久贫贱。舍妹年幼,父母不忍远行,妾特代之拜。'那按院大喜。归家值夫人已死,便立为正室。次年生一子,那按台升山东巡抚,过扬州,周氏来见其父母,妹犹未嫁。道其巅末,妹悔悬梁而死。令爱这点孝心,安知没有恁般遇合?"说得王员外低头无言。正是:

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低头不语中。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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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衣

      

第六回 白魍魉赚杀黑魍魉 假州官显出真州官

  题辞:

演出州官两个奇,囹圄生草罪人稀。一妇才归故里室,一人又想远乡妻。红雨合门侥幸免,乌心千里赴魂凄。州官断出无头事,方信州官假更奇。

右赋七言律

且说张洪裕将秦氏抢到舟中,见面貌不是,又见秦氏只是掩面而哭,意欲送还,恐怕人财两失,况且见了女色,自然要近了,怎肯现钟不打,又去炼铜?不知费了多少温存解劝,才得相从。到家以后,被婆子禁管得一时不许近身,禁在偏房,不时打骂。

一日,秦氏去投河,被邻人救起,要告首官司。家中住了许多人在那边和事。只见妻舅章红雨同一个公差,持了一枝签,走到面前道:"新老爷唤你讲话。"张洪裕吃一惊,问道:"老爷有何话说?莫非有人告我么?"章红雨道:"昨日公差错拿我去见州官,问起秦氏根由,想必为秦氏之故。你自去便知。"

这些邻人见州官拿他,都两两三三,说长说短,渐渐儿散了。张洪裕心中疑疑惑惑、惊惊跳跳,只得叫婆子安排酒饭待了二人。一同到州前,公差带进跪下。云上升问道:"你日前可曾讨江南句容县花家秦氏为妾么?"张洪裕慌慌叩头道:"是真的,乞爷爷恕罪。"云上升道:"我不难为你。此妇之夫花笑人系我旧交,我今差一名皂快,赍书一封,押你送此妇还前夫,身价给还一半,要讨花大爷的回书复我。可小心在意,如违重究。"张洪裕见州官捉拿,原知有事,今见如此发放,十分便宜,况此祸由也巴不能推脱了,叩头道:"爷爷吩咐,敢不遵依。"接了官书出外,同公差到家,打点起程。那张婆与秦氏各各欢喜。张婆喜的是拔去了眼中钉,秦氏喜的是脱离了终生难,重归故里。不消一日,已到句容县龙潭庙前,叫一乘轿子,抬了秦氏,二人往花家一径走来。只见鼓乐喧天,原来是花隽人娶亲佳期,双双入了洞房,堂中请亲聚集。花笑人正在内房纳闷,张洪裕望见认得,忙进内扯一把,附耳道:"令正送在外面。"花笑人吃惊欢喜,趋出门外,揭起轿帘,就如拾了珍宝一般,即携秦氏之手下了轿。秦氏低头羞脸,急急走进自己房中。夫妇相聚,噤无一言。花笑人到灶边领了两个儿子进房,见了娘亲,牵衣的牵衣,要抱的要抱。秦氏出了一番痛泪。外边公差将云上升书信递时花玉人。玉人拆开看时,上写道:

曩时月斜照梧梢,与贤弟把盏歌笑,既娥闻之,亦爱我辈之肝膈也。蒙所嘱令弟妇之事,愚兄到任,即已访知,特遣敝役押送还乡。已谕张洪裕,只给还身价一半,惟贤弟尊裁。州事冗繁,恭候玉驾速临,以慰尘谒。先候回音。

花玉人看了,即出外邀张洪裕与公差内堂坐下,陪送亲丈人岳东山饮宴。一家骨肉团圆,满门欢喜快活杀。那花笑人当夜被窝中的旧物相交,倒比三弟的新人新物更加恩爱。

次日,花玉人写了回书,兑还了张洪裕四十两身价,送别了公差、洪裕。以后,完了新妇三朝满月之礼。暇闲无事,花玉人出外探友,雅姿走过文姿房中玩耍,乘间问道:"闻知二伯要卖姐姐,姐姐反做弄二伯,将二婶抢去,姐姐也忒狠心。"文姿道:"我若不狠心,此时我在张洪裕家中受难,你姐夫回来,二叔还要添油添火,我何能与你姐夫相见?何能与你妹妹团圆?"雅姿道:"难能如此。"说:"但姐姐当时不必换衣,既然知觉,只同三叔到姐家来躲过。二伯卖姐姐不去,全了他夫妇也好。这是姐姐恨他无礼,做弄还他,岂不狠心?昨夜你三叔在枕边对我说起,也道大嫂狠心。"文姿道:"我斯时也懊悔无及,就叫二叔去赶二婶,无奈天理难容,大数难挽,赶到五更回来,又失去了卖我的银子。若非你姐夫凑巧回来,他也决然无命。"雅姿道:"原来姐姐还说不狠心。"文姿道:"二叔为人奸险,若不是这样锻炼,怎当得他放火烧人?"只见花玉人走进房来,雅姿即走回自己房中,与花隽人玩耍去了。玉人叫文姿打点行李,只在三日内要起身往济宁州,起迟些又烦云盟兄差人来请。贡氏拉儿子关宁走近身来说道:"你如今竟撇了昝家去了。"就掉下泪来。玉人道:"有大娘在此,人不寂寞。"贡氏道:"大娘当不得家公。"文姿见贡氏贪淫,恐怕玉人坏了身子,巴不得玉人出去几时,就接口道:"去是要去的,只订他早回来些。"贡氏道:"你如今往济宁,又不要娶了一个回来。"玉人道:"当初连你都是我不收的,如今也不必多疑。"

说话之间,只见外面济宁州又差人迎接到了。玉人外邀坐,一面整酒,一面打点行装。当夜,文姿又让贡氏饯行。玉人两尽其情,翻身抱文姿,翻身抱贡氏,欢娱了一夜。次早起来,吩咐二弟一番,又分别而去。(以下原版缺两页)

