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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雁 宋江东京城献俘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计策,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胡俊道:"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兄弟胡显来降。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宋江大喜,仍令李俊同去。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投去招抚所属未复州县;一面差戴宗赍表申奏朝廷,请旨定夺,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宋江令将士到王庆宫中,搜掳了金珠细软,珍宝玉帛。将违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违禁器仗衣服,尽行烧毁。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违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烧毁。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申呈陈安抚。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达。戴宗到东京,将书札投递宿太尉,并送礼物。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徽宗皇帝龙颜大喜,即时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处决。其余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枭示施行。淮西百姓遭王庆暴虐,准留兵饷若干,计户给散,以赡穷民。其阵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赴任交代。各州官多有先行被贼协从,以后归正者,都着陈分别事情轻重,便宜处分。其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敕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那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民版籍户口,及钱粮册籍,前来献纳听罪。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诏书驰驿到来。陈安抚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早,天使还京。陈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叛逆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将首级各门枭示讫。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如今身首异处,又连累了若干眷属。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山寨。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先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产业,复为乡民。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各州县正佐贰官,陆续都到。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佐。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阵亡军将,及淮西屈死冤魂。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宋江悲悼不已,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乔道清因孙安死了,十分痛哭,对宋江说道:"孙安与贫道同乡,又与贫道最厚。他为父报仇,因而犯罪,陷身于贼。蒙先锋收录他,指望日后有个结果。不意他中道而死。贫道得蒙先锋收录,亦是他来指迷。今日他死,贫道何以为情!乔某蒙二位先生厚恩,铭心镂骨,终难补报。愿乞骸骨归田野,以延残喘。"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恳求先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宋江听说,惨然不乐。因二人坚意要去,十分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乃置酒饯别。公孙胜在傍,只不做声。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徉了陈安抚。二人飘然去了。后来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终天年。
