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传69|正史

《宋史》列传69


○李迪 子柬之 肃之 承之 及之 孙孝基 孝寿 孝称 王曾弟 子融 张知白 杜衍

李迪字复古,其先赵郡人,后徙幽州。曾祖在钦,避五代乱,又徙家濮。迪深 厚有器局,尝携其所为文见柳开,开奇之曰:"公辅材也。"

举进士第一,授将作监丞,历通判徐、兖州。改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为三 司盐铁判官。东封泰山,复通判兖州,坐尝解开封府进士失当,谪监海州税。改右 司谏,起知郓州,诏纠察在京刑狱,迁起居舍人,安抚江、淮,以尚书吏部员外郎 为三司盐铁副使,擢知制诰。

真宗幸亳,为留守判官,遂知亳州。亡卒群剽城邑,发兵捕之,久不得。迪至, 悉罢所发兵,阴听察知贼区处,部勒骁锐士,擒贼,斩以徇。代归,会唃厮啰叛, 帝忧关中,召对长春殿,进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知永兴军。城中多无赖子弟, 喜犯法,迪奏取其甚者,部送阙下。徙陕西都转运使,入为翰林学士。

尝归沐,忽传诏对内东门,出三司使马元方所上岁出入材用数以示迪。时频岁 蝗旱,问何以济,迪请发内藏库以佐国用,则赋敛宽,民不劳矣。帝曰:"朕欲用 李士衡代元方,俟其至,当出金帛数百万借三司。"迪曰:"天子于财无内外,愿 下诏赐三司,以示恩德,何必曰借。"帝悦。又言:"陛下东封时,敕所过毋伐木 除道,即驿舍或州治为行宫,裁令加涂塈而已。及幸汾、亳,土木之役,过往时几 百倍。今蝗旱之灾,殆天意所以儆陛下也。"帝深然之。

他日,又召对龙图阁,命迪草诏,徐谓迪曰:"曹玮在秦州,屡请益兵,未及 遣,遽辞州事,第怯耳。谁可代玮者?"迪对曰:"玮知唃厮啰欲入寇,且窥关中, 故请益兵为备,非怯也。且玮有谋略,诸将皆非其比,何可代?陛下重发兵,岂非 将上玉皇圣号,恶兵出宜秋门邪?今关右兵多,可分兵赴玮。"帝因问关右兵几何, 对曰:"臣向在陕西,以方寸小册书兵粮数备调发,今犹置佩囊中。"帝令自探取, 目黄门取纸笔,具疏某处当留兵若干,余悉赴塞下。帝顾曰:"真所谓颇、牧在禁 中矣。"未久,唃厮啰果犯边。秦州方出兵,复召迪问曰:"玮此举胜乎?"对曰: "必胜。"居数日,奏至,玮与敌战三都谷,果大胜。帝曰:"卿何以知玮必胜?" 迪曰:"唃厮啰兵远来,使谍者声言以某日下秦州会食,以激怒玮。玮勒兵不动, 坐待敌至,是以逸待劳也。臣用此知其胜。"帝益重之,自是欲大用矣。

初,上将立章献后,迪屡上疏谏,以章献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章献深衔之。 天禧中,拜给事中、参知政事。周怀政之诛,帝怒甚,欲责及太子,群臣莫敢言。 迪从容奏曰:"陛下有几子,乃欲为此计。"上大寤,由是独诛怀政等。仁宗为皇 太子,除太子太傅,迪辞以太宗时未尝立保傅,止兼太子宾客,诏皇太子礼宾客如 师傅。加礼部侍郎。寇准罢,帝欲相迪,迪固辞。一日,对滋福殿,有顷,皇太子 出拜曰:"陛下用宾客为宰相,敢以谢。"帝顾谓迪曰:"尚可辞邪!"拜吏部侍 郎兼太子少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景灵宫使、集贤殿大学士。

初,真宗不豫,寇准议皇太子总军国事,迪赞其策,丁谓以为不便,曰:"即 日上体平,朝廷何以处此?"迪曰:"太子监国,非古制邪?"力争不已。于是皇 太子于资善堂听常事,他皆听旨。准既贬,谓浸擅权用事,至除吏不以闻。迪愤然 语同列曰:"迪起布衣至宰相,有以报国,死犹不恨,安能附权幸为自安计邪!" 自此不协。时议二府皆进秩兼东宫官,迪以为不可。谓又欲引林特为枢密副使,而 迁迪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故事,宰相无为左丞者。既而帝御长春殿,内出制书置 榻前,谓辅臣曰:"此卿等兼东宫官制书也。"迪进曰:"东宫官属不当增置,臣 不敢受此命。宰相丁谓罔上弄权,私林特、钱惟演而嫉寇准。特子杀人,事寝不治, 准无罪罢斥,惟演姻家使预政,曹利用、冯拯相为朋党。臣愿与谓俱罢,付御史台 劾正。"帝怒,留制不下,左迁迪户部侍郎。谓再对,传口诏入中书复视事,出迪 知郓州。

仁宗即位,太后预政,贬准雷州,以迪朋党傅会,贬衡州团练副使。谓使人迫 之,或讽谓曰:"迪若贬死,公如士论何?"谓曰:"异日诸生记事,不过曰'天 下惜之'而已。谓败,起为秘书监、知舒州,历江宁府、兖州、青州,复兵部侍郎、 知河南府。来朝京师,时太后垂帘,语迪曰:"卿向不欲吾预国事,殆过矣。今日 吾保养天子至此,卿以为何如?"迪对曰:"臣受先帝厚恩,今日见天子明圣,臣 不知皇太后盛德,乃至于此。"太后亦喜。以尚书左丞知河阳,迁工部尚书。太后 崩,召为资政殿学士、判尚书都省。未几,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景祐中,范讽得罪,迪坐姻党,罢为刑部尚书,知亳州,改相州。既而为资政 殿大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留京师。迪素恶吕夷简,因奏夷简私交荆王元俨,尝为 补门下僧惠清为守阙鉴义。夷简请辨,诏讯之,乃迪在中书所行事,夷简以斋祠不 预。降太常卿、知密州。复刑部尚书、知徐州。迪奏所部邻兖州,欲行县因祠岳为 上祈年、祷皇子。仁宗语辅臣曰:"大臣当为百姓访疾苦,祈祷非迪所宜,其毋令 往。"久之,改户部尚书、知兖州,复拜资政殿大学士。

元昊攻延州,武事久弛,守将或为他名以避兵。迪愿守边,诏不许,然甚壮其 意。除彰信军节度使、知天雄军,徙青州。逾年,之本镇。请老,以太子太傅致仕, 归濮州。后其子柬之为侍御史知杂事,奉迪来京师。帝数遣使问劳,欲召见,以疾 辞。薨,年七十七。赠司空、侍中,谥文定。帝篆其墓碑曰"遗直之碑",又改所 葬邓侯乡曰遗直乡。子柬之、肃之、承之、及之,孙孝寿、孝基、孝称。

柬之字公明,晓国朝典故。献文,召试,赐进士出身,为馆阁校勘、宣化军使。 境上有废河故道,官收行者税,谓之"干渡钱",奏除之。进直集贤院、判吏部南 曹、开封府推官、盐铁判官,历知邢汉庐州、凤翔府,京东、陕西转运使,擢侍御 史知杂事。

柬之自少受知于寇准,至是论准保护之功。仁宗恻然,即赐其碑曰"旌忠"。 拜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加龙图阁直学士。建言补荫之门太广,遂诏裁定, 自二府而下,通三岁减入仕者一千人。知荆南、河阳、澶州,改集贤院学士,判西 京留司御史台。

英宗即位,富弼荐其学行,复旧职,兼侍读。帝劳之曰:"卿通议耆儒,方咨 访以辅不逮,岂止经术而已。"帝颇欲肃正宫省,柬之谏曰:"陛下,长君也,立 自宗藩,众方观望,愿曲为容覆。"赐颍王生日礼物,故事,王拜赐竟,即退。帝 谕王令留柬之食,冀其从容也。王即位未几,柬之请老,自工部尚书拜太子少保致 仕。旧无阁门谢辞式,特赐对延和,命之坐,仍置宴资善堂,遣使谕之曰:"以先 帝梓宫在殡,朕不得为诗。"令讲读官皆赋诗,劝劳甚渥,又敕王珪叙其事。柬之 出都门,即幅巾白衣以见客。再迁少师。熙宁六年,卒,年七十八。

有李受者,字益之,长沙之浏阳人也。仕于治平中,至右谏议大夫、天章阁待 制兼侍读。屡以老乞骸骨,不听。神宗立,进给事中、龙图阁直学士。复言:"臣 在先帝时,年已七十,不敢窃禄以自安。今又加数年,筋力惫矣,惟陛下哀之。" 于是拜刑部侍郎致仕,赐宴赋诗及序,如柬之礼。相去数月,故时称"二李"。卒 年八十,赠工部尚书。

肃之字公仪,迪弟子也。以迪荫,监大名府军资库。大河溢,府檄修冠氏堤, 工就弗扰,民悦之,请为宰。邑多盗,时出害人。肃之令比户置鼓,有盗,辄击鼓, 远近皆应,盗为之衰止。为御河催纲。横陇之决,使者檄护金堤,满岁无河患。

通判澶州。契丹泛使将过郡,而楼堞坏圮,肃之谓郡守曰:"吾州为景德破敌 之地,当示雄疆,今保障若是,且奈何?"遂鸠工构城屋,凡千区。已而中贵人衔 命来视,规置一新,惊赏嗟异,闻之朝。擢知德州,提点开封府界内县镇,夔路、 湖南刑狱。侬蛮暴岭外,肃之亲捍诸境,会蒋偕失利,亟率兵往蹑于临贺,贼引去。 狄青、孙沔交荐之,徙湖北转运使。辰阳彭仕羲叛,讨平之,犹以过左迁,知齐州。 改江东、两浙、河北转运使,进度支副使、江淮发运使。

神宗初即位,谅祚寇大顺城。肃之入奏,帝访以西夏事,奏对称旨。以为右谏 议大夫、知庆州;数日,徙瀛州。大雨地震,官舍民庐推陷。肃之出入泥潦中,结 草囷以储庾粟之暴露者,为茇舍以居民,启廪振给,严儆盗窃,一以军法从事。天 子闻而嘉之,遣使劳赐。迁天章阁待制、知开封府,出知定州。还,迁三司使,又 出为永兴军、青、齐二州。元丰二年,复知开封,为枢密都承旨,加龙图阁直学士、 知郓州。四年,提举太极观。卒,年八十二。

肃之内行修饬,母丧,庐墓三年,不入城郭。季弟承之,生而孤,鞠育诲道, 至于成人,遂相继为侍从。帝称其一门忠孝云。

承之字奉世,性严重,有忠节。从兄柬之将仕以官,辞不受,而中进士第,调 明州司法参军。郡守任情骫法,人莫敢忤,承之独毅然力争之。守怒曰:"曹掾敢 如是邪?"承之曰:"事始至,公自为之则已,既下有司,则当循三尺之法矣。" 守惮其言。

尝建免役议,王安石见而称之。熙宁初,以为条例司检详文字,得召见。神宗 语执政曰:"承之言制置司事甚详,非他人所及也。"改京官。他日,谓之曰: "朕即位以来,不轻与人改秩,今以命汝,异恩也。"

检正中书刑房,察访淮浙常平、农田水利、差役事,还奏《役书》二十篇,加 集贤校理。又察访陕西,时郡县昧于奉法,敛羡余过制。承之曰:"是岂朝廷意邪?" 悉裁正其数。迁集贤殿修撰,擢宝文阁待制,为同群牧使,纠察在京刑狱兼枢密都 承旨,出知延州,入权三司使。

蔡确治相州狱,多引朝士,皆望风自折服。承之为帝言其险诐之状,帝意始悟, 趣使诘竟。迁龙图阁直学士,恳辞,乞授兄肃之,曰:"臣少鞠于兄,且兄为待制 十年矣。"帝曰:"卿兄弟孝友,足厉风俗。肃之亦当迁也。"即并命焉。

商人犯禁货北珠,乃为公主售,三司久不敢决。承之曰:"朝廷法令,畏王姬 乎?"亟索之。帝闻之曰:"有司当如此矣。"进枢密直学士。坐补吏不当,降待 制、知汝州。未几,为陕西都转运使,召拜给事中、吏部侍郎、户部尚书,复以枢 密直学士知青州。历应天府、河阳、陈、郓、扬州而卒。

及之字公达,亦迪弟之子。由荫登第,通判安肃军。康定中,夏人犯边,契丹 复发兵并塞,疆候戒严。及之言:"契丹以与夏人甥舅之故,特此慰其心,且姑张 虚势以疑我,必不失誓好,愿毋过虞。"已而果然。

徙通判河南府。亡卒张海倚山啸聚,白昼掠城市。及之督捕,单骑与海语,谕 使归命,当奏贷其死。海感动弛备,奏方上,而众兵集,悉获之。知信州,灵鹫山 浮屠,犯法者众,及之治其奸,流数十人,乃自劾。朝廷嘉之,释不问。入判刑部。 尝撰次唐史有益治体者,为《君臣龟监》八十卷。王尧臣上其书,并表其学行,韩 琦亦以馆职荐之。召试,除直秘阁,历开封府判官、知泾、晋、陕三州。

及之吏事精明,所居官皆称职。以太中大夫致仕,再转正议大夫。卒,年八十 五。

柬之子孝基,及之子孝寿、孝称。

孝基字伯始。进士高第,唱名至墀下,仁宗顾侍臣曰:"此李迪孙邪?能世其 家,可尚也。"晏殊、富弼荐其材任馆阁,欲一见之。孝基曰:"名器可私谒邪?" 竟不往。

知汝阴、雍丘县,通判阆州、舒州,知随州。所治虽剧,然事来亟断,不为证 左回枉,甫日中,庭已空矣。或问其术,曰:"无他,省事耳。"阆中江水啮城几 没,郡吏多引避,孝基率其下决水归旁谷,城赖以全。舒吏受赂鬻狱,以杀人罪加 平民,孝基劾治三日,得其情,乃抵吏罪。以亲须养,求监崇福宫,判西京国子监。 凡就闲十年,累官光禄卿,与父柬之同谢事,才年五十,士大夫美之,以比二疏。

孝基为人冲澹,善养生,平居轻安。弟孝称进对,帝问起居状,欢曰:"度越 常人远矣。"后十一年,无疾卒。

孝寿字景山,为开封府户曹参军。元符中,吕嘉问知府事,受章惇、蔡卞指, 锻炼上书人,命孝寿摄司录事,成其狱。徽宗即位,嘉问先已得罪,孝寿亦削秩。 蔡京为政,以为府推官,迁大理、太仆卿,擢显谟阁待制,为开封尹。

前此,闾里亡赖子,自断截臂腕,托废疾凌良民,无所惮畏。孝寿悉搜出之, 部付旁郡,一切治理。加直学士,出知兴仁、开德府。京起苏州章綖狱,还孝寿开 封,使往即讯。至苏州,穷治铸钱,逮系逾千数,方冬惨掠囚,堕指脱足不可计, 死则投于垣外。日夜锻炼,疑未就,京犹嫌其缓,召使还。其后,綖兄弟竟用此黥 窜。又知虢、兖二州。坐守兴仁日与巡检戏射狂人张立死,除名。居无何,起知苏 州。

政和初,拜刑部侍郎,复改开封尹。奉宸库吏吕寿盗金,系狱而逃。孝寿尽执 守兵,论为故纵,非任事之吏与不上直者,亦以不即追掩绳之。凡配隶四十人,阴 赂杖者使加重,六七人才出关而死。帝闻之,命悉还余人。于是谏议大夫毛注论其 残忍苛虐,乞加谴,不听。孝寿犹以狱空上表贺。

孝寿虽亡状,亦时有可观。有举子为仆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劝解, 久乃释。戏取牒效孝寿花书判云:"不勘案,决杖二十。"仆明日持诣府,告其主 仿尹书判私用刑。孝寿即追至,备言本末,孝寿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数 与仆杖,而谢举子。时都下数千人,无一仆敢肆者,时以此称之。明年,以疾,罢 为龙图阁学士、提举醴泉观。卒,赠正奉大夫。

孝称字彦闻,以荫登朝。值郊恩得封父,及之已官通议大夫,有司限以格,孝 称言,恐非朝廷所以推恩优老之意,诏特许之,遂为著令。

崇宁中,提举湖北、京西常平,提点京西南路刑狱。蔡京之姻宋乔年为京畿转 运使,有囚逸,捕得之。孝称上其功,乔年受赏,而孝称用是得工部员外郎。不阅 月,迁大理少卿。连奏狱空,进为卿,且数增秩,擢工部、户部二侍郎,为开封尹。

陈瓘之子正汇在杭州上书,告京不利社稷。郡守蔡薿执送京师,并逮瓘诣狱, 孝称胁使证其子,瓘不可。暨狱上,竟窜正汇海岛。京愈德之,进刑部尚书,而以 其兄孝寿代为尹。孝称请班兄下,不许。避亲嫌,徙工部。卒,赠光禄大夫。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于仲父宗元,从学于里人张震,善为文 辞。咸平中,由乡贡试礼部、廷对皆第一。杨亿见其赋,叹曰:"王佐器也。"以 将作监丞通判济州。代还,当召试学士院,宰相寇准奇之,特试政事堂,授秘书省 著作郎、直史馆、三司户部判官。

景德初,始通和契丹,岁遣使致书称南朝,以契丹为北朝。曾曰:"从其国号 足矣。"业已遣使,弗果易。迁右正言、知制诰兼史馆修撰。时瑞应沓至,曾尝入 对,帝语及之。曾奏曰:"此诚国家承平所致,然愿推而弗居,异日或有灾沴,则 免舆议。"及帝既受符命,大建玉清昭应宫,下莫敢言者,曾陈五害以谏。旧用郎 中官判大理寺,帝欲重之,特命曾。且谓曾曰:"狱,重典也,今以屈卿。"曾顿 首谢。仍赐钱三十万,因请自辟僚属,著为令。迁翰林学士。帝尝晚坐承明殿,召 对久之,既退,使内侍谕曰:"向思卿甚,故不及朝服见卿,卿勿以我为慢也。" 其见尊礼如此。