众邻人道:"我们寻思是白氏下毒,白氏又冤。是大娘下毒。章红雨既不在家,这事关我地方。我们兜齐了十邻,去州爷处递公呈。州爷是个神明,看他如何问理。"花玉人听了,吃了一惊,忖道:"乌心诚是助我二弟为恶的,人都称他是一个魍魉,如今死在此处,这也是应该的,但是死的古怪。少刻公呈进来,如何审理?"随即悄地进衙,与云上升细细说了。云上升道:"这分明是章氏妒忌白氏,迁怒前夫,下药毒死的了。"花玉人道:"乌心诚晚间才到,所用不过一饭,而中夜即死。想章氏即怀心要毒,亦时忙不及。外面惧你长兄是神明,不可草草。少刻坐堂出去,倘地方公呈进来,长兄可立刻拿章氏、白氏到堂,问她昨夜待乌心诚是何肴馔,用何碗盏,何处沽酒,何人烹调。待她二人细细说明,录了口词,带进衙来。小弟见了口词,或者可以裁决。"

云上升留记在心,坐堂出去,叫该班抬出放过牌。收上民词,内中果然有乌心诚身死不明,地方公呈。云上升见了,即撒签拘拿章氏、白氏立刻赴审。不半晌,二妇人拿到跪下。云上升问道:"昨夜乌心诚如何死了?"章氏道:"昨晚乌心诚到来,因丈夫不在,是白氏留宿,白氏整饭,与小妇人无干。当初讨白氏之时,闻知她原与前夫有仇,想必是白氏下毒。"白氏道:"大娘妒忌小妇人,时时作仇,每每要寻事贻害。这必然是大娘下毒,贻害小妇人,乞老爷详察。"云上升道:"留宿是你,整饭是你,这却与章氏无干了。我且问你,昨夜进膳时,何处沽酒,何物为肴,用何碗盏,可细细说上来。"白氏道:"因大娘不肯留宿,并不沽酒买肴。日中时,有邻人送一只鸡来,小妇人炒得香香的。日中大娘用了半只,留了半只,防丈夫回来。晚时只见乌心诚到来,只此一物为膳。乌心诚想必肚饥,竟吃完了。锅中的饭,又是二人同吃的。不知何故死了。"云上升道:"这半只鸡肉是放在何处的?"白氏道:"因天暑,我怕臭坏,将它好好挂在厨房外大树旁枝上的。"云上升道:"是了。"着原差带起,候晚堂听审。即退了堂,将口词付与花玉人看了。玉人想了一回道:"长兄可即刻坐堂出去,叫白氏宰鸡一只,依样炒香,也一般挂在树旁枝上。叫白氏一眼看着、守着,有何动静回话。"云上升即刻又坐堂,依花玉人所说,吩咐白氏去烹鸡守鸡。白氏便依了州爷去烹鸡看守。看了一时,只见大树上面有两条大蜈蚣,走到鸡碗中盘旋不去。直至将晚,蜈蚣依先上树去了。白氏同公差忙忙来到衙门,报知州爷。云上升正坐晚堂审事,即叫将鸡肉投与黄犬吃下。审完两件事,那黄犬也死了,人人惊叹。

只见章红雨同十邻跪上前来,叩头禀道:"小的是章红雨,乡间才回。蒙爷爷明镜,照豁奇冤。愿爷爷万代公侯。但有乌心诚尸首,求爷爷发放。"云上升道:"乌心诚身死不明,你妻妾自相扳害。若不遇我老爷,少不得你妻妾中有一人抵罪,连你也不得干净。岂不家破人亡?蜈蚣与鸡原是生死冤家,活鸡见了蜈蚣,必然要啄死;活蜈蚣见了死鸡,必然要攒咬它。乌心诚生平为人奸诡,白氏背夫淫泼,这也是生死冤家,故此一来,就为蜈蚣所害。你娶白氏在家,妻妾相妒,此时乌心诚若不来,此鸡少不得是你妻子吃的。你妻子死不明,毕竟冤白氏毒死,告官治罪,岂不家破人亡?此晚你若回来,此鸡必然是你吃的。你死得不明,那些亲邻俱认是你家妻妾争风,谋死丈夫,你妻妾也有口难分,岂不是家破人亡。想必你家祖父或有功德回天,所以鬼神特遣乌心诚来抵了。你以后须做好人。"说完,即提起朱笔批道:

仰原差协同地方,立刻将乌心诚尸首埋葬官坛,将章红雨家中大树砍倒锯断,烧死蜈蚣送验。限五日内,将白氏卖配良家,不许为妾。缴。

章红雨并邻家俱叩头谢了出门。外面百姓们纷纷谣讲,说州爷问也无头奇事,分明是包公再生。只见衙门外一片锣声震响,是京报人报云州爷钦取京城察院,高高的拈起红纸。云上升即打发了报人,退堂。花玉人不胜之喜。数日后,外边原差同地方缴销朱票,禀说树已砍烧,将烧死蜈蚣送验,有一尺余长,大如毛竹。又禀说白氏卖与田家作妇。销票不提。

云上升择日进京,要带花玉人同去。玉人道:"京官要清,不理民事,可以不必同行。"定要回家。云上升设宴饯行,酒间说起:"愚兄三载廉明,惊动圣知,皆贤弟之功也。"因而赠送甚厚。云上升未起程时,万姓哀留。及至起身之时,香花送别。花玉人到家,夫妇团圆偕老。文姿无出,贡氏所生关宁,后来取名花芳,读书登第。花笑人享兄之福。花隽人同妻雅姿连生三子,皆入泮。文姿晚年,每想妹子为人宽厚,故此多子,自己虽然全节,断送二叔夫妇远离,却也刻薄,宜予无子。

原来乌心诚见秦氏归了,也想自己的妻,晓得花玉人在州官衙内,意欲求花玉人力讨转白氏,不料竟触毒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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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消息

      

第六回 缔良盟私越百花轩 改乔妆夜奔巴陵道

  诗:

风流才子谁能匹,窃窕佳人绝代姿。

百岁良缘真大数,一时奇遇岂人为。

知音毕竟奔司马,执拂何妨叩药师。

鱼水相投情意美,女妆男扮别嫌疑。

那正走来的你道是什么人,原来就是玉姿。这玉姿也正乘着这一个更次的空便,只道姐姐还在相国房中伺候,因此走来,思量悄悄撬开内门,到那百花轩去,与杜公子谈一谈心曲的意况。只道瞒了姐姐,自家以为得计,哪里提防着姐姐到先在内门首了。她起初时黑洞洞的,月影又照不到,灯光又带不来,却不晓得姐姐在此已久。后来听见问了这一声,方知就是姐姐。不是她故意不肯答应,其实唬呆了。蕙姿见不则声,再想不到是她妹子,上前摸了一把,这遭免不得两下里要讨个清白出来,还躲闪在那里去。终久玉姿是个伶俐女子,勉强应一声道:"呀!莫非是我蕙姿姐姐么?"蕙姿听了这一句,心下着实一个咯蹬,哪里晓得妹子也端为着这件而来,不期劈面撞着。只道她知觉了些响动,故意暗暗走来瞧破,没奈何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玉姿妹子,这半夜三更来此何干?"玉姿笑道:"姐姐,便问得我,是我也问得一句,况这半夜三更,却到此何干?"蕙姿想得妹子是个聪明的主儿,如何瞒得她过,就把心事对她明说。这玉姿却比不得姐姐一般老实,如何肯把肺腑的话说与她得知,便顺着嘴儿道:"妹子就是个活神仙,晓得姐姐有些缘故,特来要挈带一挈带。"蕙姿道:"妹子,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倘被别人听见,可不泄漏了风声?"玉姿道:"姐姐,这样时候,我家里人哪个不沉沉睡熟,要听见的,不过是墙外的杜公子。便再讲得响些,或者闻得的声音,想起那日赠他凤头钗的光景,把这扇门儿弄将开来,延纳过去,也不见得。"蕙姿道:"妹子,没什要紧,我和嫡亲姊妹,却是一心一意。那些姐妹们都是各人一条肚肠,哪个不要在老爷面前逞嘴的?若是吹了一些风声在老爷耳朵里去,那时,我和可不奚落在人后了?"玉姿道:"姐姐,说便是这样说,却是一场好事,我妹子悄悄地走来,难道心里岂没一些怪着我的?这时候已是三更光景,倘老爷睡醒转来,唤着要茶要水,妹子先要去伺候,再在这里寻一个门路儿罢。"蕙姿道:"妹子说哪里话,我的初意,走将来不过先要探个动静,然后觑个顺便机会。若说那钻穴相窥,逾墙相从,费这一番担惊受怕的手脚,去干那件事儿,我姐姐决不做的。如今就与同转去则个。"玉姿道:"姐姐果然便同去了,明日追悔起来,切莫怨着我妹子呢。"蕙姿便不回答,扶了妹子,黑天墨地,两个扭阿扭的走将转来。有诗为证:

怨女双双弟与兄,春心飘荡各私行。

谁知狭路相逢处,窃笑人人共此情。

正走到东廊下,忽听得相国在房中大呼小唤,她两个都有了虚心病儿,唬得手酥脚软,上前不好,退后不好。看来蕙姿到比玉姿又胆小些,靠在那廊下栏杆上,簌簌的抖做一团,口内低低对着玉姿道:"妹子,适才我已把老爷房中的灯吹灭了,做不着,到房里看看,有灯快快点一个来。"玉姿也慌了道:"姐姐,这正是羊肉未到口,先惹一身膻。若是老爷问起,如今还把些什么话儿答应他好?"蕙姿道:"只说被风吹灭了灯,到房中点灯就是。"玉姿道:"说得有理。"

慌忙走到自己房里,拿了一盏灯来,递与姐姐。蕙姿一只手提了灯,一只手遮了风,同着妹子,径到相国房门外,把原先椅上的那盏灯来点着了,再推门进去。原来那相国是个有年纪的人,叫上几声,端然呼呼睡去。她两个的惊恐方才撇下。蕙姿便走到床边,揭开帐子,低低道:"老爷,蕙姿来了,敢是要吃些龙眼汤么?"相国醒来道:"这妮子,却在哪里去,这一会才来?"蕙姿道:"适才风吹灭了灯,因此到玉姿那里点灯来。"相国道:"我晚来朦胧就睡着了,不曾问得,把前后的门可曾都上了锁么?"蕙姿答道:"都是拴锁停当的。"相国道:"如此恰好。别处还不打紧,那后面的内门,紧贴着那同春巷里,况且如今又把百花轩开了,早晚更要谨慎提防。可明日去再与我加一道栓儿。"蕙姿应道:"晓得。"相国道:"那灯后站的是哪一个?"蕙姿道:"就是玉姿。"相国笑了一声道:"好一个痴妮子,怎么到站在那灯后呢?"玉姿便走近前来道:"玉姿在此伺候老爷。"相国道:"实是难为了们姊妹两个,尽尽在我房中服侍这五六个昼夜。那些妮子们只好在家吃饭,如何学得两个。但有一说,我却一时也少两个不得。虽是别的走到我跟前,决不能够中意。"玉姿便道:"如今老爷患了这些贵恙,我姊妹二人巴不得将身代替,哪里还辞得什么辛苦哩。"相国道:"我却没有些什么好处到两个。也罢,待我病好起来,每人做一套时样大袖称意的衣服,与们便了。"蕙姿与玉姿道:"多谢老爷。"相国道:"蕙姿,黄昏那一服药,却是的手熬,我直要到五更时候才吃。可打点个铺盖,就在这榻儿上,与妹子同睡了吧。"蕙姿应了一声,便去取了一床绣被,一条绒毯,向榻儿上铺下,就与妹子一处睡了。有诗为证:

绣衾笼罩两鸳鸯,一片纯阴不发阳。

可叹良宵春寂寂,空余云雨梦襄王。

原来韩相国一连病了这几日,那杜开先与康汝平每日侵晨过来问候一次。这相国病体渐渐好来。一日,唤蕙姿姊妹道:"我近日病起无聊,好生坐卧不过。玉姿,到那文具里取了匙钥,与我开了内门。蕙姿过来,慢慢扶我闲走几步。待我到百花轩去,一来谢一谢杜公子和康公子,二来与他们闲讲片时,消遣病怀则个。"玉姿便也有心,连忙取了匙钥,先去了内门。你看这老头儿扶了蕙姿,就像个土地挽观音一般,前一步后一步,慢慢的走到内门边,吩咐道:"每且把门儿掩着在这里,等一会儿便了。"不想这玉姿已有了那点念头,先走来开门的时节,把个百花轩路数,看得停停当当在眼睛里。原来这蕙姿是前番一次被妹子撞破,把这个念头倒早已收拾起了。韩相国走到百花轩里,轻轻叫了一声:"康、杜二公子可在么?"杜开先正在那里面打盹,听叫这一声,猛然凉醒,再想不出是韩相国的声音,连忙出来相见,道:"原来是老伯,小侄多获罪了。敢是老伯贵恙可痊愈了么?"相国道:"多承贤契记念,这几日来略好了些。只是胸膈饱闷,饮食尚不能进。"杜开先道:"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慢慢愈来。"相国笑道:"好说,好说,贤契,康公子缘何不见?"杜开先道:"汝平兄昨日已回去了,只在明日就来。"相国道:"毕竟他欠有坐性。贤契,老夫病中无聊难遣,巴不得走来聚谈半晌,把闷怀消释消释。不识贤契从到这里,不知做了多少妙作,幸借出来,与老夫赏鉴一番。"杜开先欠身道:"小侄深蒙老伯推爱,自至此,只有两个月余,争奈有些闲事在怀,所以竟没一毫心绪,想到那吟咏上去。因此竟无一篇送上求教。"相国便笑道:"既然一首也没有,老夫已知道了,后生家的心事,敢只是犯了'酒'底下那一个字儿了?"杜开先两脸通红道:"小侄向来全无此念。相国道:"这个便好。若有了这个念头,可不耽误终身大事!"杜开先道:"金石之言。"两个又把闲言闲语说了一会。只是韩相国初病起来,坐谈了这些时候,身子有些倦意,便起身别了杜开先,慢慢走来推门进去。恰好她姊妹两人端然在那里伺候。那玉姿毕竟是有心的,把韩相国与杜开先一问一答的说话,遂句句听得明白。相国吩咐道:"蕙姿好生扶我进房去略睡一睡,玉姿随后把内门锁好了来。"玉姿答声一声,见相国扶了姐姐先去,乘着这个凑巧,恰才又听得说是康公子不在,思量迟一会儿,依旧走来开门,到百花轩去见一见杜公子的意思,就把锁儿半开半锁在那里。你道那老头儿哪里提防着他,连蕙姿也想不得这个田地。玉姿依旧把个钥匙送与相国,就紧紧站在房中,伺候到了黄昏。恰好是姐姐承值的时分。

蕙姿正走将来,玉姿低低对着蕙姿道:"姐姐,我妹子今夜有些不耐烦,早去睡一觉儿,待到三更时分,再来换。千万莫要等老爷睡着,又做出前番的勾当呢!蕙姿微笑一声,却无回答。原来世上好做那话儿的女子,偏要硬着嘴,却也不止玉姿一个。这玉姿叮嘱了姐姐,走出房门,悄悄的竟去把内门开了,依着日间看的路径,便到了百花轩里。见纸窗儿上一个破隙,还有灯光射将出来,他晓得杜开先还未曾睡,把两个指头轻轻向门上弹了一弹。杜开先哪里知道是这个活冤家到来,又不敢便把门开,低低问一声道:"是哪一个?"玉姿掩口道:"妾便是韩玉姿。"杜开先记得起道:"莫非是前日承赠凤头钗的这位小娘子么?"玉姿道:"然也。"杜开先欣然便把两扇门"呀"的扯开,躬身迎揖道:"呀,果然是这位小娘子。前承赠以凤钗,尚未致谢,罪甚,罪甚!"玉姿道:"公子但记得那股凤钗,可忘了那把纨扇么?杜开先又揖道:"屡荷美情,提起令人羞涩。今承小娘子大驾贲临,亦将有以益吾意乎?" 玉姿笑道:"妾此来非有益于公子,却有损于公子也。"杜开先是个聪明的人,听了这个'损'字,便兜上心来,笑道:"小娘子,适才所言那个"损"字,觉有万千含蓄,还请细解一解。"玉姿道:"那两句是妾口头说话,并无深长意思,公子何必究竟如此?"杜开先道:"这也罢了,难得小娘子今宵眷意而来。小生有一句不堪听的说话,不识小娘子能见纳否?"玉姿道:"公子,这夜静更阑,庭虚人悄,知尔者是这一盏孤灯,知我者是这半帘明月。若有所谕,但说何妨。"杜开先笑道:"小生自当日杨柳岸边,向月明之下隔船吟咏,至今无不心悬口诵。既而遗纨扇,赠花笺,万种相思,一言莫尽。小娘子若肯见怜小生在这里独守梅花孤帐,今夜便效一个菡萏连枝,意下如何?"玉姿假意儿道:"公子,我只道你是个志诚君子,哪里晓得你倒是个专在色上做工夫的。妾今夜此来,难道希图苟合?不过念公子与老爷通家情上,故来探访。今公子突出此言,使妾赧颜无地矣。"