陈安抚招抚赈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那淮西乃淮渎之西,因此宋人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陈安抚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军令传下,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札听调。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山下。至今古迹尚存。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饯别宋先锋。后来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归正,招降二城之功,奏过天子。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此是后话。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克日起行。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见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军有纪律,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在路行了数日,五军前进,到一个去处,地名双林渡。宋江在马上,正行之间,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雁,不依次序,高低乱飞,都有惊鸣之意。宋江见了,心疑作怪。又听的前军喝采。使人去问缘由,飞马回报,原来是浪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雁,箭箭不空。却才须臾之间,射下十数只鸿雁。因此诸将惊讶不已。
宋江都唤燕青飞马前来。这燕青头戴着白范阳遮尘毡笠儿,身穿着鹅黄丝衲袄,骑一疋五明红沙马,弯弓插箭,飞马而来。背后马上,捎带死雁数只,来见宋江。下马离鞍,立在一边。宋公明问道:"恰才你射雁来?"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群雁而来,无意射之。不想箭箭皆中。误射了十数只雁。"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等的事。射的亲,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度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次序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不失其意。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雁,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一般。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弟兄中失了几个。众人心内如何?兄弟,今后不可害此礼义之禽。"燕青默默无语,悔罪不及。宋江有感于心,在马上口占一首诗道:
"山岭崎岖水渺茫,横空雁阵两三行。忽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
宋江吟诗罢,不觉自己心中凄惨,睹物伤情。当晚屯兵于双林渡口。宋江在帐中,因复感欢燕青射雁之事,心中纳闷。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楚天空阔,雁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的想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许多哀怨。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鸣咽,恨江渚难留恋。请观他春昼归来,画梁双燕。"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词中之意,甚是有悲哀忧戚之思。宋江心中郁郁不乐。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饮酌尽醉方休。次早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路上行程,正值暮冬,景物凄凉。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不则一日,回到京师。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军人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劳奏闻天子。报说宋先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征战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称赞。陈、侯蒙、罗旄鞣馍倬簦丈鸵蕉务狻4率ブ迹泼攀汤桑谓让婢冀膛胰氤恰S惺ぃBR>
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纵横千万里,谈笑却还乡。
且说宋江等从将一百八人,遵奉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英雄,尽是锦袍金带。惟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剿寇用心,中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今元凶授首,淮西平定,实陛下威德所致。臣等保劳之有!"再拜称谢。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道:"皆卿等忠诚感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宋江叩头称谢。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封爵。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议奏道:"目今天下尚未静平,不可升迁。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器械,正受皇城使。