知审刑院。旧违制无故失,率坐徒二年,曾请须亲被旨乃坐。既而有犯者,曾 乃以失论。帝曰:"如卿言,是无复有违制者。"曾曰:"天下至广,岂人人尽晓 制书,如陛下言,亦无复有失者。"帝悟,卒从曾议。再迁尚书主客郎中。知审官 院、通进银台司,勾当三班院,遂以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时宫观皆以辅臣为使。王钦若方挟符瑞,傅会帝意,又阴欲排异己者,曾当使 会灵,因以推钦若,帝始疑曾自异。及钦若相,会曾市贺皇后家旧第,其家未徙去, 而曾令人舁土置门外,贺氏诉禁中。明日,帝以语钦若,乃罢曾为尚书礼部侍郎、 判都省,出知应天府。天禧中,民间讹言有妖起若飞帽,夜搏人,自京师以南,人 皆恐。曾令夜开里门,敢倡言者即捕之,卒无妖。徙天雄军,复参知政事,迁吏部 侍郎兼太子宾客。

真宗不豫,皇后居中预政,太子虽听事资善堂,然事皆决于后,中外以为忧。 钱惟演,后戚也,曾密语惟演曰:"太子幼,非宫中不能立。加恩太子,则太子安; 太子安,所以安刘氏也。"惟演以为然,因以白后。帝崩,曾奉命入殿庐草遗诏: "以明肃皇后辅立皇太子,权听断军国大事。"丁谓入,去"权"字。曾曰:"皇 帝冲年,太后临朝,斯已国家否运。称'权',犹足示后。且增减制书有法,表则 之地,先欲乱之邪?"遂不敢去。仁宗立,迁礼部尚书。群臣议太后临朝仪,曾请 如东汉故事,太后坐帝右,垂帘奏事,丁谓独欲帝朔望见群臣,大事则太后召对辅 臣决之,非大事令入内押班雷允恭传奏禁中,画可以下。曾曰:"两宫异处,而柄 归宦官,祸端兆矣。"谓不听。既而允恭坐诛,谓亦得罪。自是两宫垂帘,辅臣奏 事如曾议。

谓初败,任中正言:"谓被先帝顾托,虽有罪,请如律议功。"曾曰:"谓以 不忠得罪宗庙,尚何议邪!"时真宗初崩,内外汹汹,曾正色独立,朝廷倚以为重。 拜中书侍郎兼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会灵观使。王钦若卒,曾 以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为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玉清昭应宫使。曾以帝初即位, 宜近师儒,即召孙奭、冯元劝讲崇政殿。天圣四年夏,大雨。传言汴口决,水且大 至,都人恐,欲东奔。帝问曾,曾曰:"河决奏未至,第民间妖言尔,不足虑也。" 已而果然。陕西转过使置醋务,以榷其利,且请推其法天下,曾请罢之。

曾方严持重,每进见,言利害事,审而中理;多所荐拔,尤恶侥幸。帝问曾曰: "比臣僚请对,多求进者。"曾对曰:"惟陛下抑奔竞而崇恬静,庶几有难进易退 之人矣。"曹利用恶曾班己上,尝怏怏不悦,语在《利用传》。及利用坐事,太后 大怒,曾为之解。太后曰:"卿尝言利用强横,今何解也?"曾曰:"利用素恃恩, 臣故尝以理折之。今加以大恶,则非臣所知也。"太后意少释,卒从轻议。

始,太后受册,将御大安殿,曾执以为不可,及长宁节上寿,止共张便殿。太 后左右姻家稍通请谒,曾多所裁抑,太后滋不悦。会玉清昭应宫灾,乃出知青州。 以彰信军节度使复知天雄军,契丹使者往还,敛车徒而后过,无敢哗者。人乐其政, 为画像而生祠之。改天平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景祐元年,为 枢密使。明年,拜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封沂国公。

曾进退士人,莫有知者。范仲淹尝问曾曰:"明扬士类,宰相之任也。公之盛 德,独少此耳。"曾曰:"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仲淹服其言。初, 吕夷简参知政事,事曾谨甚,曾力荐为相。及夷简位曾上,任事久,多所专决,曾 不能堪,论议间有异同,遂求罢。仁宗疑以问曾曰:"卿亦有所不足邪?"时外传 知秦州王继明纳赂夷简,曾因及之。帝以问夷简,曾与夷简交论帝前。曾言亦有过 者,遂与夷简俱罢,以左仆射、资政殿大学士判郓州。宝元元年冬,大星晨坠其寝, 左右惊告。曾曰:"后一月当知之。"如期而薨,年六十一。赠侍中,谥文正。

曾资质端厚,眉目如画。在朝廷,进止皆有常处,平居寡言笑,人莫敢干以私。 少与杨亿同在侍从,亿喜谈谑,凡僚友无不狎侮。至与曾言,则曰:"余不敢以戏 也。"平生自奉甚俭,有故人子孙京来告别,曾留之具馔,食后,合中送数轴简纸, 启视之,皆它人书简后裁取者也。皇祐中,仁宗为篆其碑曰"旌贤之碑",后又改 其乡曰旌贤乡。大臣赐碑篆自曾始。仁宗既祔庙,诏择将相配享,以曾为第一。曾 无子,养子曰縡。又以弟子融之子绎为后,尚书兵部郎中、秘阁校理致仕,卒。

子融字熙仲。初以曾奏,为将作监主簿。祥符进士及第,累迁太常丞、同知礼 院。献所为文,召试,直集贤院。尝论次国朝以来典礼因革,为《礼阁新编》上之。 以其书藏太常。

权三司度支、盐铁判官。任布请铸大钱,行之京城。三司使程琳集官议,子融 曰:"今军营半在城外,独行大钱城中,可乎?"事遂寝。权同纠察刑狱、知河阳。 又集五代事,为《唐余录》六十卷以献。进直龙图阁,累迁太常少卿、权判大理寺。 乃取谳狱轻重可为准者,类次以为断例。

拜天章阁待制、尚书吏部郎中、知荆南。盗张海纵掠襄、邓,至荆门,子融阅 州兵,将迎击之,贼引去。迁右谏议大夫、知陕州,徙河中府。既而勾当三班院, 迁给事中,以尚书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知兖州。不赴,改刑部侍郎致仕。英宗即 位,进兵部,卒。

本名皞,字子融。元昊反,请以字为名。性俭啬,街道卒除道,侵子融邸店尺 寸地,至自诣开封府诉之。然教饬子孙,严厉有家法。晚学佛氏,从僧怀琏游。

张知白,字用晦,沧州清池人。幼笃学,中进士第,累迁河阳节度判官。咸平 中疏,言当今要务,真宗异之,召试舍人院,权右正言。献《凤扆箴》,出知剑州。 逾年,召试中书,加直史馆,面赐五品服,判三司开拆司。

江南旱,与李防分路安抚。及还,权管勾京东转运使事。周伯星见,司天以瑞 奏,群臣伏阁称贺。知白以为人君当修德应天,而星之见伏无所系,因陈治道之要。 帝谓宰臣曰:"知白可谓乃心朝廷矣。"东封,进右司谏。又言:"咸平中,河湟 未平,臣尝请罢郡国所上祥瑞。今天下无事,灵贶并至,望以《泰山诸瑞图》寘玉 清昭应宫,其副藏秘阁。"

陕西饥,命按巡之。寻知邓州。会关右流佣至境,知白既发仓廪,又募民出粟 以济。擢龙图阁待制、知审官院,再迁尚书工部郎中,使契丹。知白以朝廷制官, 重内轻外,为引唐李峤议迁台阁典藩郡,乃自请补外,不许,遂命纠察在京刑狱, 固请,知青州。还京师,求领国子监。帝曰:"知白岂倦于处剧邪?"宰臣言: "知白更践中外,未尝为身谋。"乃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拜给事中、参知 政事。

郊礼成,迁尚书工部侍郎。时同列王曾迁给事中,犹班知白上,知白心不能平, 累表辞之。曾亦固请列知白下,乃加知白金紫光禄大夫,复为给事中、判礼仪院。 曾罢,还所辞官。时王钦若为相,知白论议多相失,因称疾辞位,罢为刑部侍郎、 翰林侍读学士、知大名府。及钦若分司南京,宰相丁谓素恶钦若,徙知白南京留守, 意其报怨。既至,待钦若加厚。谓怒,复徙知白亳州,迁兵部。仁宗即位,进尚书 右丞,为枢密副使,以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会灵观使、集贤殿大学士。时 进士唱第,赐《中庸篇》,中书上其本,乃命知白进读,至修身治家之道,必反复 陈之。

知白在相位,慎名器,无毫发私。常以盛满为戒,虽显贵,其清约如寒士。然 体素羸,忧畏日侵,在中书忽感风眩,舆归第。帝亲问疾,不能语,薨。为罢上巳 宴,赠太傅、中书令。礼官谢绛议谥文节,御史王嘉言言:"知白守道徇公,当官 不挠,可谓正矣,谥文正。"王曾曰:"文节,美谥矣。"遂不改。

知白九岁,其父终邢州,殡于佛寺。及契丹寇河北,寺宇多颓废,殡不可辨。 知白既登第,徒行访之,得佛寺殿基,恍然识其处。既发,其衣衾皆可验,众叹其 诚孝。尝过陕州,与通判孙何遇,读道旁古碑凡数千言,及还,知白略无所遗。天 圣中,契丹大阅,声言猎幽州,朝廷患之。帝以问二府,众曰:"备粟练师,以备 不虞。"知白曰:"不然,契丹修好未远,今其举者,以上初政,试观朝廷耳,岂 可自生衅邪!若终以为疑,莫如因今河决,发兵以防河为名,彼亦不虞也。"未几, 契丹果罢去。无子,以兄子子思为后,仕至尚书工部侍郎致仕。

杜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父遂良,仕至尚书度支员外郎。衍总发苦志厉操, 尤笃于学。擢进士甲科,补扬州观察推官,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平遥县。使者荐 之,通判晋州。

诏举良吏,擢知乾州。陈尧咨安抚陕西,有诏藩府乃赐宴,尧咨至乾州,以衍 贤,特赐宴,仍徙衍权知凤翔府。及罢归,二州民邀留境上,曰:"何夺我贤太守 也?"以太常博士提点河东路刑狱,迁尚书祠部员外郎。按行潞州,折冤狱,知州 王曙为作《辨狱记》。高继升知石州,人告继升连蕃族谋变,逮捕系治,久不决, 衍辩其诬,抵告者罪。宁化军守将鞫人死罪,不以实,衍覆正之。守将不伏,诉之, 诏为置狱,果不当死。徒京西路,又徙知扬州。有司奏衍辨狱法当赏,迁刑部。章 献太后遣使安抚淮南,使还,未及他语,问杜衍安否,使者以治状对。太后叹曰: "吾知之久矣。"

徙河东转运副使、陕西转运使。召为三司户部副使,擢天章阁待制、知江陵府。 未行,会河北乏军费,选为都转运使,迁工部郎中,不增赋于民而用足。还为枢密 直学士。求补外,以右谏议大夫知天雄军。

始,衍为治谨密,不以威刑督吏,然吏民亦惮其清整。仁宗特召为御史中丞。 奏言:"中书、枢密,古之三事大臣,所谓坐而论道者也。止只日对前殿,何以尽 天下之事?宜迭召见,赐坐便殿,以极献替可否,其他,不必亲烦陛下也。"又议 常平法曰:"岁有丰凶,谷有贵贱,官以法平之,则农有余利矣。今豪商大贾,乘 时贱收,水旱,则稽伏而不出,冀其翔踊,以图厚利,而困吾民也。请量州郡远近, 户口众寡,严赏罚,课责官吏,出纳无壅,增损有宜。公籴未充,则禁争籴以规利 者;籴毕而储之,则察其以供军为名而假借者。州郡阙母钱,愿出官帑助之。否则 劝课之官,家至日见,亦奚益于事哉。"

兼判吏部流内铨。选补科格繁长,主判不能悉阅,吏多受赇,出缩为奸。衍既 视事,即敕吏函铨法,问曰:"尽乎?"曰:"尽矣。"力阅视,具得本末曲折。 明日,令诸吏无得升堂,各坐曹听行文书,铨事悉自予夺,由是吏不能为奸利。数 月,声动京师。改知审官院,其裁制如判铨时。迁尚书工部侍郎、知永兴军。民有 昼亡其妇者,为设方略捕,立得杀人贼,发所瘗尸,并得贼杀他妇人尸二,秦人大 惊。徙并州。元昊反,以太原要冲,加龙图阁学士。

宝元二年,迁刑部侍郎、复知永兴军。时方用兵,民苦调发,吏因缘为奸。衍 区处计画,量道里远近,宽其期会,使民得次第输官,比他州费,省钱过半。召还, 权知开封府,权近闻衍名,莫敢干以私。拜同知枢密院事,改枢密副使。夏竦上攻 守策,宰相欲用出师。衍曰:"侥幸成功,非万全计。"争议久之,求罢不许,赐 手诏敦勉。为河东宣抚使,拜吏部侍郎、枢密使。每内降恩,率寝格不行,积诏旨 至十数。,辄纳帝前。谏官欧阳修入对,帝曰:"外人知杜衍封还内降邪?凡有求 于朕,每以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多于所封还也。"

契丹与元昊战黄河外,参知政事范仲淹宣抚河东,欲以兵自从。衍曰:"二国 方交斗,势必不来,我兵不可妄出。"仲淹争议帝前,诋衍,语甚切。仲淹尝父行 事衍,衍不以为恨。契丹婿刘三嘏避罪来归,辅臣议厚馆之,以诘契丹阴事。谏官 欧阳修亦请留三嘏,帝以问衍。衍曰:"中国主忠信,若自违誓约,纳叛亡,则不 直在我。且三嘏为契丹近亲,而逋逃来归,其谋身若此,尚足与谋国乎!纳之何益, 不如还之。"乃还三嘏。拜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

衍好荐引贤士,而沮止侥幸,小人多不悦。其婿苏舜钦,少年能文章,论议稍 侵权贵,监进奏院,循前例,祠神以伎乐娱宾,集贤校理王益柔为衍所知,或言益 柔尝戏作《傲歌》,御史皆劾奏之,欲因以危衍。谏官孙甫言:"丁度因对求大用, 请属吏。"度知甫所奏误,力求置对。衍以甫方奉使契丹,寝甫奏,度深衔之。及 衍罢,度草制指衍朋比。时范仲淹、富弼欲更理天下事,与用事者不合,仲淹、弼 既出宣抚,言者附会,益攻二人之短。帝欲罢仲淹、弼政事,衍独左右之,然衍平 日议论,实非朋比也。以尚书左丞出知兖州。庆历七年,衍甫七十,上表请还印绶, 乃以太子少师致仕。

衍为宰相,贾昌朝不喜,议者谓故相一上章得请,以三少致仕,皆非故事,盖 昌朝抑之也。皇祐元年,特迁太子太保,召陪祀明堂,仍诏应天府敦遣就道,都亭 驿设帐具几杖待之,称疾固辞。进太子太傅,赐其子同进士出身,又进太子太师。 知制诰王洙谒告归应天府,有诏抚问,封祁国公。

衍清介不殖私产,既退,寓南都凡十年,第室卑陋,才数十楹,居之裕如也。 出入从者十许人,乌帽、皂履、绨袍、革带。或劝衍为居士服,衍曰:"老而谢事, 尚可窃高士名邪!"善为诗,正书、行、草皆有法、病革,帝遣中使赐药,挟太医 往视,不及,卒,年八十。赠司徒兼侍中,谥正献。戒其子努力忠孝,敛以一枕一 席,小圹庳冢以葬。自作遗疏,其略曰:"无以久安而忽边防,无以既富而轻财用, 宜早建储副,以安人心。"语不及私。

论曰:李迪、王曾、张知白、杜衍,皆贤相也。四人风烈,往往相似。方仁宗 初立,章献临朝,颇挟其才,将有专制之患。迪、曾正色危言,能使宦官近习,不 敢窥觎;而仁宗君德日就,章献亦全令名,古人所谓社稷臣,于斯见之。知白、衍 劲正清约,皆能靳惜名器,裁抑侥幸,凛然有大臣之概焉。宋之贤相,莫盛于真、 仁之世,汉魏相,唐宋璟、杨绾,岂得专美哉!