杜开先听她说话,觉有些深味,就顺口回答道:"小娘子既做得那谨守闺箴的李淑英,小生也做得个坐怀不乱的柳下蕙。况且你主人翁待我一片美情,倘若被他知觉些儿消息,明日不惟见嫌小生,抑亦见弃于小娘子也。不若此时幸喜无人知觉,请自早回,大家免担些惊恐。"玉姿笑道:"杜公子,你虽是个聪明男子,妾亦是个伶俐女流,适才那几句说话,我已明明参透。你敢道我不允所事,故把此言相按,妾待允了何如?"杜开先深揖道:"小娘子若允了,小生屁也不敢再放一个。"玉姿道:"允便允了,只是一件,妾从来未曾深谙个中滋味,如之奈何?"杜开先道:"这句却是饰词,难道小娘子终日眷恋相国身旁,那老骚头肯丢开手么?这个中滋味,小娘子自然谙练的。"玉姿低声道:"他是个老人家,血气衰颓,哪里做得正经。"杜开先轻轻搂住道:"小娘子休得害怕,难得这样良宵,不要错过了功夫。小生也非鲁莽之辈,就在这罗帐里,做一个款款温温的手段,请小娘子试一试看。"玉姿又做苦挣道:"杜公子,我恰才见你忒甚要紧,故说那几句安慰的话儿。难道我当真便肯顺从你?岂不闻强奸人家女子,律有明条?"杜开先偎着脸儿笑道:"敢问小娘子,夤夜到我书房,所为何事?"玉姿也笑道:"杜公子,你这俐齿伶牙,教我哪里抵对得过。"杜开先道:"小娘子说话虽是抵对小生不过,小生又有抵对小娘子不过的所在。"玉姿道:"公子轻讲些么,倘被你家伏侍的小厮们听见,可不做将出来?"杜开先道:"不瞒小娘子说,我这里再没有第二个家僮,只有一个服侍的聋子,便向他耳边鸣金击鼓,也是不甚听得明白。况他这时已睡熟了。我们且把闲话丢开,早图一霎儿欢乐也好。"玉姿道:"公子,你却是这样等不得。譬如妾今夜不来,将如之何?"杜开先迎笑道:"小娘子若是今夜不来,少不得小生梦儿里相会的时节,也不肯放过。"玉姿道:"公子,你难道毕竟放我不过么?"杜开先道:"小生心里到也干休得了,只是这个东西如何便肯干休?"玉姿掩着嘴道:"亏你读书人,讲这样村话!"有诗为证:

少年性高尽风流,恁意装村不怕羞。

昔日相思今日了,随他推托肯干休。

原来两个调了这一会,都是巴不能够到手的。杜开先便把她拦腰一把抱住,竟揿倒在床棚上,将一只手就去替她解开裤来。玉姿虽然不甚推托,但是幼小年纪,不曾苟且惯的,心中担了无数惊险,脸上免不得有些娇羞模样,又挣起来道:"公子,这灯光射来不象模样,去吹灭了吧。"杜开先道:"小娘子,可晓得那《西厢记》上说得好,'灯儿下共交鸳颈',若吹灭了灯,一些兴趣都没了。"玉姿便不则声。杜开先依旧把她按倒。将手先到腿边探了一探,缓缓地把他两股扳将起来。人却不晓得,这玉姿虽是在韩相国身边,那老人家年纪衰迈,还济得些什么事来,不曾到得辕门,就先要纳款了。所以玉姿总然说是破过瓜的,还是黄花女子一般,几曾经历警一场苦战。这杜开先思想多了日于,巴不得到了手,讨一个风流快乐,那里还管你的死活,尽着力又送了一送,恰好正抵着了花心。 玉姿承受了这一回,就如服仙丹,饮玉液的一般,遍体酥麻。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倒下头去,昏昏沉沉,竟睡熟了去。杜开先便不敢惊动她,替她依旧放下了衣服,免不得自家也有些倦起来,站起身把灯熄了,就和衣睡做一头。两个看看睡到四更时分,那杜开先又打点发作起来,把玉姿悄悄推醒,附着耳说了几句软款的话儿。玉姿正待也说几句,忽听得耳边厢"咚咚"打了四鼓,猛可的记得起相国房中承值一事,顿然惊讶道:"公子不好了,这遭却做出来了!"杜开先摸头不着,也吃了一惊道:"呀,小娘子何出此言?"玉姿把姊妹二人轮流值夜的话,与他说了一遍。杜开先道:"这却怎么好?若是做将出来,岂不是小生带累了小娘子,明日有些愁,教我如何痛惜得了?"两个连忙爬起身来,坐在床上。玉姿想了一想夜间来的时节,偏生姐姐面前说了几句硬话,倘然回去,被姐姐知了些儿形迹,可不没了嘴脸?便与杜公子计较道:"公子,如今怎生是好?"杜开先道:"小生有一个计策,若是这时转将回去,决然要露了风声。那老儿不是个好惹的主顾,这遭把家法正将起来,这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可禁受得起?那时却拷打不过,毕竟一死;小生为割舍不过,到底也是一死,可不是断送了两人性命?如今趁此夜阑之际,人不知,鬼不觉,待我收拾些使用银子,做了盘缠。把我书架上的旧巾服儿换了,扮作男人模样,悄地和奔出巴陵道上,到别处去权住几时,慢慢再想个道理便了。"玉姿垂泪道:"此计虽好,只是我有两件撇不下:一件是我房中那无数精致衣服、金银首饰,怎么割舍得与别人拿去享用?二件是我姐姐朝夕同行同坐,过得甚是绸缪,怎样割舍抛撇了她?"说罢,泪如雨下。有诗为证:

衣饰妆奁能别置,一胞手足情难弃。

只因作事有差池,临去依依频洒泪。

杜开先道:"小娘子,到此地位,一个性命尚然难存,哪里还顾得那些衣裳首饰、姐妹恩情?趁早走的是为上策。"这韩玉姿一时心下便浑起来,像依了杜开先的说话,把架上巾服取来,换得停停当当,就像个弱冠的一般。杜开先便去开了书箱,收拾了那些使用银子,约莫有二三十两,一些随身物件也不带去,单单两个空身,悄悄把百花轩开了,就出同春巷。两个也觉有些心惊胆颤,乘着月色朦胧,径投大路而去。