副先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器械,行营团练使。吴用等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支给金银,赏赐三军人等。"天子准奏,仍敕与省院众官,加封爵禄,与宋江等支给赏赐。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天子命光禄寺在设御宴。怎见的好宴?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挂虾须织锦帘栊,悬翡翠销金帐幕。武英宫里,屏帏画舞鹤飞鸾。文德殿中,御座描盘龙走凤。屏开孔雀,列华筵君臣共乐。褥隐芙蓉,设御宴文武同欢。珊瑚碟仙桃异果,玳瑁盘凤髓龙肝。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七珍嵌箸,好似碧玉琉璃。八宝装匙,有如红丝玛璃。玻璃碗满泛马乳羊羔,琥珀杯浅酌瑶池玉液。合殿金花翠叶,满筵锦绣绮罗。仙音院听唱新词,教坊司吹弹歌曲。几多食味烹金鼎,无限香醪泻玉壶。黄金殿上,君王亲赐紫霞杯。白玉阶前,臣子承恩沾御酒。将军边塞久劳心,今日班师朝圣主。佳人齐贺升平曲,画鼓频敲得胜回。
当日天子亲赐御宴已罢,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疋。卢俊义等赏赐,尽于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一行众将,出的城来,直至行营安歇,听候朝廷委用。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枪刀排白雪,皂纛展乌云。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列。看的人都道:
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众人受恩回营。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众人打了稽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嘱付小道,已曾预禀仁兄,令小道送兄长还京师毕日,便回山中学道。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亦难久处。就今拜别仁兄,辞了众位,即今日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说起前言,不敢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方开。今日弟兄分别,如花零落。吾虽不敢负汝前言,中心岂忍分别!"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贫道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此去非贫道所趋,仁兄只得曲允。"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洒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弟兄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了包裹,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有诗为证:
数年相与建奇功,斡运玄机妙莫穷。一旦浩然思旧隐,飘然长往入山中。
时下又值正旦节相近,诸官准备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使人当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人员,随班朝贺。其余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是日正旦,天子设朝,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朝,随班行礼。天子殿上簪缨玉带,文武大臣。是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罢。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能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出内,卸了公服幞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吴用等接着。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年命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弟兄无功。我自职小官微,因此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事分定,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里!"众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官各处贺节。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榜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有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差人赍榜,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燥,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剿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止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我想那夥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和哥哥商量,断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箭头不发,努折箭杆。