分类:正史 书名:宋史 作者:脱脱等
《宋史》列传70|正史

《宋史》列传70


○晏殊 庞籍 孙恭孙 王随 章得象 吕夷简 子公绰 公弼 公孺 张士逊

晏殊,字同叔,抚州临川人。七岁能属文,景德初,张知白安抚江南,以神童 荐之。帝召殊与进士千余人并试廷中,殊神气不慑,援笔立成。帝嘉赏,赐同进士 出身。宰相寇准曰:"殊江外人。"帝顾曰:"张九龄非江外人邪?"后二日,复 试诗、赋、论,殊奏:"臣尝私习此赋,请试他题。"帝爱其不欺,既成,数称善。 擢秘书省正字,秘阁读书。命直史馆陈彭年察其所与游处者,每称许之。

明年,召试中书,迁太常寺奉礼郎。东封恩,迁光禄寺丞,为集贤校理。丧父, 归临川,夺服起之,从祀太清宫。诏修宝训,同判太常礼院。丧母,求终服,不许。 再迁太常寺丞,擢左正言、直史馆,为升王府记室参军。岁中,迁尚书户部员外郎, 为太子舍人,寻知制诰,判集贤院。久之,为翰林学士,迁左庶子。帝每访殊以事, 率用方寸小纸细书,已答奏,辄并稿封上,帝重其慎密。

仁宗即位,章献明肃太后奉遗诏权听政。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各欲独见 奏事,无敢决其议者。殊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毋得见。"议遂 定。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太后谓东宫旧臣,恩不称,加给事中。预修《真宗 实录》。进礼部侍郎,拜枢密副使。上疏论张耆不可为枢密使,忤太后旨。坐从幸 玉清昭应宫从者持笏后至,殊怒,以笏撞之折齿,御史弹奏,罢知宣州。数月,改 应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自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废,兴学自殊始。召拜御史中 丞,改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兵部侍郎、兼秘书监,为三司使,复为枢密 副使,未拜,改参知政事,加尚书左丞。太后谒太庙,有请服衮冕者,太后以问, 殊以《周官》后服对。太后崩,以礼部尚书罢知亳州,徙陈州,迁刑部尚书,以本 官兼御史中丞,复为三司使。

陕西方用兵,殊请罢内臣监兵,不以阵图授诸将,使得应敌为攻守;及募弓箭 手教之,以备战斗。又请出宫中长物助边费,凡他司之领财利者,悉罢还度支。悉 为施行。康定初,知枢密院事,遂为枢密使。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中,拜集 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

殊平居好贤,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皆出其门。及为相,益务进贤 材,而仲淹与韩琦、富弼皆进用,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帝亦奋然有意,欲因群 材以更治,而小人权幸皆不便。殊出欧阳修为河北都转运,谏官奏留,不许。孙甫、 蔡襄上言:"宸妃生圣躬为天下主,而殊尝被诏志宸妃墓,没而不言。"又奏论殊 役官兵治僦舍以规利。坐是,降工部尚书、知颖州。然殊以章献太后方临朝,故志 不敢斥言;而所役兵,乃辅臣例宣借者,时以谓非殊罪。

徙陈州,又徙许州,稍复礼部、刑部尚书。祀明堂,迁户部,以观文殿大学士 知永兴军,徙河南府,迁兵部。以疾,请归京师访医药。既平,复求出守,特留侍 经筵,诏五日一与起居,仪从如宰相。逾年,病浸剧,乘舆将往视之。殊即驰奏曰: "臣老疾,行愈矣,不足为陛下忧也。"已而薨。帝虽临奠,以不视疾为恨,特罢 朝二日,赠司空兼侍中,谥元献,篆其碑首曰"旧学之碑"。

殊性刚简,奉养清俭。累典州,吏民颇畏其悁急。善知人,富弼、杨察,皆其 婿也。殊为宰相兼枢密使,而弼为副使,辞所兼,诏不许,其信遇如此。文章赡丽, 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晚岁笃学不倦。文集二百四十卷,及删次梁、陈 以后名臣述作,为《集选》一百卷。

子知止,为朝请大夫。

庞籍,字醇之,单州成武人。及进士第,为黄州司理参军,知州夏竦以为有宰 相器。调开封府兵曹参军,知府薛奎荐为法曹。迁大理寺丞、知襄邑县。

预修《天圣编敕》,为刑部详覆官。擢群牧判官,因转封言:"旧制不以国马 假臣下,重武备也。枢密院以带甲马借内侍杨怀敏,群牧覆奏,乃赐一马,三日, 乃复借之,数日而复罢。枢密掌机命,反覆乃如此。平时,百官奏事上前,不自批 章,止送中书、枢密院。近岁玺书内降,浸多于旧,无以防偏请、杜幸门矣。往者, 王世融以公主子殴府吏,法当赎金,特停任。近作坊料物库主吏盗官物,辄自逃避。 以宫掖之亲,三司遽罢追究。今日圣断乃异于昔,臣窃惑焉。祥符令检下稍严,胥 吏相率空县而去,令坐罢免。若是,则清强者沮矣。"

久之,出知秀州,召为殿中侍御史,章献太后遗诰:章惠太后议军国事;籍请 下阁门,取垂帘仪制尽燔之。又奏:"陛下躬亲万机,用人宜辨邪正、防朋党,擢 进近列,愿采公论,毋令出于执政。"孔道辅谓人曰:"言事官多观望宰相意,独 庞醇之,天子御史也。"为开封府判官,尚美人遣内侍称教旨免工人市租。籍言: "祖宗以来,未有美人称教旨下府者,当杖内侍。"诏有司:"自今宫中传命,毋 得辄受。"数劾范讽罪,讽善李迪,皆寝不报,反坐言宫禁事不得实,以祠部员外 郎罢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又言范讽事有不尽如奏,讽坐贬,籍亦降太常博士、知临 江军。寻复官,徙福建转运使。

景祐三年,为侍御史,改刑部员外郎、知杂事,判大理寺,进天章阁待制。元 昊反,为陕西体量安抚使。坐令开封府吏冯士元市女口,降知汝州。徒同州,就除 陕西都转运使。文彦博鞫黄德和狱,未上,诏籍同案。籍言曰:"德和退怯当诛。 刘平力战而没,宜加恤其子孙。"又建言:"频岁灾异,天久不雨。宫中费用奢靡, 出纳不严,须索烦多,有司无从钩校虚实。臣窃谓凡乘舆所费,宫中所用,宜务加 裁抑,取则先帝,修德弭灾之道也。今宿兵西鄙,将士力战,弗获功赏;而内官、 医官、乐官,无功劳,享丰赐,天下指目,谓之'三官'。愿少裁损,无厚赉予, 专励战功,寇不足平也。"

进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俄兼鄜延都总管、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明年,改 延州观察使,力辞,换左谏议大夫。自元昊陷金明、承平、塞门、安远、栲栳砦, 破五龙川,边民焚掠殆尽,籍至,稍葺治之。戍兵十万无壁垒,皆散处城中,畏籍, 莫敢犯法。金明西北有浑州川,土沃衍。川尾曰桥子谷,寇出入之隘道。使部将狄 青将万余人,筑招安砦于谷旁,数募民耕种,收粟以赡军。周美袭取承平砦,王信 筑龙安砦,悉复所亡地,筑十一城。及开名、平戎道,通永和、乌仁关,更东 西阵法为方阵,颇损益兵械。元昊遣李文贵赍野利旺荣书来送款,籍曰:"此诈也。" 乃屯兵青涧城。后数月,果大寇定川,籍召文贵开谕之,遣去。既而元昊又以旺荣 书来,会帝厌兵,因招怀之,遣籍报书,使呼旺荣为太尉。籍曰:"太尉三公,非 陪臣所得称,使旺荣当之,则元昊不得臣矣。今其书自称'宁令'或'谟宁令', 皆其官名也,于义无嫌。"朝廷从之。

会敌新破泾原城砦,方议修复。使者往返,逾年,又遣贺从勖来,改名曰曩霄, 称男不称臣。籍不敢闻,从勖曰:"子事父,犹臣事君也。若得至京师,天子不许, 更归议之。"籍送使者阙下,因陈便宜,言:"羌久不通和市,国人愁怨。今辞理 浸顺,必有改事中国之心,请遣使者申谕之。"朝廷采用其策。元昊既臣,召籍为 枢密副使。籍言:"自陕西用兵,公私俱困,请并省官属,退近塞之兵就食内地。" 从之,于是颇省边费。改参知政事,拜工部侍郎、枢密使,迁户部,拜同中书门下 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籍初入相,且独员,而遽为昭文馆大学士,出 殊拜也。

侬智高反,师数不利,遣狄青为宣抚使。谏官韩绛谓武人不宜专任,帝以问籍。 籍曰:"青起行伍,若以文臣副之,则号令不专,不如不遣。"诏岭南诸军,皆受 青节度。既而捷书至,帝喜曰:"青破贼,卿之力也。"遂欲以青为枢密使、同平 章事,籍力争之,不听。岭南平,二广举人推恩者六百九十一人,论者以为过。

顷之,齐州学究皇甫渊以捕贼功,法当赏钱,数上书求用。道士赵清贶与籍姊 家亲,绐为渊白籍,乃与堂吏共受渊赂。小吏诉之,下开封府,捕清贶,刺配远州, 道死。韩绛言籍阴讽府杖杀清贶以灭口,覆之无状。言不已,乃罢知郓州。居数月, 加观文殿大学士。拜昭德军节度使、知永兴军,改并州。

仁宗不豫,籍尝密疏,请择宗室之贤者为皇子,其言甚切。坐擅听麟州筑堡白 草平,而州将武戡等为夏人所败,复为观文殿大学士、户部侍郎、知青州。迁尚书 左丞,不拜。徙定州,召还京师,上章告老,寻以太子太保致仕,封颍国公。薨, 年七十六。时仁宗不豫,废朝、临奠皆不果,第遣使吊赙其家。赠司空,加侍中, 谥庄敏。

籍晓律令,长于吏事。持法深峭,军中有犯,或断斩刳磔,或累笞至死,以故 士卒畏服。治民颇有惠爱,及为相,声望减于治郡时。子元英,朝散大夫。孙恭孙。

恭孙字德孺,以荫,补通判施州。崇宁中,部蛮向文强叛,诏转运使王蘧领州 事致讨,恭孙说降文强而斩之。蘧上其功,进三秩,知涪州,遂以开边为己任。诱 珍州骆文贵、承州骆世华纳土,费不赀。转运判官朱师古劾恭孙生事,诏黜师古而 以恭孙代,于是溱、播、溪、思、费等州相继降。每开一城,辄褒迁,五年间,至 徽猷阁待制。威州守乞通保、霸二州,进恭孙直学士、知成都府,委以招纳。未几, 其酋董舜咨、董彦博来纳土,诏遣赴阙,皆拜承宣使,赐第京师,更名保州祺州、 霸州亨州,使恭孙进筑之。言者论其贪纵,究治如章,谪保静军节度副使。才逾月, 起知陈州,复待制,帅泸州。又以筑思州,进学士。前后在西南二十年,所得州县, 多张名簿,实瘠卤不毛地,缮治转饷,为蜀人病,无几时皆废。宣和中,卒。

王随,字子正,河南人。登进士甲科,为将作监丞、通判同州,迁秘书省著作 郎、直史馆、判三司磨勘司。为京西转运副使,陛辞,且言曰:"臣父母家洛中, 乃在所部,得奉汤药,圣主之泽也。"真宗因赐诗宠行,以羊酒束帛令过家为寿。 迁淮南转运使,父忧,起复。时岁比饥,随敕属部出库钱,货民市种粮,岁中约输 绢以偿,流庸多复业。徙河东转运使,三迁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擢知制诰, 以不善制辞,出知应天府。一日,帝谓宰相曰:"随治南京太宽。"王旦曰:"南 京,都会之地,随临事汗漫,无以弹压"。改知扬州。再加右谏议大夫、权知开封 府。

仁宗为太子,拜右庶子,仍领府事。周怀政诛,随自陈尝假怀政白金五十两, 夺知制诰,改给事中、知杭州。乾兴初,复降秘书少监,徙通州。以州少学者,徙 孔子庙,起学舍,州人喜,遣子弟就学。母丧,起复光禄卿、知润州,徙江宁府。 岁大饥,转运使移府发常平仓米,计口日给一升,随置不听,曰:"民所以饥者, 由兼并闭籴,以邀高价也。"乃大出官粟,平其价。

复给事中,为龙图阁直学士、知秦州。秦卒有负罪逃入蕃部者,戎人辄奴畜之, 小不如意,复执出求赏,前此坐法多死。随下教能自归者免死,听复隶军籍,由是 多来归者。又建请增蕃落卒,给废陷马地,募民耕种。坐事,徙河南府。入为御史 中丞,同知礼部贡举,迁尚书礼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

明道中,为江淮安抚使,还拜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请与同列日献前代名臣规 谏一事。议者谓非辅弼之职,其事遂寝。加吏部侍郎、知枢密院事,为庄惠皇太后 园陵监护使,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自薛居 正后,故事,初相无越迁门下侍郎者,学士丁度之失也。

顷之,以疾在告,诏五日一朝,入中书视事。为相一年,无所建明。与陈尧佐、 韩亿、石中立同执政,数争事。会灾异屡发,谏官韩琦言之,四人俱罢。随以彰信 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薨,赠中书令,谥章惠,后改文惠。

随外若方严,而治失于宽。晚更卞急,辄嫚骂人。性喜佛,慕裴休之为人,然 风迹弗逮也。

章得象,字希言,世居泉州。高祖仔钧,事闽为建州刺史,遂家浦城。得象母 方娠,梦登山,遇神人授以玉象,及生,父奂复梦家庭积笏如山。长而好学,美姿 表,为人庄重。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玉山县,迁本寺丞。

真宗将东封泰山,以殿中丞签书兖州观察判官事,知台州,历南雄州,徙洪州。 杨亿以为有公辅器,荐之。或问之,亿曰:"闽士轻狭,而章公深厚有容,此其贵 也。"得象尝与亿戏博李宗谔家,一夕负钱三十万,而酣寝自如。他日博胜,得宗 谔金一奁;数日博又负,即反奁与宗谔,封识未尝发也。其度量宏廓如此。

未几,召试,为直史馆、安抚京东,权三司度支判官,累迁尚书刑部郎中,使 契丹,遂以兵部郎中知制诰。逾年,为翰林学士,迁右谏议大夫,以给事中为群牧 使,迁礼部侍郎兼龙图阁学士,进承旨兼侍讲学士,擢同知枢密院事,迁户部侍郎, 遂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帝谓得象曰:"向者太后临朝,群臣邪正, 朕皆默识之。卿清忠无所附,且未尝有所干请,今日用卿,职此也。"

陕西用兵,加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兼枢密使,辞所加官。明年,以工部尚书为 昭文馆大学士。庆历五年,拜镇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封郇国公,徙判河南府, 守司空致仕,薨。故事,致仕官乘舆不临奠,帝特往焉。赠太尉兼侍中,谥文宪。 皇祐中,改谥文简。

得象在翰林十二年,章献太后临朝,宦官方炽,太后每遣内侍至学士院,得象 必正色待之,或不交一言。在中书凡八年,宗党亲戚,一切抑而不进。仁宗锐意天 下事,进用韩琦、范仲淹、富弼,使同得象经画当世急务,得象无所建明,御史孙 抗数言之,得象居位自若。既而章十上请罢,帝不得已,许之。初,闽人谣曰: "南台江合出宰相。"至得象相时,沙涌可涉云。

论曰:殊、籍、随、得象皆起孤生,致位宰相。籍通晓法令,随练习民事,皆 能用其所长。然籍终至绌免,随数遭谴斥,何其才之难得也。得象浑厚有容,殊喜 荐拔人物,乐善不倦,方之诸人,殊其最优乎!

吕夷简,字坦夫,先世莱州人。祖龟祥知寿州,子孙遂为寿州人。夷简进士及 第,补绛州军事推官,稍迁大理寺丞。祥符中,试材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或言六科 所以求阙政,今封禅告成,何阙政之求,罢之。通判通州,徙濠州,再迁太常博士。

河北水,选知滨州。代还奏:"农器有算,非所以劝力本也。"遂诏天下农器 皆勿算。擢提点两浙刑狱,迁尚书祠部员外郎。时京师大建宫观,伐材木于南方。 有司责期会,工徒至有死者,诬以亡命,收系妻子。夷简请缓其役,从之。又言: "盛冬挽运艰苦,须河流渐通,以卒番送。"真宗曰:"观卿奏,有为国爱民之心 矣。"擢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

蜀贼李顺叛,执送阙下,左右称贺。既而属御史台按之,非是,贺者趣具顺狱, 夷简曰:"是可欺朝廷邪?"卒以实奏,忤大臣意。岁蝗旱,夷简请责躬修政,严 饬辅相,思所以共顺天意;及奏弹李溥专利罔上。寇准判永兴,黥有罪者徙湖南, 道由京师,上准变事。夷简曰:"准治下急,是欲中伤准尔,宜勿问,益徙之远方。" 从之。赵安仁为御史中丞,夷简以亲嫌,改起居舍人、同勾当通进司兼银台封驳事。 使契丹,还,知制诰。两川饥,为安抚使,进龙图阁直学士,再迁刑部郎中、权知 开封府。治严办有声,帝识姓名于屏风,将大用之。

仁宗即位,进右谏议大夫。雷允恭擅徙永定陵地,夷简与鲁宗道验治,允恭诛, 以给事中参知政事,因请以祥符天书内之方中。真宗祔庙,太后欲具平生服玩如宫 中,以银罩覆神主。夷简言:"此未足以报先帝。今天下之政在两宫,惟太后远奸 邪,奖忠直,辅成圣德,所以报先帝者,宜莫若此也。"故事,郊祠毕,辅臣迁官, 夷简与同列皆辞之,后为例。迁尚书礼部侍郎、修国史,进户部,拜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景灵宫使。玉清昭应宫灾,太后泣谓大臣曰:"先帝尊道奉 天而为此,今何以称遗旨哉。"夷简意其将复营构也,乃推《洪范》灾异以谏,太 后默然。因奏罢二府兼宫观使。进吏部,拜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史成,辞进 官。

天圣末,加中书侍郎。章懿太后为顺容,薨,宫中未治丧,夷简朝奏事,因曰: "闻有宫嫔亡者。"太后矍然曰:"宰相亦预宫中事邪?"引帝偕起。有顷独出, 曰:"卿何间我母子也?"夷简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刘氏乎?"太后意稍解。有 司希太后旨,言岁月葬未利。夷简请发哀成服,备仪仗葬之。

大内火,百官晨朝,而宫门不开。辅臣请对,帝御拱辰门,百官拜楼下,夷简 独不拜。帝使人问其故,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清光。"帝举帘见之,乃拜。 诏以为修大内使。内成,进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辞仆射,乃兼吏部尚书。

初,荆王子养禁中,既长,夷简请出之。太后欲留使从帝诵读,夷简曰:"上 富春秋,所亲非儒学之臣,恐无益圣德。"即日命还邸中。太后崩,帝始亲政事, 夷简手疏陈八事,曰:正朝纲,塞邪径,禁货赂,辨佞壬,绝女谒,疏近习,罢力 役,节冗费。其劝帝语甚切。

帝始与夷简谋,以张耆、夏竦皆太后所任用者也,悉罢之,退告郭皇后。后曰: "夷简独不附太后邪?但多机巧、善应变耳。"由是夷简亦罢为武胜军节度使、检 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陈州。及宣制,夷简方押班,闻唱名,大骇,不知 其故。而夷简素厚内侍副都知阎文应,因使为中诇,久之,乃知事由皇后也。岁中 而夷简复相。初,刘涣上疏请太后还政,太后怒,使投岭外,属太后疾革,夷简请 留之。至是,涣以前疏自言,帝擢涣右正言,顾谓夷简:"向者枢密院亟欲投涣, 赖卿以免。"夷简谢,因曰:"涣由疏外故敢言,大臣或及此,则太后必疑风旨自 陛下,使子母不相安矣。"帝以夷简为忠。郭后以怒尚美人,批其颊,误伤帝颈。 帝以爪痕示执政大臣,夷简以前罢相故,遂主废后议。仁宗疑之,夷简曰:"光武, 汉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怨怼坐废,况伤陛下颈乎?"夷简将废后,先敕有司,无得 受台谏章奏。于是御史中丞孔道辅、右司谏范仲淹率台谏诣阁门请对,有旨令台谏 诣中书,夷简乃贬出道辅等,后遂废。宗室子益众,为置大宗正纠率,增教授员。 加右仆射,封申国公。

王曾与夷简数争事,不平,曾斥夷简纳赂市恩。夷简乞置对,帝问曾,曾语屈, 于是二人皆罢。夷简以镇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许州,徙天雄军。未几,以右仆 射复入相,逾年,进位司空,辞不拜,徙许国公。时方饬兵备,以判枢密院事,而 谏官田况言总判名太重,改兼枢密使。

契丹聚兵幽蓟,声言将入寇,议者请城洛阳。夷简谓:"契丹畏壮侮怯,遽城 洛阳,亡以示威,景德之役,非乘舆济河,则契丹未易服也。宜建都大名,示将亲 征以伐其谋。"或曰:"此虚声尔,不若修洛阳。"夷简曰:"此子囊城郢计也。 使契丹得渡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乃建北京。