毕竟不知后来他两个奔投何处,那韩相国知了消息,怎样一个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归莲梦》 贼部 明 杨慎抄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归莲梦

      

第六回 有情偏被无情恼

  是夜,杨氏与爱儿因弄得更深,及至天明,尚未睡醒。里面焦氏出来唤爱儿做生活,看见杨氏与他同睡,一时大怒进去。杨氏苏醒,晓得婆婆出来,吃了一吓。爱儿内心着忙,想这事败露,必然打死。只得别了杨氏,逃走出去。焦氏正要痛治爱儿,闻他逃走,这事竟不提起。

那白从李同香雪次早起身,香雪问道:"昨夜如何摆脱嫂子?"从李道:"我因大醉,一事不知。"香雪道:"嫂嫂极其无耻。我道有心待他,不想倒被她弄醉。的私事,定然识破,如何是好?"从李也自懊悔少了斟酌。"但这样事,她就晓得,自然与人说不出的,不要怕她。"香雪道:"事未可知,凡事小心些才是。"从李点头。又说些闭话,人家吃了早饭。

忽然外面传一封书进来,说有个山东人,送书与姑爷。从李想一想,知道柳林内的信。背了香雪拆看这书,果是柳林内的禀揭。云:

驻扎柳林总理中营、专督粮务、兼理马政官程景道叩禀大师:

前陕中克捷,未及拜贺。发来擒将,已安置讫。闻大师近日驻旌开封,起居康吉。又闻朝廷缉访甚严,不习久羁外郡。幸即返柳林,并调李先祖等别行分拨。不胜待命之至。

从李看毕,自己也要归营。先打发来人去,就把书烧了。香雪闻知从李到了家信来,问道:"家信如何,想是要回去?"从李道:"便是。心上只放不下。"香雪道:"的家事,我怎好相留。但去后不知几时再会?"从李道:"后会有期,幸自保重。"遂收拾行装。香雪取一把扇子,就将月下作的《秋闺诗》写在扇上,送与从李做表记。从李收了扇子,掩泪分别。又谢别焦氏说:"不久就来。"焦氏备酒送行。从此两人分散,香雪独守闺房。从李一径望柳林去。

行了数日,竟到柳林。程景道与崔世勋迎接进去,各相见了,备酒接风。程景道道:"大师久羁他郡,营中诸事未能料理。今日归来,各营幸甚。"从李道:"前同宋纯学到陕西,遇见一个书生,姓王名昌年,说是世勋的女婿。我怜他孤苦,着纯学送他到京纳监。后又到开封,闻得世勋的女儿被继母凌逼改嫁,我便用计照顾她,故此羁留。"

崔世勋听得女儿之事,感谢大师,又问明详细。景道道:"大师可晓得纯学在京同昌年俱已联捷,各选部属,前日有书来问候。"从李道:"可喜可喜。但昌年喜信不曾与崔小姐得知。崔将军可谓大幸了。"世勋起身拜谢。自此以后,从李管守柳林,着世勋统领营事。景道别领一千人马,出了柳林,差人知会李光祖不必驻兵陕西,与景道合兵,另择地方,为攻守之计,不在话下。

再说书童爱儿,自从惊动焦氏,私下逃走,无计安身,正从潘一百门前过,适值老潘看见,问道:"你是崔家爱儿,要到哪里去?"爱儿道:"潘老爷,不要说起。我家奶奶极其性急,昨日小的偶有一件小事得罪,奶奶要下毒手。小的熬不得,只得逃走。不知可有好人家?求老爷照顾。"老潘道:"你若无处去就在我家住罢。"遂收留了爱儿。

你道爱儿是崔家逃奴,老潘为何用他?不知老潘心上别有意思。他因小姐亲事不成,恨入骨髓,巴不得要知小姐消息。一见爱儿私逃,要知其意,故此留他。就问爱儿道:"你家相公进京,家里姑爷与小姐做什么事?"爱儿道:"小姐与姑爷十分相好。"

话未毕,不觉笑了一笑。老潘道:"你说起姑爷,何故笑起来?"爱儿道:"是笑一件奇事。"老潘又问:"是什么奇事?"爱儿道:"若说出来当真是好笑。那个姑爷,人都道他好后生,谁知她是个女身,假做了男子。前夜吃醉,被家里一个人看见,这是的真的事,老爷你道奇也不奇?"老潘听了笑道:"奇怪,奇怪,你家小姐倒喜欢那不吃食的东西。"心下想道:"我正要寻他家里几件事出些怨气,不想有这样好笑的事。我如今把一张纸,写个笑话,粘在他门首,羞辱他一番。"又想:"自己不甚识字,别样巧话是写不出,只有借票常常有人写与我的,便依他样。"取一幅纸写道:

立借票人崔香雪,为因入赘雌夫,夜间乏用,央兄焦顺做中,借到潘处阳物一张,情愿起利五分,约至十月满足,生出小儿,本利一并奉还,不敢少欠。恐后无凭,文此借票为照。

看官,这叫做无头榜,原不该写出本姓。为何票上说"借到潘处"?只因老潘不识文理,照依旧样描写。等到夜间,老潘就走到崔家门前,把这"借票"粘在墙上。

次早有人看见,无不大笑。忽有两个着青衣的人走来细看,便用手揭下而去,原来这青衣人是本县捕快,因兵部发下机密文书,中间说叛寇女扮男装,到处往来,着各府州县细细缉获,不许泄漏。官府就将这事密付捕快缉获。

那日捕快见了"入赘雌夫"的话,使将"借票"揭去,送与本官看明。县官派公差立刻抄捉,崔家人等并不得知。忽然公差打进门来,见一个缚一个,崔氏一家扰乱,并四邻俱捉过来。细问缘由,方知见了"借票",缉拿叛寇,公差不由分说,俱拿到县。

县官升堂审问,先叫焦氏喝道:"家藏匿叛寇,从实招来。"焦氏道:"小妇人原是清白之家,丈夫崔世勋征剿陕西阵亡,家中只有女儿香雪。前日入赘女婿,并不知是歹人。如今女婿回去了,老爷只问女儿便知真假。"