自古蛇无头而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才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今来受了招安,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弟兄产都有怨心。"宋江听罢,失惊道:"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军师,若是有弟兄们但要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次日早起,会集诸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众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堪羡公明志操坚,矢心忠鲠少欹偏。不知当日秦长脚,可愧黄泉自刎言。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倒,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
且说宋江营内浪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议:"如今东京点放华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更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看见,却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着我商量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吃你性子不好,必要惹出事来。见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许入城。倘或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相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伺候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燕青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厮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评话。正说《三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铜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过去,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可以平复如初。因此极难治疗。"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用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奕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若。"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正是好男子!"众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慌忙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构栏瓦舍,如何使的大惊小怪这等叫!"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不喝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
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汉子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颠倒打我屋里!"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劝。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厮打的意思。那汉子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即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休惹我。到那里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厮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却是什么下江南?不曾听的点军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厮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小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入去里面,寻付座头坐了吃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请问丈丈,却才巷口一个军汉厮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早晚要去出征。请问端的那里去出征?"那老人道:"客人原来不知。如今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早晚来打扬州。因此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剿捕。"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慌忙还了茶钱,离了小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军师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先锋说知:"江南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道:"我等军马诸将,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集诸将商议,尽皆欢喜。有诗为证:
屏迹行营思不胜,相携城内看花灯。偶从茶肆传消息,虎噬狼吞事又兴。
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说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太尉府前下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即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更衣而来?"宋江禀道:"近因省院出榜,但凡出征官军,非奉呼唤,不敢擅自入城。今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方腊造反,占据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早晚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不宜。某等情愿部领兵马,前去征剿,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题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此乃为国为民之盛事。下官当以一力保奏,有何不可。将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弟兄说知。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方腊作耗,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光世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先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剿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卿之所言,正合朕意。"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采段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偏将佐,各赐段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仰睹天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登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宋江乃作诗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谩徒劳。"
宋江在马上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叫左右取些碎银,赏了调胡敲的自去。两个并马闲话。宋江余意不尽,在马上再作诗一首:
"玲珑心地最虚鸣,此是良工巧制成。若是无人提挈处,到头终久没声名。"
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声名冠世,为人不可忘本。"卢俊义自觉失言,不敢回话。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集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怀孕染病留下东京,着叶清夫妇伏侍,请医调治外,其余将佐,尽教收拾鞍马衣甲,准备起身,征讨方腊。后来琼英病痊,弥月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闰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夫妇,亲自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乡彰德府安葬。叶清又因病故。琼英同安氏老妪,苦守孤儿。张节长大,跟吴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须髯而遁。因此张节得封官爵,归家养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贞节。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结果。
话休絮繁。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赏赐段疋银两,分l诸将,给散三军头目,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自去整顿篙橹风帆,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头领,整顿弓箭枪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收拾起程。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索要圣手书生萧让。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唱,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依允。随即又起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准备出师。