未几,感风眩,诏拜司空、平章军国重事,疾稍间,命数日一至中书,裁决可 否。夷简力辞,复降手诏曰:"古谓髭可疗疾,今翦以赐卿。"三年春,帝御延和 殿召见,敕乘马至殿门,命内侍取兀子舆以前。夷简引避久之,诏给扶毋拜。乃授 司徒、监修国史,军国大事与中书、枢密同议。固请老,以太尉致仕,朝朔望。既 薨,帝见群臣,涕下,曰:"安得忧国忘身如夷简者!"赠太师、中书令,谥文靖。

自仁宗初立,太后临朝十余年,天下晏然,夷简之力为多。其后元昊反,四方 久不用兵,师出数败;契丹乘之,遣使求关南地。颇赖夷简计画,选一时名臣报使 契丹、经略西夏,二边以宁。然建募万胜军,杂市井小人,浮脆不任战斗。用宗室 补环卫官,骤增奉赐,又加遗契丹岁缯金二十万,当时不深计之,其后费大而不可 止。郭后废,孔道辅等伏阁进谏,而夷简谓伏阁非太平事,且逐道辅。其后范仲淹 屡言事,献《百官图》论迁除之敝,夷简指为狂肆,斥于外。时论以此少之。

夷简当国柄最久,虽数为言者所诋,帝眷倚不衰。然所斥士,旋复收用,亦不 终废。其于天下事,屈伸舒卷,动有操术。后配食仁宗庙,为世名相。始,王旦奇 夷简,谓王曾曰:"君其善交之。"卒与曾并相。后曾家请御篆墓碑,帝因惨然思 夷简,书"怀忠之碑"四字以赐之。有集二十卷。

子公绰、公弼、公著、公孺。公著自有传。

公绰字仲裕,荫补将作监丞、知陈留县。天圣中,为馆阁对读。召试,直集贤 院,辞,改校理,迁太子中允。夷简罢相,复为直集贤院、同管勾国子监,出知郑 州。尝问民疾苦,父老曰:"官籍民产,第赋役重轻,至不敢多畜牛,田畴久芜秽。" 公绰为奏之,自是牛不入籍。还判吏部南曹,累迁太常博士、同判太常寺。请复太 医局,及请设令、丞、府史如天官医师。钧容直假太常旌纛、羽籥,为优人戏,公 绰执不可,遂罢之。纠察在京刑狱。虎翼卒刘庆告变,下吏案验,乃庆始谋,众不 从,庆反诬众以邀赏。因言:"京师卫兵百万,不痛惩之,则众心摇。"遂斩庆以 徇。迁尚书工部员外郎,为史馆修撰。

时夷简虽谢事,犹领国史,公绰辞修撰。夷简薨,还兵部员外郎,复为修撰。 服除,复同判太常寺兼提举修祭器。公绰以郊庙祭器未完,制度多违礼,请悉更造。 故事,荐新诸物,礼官议定乃荐,或后时陈败。公绰采《月令》诸书,以四时新物 及所当荐者,配合为图。又以岁大、中、小祠凡六十一,禘祫二,祼献兴俯,玉帛 尊彝,菁茆醓醢,钟石歌奏,集为《郊祀总仪》上之。又言:"古者,天地、宗庙、 日月、五方、百神之祀,咸有尊罍,五齐三酒,分实其中,加明水、明酒,以达阴 阳之气。今有司徒设尊罍,而酌用一尊,非礼神之意。宜按《周礼》实齐酒,取火 于日,取水于月,因天地之洁气。"又言:"祖宗配郊,当正位,今侧乡之,非所 以示尊严也。"初,谥诸后,皆系祖宗谥,而真宗五后独曰"庄"。公绰曰:"妇 人从夫之谥,真宗谥章圣,而后曰'庄',非礼也,愿更为'章'。"多施行之。

历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集贤殿修撰、知永兴军,改枢密直学士、知秦州。 安远砦、古渭州诸羌来献地,公绰顾其属曰:"天下之大,岂利区落尺寸地以为广 邪?"却之。弓箭手马多阙,公绰谕诸砦户为三等,凡十丁为社,至秋成,募出金 帛市马,马少,则先后给之。祀明堂,迁刑部郎中,召为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 岁余,愿罢府事,进翰林侍读学士、知审刑院兼判太常寺。

初,公绰在开封府,宰相庞籍外属道士赵清贶受赂,杖脊道死。至是,御史以 为公绰受籍旨,杖杀清贶以灭口,左迁龙图阁学士、知徐州。方杖清贶时,实非公 绰所临。顷之,公绰亦自辨,复侍读学士,徙河阳,留侍经筵。时久不雨,帝顾问: "何以致雨?"曰:"狱久不决,即有冤者,故多旱。"帝亲虑囚,已而大雨。迁 右司郎中,未拜,卒。赠左谏议大夫。

公绰通敏有才,父执政时,多涉干请,喜名好进者趋之。尝漏泄除拜以市恩, 时人比之窦申。

公弼字宝臣。赐进士出身,积迁直史馆、河北转运使。自宝元、庆历以来,宿 师备边。既西北撤警,而将屯如故,民疲馈饷。公弼始通御河,漕粟实塞下,冶铁 以助经费;移近边屯兵就食京东;增城卒,给板筑;蠲冗赋及民逋数百万。夷简之 亡也,仁宗思之,问知公弼名,识于殿柱。至是,益材其为。擢都转运使,加龙图 阁直学士、知瀛州,入权开封府。尝奏事退,帝目送之,谓宰相曰:"公弼甚似其 父。"

改同群牧使,以枢密直学士知渭、延二州,徙成都府。其治尚宽,人疑少威断。 营卒犯法当杖,捍不受,曰:"宁以剑死。"公弼曰:"杖者国法,剑汝自请。" 杖而后斩之,军府肃然。英宗罢三司使蔡襄,召公弼代之。初,公弼在群牧时,帝 居藩,得赐马颇劣,欲易不可。至是,帝谓曰:"卿曩岁不与朕马,是时固已知卿 矣。蔡襄主计,诉讼不时决,故多留事。卿继其后,将何以处之?"公弼顿首谢, 对曰:"襄勤于事,未尝有旷失,恐言之者妄耳。"帝以为长者。拜枢密副使。时 言事者数与大臣异议去,公弼谏曰:"谏官、御史,为陛下耳目,执政为股肱。股 肱耳目,必相为用,然后身安而元首尊。宜考言观事,视其所以而进退之。"彗出 营室,帝忧之,同列请饬边备。公弼曰:"彗非小变,陛下宜侧身修德,以应天戒, 臣恐患不在边也。"

神宗立,司马光劾内侍高居简,帝未决。公弼曰:"光与居简,势不两立。居 简,内臣耳,而光中执法,愿陛下择其重者。"帝曰:"然则当奈何?"公弼曰: "迁居简一官,而解其近职,光当无争。"从之进。枢密使。议者欲并环庆、鄜延 为一路,公弼曰:"自白草西抵定远,中间相去千里,若合为一路,猝有缓急,将 何以应?"又欲下边臣使议之,公弼曰:"庙堂之上不处决,而诿边吏,可乎?" 乃止。

王安石知政事。嗛公弼不附己,白用其弟公著为御史中丞以逼之。公弼不自安, 立上章避位,不许。陈升之建议,卫兵年四十以上,稍不中程者,减其牢廪,徙之 淮南。公弼以为非人情,帝曰:"是当退为剩员者,今故为优假,何所害?"对曰: "臣不敢生事邀名,正恐误国耳。既使去本土,又削其廪,傥二十万众皆反侧,为 之奈何?"韩绛议复肉刑,公弼力陈不可,帝皆为之止。

安石立新法,公弼数言宜务安静,又将疏论之。从孙嘉问窃其稿示安石,安石 先白之,帝不乐,遂罢为观文殿学士、知太原府。韩绛宣抚秦、晋,将取啰兀城, 令河东发兵二万,趣神堂新路。公弼曰:"虏必设伏以待我。永和关虽回远,可安 行无患。"乃由永和。既而新路援兵果遇伏,诏褒之。麟州无井,唯沙泉在城外, 欲拓城包之,而土善陷,夏人每至围城,人皆忧渴死。公弼用其僚邓子乔计,仿古 拔轴法,去其沙,实以末炭,坟土于其上,板筑立,遂包泉于中。自是城坚不陷, 而州得以守。

俄以疾,请知郑州。王韶取熙河,朝廷谋秦凤帅,帝曰:"公弼在河东,方出 师仓卒时,有缓御之能,宜使往。"乃拜宣徽西院使、判秦州。帝疑其不肯行,公 弼闻命即治装,帝喜,召之入对,慰劳而遣之。既赴镇,羌董毡辄治书称敕,公弼 却之,曰:"藩臣安得妄称敕?"董毡惧,自是不复敢。才旬月,复以疾求解,为 西太一宫使。薨,年六十七。赠太尉,谥曰惠穆。

公孺字稚卿。任为奉礼郎,赐进士出身,判吏部南曹。占对详敏,仁宗以为可 用。知泽、颍、庐、常四州,提点福建、河北路刑狱,入为开封府推官。民鬻薪为 盗所夺,逐之遭伤,尹包拯命笞盗。公孺曰:"盗而伤主,法不止笞。"执不从, 拯善其守。及使三司,而公孺为判官,事皆咨决之。判都水监,未几,改陕西转运 使。

神宗得绥州,遣使议守弃之便,久未决。命公孺往,与郭逵议合,遂存绥州。 常平法行,公孺请以青苗、免役归提刑司。徙知渭州,再徙郓州。坐失人死刑,责 知蔡州。

元丰初,帝召公孺,慰之曰:"长安谋帅,无以易卿。"命知永兴军。徙河阳, 洛口兵千人,以久役思归,奋斧锸排关,不得入,西走河桥,观听汹汹。诸将请出 兵掩击,公孺曰:"此皆亡命,急之,变且生。"即乘马东去,遣牙兵数人迎谕之 曰:"汝辈诚劳苦,然岂得擅还?一度桥,则罪不赦矣!太守在此,愿自首者止道 左。"皆伫立以俟。公孺索倡首者,黥一人,余复送役所。语其校曰:"若复偃蹇 者,斩而后报。"众帖息。乃自劾专命,诏释之。

知审官东院,出知秦州。李宪以诏出兵,欲尽驻原、渭,公孺不可,与宪相论 奏,坐徙相州,更陈、杭、郑、瀛四州。元祐初,加龙图阁直学士,复以为秦州, 固辞,改秘书监。迁刑部侍郎、知开封府,为政明恕。幕人迁黼坐设,毁其角,法 当徒,公孺请罪,数十人皆以杖免。原庙亡珠,系治典吏久,公孺曰:"主者番代 不一,曷尝以珠数相授受,岁时讳日,宫嫔狎至,奈何颛指吏卒乎?"请之,得释。 擢户部尚书,以病,提举醴泉观。卒,年七十。赠右光禄大夫。

公孺廉俭,与人寡合。尝护曹佾丧,得厚饷,辞不受,谈者清其节焉。

张士逊,字顺之。祖裕,尝主阴城盐院,因家阴城。士逊生百日始啼。淳化中, 举进士,调郧乡主簿,迁射洪令。转运使檄移士逊治郪,民遮马首不得去,因听还 射洪。安抚使至梓州,问属吏能否,知州张雍曰:"射洪令,第一也。"改襄阳令, 为秘书省著作佐郎、知邵武县,以宽厚得民。前治射洪,以旱,祷雨白崖山陆使君 祠,寻大雨,士逊立廷中,须雨足乃去。至是,邵武旱,祷欧阳太守庙,庙去城过 一舍,士逊彻盖,雨沾足始归。改秘书丞、监折中仓,历御史台推直官。

翰林学士杨亿荐为监察御史。贡举初用糊名法,士逊为诸科巡铺官,以进士有 姻党,士逊请避去,真宗记名于御屏,自是有亲嫌者皆移试,著为令。中书拟人充 江南转运使,再拟辄见却,帝独用士逊。再迁侍御史,徙广东,又徙河北。河侵棣 州,诏徙州阳信,议者患粮多,不可迁。士逊视濒河数州方艰食,即计余以贷贫者, 期来岁输阳信,公私利之。

仁宗出阁,帝选僚佐,谓宰臣曰:"翊善、记室,府属也,王皆受拜。今王尚 少,宜以士逊为友,令王答拜。"于是以户部郎中直昭文馆,为寿春郡王友,改升 王府谘议参军,迁右谏议大夫兼太子右庶子,改左庶子。士逊言:"诣资善堂,升 阶列拜,而皇太子犹跪受,宜诏皇太子坐受之。"帝不许。诏士逊等遇太子侍驾出 入许陪从。判史馆,知审刑院,以太子宾客、枢密直学士判集贤院。既而二府大臣 皆领东宫官,遂换太子詹事,擢枢密副使,迁给事中兼詹事,累迁尚书左丞,遂拜 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曹汭狱事起,宦者罗崇勋、江德明方用事,因谮利用。帝疑之,问执政,众顾 望未有对者。士逊徐曰:"此独不肖子为之,利用大臣,宜不知状。"太后怒,将 罢士逊。帝以其东宫旧臣,加刑部尚书、知江宁府,解通犀带赐之。后领定国军节 度使、知许州。

明道初,复入相,进中书侍郎兼兵部尚书。明年,进门下侍郎、昭文馆大学士、 监修国史。是岁旱蝗,士逊请如汉故事册免,不许。及帝自损尊号,士逊又请降官 一等,以答天变,帝慰勉之。群臣上章懿谥册,退而入慰,士逊与同列过杨崇勋园 饮,日中不至。御史中丞范讽劾士逊,以尚书左仆射判河南府,崇勋亦以使相判许 州。翌日入谢,班崇勋下。帝问其故,士逊曰:"崇勋为使相,臣官仆射,位当下。" 遂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许州,以崇勋知陈州。时士逊罢已累 日,制犹用宰相衔,有司但奉行制书,不复追改。徙河南府。

宝元初,复以门下侍郎、兵部尚书入相,封郢国公。士逊与辅臣奏事,帝从容 曰:"朕昨放宫人,不独闵幽闭,亦省浮费也。近复有献孪女者,朕却而弗受。" 士逊曰:"此盛德事也。"帝徐曰:"近言者至有毁大臣、揭君过者。"士逊曰: "陛下审察邪正,则憸讦之人,宜自戒惧矣。"冯士元狱既具,帝以决狱问士逊。 士逊曰:"台狱阿徇,非出自宸断,何以惬中外之论邪。"帝曰:"君子小人各有 党乎?"士逊曰:"有之,第公私不同尔。"帝曰:"法令必行,邪正有别,则朝 纲举矣。"

康定初,士逊言禁兵久戍边,其家在京师,有不能自存者。帝命内侍条指挥使 以下为差等,出内藏缗钱十万赐之。士逊又请遣使安抚陕西,帝命遣知制诰韩琦以 行。于是诏枢密院,自今边事,并与士逊等参议。及简辇官为禁军,辇官携妻子遮 宰相、枢密院喧诉,士逊方朝,马惊堕地。时朝廷多事,士逊亡所建明,谏官韩琦 论曰:"政事府岂养病之地邪。"士逊不自安,累上章请老,乃拜太傅,封邓国公 致仕。诏朔望朝见及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与一子五品服。士逊辞朝朔望。间遣 中使劳问,御书飞白"千岁"字赐之,士逊因建千岁堂。尝请买城南官园,帝以赐 士逊。宰相得谢,盖自士逊始。就第凡十年,卒,年八十六。帝临奠,赠太师、中 书令,谥文懿,御篆其墓碑曰"旧德之碑"。

士逊生七日,丧母,其姑育养之。既长,事姑孝谨,姑亡,为行服,徒跣扶柩 以葬,追封南阳县太君。初,陈尧佐罢参知政事,人有挟怨告尧佐谋反,复有诬谏 官阴附宗室者。士逊曰:"憸人构陷善良,以摇朝廷,奸伪一开,亦不能自保矣。" 帝悟,抵告者以罪,诬谏官事亦不下。然曹利用在枢府,藉宠肆威,士逊居其间, 无所可否,时人以"和鼓"目之。士逊尝纳女口宫中,为御史杨偕所劾。

子友真字益之。初补将作监主簿,再迁为丞。士逊为请馆阁校勘,仁宗曰: "馆阁所以待英俊,不可。"乃令馆阁读书,诏校勘毋得增员。后编三馆书籍,迁 秘阁校理、同知礼院,赐进士出身,知襄州。坐军贼张海剽劫不能制,罢归。后除 史馆修撰,御史何郯言:"史馆修撰,故事,皆试知制诰,友直不当得。"改集贤 殿修撰。以天章阁待制知陕州,同勾当三班院。侍宴集英殿,犹衣绯衣,仁宗顾见 之,乃赐金紫。累迁工部郎中、知越州。州民每春敛财,大集僧道士女,谓之"祭 天",友直下令禁绝,取所敛财建学以延诸生。卒官。士逊尝记帝东宫旧事,而史 官未之见,友直纂为《资善录》上之。

幼子友正字义祖,杜门不治家事,居小阁学书,积三十年不辍,遂以书名。神 宗评其草书,为本朝第一。

论曰:吕夷简、张士逊皆以儒学起家,列位辅弼。仁宗之世,天下承平,因时 制宜,济以宽厚,相臣预有力焉。士逊练习民事,风迹可纪,而依违曹利用以取讥。 方夷简在下僚,诸父蒙正以宰相才期之。及其为相,深谋远虑,有古大臣之度焉。 在位日久,颇务收恩避怨,以固权利,郭后之废,遂成其君之过举,咎莫大焉。虽 然,吕氏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


分类:正史 书名:宋史 作者:脱脱等
《宋史》列传72|正史

《宋史》列传72


○富弼 子绍庭 文彦博

富弼,字彦国,河南人。初,母韩有娠,梦旌旗鹤雁降其庭,云有天赦,已而 生弼。少笃学,有大度,范仲淹见而奇之,曰:"王佐才也。"以其文示王曾、晏 殊,殊妻以女。

仁宗复制科,仲淹谓弼:"子当以是进。"举茂材异等,授将作监丞、签书河 阳判官。仲淹坐争废后事贬,弼上言:"是一举而二失也,纵未能复后,宜还仲淹。" 不听。通判绛州,迁直集贤院。赵元昊反,弼疏陈八事,乞斩其使者。召为开封府 推官、知谏院。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弼请罢宴彻乐,就馆赐北使酒食。执政不可, 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朝廷羞。"后闻契丹果罢宴,帝深悔之。时禁臣僚越职 言事,弼因论日食,极言应天变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