县官即问香雪,香雪本意要表白自己不肯失节,后日好嫁王昌年,便禀道:"母亲所赘丈夫实是女身。至于叛逆,闺中弱质何从得知。"县官又问四邻,各回不晓得。县官叫录了口供,众人释放。焦氏见是叛逆,就将银子使用,独推在香雪身上。县官故独将香雪解上府来。

那时太守细加审问,香雪也照县里的话。太守见是钦案,她既招出女扮男装,即起文书,备叙口供,解部定夺。香雪忽遭冤陷,还指望王昌年在京里,"此番解到京,或者遇着昌年,与我辩白。深恨继母焦氏,前日贪图财礼,起这祸根,今日独推在我身上,自己便脱卸了。我今举目无亲,生死未定。"想到此处,不觉大哭。

太守起了批,公差即时押解。小姐身边盘费全无半文,家里的妆奁尽被焦氏收去,小姐无可奈何。伴随的只有添绣一个。幸喜得押解的公差却是父亲手里老家人的儿子。他自小在里头伏侍过的,因焦氏打发在外,就充了府堂公差。小姐想:"这公差路上料然不敢放肆,只是没有盘缠。"

正在忧愁,忽见一个人,年上四旬,满口黄须,上前来把小姐细细观看。你道这人是谁?原来是潘一百。他始初写"借票"时,原没有害小姐的念头,不过恨焦顺说亲不成,写来嘲笑他。不意弄假成真,反害小姐。他过意不去。

这一日,闻得小姐起解,他便走来看看。因他票上写"借到潘处",所以人都晓得是他陷害。小姐原不认得。公差对小姐道:"这人就是潘一百。"小姐心中正怀恨他,一见了他便叫公差捉往。

公差是小姐家人,自然用力,即把潘一百扯住。老潘被捉,吓得魂不附体。小姐道:"我藏匿叛寇,你何从得知?必同是藏匿的人。可扯到太爷堂上去。"老潘大惊,想钦案大事缠不得的,便央公差与小姐说情,议送盘缠银二百两。老潘没奈何只得许他,即刻差人到家凑来,以前是拼一百,如今是拼二百了,及银子拿来,小姐收了,才放他去。

此正是小姐的高见。要知老潘平日十分鄙吝,今日忽然拼了二百两,苦不可言。小姐乐得受用,一路不愁窘乏。公差小心押着,望京师而去。

再说白从李,自从打发程景道出了柳林,与李光祖合兵,从李居中调度。内外兵势,雄盛非常。程李二将稍不如意,便请大师进营,要风就风,要雨就雨,凭着天书法术,无往不胜。

一日,从李在柳林忽然想起香雪小姐,未知近日如何。即差两个精细的人,写书一封,星夜往河南问候小姐。差人去后过了十余日,从李忽然又想起王昌年。晓得王昌年联捷,在京做官,便思想要写一封谕单,吩咐宋纯学,着他晓谕昌年,说明前事,一来扶助昌年到家做亲,二来吩咐纯学取昌年夫妇同归柳林。那时节便是武则天宠幸六郎了。

主意己定,提笔正要写谕单,忽外边传报前日差往河南的人回来了。从李唤进,那人禀道:"小的蒙大师差到河南崔小姐家,小的不敢轻进,先从各处寻问邻里,但说小姐被太爷抄捉,已经押解进京。说是为大师住在他家,缉捕人晓得,陷害她的。小的无处投书,仍带原书呈上。"

从李听了吃了一惊道:"可惜香雪小姐,为了我倒害她。"就与崔世勋说知。世勋拜求大师差人到京知会宋纯学,求他照拂。从李道:"我也有此意。"即写谕单一幅,并前香雪所赠的扇子,一齐封好,吩咐纯学周旋昌年夫妇。"差人不得混投,取书信回话。"营卒承命,星夜望京中去。

原来这封书比小姐押解日子差了半个月。那时小姐已解到京。朝廷批发刑部勘问,恰好发在王昌年手里。昌年升堂,提审这事,先把申文来看。内称:"开封府解到藏匿叛寇女犯一名崔香雪。"昌年看见名字,已自惊心,及至跪到案前,正是香雪小姐。昌年想她忘了前盟,私下改嫁,不觉大怒,也不详察申文叛寇何人、如何藏匿,就把案一拍喝道:"好一个名门小姐,我且问,父亲死难,服制在身,家内谁人做主,竟自入赘丈夫?须自想,父母存日,曾经把许配何人?不要说藏匿叛寇,只这一段忘恩负义的事就该万死了。"

看官,那昌年审问叛逆,为何说起这话?要知读书人多应执性,他想前日归家,遇了潘一百,细述香雪嫁人恩爱,时时怀恨。今日相遇,不知不觉将心中旧恨直说出来。

香雪听了这话有些关心,抬起头来,把堂上问官一看,想道:"奇怪,那个问官好像王昌年。"但是公堂之上不好详察,只得禀道:"犯女崔氏,乳名香雪,是百户崔世勋之女。故父阵没陕中,继母焦氏同前夫之子焦顺百般凌逼。犯女小时先父母曾许配王家表兄,因表兄漂流异乡,继母贪财逼嫁,不想招赘什么逆寇。犯女不忍改节。"

说到此处,不觉心伤,哭倒在地。昌年见了这样,又爱惜又怨恨,一时气得目定口呆,无心审问。也不待香雪说明来历,便唤手下带到监里,明日再审。香雪正要把女扮男装的话表明心迹,但是问官早已退堂,无可奈何,只得进了狱中。细问这问官,果然是王昌年。心下想道:"不信王昌年做了官便忘前情。但此中必有缘故。若他果然负恩,我就死也要说个明白。"