却说这江南方腊,造反已久,即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事业。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因而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为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为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占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苏州、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十五县?都是这八州管下。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方腊自为国主。仍设三省六部台院等官,非同小可,不比啸聚山林之辈。原来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自是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乃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占据江南八郡。又比辽国差多少来去。
再说宋江选日出师,相辞了省院诸官。当有宿太尉、赵枢密,亲来送行,赏劳三军。水军头领已把战船从泗水入淮河,望淮安军坝,俱到扬州取齐。宋江、卢俊义谢了宿太尉、赵枢密,。将军马分作五起,取旱路投扬州来。于路无话。前军已到淮安县屯。当有本州官员,置筵设席,等接宋先锋到来,请进城中管待。诉说:"方腊贼兵浩大,不可轻敌。前面便是扬子大江。九千三百余里,奔流入海,此是江南第一个险隘去处。隔江却是润州。如今是方腊手下枢密吕师囊,并十二个统制官守把住江岸。若不得润州为家,难以抵敌。"宋江听了,便请军师吴用计较良策。"即目前大江拦截,作何可渡?破辽国时,都是旱路。水军头领,不曾建的功劳。今次要渡江南,须用水军船只向前。"吴用道:"扬子江中有金焦二山,靠着润州城郭。可叫几个弟兄,前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用何船只,可以渡江?"宋江传令,教唤水军头领,前来听令。"你众弟兄,谁人与我先去探路,打听隔江消息?用何良策,可以进兵?"只见帐下转过四员战将,尽皆愿往。
不是这几个人来探路,有分教:横尸似北固山高,流血染扬子江赤。润州城内,直须鬼哭神嚎;金山寺中,从使天翻地覆。直教大军飞渡乌龙岭,战舰平吞白雁滩。毕竟宋江军马怎地去收方腊?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辞别归山三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公孙胜,乔道清,马灵。
京师留下六员将佐(内有河北降将二员):
金大坚,皇甫端,萧让,乐和,琼英,叶清。
第一百九回 地方寻找庄致和 店中初会胡从善
诗曰:
人生如梦春复秋,半是欢娱半是愁。
入画云烟空着相,穿梭日月快如流。
才看少妇夸红粉,又见儿童叹白头。
惟有及时行善好,莫让作恶枉遗羞。
且说蒋四爷听了胡掌柜的一套言语,不意之中得着大人的下落老柳虽然生死未定,大人要紧。仍然还与店中掌柜的借笔砚写书信求胡掌柜的找一匹马,找一个年轻之人上武昌府送信,书不可重絮。
这时已然天亮,撤去残席,打上脸水,烹上茶来。忽听外头一阵大乱。外头伙计赶紧往里头就跑,说:"掌柜的,大事不好了!有人搅闹咱们的饭铺。他们几个人进门要吃东西,咱们将挑出幌子去,他们就要菜蔬。回答没得哪,他们说先要酒喝。刚把酒给他们端上去,又要咸菜。也不坐下,走动着喝,左要右要,一连要了五六遍了。他们就有醉了的,他把伙计抓住说:'还没有喝呢!怎么就打这个模糊眼哪!'"掌柜的一听,气的肺都炸了,说:"我出去。"蒋爷一拦:"不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也许你们错了,也许他们错了。"伙计说:"我们不能错,这是早晨头一次卖酒,那能伙计们错了呢?每天晚晌,酒壶上架子,酒壶底朝上,壶嘴朝下,里头一点酒也没有。打架子上拿下壶来,头一次打酒,他说是个空壶。"蒋爷说:"这个不用打架,问短了比打短了强。"伙计说:"怎么问呢?"蒋爷说:"我教的你们个法子,拿一根筷子,撕一块纸沾在筷子头上,往酒壶底上一戳,纸要湿了,就是他们错记;纸要不湿,就是拿的空壶,是你们的差错。知错认错,是好朋友。"伙计一听,说:"这个是好主意。"往外就跑。
待了半天的工夫,带着满脸血痕进来了。蒋爷说:"你这是怎么了?"那人说:"这伙人不说理!"蒋爷说:"我那个主意没使吗?"伙计说:"使了,不但是纸湿了,壶里还可倒出酒来。那人羞恼便成怒,给了我个嘴巴,这血是我在墙上撞破的。前头可不好,大伙要拆这铺子哪。还算有一个上年岁的好,在那里劝解呢。"蒋爷说:"待我出去看看,什么人欺负到咱们这里了?我去。"掌柜的说:"咱们一同前往。"店中还有好些个伙计,都搓胳膊,挽袖子。原来他是店外头有个饭铺,前头有门面,里头卖饭座,这半边通着店里。让伙计带着路,伙计高兴,暗暗欢喜:"净掌柜的还是不行,有翻江鼠蒋四老爷在这里,这可不怕他们了。"