元昊寇鄜延,破金明,钤辖卢守懃不救,内侍黄德和引兵走,大将刘平战死, 德和诬其降贼。弼请按竟其狱,德和坐要斩。夏守赟为陕西都部署,又以入内都知 王守忠为钤辖。弼言:"用守赟既为天下笑,今益以守忠,殆与唐监军无异。守勤、 德和覆车之辙,可复蹈乎!"诏罢守忠。又请令宰相兼领枢密院。时西夏首领二人 来降,位补借奉职。弼言当厚赏以劝来者。事下中书,宰相初不知也。弼叹曰: "此岂小事,而宰相不知邪!"更极论之,于是从弼言。除盐铁判官、史馆修撰, 奉使契丹。庆历二年,为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堂吏有伪为僧牒者,开封不敢治。 弼白执政,请以吏付狱,吕夷简不悦。

会契丹屯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来求关南地。朝廷择报聘者,皆以其情 叵测,莫敢行,夷简因是荐弼。欧阳修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请留之,不报。弼即 入对,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帝为动色,先以为接伴。英等入境, 中使迎劳之,英托疾不拜。弼曰:"昔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今中使至而君 不拜,何也?"英矍然起拜。弼开怀与语,英感悦,亦不复隐其情,遂密以其主所 欲得者告曰:"可从,从之;不然,以一事塞之足矣。"弼具以闻。帝唯许增岁币, 仍以宗室女嫁其子。

进弼枢密直学士,辞曰:"国家有急,义不惮劳,奈何逆以官爵赂之。"遂为 使报聘。既至,六符来馆客。弼见契丹主问故,契丹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 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群臣请举兵而南,吾以谓不若遣使求地,求 而不获,举兵未晚也。"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 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若用兵,则 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耳。"契丹主惊曰:"何谓也?" 弼曰:"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土宇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然 壮士健马物故太半。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 兵,能保其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 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塞雁门 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 约也。"契丹主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详。然所欲得者,祖宗故地耳。弼曰: "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

既退,六符曰:"吾主耻受金帛,坚欲十县,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 朕为祖宗守国,岂敢妄以土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尔。朕不忍多杀两朝赤子, 故屈己增币以代之。若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澶渊之盟,天地鬼神 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我。天地鬼神,其可欺乎!"明日,契丹主召弼 同猎,引弼马自近,又言得地则欢好可久。弼反覆陈必不可状,且言:"北朝既以 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猎罢,六符曰: "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惟有结昏可议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 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哉?"契丹主谕弼使归,曰: "俟卿再至,当择一受之,卿其遂以誓书来。"

弼归复命,复持二议及受口传之词于政府以往。行次乐寿,谓副使张茂实曰: "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脱书词与口传异,吾事败矣。"启视果不同,即驰还都, 以晡时入见,易书而行。及至,契丹不复求婚,专欲增币,曰:"南朝遗我之辞当 曰'献',否则曰'纳'。"弼争之,契丹主曰:"南朝既惧我矣,于二字何有? 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兼爱南北,故不惮更成,何名为惧?或 不得已至于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执, 古亦有之。"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于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其后颉利 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弼声色俱厉,契丹知不可夺,乃曰:"吾当自遣人 议之。"复使刘六符来。弼归奏曰:"臣以死拒之,彼气折矣,可勿许也。"朝廷 竟以"纳"字与之。始受命,闻一女卒;再命,闻一子生,皆不顾。又除枢密直学 士,迁翰林学士,皆恳辞,曰:"增岁币非臣本志,特以方讨元昊,未暇与角,故 不敢以死争,其敢受乎!"

三年,拜枢密副使,辞之愈力,改授资政殿学士兼侍读学士。七月,复拜枢密 副使。弼言:"契丹既结好,议者便谓无事,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愿陛下思其 轻侮之耻,坐薪尝胆,不忘修政。"以诰纳上前而罢。逾月,复申前命,使宰相谕 之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辽故也。"弼乃受。帝锐以太平责成宰辅,数下诏督 弼与范仲淹等,又开天章阁,给笔札,使书其所欲为者;且命仲淹主西事,弼主北 事。弼上当世之务十余条及安边十三策,大略以进贤退不肖、止侥幸、去宿弊为本, 欲渐易监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于是小人始不悦矣。

元昊遣使以书来,称男不称臣。弼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则契丹为无敌 于天下,不可许。"乃却其使,卒臣之。四年,契丹受礼云中,且发兵会元昊伐呆 儿族,于河东为近,帝疑二边同谋。弼曰:"兵出无名,契丹不为也。元昊本与契 丹约相左右,今契丹独获重币,元昊有怨言,故城威塞以备之。呆儿屡寇威塞,契 丹疑元昊使之,故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请调发为备,弼曰:"如此正堕 其计,臣请任之。"帝乃止,契丹卒不动。夏竦不得志,中弼以飞语。弼惧,求宣 抚河北,还,以资政殿学士出知郓州。岁余,谗不验,加给事中,移青州,兼京东 路安抚使。

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弼劝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得公私庐舍十余万区,散 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缺、寄居者,皆赋以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 病瘠者廪之,仍书其劳,约他日为奏请受赏。率五日,辄遣人持酒肉饭糗慰藉,出 于至诚,人人为尽力。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听流民擅取。死者为大冢葬之, 目曰"丛冢"。明年,麦大熟,民各以远近受粮归,凡活五十余万人,募为兵者万 计。帝闻之,遣使褒劳,拜礼部侍郎。弼曰:"此守臣职也。"辞不受。前此,救 灾者皆聚民城郭中,为粥食之,蒸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数日不得粥而仆,名 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弼立法简便周尽,天下传以为式。

王则叛,齐州禁兵欲应之,或诣弼告。齐非弼所部,恐事泄变生,适中贵人张 从训衔命至青,弼度其可用,密付以事,使驰至齐,发吏卒取之,无得脱者。即自 劾颛擅之罪,帝益嘉之,复以为礼部侍郎,又辞不受。迁大学士,徙知郑、蔡、河 阳,加观文殿学士,改宣徽南院使、判并州。至和二年,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并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庆于朝。帝微觇知之,以语学 士欧阳修曰:"古之命相,或得诸梦卜,岂若今日人情如此哉?"修顿首贺。帝弗 豫,大臣不得见,中外忧栗。弼、彦博入问疾,因托禳禬事止宿连夕,每事皆关白 乃行,宫内肃然,语在《彦博传》。嘉祐三年,进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弼为相,守典故,行故事,而傅以公议,无容心于其间。当是时,百官任职, 天下无事。六年三月,以母忧去位,诏为罢春宴。故事,执政遭丧皆起复。帝虚位 五起之,弼谓此金革变礼,不可施于平世,卒不从命。英宗立,召为枢密使。居二 年,以足疾求解,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扬州,封祁国公,进封 郑。

熙宁元年,徙判汝州。诏入觐,许肩舆至殿门。神宗御内东门小殿,令其子掖 以进,且命毋拜,坐语,从容访以治道。弼知帝果于有为,对曰:"人主好恶,不 可令人窥测;可测,则奸人得以傅会。当如天之监人,善恶皆所自取,然后诛赏随 之,则功罪无不得其实矣。"又问边事,对曰:"陛下临御未久,当布德行惠,愿 二十年口不言兵。"帝默然。至日昃乃退。欲以集禧观使留之,力辞赴郡。明年二 月,召拜司空兼侍中,赐甲第,悉辞之,以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时有为帝言灾异皆天数,非关人事得失所致者。弼闻而叹曰:"人君所畏惟天, 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此必奸人欲进邪说,以摇上心,使辅拂谏争之臣,无所 施其力。是治乱之机,不可以不速救。"即上书数千言,力论之。又言:"君子小 人之进退,系王道之消长,愿深加辨察,勿以同异为喜怒、喜怒为用舍。陛下好使 人伺察外事,故奸险得志。又多出亲批,若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脱十中七八, 积日累月,所失亦多。今中外之务渐有更张,大抵小人惟喜生事,愿深烛其然,无 使有悔。"是时久旱,群臣请上尊号及用乐,帝不许,而以同天节契丹使当上寿, 故未断其请。弼言此盛德事,正当以此示之,乞并罢上寿。帝从之,即日雨。弼又 上疏,愿益畏天戒,远奸佞,近忠良。帝手诏褒答之。

王安石用事,雅不与弼合。弼度不能争,多称疾求退,章数十上。神宗将许之, 问曰:"卿即去,谁可代卿者?"弼荐文彦博,神宗默然,良久曰:"王安石何如?" 弼亦默然。拜武宁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改亳州。青苗法出,弼以 谓如是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持不行。提举官赵济劾弼格诏旨,侍御史邓绾又乞 付有司鞫治,乃以仆射判汝州。安石曰:"弼虽责,犹不失富贵。昔鲧以方命殛, 共工以象恭流,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何由沮奸?"帝不答。弼言:"新法,臣 所不晓,不可以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遂请老,加拜司空,进封韩国公致仕。 弼虽家居,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郭逵讨安南,乞诏逵择利进退,以全王师; 契丹争河东地界,言其不可许;星文有变,乞开广言路;又请速改新法,以解倒县 之急。帝虽不尽用,而眷礼不衰,尝因安石有所建明,却之曰:"富弼手疏称'老 臣无所告诉,但仰屋窃叹'者,即当至矣。"其敬之如此。

元丰三年,王尧臣之子同老上言:"故父参知政事时,当仁宗服药,尝与弼及 文彦博议立储嗣,会翌日有瘳,其事遂寝。"帝以问彦博,对与同老合,帝始知至 和时事。嘉弼不自言,以为司徒。六年八月,薨,年八十。手封遗奏,使其子绍庭 上之。其大略云:

陛下即位之初,邪臣纳说图任之际,听受失宜,上误聪明,浸成祸患。今上自 辅臣,下及多士,畏祸图利,习成敝风,忠词谠论,无复上达。臣老病将死,尚何 顾求?特以不忍上负圣明,辄倾肝胆,冀哀怜愚忠,曲垂采纳。

去年永乐之役,兵民死亡者数十万。今久戍未解,百姓困穷,岂讳过耻败不思 救祸之时乎?天地至仁,宁与羌夷校曲直胜负?愿归其侵地,休兵息民,使关、陕 之间,稍遂生理。兼陕西再团保甲,又葺教场,州县奉行,势侔星火,人情惶骇, 难以复用,不若寝罢以绥怀之。臣之所陈,急于济事。若夫要道,则在圣人所存, 与所用之人君子、小人之辨耳。陛下审观天下之势,岂以为无足虑邪?

帝览奏震悼,辍朝三日,内出祭文致奠,赠太尉,谥曰文忠。

弼性至孝,恭俭好修,与人言必尽敬,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亢礼,气色 穆然,不见喜愠。其好善嫉恶,出于天资。常言:"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 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岐万辙,必胜而后 已。迨其得志,遂肆毒于善良,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其终身皆出于此云。元 祐初,配享神宗庙庭。哲宗篆其碑首曰:"显忠尚德",命学士苏轼撰文刻之。绍 圣中,章惇执政,谓弼得罪先帝,罢配享。至靖康初,诏复旧典焉。

绍庭字德先,性靖重,能守家法。弼薨,两女与婿及甥皆同居,绍庭待之与父 时不殊,一家之事毫发不敢变,族里称焉。历宗正丞、提举三门白波辇运、通判绛 州。建中靖国初,除提举河北西路常平,辞曰:"熙宁变法之初,先臣以不行青苗 被罪,臣不敢为此官。"徽宗嘉之,擢祠部员外郎。未几,出知宿州。卒,年六十 八。子直柔,绍兴中,同知枢密院事,别有传。

文彦博,字宽夫,汾州介休人。其先本敬氏,以避晋高祖及宋翼祖讳改焉。少 与张昪、高若讷从颍昌史炤学,炤母异之,曰:"贵人也。"待之甚厚。及进士第, 知翼城县,通判绛州,为监察御史,转殿中侍御史。

西方用兵,偏校有监陈先退、望敌不进者,大将守著令皆申覆。彦博言:"此 可施之平居无事时尔。今拥兵数十万,而将权不专,兵法不峻,将何以济?"仁宗 嘉纳之。黄德和之诬刘平降虏也,以金带赂平奴,使附己说以证。平家二百口皆械 系。诏彦博置狱于河中,鞫治得实。德和党援盛,谋翻其狱,至遣他御史来。彦博 拒不纳,曰:"朝廷虑狱不就,故遣君。今案具矣,宜亟还,事或弗成,彦博执其 咎。"德和并奴卒就诛。以直史馆为河东转运副使。麟州饷道回远,银城河外有唐 时故道,废弗治,彦博父洎为转运使日,将复之,未及而卒。彦博嗣成父志,益储 粟。元昊来寇,围城十日,知有备,解去。迁天章阁待制、都转运使,连进龙图阁、 枢密直学士、知秦州,改益州。尝击球钤辖廨,闻外喧甚,乃卒长杖一卒,不伏。 呼入问状,令引出与杖,又不受,复呼入斩之,竟球乃归。召拜枢密副使、参知政 事。

贝州王则反,明镐讨之,久不克。彦博请行,命为宣抚使,旬日贼溃,槛则送 京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荐张环、韩维、王安石等恬退守道, 乞褒劝以厉风俗。与枢密使庞籍议省兵,凡汰为民及给半廪者合八万,论者纷然, 谓必聚为盗,帝亦疑焉。彦博曰:"今公私困竭,正坐兵冗。脱有难,臣请死之。" 其策讫行,归兵亦无事。进昭文馆大学士。御史唐介劾其在蜀日以奇锦结宫掖,因 之登用。介既贬,彦博亦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知许州,改忠武军节度使、知永兴军。 至和二年,复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与富弼同拜,士大夫 皆以得人为庆,语见《弼传》。

三年正月,帝方受朝,疾暴作,扶入禁中。彦博呼内侍史志聪问状,对曰: "禁密不敢漏言。"彦博叱之曰:"尔曹出入禁闼,不令宰相如天子起居,欲何为 邪?自今疾势增损必以告,不尔,当行军法。"又与同列刘沆、富弼谋启醮大庆殿, 因留宿殿庐。志聪曰:"无故事。"彦博曰:"此岂论故事时邪?"知开封府王素 夜叩宫门上变,不使入;明旦言,有禁卒告都虞候欲为乱。沆欲捕治,彦博召都指 挥使许怀德,问都虞候何如人,怀德称其愿可保。彦博曰:"然则卒有怨,诬之耳。 当亟诛之以靖众。"乃请沆判状尾,斩于军门。

先是,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横垅故道。北京留守贾 昌朝素恶弼,阴约内侍武继隆,令司天官二人俟执政聚时,于殿庭抗言国家不当穿 河于北方,致上体不安。彦博知其意有所在,然未有以制之,后数日,二人又上言, 请皇后同听政,亦继隆所教也。史志聪以其状白执政。彦博视而怀之,不以示同列, 而有喜色,徐召二人诘之曰:"汝今日有所言乎?"曰:"然。"彦博曰:"天文 变异,汝职所当言也。何得辄预国家大事?汝罪当族!"二人惧,色变。彦博曰: "观汝直狂愚耳,未忍治汝罪,自今无得复然。"二人退,乃出状示同列。同列皆 愤怒曰:"奴敢尔僭言,何不斩之?"彦博曰:"斩之,则事彰灼,于中宫不安。" 众皆曰:"善。"既而议遣司天官定六漯方位,复使二人往。继隆白请留之,彦博 曰:"彼本不敢妄言,有教之者耳。"继隆默不敢对。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更 言六漯在东北,非正北也。帝疾愈,彦博等始归第。当是时,京师业业,赖彦博、 弼持重,众心以安。沆密白帝曰:"陛下违豫时,彦博擅斩告反者。"彦博闻之, 以沆判呈,帝意乃解。御史吴中复乞召还唐介。彦博因言,介顷为御史,言臣事多 中臣病,其间虽有风闻之误,然当时责之太深,请如中复奏。时以彦博为厚德。久 之,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国公,改镇保平、判大名府。又 改镇成德,迁尚书左仆射、判太原府。俄复镇保平、判河南。丁母忧,英宗即位, 起复成德军节度使,三上表乞终丧,许之。

初,仁宗之不豫也,彦博与富弼等乞立储嗣。仁宗许焉,而后宫将有就馆者, 故其事缓。已而彦博去位,其后弼亦以忧去。彦博既服阕,复以故官判河南,有诏 入觐。英宗曰:"朕之立,卿之力也。"彦博竦然对曰:"陛下入继大统,乃先帝 圣意,皇太后协赞之力,臣何闻力之有?兼陛下登储纂极之时,臣方在外,皆韩琦 等承圣志受顾命,臣无与焉。"帝曰:"备闻始议,卿于朕有恩。"彦博逊避不敢 当。帝曰:"暂烦西行,即召还矣。"寻除侍中,徙镇淮南、判永兴军,入为枢密 使、剑南西川节度使。

熙宁二年,相陈升之,诏:"彦博朝廷宗臣,其令升之位彦博下,以称遇贤之 意。"彦博曰:"国朝枢密使,无位宰相上者,独曹利用尝在王曾、张知白上。臣 忝知礼义,不敢效利用所为,以紊朝著。"固辞乃止。夏人犯大顺,庆帅李复圭以 陈图方略授钤辖李信等,趣使出战。及败,乃妄奏信罪。彦博暴其非,宰相王安石 曲诛信等,秦人冤之。庆州兵乱,彦博言于帝曰:"朝廷行事,务合人心,宜兼采 众论,以静重为先。陛下厉精求治,而人心未安,盖更张之过也。祖宗法未必皆不 可行,但有偏而不举之敝尔。"安石知为己发,奋然排之曰:"求去民害,何为不 可?若万事隳脞,乃西晋之风,何益于治?"御史张商英欲附安石,摭枢密使他事 以摇彦博,坐不实贬。彦博在枢府九年,又以极论市易司监卖果实,损国体敛民怨, 为安石所恶,力引去。拜司空、河东节度使、判河阳,徙大名府。身虽在外,而帝 眷有加。