那昌年因见小姐,怨恨异常,不等审明,便叫打轿来寻宋纯学。纯学接入。昌年道:"长兄面前不好相瞒,今日遇了前世的冤孽。"就把香雪解来当堂审问的话告诉。又道:"这样失节妇人,论起来该置之死地才是。但小弟初时极承母姨抚养,如今这事,却待如何?"纯学道:"既有这事,仁兄也该细问来历,所嫁何人,怎么不见男子,只有一个小姐解来?"昌年道:"小弟一时懊恨,没有主张,不曾细细问她。"纯学道:"你且把开封府的申文与我看。"昌年即唤书吏取叛逆文书来,书吏即将申文送上,纯学把原来申文一看。道:

叛寇女师,女扮男装,入赘崔氏香雪,已经远遁。其来踪去迹,香雪必知。为此备录口供,起解云。

纯学看完,打发从人在外伺候,独对昌年道:"小姐这样沉冤,吾兄既有盟约,还不为她急救,反怨恨她,是何道理?"昌年道:"长兄怎见得?"纯学道:"这件事别人或不晓得,至于小弟,甚知其详,一向不曾与吾兄细谈,就知反害小姐。吾兄自想,西安府饭店上所遇的是哪个?"昌年道:"这是大恩人白从李。"纯学道:"弟与仁兄亲同骨肉,料想吾兄必无违背,不妨就此说明。"昌年道:"吾兄恩义高厚,小弟焉敢违背。请即剖明,破小弟之惑。"纯学道:"当日相会的白从李,就是柳林女大师。她因爱恋仁兄,故此叫小弟竭力为兄图进身之路。她又见仁兄想念崔小姐,便要亲到开封去。申文所云女扮男装,入赘崔氏,必定是她。那小姐所嫁如是,难道叫她是失节的?近闻大师仍归柳林,小姐家中不知如何败露,解到这里。吾兄前日回去,未曾面会小姐,凭虚信认以为真,冤陷小姐,还说她失节,天理何在?"

昌年听这番话,如梦忽醒,拜倒纯学面前道:"小弟痴愚,每事误认,求兄长周旋。若小姐当真有这屈情,小弟负心已极,无颜再活了。"纯学扶起道:"如今不要慌。小姐这事既已达诸朝廷,待我面见小姐,与她商量,上个辩明冤本,然后小弟再出疏申救。"昌年道:"若得如此,再生之恩。"

言讫,忽外边走进一人,见了纯学便跪在地。纯学一见,认得这人。这人呈上一封密札,又附上几件东西。纯学俱收了,便同昌年私下看那来书,却是大师的谕单,云:

柳林莲大师谕宋纯学。西安分后,即到开封,知昌年妻香雪为继母所逼,于是假充入赘,以安其身。近闻香雪被陷解京,汝须急救,全其夫妇,不可迟误。香雪有分别书扇一柄,并附看,亦足见其贞节之情。此意可与昌年说知。特谕。

纯学看完,对昌年道:"弟料事不差,兄如今可信了?"昌年道:"没有兄长,小弟这疑案一世也不得明白。且请问当时相会的是白从李,怎么又称'莲大师'?"纯学道:"大师法号,原称'莲岸',后因改了姓名,故称'白从李'。"昌年此时思忆香雪的情又加几倍,即央纯学入狱去看小姐,商量上书辩冤。

纯学遂到狱中问候小姐。小姐询问来意。纯学道:"下官宋纯学,与小姐的令表兄王昌年同榜进士,相契如嫡亲兄弟。昨日令表兄面审时因以前误闻小姐入赘他姓,未免失于详察。下官与他剖明了,他仍旧感念小姐。如今小姐可题一疏,辩明冤事,明早奏上。"香雪道:"深感宋爷。贱妾不想昌年贵后如此负心,求宋爷转致昌年,死生大数;贱妾也无深虑,但昌年日后不知何以见先父母于地下。"纯学道:"小姐息怒,他因本部宫,不好来到狱中,后当面会。"言讫辞出。

小姐唤添绣取笔砚来,写了疏稿,【月兄】了真。疏曰:

原任世袭百户、奉敕证剿陕西叛寇先锋、今阵没臣崔世勋嫡女崔香雪谨题,为明辨生冤、幽伸死节、以正纲常、以笃论纪事。盖闻王化莫重于守贞,家教必期于孝顺。女不言外,安知夫婿之罄宜,我无令人,未逢母氏之圣善。故父臣世勋尽节摧锋,奋身陷阵。家中止遗臣妾香雪。继母焦氏,宠爱前子焦顺,凌逼臣妾,困苦百端。臣妾初时,奉先母安氏治命,许字表兄王昌年。梅实未期,萍踪各散。继母贪财,私赘李姓,逼臣妾改节。臣妾于斯时,手持利刃,誓以必死。李姓私慰臣妾,实道女扮男装。臣妾不明来历,而冰洁莫污,幸得生全。相叙未几,李姓远逝。府县访臣妾匿寇,冤陷成狱,现今解部定夺。以臣妾深闺弱息,罔闻外务,倘果叛寇,继母先知。猥陷臣妾身,为莫须有之事。况故父因寇死难,以臣妾视之,即为仇敌。臣妾不思违先母之治命,守死以待昌年,又岂敢忘故父之深仇,安心而藏逆寇。总因继母恨臣委,必欲剪灭崔氏,使焦顺家赀。更可异者昌年贵居刑部,遐弃前姻,庭鞠臣妾,不直于理。独不思垂髫之日系臣父抚育成立,遂结姻盟,今乃忘恩负义以致于此。伏望陛下俯矜全节,洞晰微情,使纲常不坠,伦纪莫沦,幽明咸感,生死均安。谨令侍女赍奏以闻。臣妾无任泣血持命之至。

香雪写完,明早着添绣赍本到午门击登闻鼓奏上。皇上批道:

香雪无辜,着该部释放。焦氏陷女,彼处抚按先行提究,俟获叛寇一同治罪。其王昌年婚配,着礼部查明,复奏定夺。

次日,圣旨发下,部臣立刻释放香雪。

当时礼部如何复奏,请看下回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