大家跟随出来,单有一个带路的,说:"往这里走。"蒋爷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骂骂咧咧。伙计有好事爱打架的,紧紧跟着蒋四爷,想着见面就是打。赶他见着也真作脸,瞧见人家就给人家跪下了,伙计们也谢了劲了。闹了半天,原来不是别人,是钻天鼠大义士卢大爷、穿山鼠徐庆、大汉龙滔、姚猛、史云、胡列。这几个人由夹峰山起身,走柴货厂,也打算着穿湖而过。打半夜里听着徐庆的主意就起了身了,走在此处,又饥又渴,要吃的又没有。这几个人除了卢爷,那一个人都不说理。到了这喝酒,他们记错了,拿了人家个错,愣说人家拿上来的空壶。对着伙计又拿着筷子往壶里一蘸,纸条全湿,更羞恼便成怒了,伸手就打,把伙计头也撞破了,桌子也翻过了。史云抱着柱子要拔,把椅子也摔碎了,过去要拆人家铺子。那个要拉家伙搁子,才被卢爷拦住。蒋爷一瞧是他们,说:"自家,自家,别动手。"蒋爷给卢爷行礼,又给三爷行礼。然后他们过来给蒋爷行礼,史云过来给四爷爷磕头。蒋爷一瞧胡列也在其内,蒋爷说:"你是个充军人,你怎么也来了?"胡列与蒋爷磕了头,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蒋爷一翻眼睛,想了一想:"此人有这番好处,正在用人之际,正好留下。"他回头就把胡掌柜和庄致和与他们大家见了一见。掌柜的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先到柜房说话。"伙计们带伤的,算甘受其苦了。
大众来到柜房,落坐献茶。蒋爷说:"你们几位来的凑巧。"就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番,又把黑水湖柳爷的事提了一提,"还有件喜事。"卢爷问:"什么喜事?"蒋爷说:"大人有了下落了。"徐庆说:"早知道,你还知道的晚了呢。"蒋爷说:"三哥,你们怎么知道?"卢爷就把他们一路上夹峰山各等事情,细说了一遍。蒋爷这才知道,北侠、智化等迎请大人去了;在豹花岭亏了胡列救了他们性命;把云中鹤也请出来。蒋爷说:"这下可好了,有人请大人去了。咱们大家出去救老柳去。"卢爷说:"那是总得去的。老柳是咱们请出来的,设若有性命之忧,对不起侄男弟妇。"胡掌柜说:"你们几位吩咐罢,要有用着我的地方,兵刃器械人们都有。"蒋爷说:"非兄台还不行哪。"
正说之间,忽然打外面拿进两个人来,地方那里吩咐,叫给四大人跪下。蒋爷一瞧,原来是那船家:一个李洪,一个李有能。见了蒋四爷,苦苦求饶说:"我们有眼如蒙,实不知道是大人,我们身该万死。"蒋爷说:"可恨你们与山贼勾串,不知害过有多少人,从实说来,饶恕于你。"李洪说:"回禀大人,我们要是与山贼勾串,为什么山贼把我们煮了?"蒋爷说:"你们在船上嘀咕的是什么?"李洪说:"这不是!我侄在这,所怨的是他,他贪图着少走路程,一定要走黑水湖,我再三拦他不听,我这条性命几乎没丧在他手内。"蒋爷翻眼想了想:"这个情理一点不错。"随说:"我们那个朋友呢?生死怎样?"李洪说:"如今作了大王了,若不是他老人家,我还不能得逃活命。这可是叫我出来揽卖买进黑水湖,不但不伤我们的人口船只,要抢了坐船的客人,还分的我们二成帐。焉知道我刚一出黑水湖,他们就要雇船,将我诓下来,问明白了我们姓名,就把我绑起来。"原来蒋四爷同着庄致和往这么来的时节,与地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个言语,叫地方找伙计在水面那里看着,如要打黑水湖里面出来船只,问明白了,只要是李洪,就绑了他,故此才将他拿到。
蒋爷说:"这也是柳贤弟的主意,他必然知道我在外头。咱们就给他个计上加计。"庄致和说:"何为叫计上加计?"蒋爷说:"胡掌柜的,你给我们找两只船来,我们这有一只,一共三只船。你让你们十八村连庄会,聚点子人来,叫他们在外头嚷,助我们一臂之力。给我借口刀来,给我预备十几条口袋,里头装上虚拢物件,放在船头作为是米面。他们山上没吃的,见了米面必来劫夺,叫李洪就说载进米面客来了,他必信以为真,那就好办了。"李洪点头。胡掌柜的说:"我这就去约会人拿刀,预备口袋去。"蒋爷说:"就手给借几身买卖人的衣服来。"胡从善说:"有的是衣服,我一齐办去。"徐庆说:"这么点事还用费那么大事?咱们大家上山还不行?"蒋爷说:"三哥,你就别管了。"
胡从善去不多时,就把衣服取来,船只也到,人也约会了,刀也拿来,口袋也装在船上,把那些买卖人的衣服披在身上。把李洪、李有能解开,放了,叫他们拾夺船只去。李有能的衣服,一日一夜自己也就干了。蒋爷衣服也干,换上自己衣服。大家出来上船,有许多人,胡掌柜的都给见了见,这就是十八村的会头。见黑水湖外,黑糊糊一片,俱是十八庄的人在那里嚷哪。大家上了船只,直奔黑水湖。
本离黑水湖不远,紧摇橹,头一只船将进黑水湖口,李洪嚷:"山上大王听真,今现有米面客人进了黑水湖口了。"就听东山头一阵锣鸣,把软硬拘钩扔将下来,搭住船只,往里就拉。那两只船也不用拘钩搭,自己就进来了,也奔东山坡。头一只船一到,二只、三只一齐全到。船上人把衣服一甩,全都拉刀,"噗(口甬)噗(口甬)"跳下船来,"叱(口叉)磕(口叉)"乱砍喽兵。喽兵东西乱蹿,早就报上山去。依着徐庆要往山上追,蒋爷把他拦住。不多一时,就听见蟠蛇岭上如同半悬空中打了个霹雳相似,山王大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卢爷头一个就蹿上去了,摆刀就砍。就见吴源用双刺往外一崩,"镗啷"一声,震的卢爷单臂疼痛,手心发烫,撒手扔刀。吴源单刺一跟,只听见"嘣"的一声,鲜血直蹿。若问卢爷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乜云鹏使鞭鞭对铛 徐世长动手手接镖
且说于奢皆因被鲁士杰栽了一个筋斗,他打算着要拿那人出气,不料刚一过去,被人家用二指尖往肋下一点,他就摔倒在地,并且是心内明白,但是不能动转。韩天锦说:"这小于,可真是岂有此理!你会什么本事?来来,咱们两个人较量。"那人说:"量你有多大能耐?"韩天锦过去,打算要揪他,不料也被人家用二指一点,也就摔倒在地。鲁士杰说:"你这小子,因为什么把我的两个哥哥全都治倒?咱们两个人较量较量。"那人一笑,说:"小辈,别看你能摔他们两个筋斗,我要叫你往东倒,你要往西一倒,算我学艺不精。"这鲁士杰更不行了,也就过来。那人说:"你有多大膂力,把腕子交给你,也拉我一个筋斗,方算可以。"鲁士杰把他腕子一揪,往怀中用平生之力一带,那人用左手,顺着鲁士杰的胳膊一摸,小爷就觉半身麻木,被那人用二指尖一点,小爷也就栽倒在地,不能动转。外面瞧看之人,越聚越多,全都哈哈一笑说:"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那个精瘦小孩儿,会胜那两个大身量的,这三个人,又不是那人的对手。"