时监司多新进少年,转运判官汪辅之辄奏彦博不事事,帝批其奏以付彦博曰: "以侍中旧德,故烦卧护北门,细务不必劳心。辅之小臣,敢尔无礼,将别有处置。" 未几,罢去。初,选人有李公义者,请以铁龙爪治河,宦者黄怀信沿其制为浚川杷, 天下指笑以为儿戏,安石独信之,遣都水丞范子渊行其法。子渊奏用杷之功,水悉 归故道,退出民田数万顷。诏大名核实,彦博言:"河非杷可浚,虽甚愚之人,皆 知无益,臣不敢雷同罔上。"疏至,帝不悦,复遣知制诰熊本等行视,如彦博言。 子渊乃请觐,言本等见安石罢,意彦博复相,故傅会其说。御史蔡确亦论本奉使无 状。本等皆得罪,独彦博勿问。寻加司徒。

元丰三年,拜太尉,复判河南。于是王同老言至和中议储嗣事,彦博适入朝, 神宗问之,彦博以前对英宗者复于帝曰:"先帝天命所在,神器有归,实仁祖知子 之明,慈圣拥佑之力,臣等何功?"帝曰:"虽云天命,亦系人谋。卿深厚不伐善, 阴德如丙吉,真定策社稷臣也。"彦博曰:"如周勃、霍光,是为定策。自至和以 来,中外之臣献言甚众,臣等虽尝有请,弗果行。其后韩琦等讫就大事,盖琦功也。" 帝曰:"发端为难,是时仁祖意已定,嘉祐之末,止申前诏尔。正如丙吉、霍光, 不相掩也。"遂加彦博两镇节度使,辞不拜。将行,赐宴琼林苑,两遣中谒者遗诗 祖道,当世荣之。

王中正经制边事,所过称受密旨募禁兵,将之而西。彦博以无诏拒之,中正亦 不敢募而去。久之,请老,以太师致仕,居洛阳。元祐初,司马光荐彦博宿德元老, 宜起以自辅。宣仁后将用为三省长官,而言事者以为不可,及命平章军国重事,六 日一朝,一月两赴经筵,恩礼甚渥。然彦博无岁不求退,居五年,复致仕。绍圣初, 章惇秉政,言者论彦博朋附司马光,诋毁先烈,降太子少保。卒,年九十二。崇宁 中,预元祐党籍。后特命出籍,追复太师,谥曰忠烈。

彦博逮事四朝,任将相五十年,名闻四夷。元祐间,契丹使耶律永昌、刘霄来 聘,苏轼馆客,与使入觐,望见彦博于殿门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邪?"问 其年,曰:"何壮也!?轼曰:"使者见其容,未闻其语。其综理庶务,虽精练少 年有不如;其贯穿古今,虽专门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异人也。"既 归洛,西羌首领温溪心有名马,请于边吏,愿以馈彦博,诏许之。其为外国所敬如 此。

彦博虽穷贵极富,而平居接物谦下,尊德乐善,如恐不及。其在洛也,洛人邵 雍、程颢兄弟皆以道自重,宾接之如布衣交。与富弼、司马光等十三人,用白居易 九老会故事,置酒赋诗相乐,序齿不序官,为堂,绘像其中,谓之"洛阳耆英会", 好事者莫不慕之。神宗导洛通汴,而主者遏绝洛水,不使入城中,洛人颇患苦之。 彦博因中使刘惟简至洛,语其故,惟简以闻。诏令通行如初,遂为洛城无穷之利。

彦博八子,皆历要官。第六子及甫,初以大理评事直史馆,与邢恕相善。元祐 初,为吏部员外郎,以直龙图阁知同州。彦博平章军国,及甫由右司员外郎引嫌改 卫尉、光禄少卿。彦博再致仕,及甫知河阳,召为太仆卿,权工部侍郎,罢为集贤 殿修撰、提举明道宫。蔡渭、邢恕持及甫私书造梁焘、刘挚之谤,逮诣诏狱,及甫 有憾于元祐,从而实之,亦坐夺职。未几,复之,卒。

论曰:国家当隆盛之时,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推其有余,足芘当世。富弼再 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数十年不见兵革。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文彦博立朝端重, 顾盼有威,远人来朝,仰望风采,其德望固足以折冲御侮于千里之表矣。至于公忠 直亮,临事果断,皆有大臣之风,又皆享高寿于承平之秋。至和以来,建是大计, 功成退居,朝野倚重。熙、丰而降,弼、彦博相继衰老,憸人无忌,善类沦胥,而 宋业衰矣!《书》曰:"番番良士,膂力既愆,我尚有之。"岂不信然哉!


分类:正史 书名:宋史 作者:脱脱等
《宋史》列传71|正史

《宋史》列传71


○韩琦 子忠彦 曾公亮 子孝宽 孝广 孝蕴 陈升之 吴充 王珪 从父罕 从兄琪

韩琦,字稚圭,相州安阳人。父国华,自有传。琦风骨秀异,弱冠举进士,名 在第二。方唱名,太史奏日下五色云见,左右皆贺。授将作监丞、通判淄州,入直 集贤院、监左藏库。时方贵高科,多径去为显职,琦独滞筦库,众以为非宜,琦处 之自若。禁中需金帛,皆内臣直批旨取之,无印可验,琦请复旧制,置传宣合同司, 以相防察。又每纲运至,必俟内臣监莅,始得受,往往数日不至,暴露庑下。衙校 以为病,琦奏罢之。

历开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拜右司谏。时宰相王随、陈尧佐,参知政事韩 亿、石中立,在中书罕所建明,琦连疏其过,四人同日罢。又请停内降,抑侥幸。 凡事有不便,未尝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纪纲、亲忠直、远邪佞为急,前后七十余 疏。王曾为相,谓之曰:"今言者不激,则多畏顾,何补上德?如君言,可谓切而 不迂矣。"曾闻望方崇,罕所奖与,琦闻其语,益自信。权知制诰。

益、利岁饥,为体量安抚使。异时郡县督赋调繁急,市上供绮绣诸物不予直, 琦为缓调蠲给之,逐贪残不职吏,汰冗役数百,活饥民百九十万。赵元昊反,琦适 自蜀归,论西师形势甚悉,即命为陕西安抚使。刘平与贼战,败,为所执,时宰入 他诬,收系平子弟,琦辨直其冤。

进枢密直学士,副夏竦为经略安抚、招讨使。诏遣使督出兵,琦亦欲先发以制 贼,而合府固争,元昊遂寇镇戎。琦画攻守二策驰入奏,仁宗欲用攻策,执政者难 之。琦言:"元昊虽倾国入寇,众不过四五万人,吾逐路重兵自为守,势分力弱, 遇敌辄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贼骄惰,破之必矣。"乃诏鄜延、泾原同 出征。既还营,元昊来求盟。琦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命诸将戒严,贼果 犯山外。琦悉兵付大将任福,令自怀远城趋德胜砦出贼后,如未可战,即据险置伏, 要其归。及行,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福竟为贼诱, 没于好水川。竦使人收散兵,得琦檄于福衣带间,言罪不在琦。琦亦上章自劾,犹 夺一官,知秦州,寻复之。

会四路置帅,以琦兼秦凤经略安抚、招讨使。庆历二年,与三帅皆换观察使, 范仲淹、庞籍、王沿不肯拜,琦独受不辞。未几,还旧职,为陕西四路经略安抚、 招讨使,屯泾州。琦与范仲淹在兵间久,名重一时,人心归之,朝廷倚以为重,故 天下称为"韩范"。东兵从宿卫来,不习劳苦,琦奏增土兵以代戍,建德顺军以蔽 萧关、呜沙之道。方谋取横山,规河南,而元昊称臣,召为枢密副使。

元昊介契丹为援,强邀索无厌,宰相晏殊等厌兵,将一切从之。琦陈其不便, 条所宜先行者七事:一曰清政本,二曰念边计,三曰擢材贤,四曰备河北,五曰固 河东,六曰收民心,七曰营洛邑。继又陈救弊八事,欲选将帅,明按察,丰财利, 遏侥幸,进能吏,退不才,谨入官,去冗食。谓:"数者之举,谤必随之,愿委计 辅臣,听其注措。"帝悉嘉纳。遂宣抚陕西,讨平群盗张海、郭邈山;禁卒羸老不 任用者,悉汰之;尽修鄜延城障,须敌悉归所侵地,乃许和。归陈西北四策,以为: "今当以和好为权宜,战守为实务。请缮甲厉兵,营修都城,密定讨伐之计。"

时二府合班奏事,琦必尽言,虽事属中书,亦指陈其实。同列或不悦,帝独识 之,曰:"韩琦性直。"琦与范仲淹、富弼皆以海内人望,同时登用,中外跂想其 勋业。仲淹等亦以天下为己任,群小不便之,毁言日闻。仲淹、弼继罢,琦为辨析, 不报。尹洙与刘沪争城水洛事,琦右洙,朝论不谓然。乃请外,以资政殿学士知扬 州,徙郓州、成德军、定州。兼安抚使,进大学士,又加观文殿学士。

初,定州兵狃平贝州功,需赏赉,出怨语,至欲噪城下。琦闻之,以为不治且 乱,用军制勒习,诛其尤无良者。士死攻战,则赏赙其家,籍其孤嫠继禀之,威恩 并行。又仿古三阵法,日月训齐之,由是中山兵精劲冠河朔。京师发龙猛卒戍保州, 在道为人害,至定,琦悉留不遣,易素教者使之北,又振活饥民数百万。玺书褒激, 邻道视以为准。

拜武康军节度使、知并州。承受廖浩然,怙中贵势贪恣,既诬逐前帅李昭亮, 所为益不法,琦奏还之,帝命鞭诸本省。契丹冒占天池庙地,琦召其酋豪,示以曩 日彼所求修庙檄,无以对,遂归我斥地。既又侵耕阳武砦地,琦凿堑立石以限之。 始,潘美镇河东,患寇钞,令民悉内徙,而空塞下不耕,于是忻、代、宁化、火山 之北多废壤。琦以为此皆良田,今弃不耕,适足以资敌,将皆为所有矣。遂请距北 界十里为禁地,其南则募弓箭手居之,垦田至九千六百顷。久之,求知相州。

嘉祐元年,召为三司使,未至,迎拜枢密使。三年六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集贤殿大学士。六年闰八月,迁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仪国公。帝既连失三 王,自至和中病疾,不能御殿。中外惴恐,臣下争以立嗣固根本为言,包拯、范镇 尤激切。积五六岁,依违未之行,言者亦稍怠。至是,琦乘间进曰:"皇嗣者,天 下安危之所系。自昔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陛下春秋高,未有建立,何不择宗 室之贤者,以为宗庙社稷计?"帝曰:"后宫将有就馆者,姑待之。"已又生女。

一日,琦怀《汉书·孔光传》以进,曰:"成帝无嗣,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 犹能如是,况陛下乎。愿以太祖之心为心,则无不可者。"又与曾公亮、张昇、欧 阳修极言之。会司马光、吕诲皆有请,琦进读二疏,未及有所启,帝遽曰:"朕有 意久矣,谁可者?"琦皇恐对曰:"此非臣辈所可议,当出自圣择。"帝曰:"宫 中尝养二子,小者甚纯,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请其名,帝以宗实告。宗实,英 宗旧名也。琦等遂力赞之,议乃定。

英宗居濮王丧,议起知宗正。琦曰:"事若行,不可中止。陛下断自不疑,乞 内中批出。"帝意不欲宫人知,曰:"只中书行足矣。"命下,英宗固辞。帝复问 琦,琦对曰:"陛下既知其贤而选之,今不敢遽当,盖器识远大,所以为贤也。愿 固起之。"英宗既终丧,犹坚卧不起。琦言:"宗正之命初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 不若遂正其名。"乃下诏立为皇子。明年,英宗嗣位,以琦为仁宗山陵使,加门下 侍郎,进封卫国公。

琦既辅立英宗,门人亲客,或从容语及定策事,琦必正色曰:"此仁宗圣德神 断,为天下计,皇太后内助之力,臣子何与焉。"英宗暴得疾,太后垂帘听政。帝 疾甚,举措或改常度,遇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悦者,乃共为谗间,两宫遂成隙。 琦与欧阳修奏事帘前,太后呜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尔,病已,必不 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修亦委曲进言,太后意稍和,久之而罢。后数日,琦 独见上,上曰:"太后待我无恩。"琦对曰:"自古圣帝明王,不为少矣。然独称 舜为大孝,岂其余尽不孝耶?父母慈爱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 不失孝,乃为可称。但恐陛下事之未至尔,父母岂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及疾 愈,琦请乘舆因祷雨具素服以出,人情乃安。太后还政,拜琦右仆射,封魏国公。

夏人寇大顺,琦议停岁赐,绝和市,遣使问罪。枢密使文彦博难之,或举宝元、 康定事,琦曰:"谅祚,狂童也,非有元昊智计,而边备过当时远甚。亟诘之,必 服。"既而谅祚上表谢,帝顾琦曰:"一如所料。"帝寝疾,琦入问起居,言曰: "陛下久不视朝,愿早建储,以安社稷。"帝颔之,即召学士草制,立颍王。

神宗立,拜司空兼侍中,为英宗山陵使。琦执政三世,或病其专。御史中丞王 陶劾琦不赴文德殿押班为跋扈。琦请去,帝为黜陶。永厚陵复土,琦不复入中书, 坚辞位。除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司徒兼侍中、判相州。入对,帝泣曰:"侍中必欲 去,今日已降制矣。"赐兴道坊宅一区,擢其子忠彦秘阁校理。琦辞两镇,乃但领 淮南。

会种谔擅取绥州,西边俶扰,改判永兴军,经略陕西。琦言:"边臣肆意妄作, 弃约基乱,愿召二府亟决之。"琦入辞,曾公亮等方奏事,乞与琦同议。帝召之, 琦曰:"臣前日备员政府,所当共议。今日,藩臣也,不敢预闻。"又言:"王陶 指臣为跋扈,今陛下乃举陕西兵柄授臣,复有劾臣如陶者,则臣赤族矣。"帝曰: "侍中犹未知朕意邪?"琦初言绥州不当取,已而夏人诱杀杨定,琦复言,贼既如 此,绥今不可弃。"枢密院以初议诘之,琦具论其故,卒存之。

熙宁元年七月,复请相州以归。河北地震、河决,徒判大名府,充安抚使,得 便宜从事。王安石用事,出常平使者散青苗钱。琦亟言之。帝袖其疏以示宰臣,曰: "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可以利民,今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 苗,而亦强与之乎?"安石勃然进曰:"苟从其欲,虽坊郭何害。"明日,称疾不 出。当是时,新法几罢,安石复出,持前议益坚。琦又恳奏,安石下之条例司,令 其属疏驳,刊石颁天下。琦申辨愈切,不克从。于是请解四路安抚使,止领一路, 安石欲沮琦,即从之。六年,还判相州。

契丹来求代北地,帝手诏访琦,琦奏言:

臣观近年以来,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图复燕南 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丽臣属北方,久绝朝 贡,乃因商舶诱之使来,契丹知之,必谓将以图我。一也。强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 契丹闻之,必谓行将及我。二也。遍植榆柳于西山,冀其成长以制蕃骑。三也。创 团保甲。四也。诸州筑城凿池。五也。置都作院,颁弓刀新式,大作战车。六也。 置河北三十七将。七也。契丹素为敌国,因事起疑,不得不然。

臣昔年论青苗钱事,言者辄肆厚诬,非陛下之明,几及大戮。自此,闻新法日 下,不敢复言。今亲被诏问,事系安危,言及而隐,死有余罪。臣尝窃计,始为陛 下谋者,必曰治国之本,当先聚财积谷,募兵于民,则可以鞭笞四夷。故散青苗钱, 使民出利;为免役之法,次第取钱;迨置市易务,而小商细民,无所措手。新制日 下,更改无常,官吏茫然,不能详记,监司督责,以刻为明。今农怨于甽亩,商叹 于道路,长吏不安其职,陛下不尽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兴太平,而先使邦本困 摇,众心离怨,此则为陛下始谋者大误也。

臣今为陛下计,谓宜遣使报聘,具言向来兴作,乃修备之常,岂有他意;疆土 素定,悉如旧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以可疑之形,如将官之类,因而 罢去。益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使天下悦服,边备日充。若 其果自败盟,则可一振威武,恢复故疆,摅累朝之宿愤矣。

疏上,会安石再入相,悉以所争地与契丹,东西七百里,论者惜之。八年,换 节永兴军,再任,未拜而薨,年六十八。前一夕,大星陨于治所,枥马皆惊。帝发 哀苑中,哭之恸。辍朝三日,赐银三千两,绢三千匹,发两河卒为治冢,篆其碑曰 "两朝顾命定策元勋"。赠尚书令,谥曰忠献,配享英宗庙庭。常令其子若孙一人 官于相,以护丘墓。故事,三省长官,惟尚书令为尤重,赠者必兼他官。至琦,乃 单赠。后又诏,虽当追策,不复更加师保,盖贵之也。

琦蚤有盛名,识量英伟,临事喜愠不见于色,论者以重厚比周勃,政事比姚崇。 其为学士临边,年甫三十,天下已称为韩公。嘉祐、治平间,再决大策,以安社稷。 当是时,朝廷多故,琦处危疑之际,知无不为。或谏曰:"公所为诚善,万一蹉跌, 岂惟身不自保,恐家无处所。"琦叹曰:"是何言也。今臣尽力事君,死生以之。 至于成败,天也,岂可豫忧其不济,遂辍不为哉。"闻者愧服。在魏都久,辽使每 过,移牒必书名,曰:"以韩公在此故也。"忠彦使辽,辽主问知其貌类父,即命 工图之,其见重于外国也如此。

琦天资朴忠,折节下士,无贱贵,礼之如一。尤以奖拔人才为急,傥公论所与, 虽意所不悦,亦收用之,故得人为多。选饬群司,皆使奉法循理。其所建请,第顾 义所在,无适莫心。在相位时,王安石有盛名,或以为可用,琦独不然之。及守相, 陛辞,神宗曰:"卿去,谁可属国者,王安石何如?"琦曰:"安石为翰林学士则 有余,处辅弼之地则不可。"上不答。其镇大名也,魏人为立生祠。相人爱之如父 母,有斗讼,传相劝止,曰:"勿挠吾侍中也。"与富弼齐名,号称贤相,人谓之 "富韩"云。徽宗追论琦定策勋,赠魏郡王。子五人:忠彦、端彦、纯彦、粹彦、 嘉彦。端彦右赞善大夫。纯彦官至徽猷阁直学士。粹彦为吏部侍郎,终龙图阁学士。 嘉彦尚神宗女齐国公主,拜驸马都尉,终瀛海军承宣使。

忠彦字师朴,少以父任,为将作监簿,复举进士。琦罢政,忠彦以秘书丞召试 馆职,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为开封府判官、三司盐铁判官。出通判永宁军,召 还,为户部判官。

琦薨,服除,为直龙图阁,擢天章阁待制、知瀛州。朝廷以夏人囚废其主秉常, 用兵西方,既下米脂等城砦数十,夏人求救于辽,辽人移书继至。会遣使贺辽主生 辰,神宗以命忠彦,遂以给事中奉使。辽遣赵资睦迓之,语及西事,忠彦曰:"此 小役也,何问为?"辽主使其臣王言敷燕于馆,言敷问:"夏国胡罪,而中国兵不 解?无失两朝之欢,则善矣。"忠彦曰:"问罪西夏,于二国之好何预乎?"

使还。时官制行,章惇为门下侍郎,奏:"给事中东省属官,封驳宜先禀而后 上。忠彦奏:"朝廷之事,执政之所行也。事当封驳,则与执政固已异矣,尚何禀 议之有。"诏从其请。左仆射王珪为南郊大礼使,事之当下者,自从其所画旨。忠 彦以官制驳之曰:"今事于南郊者,大礼使既不从中画旨,处分出一时者,又不从 中书奏审。官制之行,曾未期月,而庙堂自渝之,后将若之何?"乃诏事无钜细, 必经三省而后行。拜礼部尚书,以枢密直学士知定州。

元祐中,召为户部尚书,擢尚书左丞。弟嘉彦尚主,改同知枢密院事,迁知院 事。哲宗亲政,更用大臣,言者观望,争言垂帘时事。忠彦言:"昔仁宗始政,当 时亦多讥斥章献时事,仁宗恶其持情近薄,下诏戒饬。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则善矣。" 以观文殿学士知真定府,移定州。忠彦在西府,以用兵西方非是,愿以所取之地弃 还之,以息民力。至是,言者以为言,降资政殿学士,改知大名府。徽宗即位,以 吏部尚书召拜门下侍郎。忠彦陈四事:一曰广仁恩,二曰开言路,三曰去疑似,四 曰戒用兵。逾月,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上用忠彦言,数下诏蠲天下逋负,尽 还流人而甄叙之,忠直敢言若知名之士,稍见收用。

进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封仪国公。而曾布为右相,多不协,言事者助布排忠彦, 以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又以钦圣欲复废后,为忠彦罪,再降太中大夫,怀州居 住。又论忠彦在相位,不应弃湟州,谪崇信军节度副使,济州居住。逮复湟、鄯, 又谪磁州团练副使。复太中大夫,遂以宣奉大夫致仕。卒,年七十二。子治,徽宗 时,为太仆少卿,出知相州。以疾丐祠,命其子肖胄代之,别有传。

论曰:琦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当治平危疑之际,两宫几成嫌隙,琦处 之裕如,卒安社稷,人服其量。欧阳修称其"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 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岂不信哉!忠彦世济其美,继登相位, 宜矣。

曾公亮,字明仲,泉州晋江人。举进士甲科,知会稽县。民田镜湖旁,每患湖 溢。公亮立斗门,泄水入曹娥江,民受其利。坐父买田境中,谪监湖州酒。久之, 为国子监直讲,改诸王府侍讲。岁满,当用故事试馆职,独献所为文,授集贤校理、 天章阁侍讲、修起居注。擢天章阁待制,赐金紫。先是,待制不改服。仁宗面锡之, 曰:"朕自讲席赐卿,所以尊宠儒臣也。"遂知制诰兼史馆修撰,为翰林学士、判 三班院。三班吏丛猥,非赇谢不行,贵游子弟,多倚势请谒。公亮掇前后章程,视 以从事,吏不能举手。以端明殿学士知郑州,为政有能声,盗悉窜他境,至夜户不 闭。尝有使客亡橐中物,移书诘盗,公亮报:"吾境不藏盗,殆从者之廋耳。"索 之,果然。复入为翰林学士、知开封府。未几,擢给事中、参知政事。加礼部侍郎, 除枢密使。嘉祐六年,拜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公亮明练文法,更践久,习知朝廷台阁典宪,首相韩琦每咨访焉。仁宗末年, 琦请建储,与公亮等共定大议。密州民田产银,或盗取之,大理当以强。公亮曰: "此禁物也,取之虽强,与盗物民家有间矣。"固争之,遂下有司议,比劫禁物法, 盗得不死。初,东州人多用此抵法,自是无死者。

契丹纵人渔界河,又数通盐舟,吏不敢禁,皆谓:与之校,且生事。公亮言: "萌芽不禁,后将奈何?雄州赵滋勇而有谋,可任也。"使谕以指意,边害讫息。 英宗即位,加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寻加户部尚书。帝不豫,辽使至不能见,命公 亮宴于馆,使者不肯赴。公亮质之曰:"锡宴不赴,是不虔君命也。人主有疾,而 必使亲临,处之安乎?"使者即就席。神宗即位,加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

熙宁二年,进昭文馆大学士,累封鲁国公。以老避位,三年九月,拜司空兼侍 中、河阳三城节度使、集禧观使。明年,起判永兴军。先是,庆卒叛,既伏诛,而 余党越佚,自陕以西皆警备。阅义勇,益边兵,移内地租赋,人情骚然。公亮一镇 以静,次第奏罢之,专务裁抑冗费。长安豪喜造飞语,声言营卒怨减削,谋以上元 夜结外兵为乱,邦人大恐。或劝毋出游,公亮不为动,张灯纵观,与宾佐竟夕乃归。 居一岁,还京师。旋以太傅致仕。元丰元年卒,年八十。帝临哭,辍朝三日,赠太 师、中书令,谥曰宣靖,配享英宗庙庭。及葬,御篆其碑首曰"两朝顾命定策亚勋 之碑"。

公亮方厚庄重,沈深周密,平居谨绳墨,蹈规矩;然性吝啬,殖货至钜万,帝 尝以方张安世。初荐王安石,及同辅政,知上方向之,阴为子孙计,凡更张庶事, 一切听顺,而外若不与之者。尝遣子孝宽参其谋,至上前略无所异,于是帝益信任 安石。安石德其助己,故引擢孝宽至枢密以报之。苏轼尝从容责公亮不能救正,公 亮曰:"上与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世讥其持禄固宠云。子孝宽,从子孝广、 孝蕴。

孝宽字令绰,以荫知桐城县。选知咸平县,民诣府诉雨伤麦,府以妄杖之。孝 宽躬行田,辨其实,得蠲赋。除秘阁修撰、提点开封府界镇县。

保甲法行,民相惊言且籍为兵。知府韩维上言,乞候农隙行之。孝宽榜十七县, 揭赏告捕扇惑者,民兵不敢诉,维之言不得行。入知审官东院、判刑部。

熙宁五年,迁枢密都承旨,承旨用文臣,自孝宽始。擢拜枢密直学士、签书枢 密院。丁父忧,除丧,以端明殿学士知河阳,徙郓。郓有孟子庙,孝宽请于朝,得 封邹国公,配享孔子。连徙镇,以吏部尚书召,道卒,年六十六。赠右光禄大夫。

孝广字仲锡。元丰末,为北外都水丞。元祐中,大臣议复河故道,召孝广问之, 言不可,出通判保州。久之,复为都水丞。前此,班行使臣部木筏至者,须校验无 所失亡,乃得送铨,监吏领赇谢,不时遣。孝广治籍疏姓名,谨其去留,一岁中, 归选者百辈。

除京西转运判官,入为水部员外郎。河决内黄,诏孝广行视,遂疏苏村,凿钜 野,导河北流,纾澶、滑、深、瀛之害。迁都水使者。洛水频岁湓涌,浸啮北岸, 孝广按河堤,得废口遗迹,曰:"此昔人所以杀水势也。"即日浚决之,累石为 防,自是无水患。出提点永兴路刑狱,陕西、京西转运副使,还为左司郎中,擢户 部侍郎,进尚书。坐钱帛不给费,罢为天章阁待制、知杭州。又以前聘契丹失奉使 体,夺职。寻复之,移知潭州,加显谟阁直学士、知郓州。

孝广与胡安国、邹浩善,皆大观中忤时相,御史论之,复夺职知饶州。逾年, 徙广州,历成德军、太原府,得故职以卒,年六十,赠正议大夫。孝广涖官以严称, 获盗,辄碎其手焉。

孝蕴字处善。绍圣中,管干发运司粜籴事,建言扬之瓜洲,润之京口,常之S Y牛,易堰为闸,以便漕运、商贾。既成,公私便之。提举两浙常平,改转运判官, 知临江军,召为左司员外郎,迁起居舍人。

时京邑有盗,徽宗怒,期三日不获,坐尹罪。孝蕴奏:"求盗急则遁益远,小 缓当自出。"从其言,得盗。崇宁建殿中省,擢为监。居数月,言者论其与张商英 善,以集贤殿修撰出知襄州,徙江浙荆淮发运。泗州议开直河,以避涨溢沙石之害, 孝蕴以淮、汴不相接,不可成。既而工役大集,竟成之,策勋第赏,辞不受。未几, 河果塞,召为户部侍郎,帝尝问右曹储物几何,疾作不能对。徙工部,以显谟阁待 制知杭州。其后坐累,连削黜,至贬安远军节度副使。

宣和二年,始复天章阁待制、知歙州。方腊起青溪,孝蕴约敕郡内,无得奔扰, 分兵守厄塞,有避贼来归者,获罪,使出境,人稍恃以安。会移青州,既行而歙陷, 道改杭州,时贼已破杭,孝蕴单车至城下。城既克复,军士多杀人,孝蕴下令,胁 从者得自首,无辄杀,皆束手不敢骜。论功,进显谟阁直学士,又加龙图阁学士。 卒,年六十五,赠通议大夫。

陈升,之字昜叔,建州建阳人。举进士,历知封州、汉阳军,入为监察御史、 右司谏,改起居舍人、知谏院。时俗好藏去交亲尺牍,有讼,则转相告言,有司据 以推诘。升之谓:"此告讦之习也,请禁止之。"又言:"三馆为搢绅华途,近者 用人益轻,遂为贵游进取之阶,请严其选。"诏自今臣僚乞子孙恩者,毋得除馆阁。

著作佐郎王瓘遇殿帅郭承祐于道,诃怒不下马,执送府。升之言,京官不宜为 节度使下马,因劾承祐骄恣,解其任。张尧佐缘后宫亲,为三司使,寻为宣徽使; 内侍王守忠领两镇留后,求升正班;御史张昪补郡,久不召;彭思永论事,令穷问 所从来;唐介击宰相,斥岭南:升之皆极谏。迁侍御史知杂事。凡任言责五年,所 上数十百事,然持论不坚,以故不尽施用。

擢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知瀛州、真定府,加龙图阁直学士,复知谏院。 上言:"天下州县治否,朝廷不能周知,悉付之转运使。今选用不精,又无考课, 非暗滞罢懦,则凌肆刻薄,所以疾苦愁叹,雍圩上闻。必欲垂意元元,宜从此始。" 乃诏翰林学士承旨孙抃、权御史中丞张昪,与升之同领磨勘转运使及提点刑狱功务。

升之初为谏官时,尝请抑绝内降,诏许有司执奏勿下。至是,申言之。诏委三 省劾正其罪,仍揭于朝堂。文彦博乞罢相,升之虑枢密使贾昌朝复用,疏论其邪, 昌朝卒罢去。迁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岁余,拜枢密副使。于是谏官御史唐介、 范师道、吕诲、赵抃、王陶交章论升之阴结宦者,故得大用。仁宗以示升之,升之 丐去。帝谓辅臣曰:"朕选用执政,岂容内臣预议邪。"乃两罢之。以升之为资政 殿学士、知定州,徙太原府。

治平二年,复拜枢密副使。神宗立,以母老请郡,为观文殿学士、知越州。熙 宁元年,徙许,中道改大名府,过阙,留知枢密院。故事,枢密使与知院事不并置。 时文彦博、吕公著既为使,帝以升之三辅政,欲稍异其礼,故特命之。明年,同制 置三司条例司,与王安石共事。数月,拜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升之既 相,遂请免条例司,其说以为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岂可称司。安石曰:"古 之六卿,即今之执政,有司马、司徒、司空,各名一职,何害于理?"升之曰: "若制置百司条例则可,但今制置三司一官,则不可。"由是忤安石,称疾归卧逾 十旬,帝数敦谕,乃出。会母丧,去位;终制,召为枢密使。足疾不能立朝,七年, 冬祀,又不能相礼。拜镇江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扬州,封秀国公。卒,年六十 九。赠太保、中书令,谥曰成肃。

升之深狡多数,善傅会以取富贵。王安石用事,患正论盈庭,引升之自助。升 之心知其不可,而竭力为之用,安石德之,故使先己为相。甫得志,即求解条例司, 又时为小异,阳若不与之同者。世以是讥之,谓之"筌相"。升之初名旭,避神宗 嫌名,改焉。

吴充,字冲卿,建州浦城人。未冠举进士,与兄育、京、方皆高第。调谷熟主 簿,入为国子监直讲、吴王宫教授。等辈多与宗室狎,充齿最少,独以严见惮,相 率设席受经。充作《六箴》以献,曰视,曰听,曰好,曰学,曰进德,曰崇俭。仁 宗命缮写赐皇族,英宗在藩邸,书之坐右。

除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选人胡宗尧者,翰林学士宿之子,坐小累,不得改 京官。判铨欧阳修为之请,仇家谮修以为党宿,诏出修同州。充言:"修以忠直擢 侍从,不宜用谗逐。若以为私,则臣愿与修同贬。"于是修复留,而充改知太常礼 院。张贵妃薨,治丧越式,判寺王洙命吏以印纸行文书,不令同僚知。充移开封治 吏罪,忤执政意,出知高邮军。还为群牧判官、开封府推官,历知陕州,京西、淮 南、河东转运使。

英宗立,数问充所在,会入觐,语其为吴王宫教授时事,嘉劳之。寻权盐铁副 使。熙宁元年,知制诰。神宗谕以任用意,曰:"先帝知卿久矣。遂同知谏院。言: "士大夫亲没,或藁殡数十年,伤败风化,宜限期使葬。"诏著为令。河北水灾、 地震,为安抚使。使还,王安石参知政事,充子安持,其婿也,引嫌解谏职,知审 刑院,权三司使,为翰林学士。三年,拜枢密副使。王韶取洮州,蕃酋木征遁去, 充请招还故地,縻以爵秩,使自领所部,永为外臣,无庸列置郡县,殚财屈力。时 方以开拓付韶,充言不用。

八年,进检校太傅、枢密使。充虽与安石连姻,而心不善其所为,数为帝言政 事不便。帝察其中立无与,欲相之,安石去,遂代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 充欲有所变革,乞召还司马光、吕公著、韩维、苏颂,乃荐孙觉、李常、程颢等数 十人。光亦以充可告语,与之书曰:"自新法之行,中外汹汹。民困于烦苛,迫于 诛敛,愁怨流离,转死沟壑。日夜引领,冀朝廷觉悟,一变敝法,几年于兹矣。今 日救天下之急,苟不罢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息征伐之谋,而欲求成效,犹恶 汤之沸,而益薪鼓橐也。欲去此五者,必先别利害,以悟人主之心。欲悟人主之心, 必先开言路。今病虽已深,犹未至膏肓,失今不治,遂为痼疾矣。"充不能用。

王珪与充并相,忌充,阴掣其肘。而充素恶蔡确,确治相州狱,捕安持及亲戚、 官属考治,欲钩致充语,帝独明其亡他。及确预政,充与议变法于前,数为所诎。 安南师出无功,知谏院张璪又谓充与郭逵书,止其进兵,复置狱。充既数遭同列困 毁,素病瘤,积忧畏,疾益侵。元丰三年三月,舆归第,罢为观文殿大学士、西太 一宫使。逾月,卒,年六十。赠司空兼侍中,谥曰正宪。

充内行修饬,事兄甚谨。为相务安静。性沉密,对家人语,未尝及国家事,所 言于上,人莫知者。将终,戒妻子勿以私事干朝廷,帝益悲之。世谓充心正而力不 足,讥其知不可而弗能勇退也。子安诗、安持。安诗在元祐时为谏官、起居郎。安 持为都水使者,迁工部侍郎,终天章阁待制。安诗子储、安持子侔,官皆员外郎, 坐与妖人张怀素通谋,诛死。

王珪,字禹玉,成都华阳人,后徙舒。曾祖永,事太宗为右补阙。吴越纳土, 受命往均赋,至则悉除无名之算,民皆感泣。使还,或言其多弛赋租。帝诘之,对 曰:"使新附之邦,蒙天子仁恩,臣虽得罪,死不恨。"帝大悦。

珪弱岁奇警,出语惊人。从兄琪读其所赋,唶曰:"骐骥方生,已有千里之志, 但兰筋未就耳。"举进士甲科,通判扬州。吏民皆少珪,有大校嫚不谨,捽置之法。 王伦犯淮南,珪议出郊掩击之,贼遁去。召直集贤院,为盐铁判官、修起居注。接 伴契丹使,北使过魏,旧皆盛服入。至是,欲便服,妄云衣冠在后乘。珪命取授之, 使者愧谢。遂为贺正旦使。进知制诰、知审官院,为翰林学士、知开封府。遭母忧, 除丧,复为学士,兼侍读学士。

先是,三圣并侑南郊,而温成庙享献同太室。珪言:"三后并配,所以致孝也, 而渎乎飨帝。后宫有庙,所以广恩也,而僭乎飨亲。"于是专以太祖侑于郊,而改 温成庙为祠殿。嘉祐立皇子,中书召珪作诏,珪曰:"此大事也,非面受旨不可。" 明日请对,曰:"海内望此举久矣,果出自圣意乎?"仁宗曰:"朕意决矣。"珪 再拜贺,始退而草诏。欧阳修闻而叹曰:"真学士也。"帝宴宝文阁,作飞白书分 侍臣,命珪识岁月姓名。再宴群王,又使为序,以所御笔、墨、笺、砚赐之。