里面,蒋爷刚才吃完了饭,叫他们捡去家伙算帐,忽见外边进来之人说:"就是那边饭座上的人,都被人家给戳死了。"艾虎就问:"那位大哥,你说什么被人戳死了?"那人说道:"你们还不出去瞧瞧去哪,你们一同的人全死过去了。"艾虎一听,往外就跑,后面跟着众人出来一看,果然于奢、韩天锦、鲁士杰三个人俱躺在地下,可睁着眼睛,不能转动。蒋爷先就问那个人,你将我们三个人打倒,是什么原故?那人答言说:"是我打的,如不服,就过来较量较量。"一"班小弟兄正要上前争论,话言未了,史云过去,给那人一拳。那人又是照样用二指尖一点,也就栽倒在地。蒋爷心中暗暗忖度,此人这身功夫,受过明人指教,这叫闭穴法,俗话说叫点穴,曾听见北侠说过会这套功夫,以前白玉堂拿北侠,在妙莲慧海庵遇尼姑,救汤孟兰五个,就教北侠用指尖一点,五爷站在那里如受了定身法的一般,工夫不大,北侠就给他解过来了。其余就是神行无影谷云飞会。其名叫十二支讲关法,按十二个地支,子丑寅卯,无论夜晚白昼,总得知道天到什么时辰,按人周身三百六十骨节,点在什么穴道上,这一点无非就把人的穴道闭住,或躺或站,一丝儿也不能转动,就是不容易学。蒋爷已明此理,知道他是点穴法。艾虎等不知此术,就要抽刀动手,展爷过来一拦,连蒋爷说着,四人才不动手。四爷说:"世间有句话:'理字无多重,三人抬不动。'你们乌合之众都要亮刀,莫非杀人就白杀么!有话说话,不要动粗鲁哇。不用你们,全有我哪。"蒋爷过来,与那人说:"朋友,咱们远年无冤,近日无仇,我们这三个人,要是得罪了尊公,我给磕头赔礼,有什么话,我们少刻再说,你先将他们放转过来。"那人说:"使得。"就见他过去,用手一拍,韩天锦、于奢、鲁士杰一翻身,坐将起来,说:"好小子,真有你的。"展爷把他们拉将过来。蒋爷知道这闭穴工夫一大,日后必要作病,故此先叫那人把闭穴法给解了。蒋爷又问道:"朋友贵姓?方才我们三个人,俱是浑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若有得罪尊公之处,我替他们赔礼。"那人微微一笑,说:"我姓沈,叫沈明杰,居住马尾江,正西有道岭,叫梅花岭,在岭正南,叫奇霞岭,岭下有个村子,叫避贤村。我家有七旬老母,因我老母终日用饭,非肉不饱,我故此每日上一趟三元县,与我老母买肉。"蒋爷说:"古人云:人到七十古来稀,你能终朝走这么一趟,不嫌絮烦,可见你的一点孝心。忠臣孝子,人人可敬。"沈明杰说:"尊公何必这般过奖。未曾领教,你老贵姓?"蒋爷说:"姓蒋名平字泽长,原籍金陵人。"明杰说:"莫不是人称翻江鼠么?"蒋爷说:"正是。"沈明杰说:"原来是蒋四兄台,请上受小弟一拜。"说毕行礼。蒋爷把他扶住,又见那人二十余岁,口称自己是蒋四兄台,连忙问道:"这位弟台,何以能知劣兄?"沈明杰说:"我提一个人,四老爷就知道了。"蒋爷说:"但不知是哪一位?"沈明杰说:"洪泽湖高家堰隐贤庄有一位姓苗的,那位老先生,你必然认识。"蒋爷说:"那是我的苗伯父。怎么,弟台认识此人么?"沈明杰说:"那是我的师傅。"蒋爷说:"这可真不是外人了。请弟台过来,我与你见见几个朋友。"先见展南侠,然后大众俱都一一相见。蒋爷说:"我们大家,里面说话去罢。"沈明杰告诉过卖,看着这匹马。伙计说:"你老只管放心,丢失不了。"
至里面落座,蒋爷要请他饮酒。沈明杰说:"刚才吃过,正然要走,遇见他们三位比较膂力,我在旁边失声一笑,他们一骂我,我可实有得罪他们三位。"蒋爷说:"全是自己人,不是外人。请问沈贤弟,如今我苗伯父还在与不在?"明杰说:"已经故去三载有余了。"蒋爷说:"原来他老人家归西去了,可惜!可惜!"明杰问道:"如今我师兄苗正旺,四哥你可知晓他在哪里居住不知?"蒋爷说:"不知,正要与你打听打听。"沈明杰说:"这个--"自己一怔说:"'四哥,我要知道,怎么与四哥打听呢?"蒋爷说:"他们父子行事,实系古怪,帮着我拿住吴泽,救了我们公孙先生,颜大人要请他父子出来,与他们打折本奏明万岁,候旨意下封官。至隐贤庄一找,他们父子已是形迹不见,由那时就隐遁了,至今不见下落。"原来沈明杰分明知道他的下落,特意反问蒋四爷,等到下文慢表。沈明杰说:"你们众位意欲何往?"蒋爷就把开封府丢印,上朝天岭找印的事说了一遍。沈明杰说:"众位若奔朝天岭,离我家中不远,倘有用着小可之时,小弟情愿效劳。我可不能在此久待,还得回去,预备我老母晚饭去哪。"沈爷把过卖叫过来说:"他们共算了多少饭帐,全是我给。"蒋爷说:"那可不能,你吃了多少钱应当我们给才是。"沈明杰说:"我的钱文已然会过了。"两下让了半天,仍是自己会自己的。蒋爷又细问了他的住处,沈爷又说一遍,告辞,出离饭铺解马匹乘跨回家去了。
蒋爷大众也就起身,直奔朝天岭。过了马尾江,远远往朝天岭走去,忽听见号炮连声。蒋爷说:"这是哪里开兵打仗哪?"又见许多行路之人往回里乱跑,众人说:"你们别往那里去了,朝天岭反了,有开封府的护卫带着民团与朝天岭打仗呢。"蒋爷说:"正好,我们此去也是要打仗去。"众人方得知晓。蒋爷等往前紧赶,看看临近,就看见那边旗跽姓梗游榻辉樱獗呙裢拍冒さ逼熘摹=谎劬涂醇烊谀抢镏甘只牛肽舷浪担骸案亲苷蛩敌炝家蝗斯兀趺慈缫苍谡饫铮俊贝笾谥北记袄矗诵烊:旖跤胗谏菟担骸霸勖侨茉谀抢镉朐艚皇帜模颐枪ィ惶婊惶嫠ァ!庇谏菟担骸按笮∽幽愀夜ッ矗俊焙旖跛担骸俺悄悴桓夜ィ 痹此亲呗罚约喝即鸥魅说募一铮艘凰担鐾韧熬团埽北忌背 L旖跛担骸叭苌量恕!毙炝几瞻涯嵌巳诠飨髡郏鎏竺嬗谏莞仙锨袄础X考业苄郑教跏诒蓿┼ヒ欢叮教豕稚呦喾拢旖跤咆吭频瘢谏萦咆吭婆簦馐诒蓿郾髦冢罾ξ薇取7暧簿驼弁洌彩冢歉痔蛟臁;纷犹谆纷樱娴檬芄魅说闹附蹋虻某鋈セ沟檬盏幕乩矗蚴账思业谋鳎蚪思业募一铮脑衣ǎ允钦惺サ丁⑺丁⒈!⑺怠⒌ケ蓿鍪谧际洹W钆碌氖穷酢⑷诠鳌⑺庸鳌⒑瓯蓿徽饧缸诒骺捎诒蓿沟檬谴笮屑摇H缃褙吭婆簦谏菡獗愠犷酰执谏莼蔚吹矗徽煽獾纳砹浚闹芯陀行┚宓小J沽烁鎏┥窖苟ィ医氯ィ谏莶⒉缓犷跽屑埽笠怀凡剑诒薮蚩眨持幸怀椤S谏萦妙跬乱慌模惶傻币簧炝粒醯难愠岚咽诒薰易。×ν持幸淮T婆粝帕艘惶彩蔷×ν持幸淮S谝甯媳记袄矗木褪且伙冢吭婆粢煌嵘砬崭斩愎谝迮∏咕驮耸笔诒藓皖醣阋簿土较路挚缓蟊加谝澹吭婆粲蒙ㄌ帽抟簧ǎ谝逄从执蚪吕础Q愠犷跤值剑鹩栏!⒔鹩缆豢醇考业苄忠钥啵舛司痛谙吕础K橇礁霰臼欠稍簦换崾钩ぜ一铮咳艘豢诘サ叮媳忌背 4耸焙旖醭缘目嗳床恍。砸蜇吭频窀嵌ヂ罚乱辉遥旖跤锰鳎沽艘桓龊嵘咸潘┑募苁疲涣夏鞘诒蓿暧簿驼弁洌吞盎┼ァ币簧涯羌附谡鲈诤旖跫贡持稀L旖踅泻八担骸鞍パ剑∽诱娲蛎矗俊必吭频褚膊谎杂铮昭┼ビ执蛄艘幌隆?傻购茫吭频褚膊桓恼惺旖跻膊换患苁疲抟淮颍饕坏玻旖蹙偷冒ひ槐蓿芰耸嘞拢弁茨讶獭P炝伎床还从执诮先ィ担骸岸缒愣憧铡!焙旖醴讲畔吕础X吭频癫恢炝嫉睦Γ彩钦昭乱淮颍炝嫉锻弦挥扒亨ァ币簧驯尴魅チ浇冢昭忠淮颍窒魅チ浇凇X吭频裎弈稳鐾劝苷蟆P炝寄睦锟仙幔吭频衽懿簧踉叮厥拙褪且伙凇P炝肌鞍ビ础币簧圻嗽缘埂R噬廊绾危姨禄胤纸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