英宗立,当撰先帝谥,珪言:"古者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故天子称天以诔之, 制谥于郊,若云受之于天者。近制,唯词臣撰议,庶僚不得参闻,颇违称天之义。 请令两制共议。"从之。濮王追崇典礼,珪与侍从、礼官合议宜称皇伯,三夫人改 封大国,执政不以为然。其后三夫人之称,卒如初议。始,珪之请对而作诏也,有 密谮之者。英宗在位之四年,忽召至蕊珠殿,传诏令兼端明殿学士,锡之盘龙金盆, 谕之曰:"秘殿之职,非直器卿于翰墨间,二府员缺,即出命矣。曩有谗口,朕今 释然无疑。"珪谢曰:"非陛下至明,臣死无日矣。"神宗即位,迁学士承旨。珪 典内外制十八年,最为久次,尝因展事斋宫,赋诗有所感,帝见而怜之。熙宁三年, 拜参知政事。九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元丰官制行,由礼部侍郎超授银青光禄大夫。五年,正三省官名,拜尚书左仆 射兼门下侍郎,以蔡确为右仆射。先是,神宗谓执政曰:"官制将行,欲新旧人两 用之。"又曰:"御史大夫,非司马光不可。"珪、确相顾失色。珪忧甚,不知所 出。确曰:"陛下久欲收灵武,公能任责,则相位可保也。"珪喜,谢确。帝尝欲 召司马光,珪荐俞充帅庆,使上平西夏策。珪意以为既用兵深入,必不召光,虽召, 将不至。已而光果不召。永乐之败,死者十余万人,实珪启之。

八年,帝有疾,珪白皇太后,请立延安郡王为太子。太子立,是为哲宗。进珪 金紫光禄大夫,封岐国公。五月,卒于位,年六十七。特辍朝五日,赙金帛五千, 赠太师,谥曰文恭。赐寿昌甲第。

珪以文学进,流辈咸共推许。其文闳侈瑰丽,自成一家,朝廷大典策,多出其 手,词林称之。然自执政至宰相,凡十六年,无所建明,率道谀将顺。当时目为 "三旨相公",以其上殿进呈,云"取圣旨";上可否讫,云"领圣旨";退谕禀 事者,云"已得圣旨"也。绍圣中,邢恕谤起,黄履、叶祖洽、刘拯交论珪元丰末 命事,以为当时两府大臣,尝议奏请建储,珪辄语李清臣云:"他自家事,外庭不 当管。"恕又诱教高遵裕子士京上奏,言珪欲立雍王,遣士京故兄士充,传道言语 于禁中。珪由是得罪,追贬万安军司户参军,削诸子籍。徽宗即位,还其官封。蔡 京秉政,复夺赠谥。政和中,又复之。珪季父罕,从兄琪。

罕字师言,以荫知宜兴县。县多湖田,岁诉水,轻重失其平。罕躬至田处,列 高下为图,明年诉牒至,按图示之,某户可免,某户不可免,众皆服。范仲淹在润, 奏下其式于诸道。西方用兵,仍年科箭羽于东南,价踊贵,富室至豫贮以待鬻。罕 白郡守,倍其直市之,而令民输钱。旁州闻之,皆愿如常州法。累迁户部判官。修 太宗别庙,中贵人大虑材,将一新之。罕白是特岁久丹漆黯暗,但当致饰耳,榱栌 皆如故,唯易一楹,省缗钱十万。

出为广东转运使。侬智高入寇,罕行部在潮,广州守仲简自围中遣书邀罕,罕 报曰:"吾家亦受困,非不欲归,顾独归无益,当求所以相济者。"遂还惠州。州 之恶少年正相率为盗,里落惊扰,惠人要罕出城,及郊,遮道求救护者数千计。罕 择父老可语者问以策,曰:"吾属皆有田客,欲给以兵,使相保聚。"罕曰:"有 田客者如是,得矣,无者奈何?"乃呼耆长发里民,补壮丁,每长二百人;又令邑 尉增弓手二千。巳时下令,约申而集。募有方略者,许以官秩、金帛,使为甲首。 久之,无至者。有妇人诉为仆夺钗珥,捕得之,并执夺攘者十八辈,皆枭首决口置 道左,传曰:"此耆长发为壮丁不肯行者也。"观者始有怖色。至期,得六百人, 尉所部亦至。于是染库帛为旗;授之。割牛革为盾形,柔之汤中,每盾削竹签十六, 穿于革,以木为鼻,使持之自蔽。断苦竹数千,銛其末,使操为兵。悉出公私戎器。 檄告属城,仿而行之。数日,众大振,向之恶少年,皆隶行伍,无敢动。乃简卒三 千,方舟建旗,伐鼓作乐,顺流而下。将至广,悉众登岸,斩木为鹿角,积高数仞, 营于南门。智高戴黄盖临观,相去三十步,见已严备,不敢犯。罕徐开门而入,智 高遂解去。时南道邮驿断绝,罕上事,不得通;而提点刑狱鲍轲遁处南雄,数具奏。 及贼平,轲受赏,罕谪监信州酒。安抚使孙沔言罕实有功,复以为西路转运使。或 传智高不死,走火峒,侬宗旦据险聚众,邕守萧注谋击之。罕呼宗旦子日新谓之曰: "汝父内为交阯所仇,外为边将希赏之饵,非计也。汝归报,择利而为之。于是父 子俱降。

徙知潭州。擢户部、度支副使,复为潭州。为政务适人情,不加威罚。有狂妇 数诉事,出言无章,却之则勃骂,前守每叱逐之。罕独引至前,委曲徐问,久稍可 晓,乃本为人妻,无子,夫死,妾有子,遂逐妇而据家资,屡诉不得直,因愤恚发 狂。罕为治妾而反其资,妇良愈,郡人传为神明。监司上治状,敕书褒谕,赐绢三 百。徙知明州。以光禄卿卒,年八十。兄之子珪少孤,罕教养有恩,后珪贵,每予 书,必以盛满为戒云。

琪字君玉,儿童时已能为歌诗。起进士,调江都主簿。上时务十二事,请建义 仓,置营田,减度僧,罢鬻爵,禁锦绮、珠贝,行乡饮、籍田,复制科,兴学校。 仁宗嘉之,除馆阁校勘、集贤校理。

帝宴太清楼,命馆阁臣作《山水石歌》,琪独蒙褒赏。诏通判舒州。岁饥,奏 发廪救民,未报,先振以公租,守以下皆不听,琪挺身任之。知复州,民殴佃客死, 吏论如律。琪疑之,留未决,已而新制下,凡如是者听减死。历开封府推官,直集 贤院、两浙淮南转运使、修起居注、盐铁判官、判户部勾院、知制诰。尝入对便殿, 帝从容谓曰:"卿雅有心计,若三司缺使,当无以易卿。"

会奉使契丹,因感疾还,上介诬其诈,责信州团练副使。久之,以龙图阁待制 知润州。转运使欲浚常、润漕河,琪陈其不便,诏寝役。而后议者卒请废古城埭, 破古函管而浚之,河反狭,舟不得方行,公私交病。徙知江宁。先是,府多火灾, 或托以鬼神,人不敢求。琪召令厢逻,具为作赏捕之法,未几,得奸人,诛之,火 患遂息。复知制诰,加枢密直学士、知邓州,徙扬州,入判太常寺,又出知杭州, 复为扬州、润州。以礼部侍郎致仕。卒,年七十二。

琪性孤介,不与时合。数临东南名镇,政尚简静。每疾俗吏饰厨传以沽名誉, 故待宾客颇阔略。间造飞语起谤,终不自恤。葬于真州。诏真、扬二州发卒护其窆, 盖异数也。

论曰:公亮静重镇浮,练达典宪,与韩琦并相,号称老成。升之自为言官,即 著直声。然皆挟术任数,公亮疾琦专任,荐王安石以间之,升之阴助安石,阳为异 同,以避清议,二人措虑如此,岂诚心谋国者乎?新法之行,何望其能正救也。及 安石去位,充、珪实代之,天下喁喁,思有所休息。充力不逮心,同僚左掣右伺, 至鞅鞅以死,伤哉,其不足与有行也。珪容身固位,于势何所重轻,而阴忌正人, 以济其患失之谋,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分类:正史 书名:宋史 作者:脱脱等
《宋史》列传73|正史

《宋史》列传73


○范仲淹 子纯祐 纯礼 纯粹 范纯仁 子正平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后。其先邠州人也,后徙家江南,遂为苏州吴 县人。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少有志操,既长,知其世 家,乃感泣辞母,去之应天府,依戚同文学。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 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举进士第,为广德军司理参军,迎 其母归养。改集庆军节度推官,始还姓,更其名。

监泰州西溪盐税,迁大理寺丞,徙监楚州粮料院,母丧去官。晏殊知应天府, 闻仲淹名,召寘府学。上书请择郡守,举县令,斥游惰,去冗僭,慎选举,抚将帅, 凡万余言。服除,以殊荐,为秘阁校理。仲淹泛通《六经》,长于《易》,学者多 从质问,为执经讲解,亡所倦。尝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 如也。每感激论天下事,奋不顾身,一时士大夫矫厉尚风节,自仲淹倡之。

天圣七年,章献太后将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寿。仲淹极言之,且曰: "奉亲于内,自有家人礼,顾与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为后世法。"且上疏 请太后还政,不报。寻通判河中府,徙陈州。时方建太一宫及洪福院,市材木陕西。 仲淹言:"昭应、寿宁,天戒不远。今又侈土木,破民产,非所以顺人心、合天意 也。宜罢修寺观,减常岁市木之数,以蠲除积负。"又言:"恩幸多以内降除官, 非太平之政。"事虽不行,仁宗以为忠。

太后崩,召为右司谏。言事者多暴太后时事,仲淹曰:"太后受遗先帝,调护 陛下者十余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后德。"帝为诏中外,毋辄论太后时事。初,太 后遗诰以太妃杨氏为皇太后,参决军国事。仲淹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因保 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无母后之助矣。"

岁大蝗旱,江、淮、京东滋甚。仲淹请遣使循行,未报。乃请间曰:"宫掖中 半日不食,当何如?"帝侧然,乃命仲淹安抚江、淮,所至开仓振之,且禁民淫祀, 奏蠲庐舒折役茶、江东丁口盐钱,且条上救敝十事。

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之,不能得。明日,将留百官揖宰相廷争, 方至待漏院,有诏出知睦州。岁余,徙苏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 导太湖注之海,募人兴作,未就,寻徙明州,转运使奏留仲淹以毕其役,许之。拜 尚书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判国子监,迁吏部员外郎、权知开封府。

时吕夷简执政,进用者多出其门。仲淹上《百官图》,指其次第曰:"如此为 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况进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 相。"夷简不悦。他日,论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阳险固,而汴为四战之地,太 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阳。当渐广储蓄,缮宫室。"帝问夷简,夷简曰:"此仲 淹迂阔之论也。"仲淹乃为四论以献,大抵讥切时政。且曰:"汉成帝信张禹,不 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祸。臣恐今日亦有张禹,坏陛下家法。"夷简怒诉曰:"仲淹 离间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党也。"仲淹对益切,由是罢知饶州。

殿中侍御史韩渎希宰相旨,请书仲淹朋党,揭之朝堂。于是秘书丞余靖上言曰: "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贬窜,况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妇之间乎?陛下既优容 之矣,臣请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讼与仲淹师友,且尝荐己,愿从降黜。馆 阁校勘欧阳修以高若讷在谏官,坐视而不言,移书责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贬。明 年,夷简亦罢,自是朋党之论兴矣。仲淹既去,士大夫为论荐者不已。仁宗谓宰相 张士逊曰:"向贬仲淹,为其密请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党称荐如此,奈何?"再 下诏戒敕。

仲淹在饶州岁余,徙润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为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 改陕西都转运使。会夏竦为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进仲淹龙图阁直学士以副之。 夷简再入相,帝谕仲淹使释前憾。仲淹顿首谢曰:"臣乡论盖国家事,于夷简无憾 也。"

延州诸砦多失守,仲淹自请行,迁户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诏分边兵:总管 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领三千人。寇至御之,则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将 不择人,以官为先后,取败之道也。"于是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分为六,各将 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贼众寡,使更出御贼。时塞门、承平诸砦既废,用种世衡策, 城青涧以据贼冲,大兴营田,且听民得互市,以通有无。又以民远输劳苦,请建鄜 城为军,以河中、同、华中下户税租就输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籴十之三,他所 减不与。诏以为康定军。

明年正月,诏诸路入讨,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师暴露,不如俟春深入, 贼马瘦人饥,势易制也。况边备渐修,师出有纪,贼虽猖獗,固已慑其气矣。鄜、 延密迩灵、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动,以观其衅,许臣稍以恩信招来之。 不然,情意阻绝,臣恐偃兵无期矣。若臣策不效,当举兵先取绥、宥,据要害,屯 兵营田,为持久计,则茶山、横山之民,必挈族来归矣。拓疆御寇,策之上也。" 帝皆用其议。仲淹又请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还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 砦,于是羌汉之民,相踵归业。

久之,元昊归陷将高延德,因与仲淹约和,仲淹为书戒喻之。会任福败于好水 川,元昊答书语不逊,仲淹对来使焚之。大臣以为不当辄通书,又不当辄焚之,宋 庠请斩仲淹,帝不听。降本曹员外郎、知耀州,徙庆州,迁左司郎中,为环庆路经 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初,元昊反,阴诱属羌为助,而环庆酋长六百余人,约为乡 道'事寻露。仲淹以其反复不常也,至部即奏行边,以诏书犒赏诸羌,阅其人马, 为立条约:"若仇已和断,辄私报之及伤人者,罚羊百、马二,已杀者斩。负债争 讼,听告官为理,辄质缚平人者,罚羊五十、马一。贼马入界,追集不赴随本族, 每户罚羊二,质其首领。贼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为给食;即不入砦,本家罚羊 二;全族不至,质其首领。"诸羌皆受命,自是始为汉用矣。

改邠州观察使,仲淹表言:"观察使班待制下,臣守边数年,羌人颇亲爱臣, 呼臣为'龙图老子'。今退而与王兴、朱观为伍,第恐为贼轻矣。"辞不拜。庆之 西北马铺砦,当后桥川口,在贼腹中。仲淹欲城之,度贼必争,密遣子纯祐与蕃将 赵明先据其地,引兵随之。诸将不知所向,行至柔远,始号令之,版筑皆具,旬日 而城成,即大顺城是也。贼觉,以骑三万来战,佯北,仲淹戒勿追,已而果有伏。 大顺既城,而白豹、金汤皆不敢犯,环庆自此寇益少。

明珠、灭臧劲兵数万,仲淹闻泾原欲袭讨之,上言曰:"二族道险,不可攻, 前日高继嵩已丧师。平时且怀反侧,今讨之,必与贼表里,南入原州,西扰镇戎, 东侵环州,边患未艾也。若北取细腰、胡芦众泉为堡障,以断贼路,则二族安,而 环州、镇戎径道通彻,可无忧矣。"其后,遂筑细腰、胡芦诸砦。

葛怀敏败于定川,贼大掠至潘原,关中震恐,民多窜山谷间。仲淹率众六千, 由邠、泾援之,闻贼已出塞,乃还。始,定川事闻,帝按图谓左右曰:"若仲淹出 援,吾无忧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进枢密直学士、右谏 议大夫。仲淹以军出无功,辞不敢受命,诏不听。

时已命文彦博经略泾原,帝以泾原伤夷,欲对徙仲淹,遣王怀德喻之。仲淹谢 曰:"泾原地重,第恐臣不足当此路。与韩琦同经略泾原,并驻泾州,琦兼秦凤、 臣兼环庆。泾原有警,臣与韩琦合秦凤,环庆之兵,掎角而进;若秦凤、环庆有警, 亦可率泾原之师为援。臣当与琦练兵选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不数年间,可期 平定矣。愿诏庞籍兼领环庆,以成首尾之势。秦州委文彦博,庆州用滕宗谅总之。 孙沔亦可办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采用其言,复置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 使,以仲淹、韩琦、庞籍分领之。仲淹与琦开府泾州,而徙彦博帅秦,宗谅帅庆, 张亢帅渭。

仲淹为将,号令明白,爱抚士卒,诸羌来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贼亦不敢辄犯 其境。元昊请和,召拜枢密副使。王举正懦默不任事,谏官欧阳修等言仲淹有相材, 请罢举正用仲淹,遂改参知政事。仲淹曰:"执政可由谏官而得乎?"固辞不拜, 愿与韩琦出行边。命为陕西宣抚使,未行,复除参知政事。会王伦寇淮南,州县官 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诛之。仲淹曰:"平时讳言武备,寇至而专责守臣死事,可 乎?"守令皆得不诛。

帝方锐意太平,数问当世事,仲淹语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后,久安之 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赐手诏,又为之开天章阁,召二府条对,仲淹皇恐,退 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迁,内外须在职满三年,在京百司非选举 而授,须通满五年,乃得磨勘,庶几考绩之法矣。二曰抑侥幸。罢少卿、监以上乾 元节恩泽;正郎以下若监司、边任,须在职满二年,始得荫子;大臣不得荐子弟任 馆阁职,任子之法无冗滥矣。三曰精贡举。进士、诸科请罢糊名法,参考履行无阙 者,以名闻。进士先策论,后诗赋,诸科取兼通经义者。赐第以上,皆取诏裁。余 优等免选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选。进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责实矣。四曰择长官。委 中书、枢密院先选转运使、提点刑狱、大藩知州;次委两制、三司、御史台、开封 府官、诸路监司举知州、通判;知州通判举知县、令。限其人数,以举主多者从中 书选除。刺史、县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廪给不均,何以求其为善耶? 请均其入,第给之,使有以自养,然后可以责廉节,而不法者可诛废矣。六曰厚农 桑。每岁预下诸路,风吏民言农田利害,堤堰渠塘,州县选官治之。定劝课之法以 兴农利,减漕运。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废者可兴矣。七曰修武备。约府兵 法,募畿辅强壮为卫士,以助正兵。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省给赡之费。畿辅有成 法,则诸道皆可举行矣。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违者,重置于法;别 遣使按视其所当行者,所在无废格上恩者矣。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 未几,旋即厘改。请政事之臣参议可以久行者,删去烦冗,裁为制敕行下,命令不 至于数变更矣。十曰减徭役。户口耗少而供亿滋多,省县邑户少者为镇,并使、州 两院为一,职官白直,给以州兵,其不应受役者悉归之农,民无重困之忧矣。

天子方信向仲淹,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诏书画一颁下;独府兵法,众以 为不可而止。

又建言:"周制,三公分兼六官之职,汉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 今中书,古天官冢宰也,枢密院,古夏官司马也。四官散于群有司,无三公兼领之 重。而二府惟进擢差除,循资级,议赏罚,检用条例而已。上非三公论道之任,下 无六卿佐王之职,非治法也。臣请仿前代,以三司、司农、审官、流内铨、三班院、 国子监、太常、刑部、审刑、大理、群牧、殿前马步军司,各委辅臣兼判其事。凡 官吏黜陟、刑法重轻、事有利害者,并从辅臣予夺:其体大者,二府佥议奏裁。臣 请自领兵赋之职,如其无补,请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久之,乃命参知政 事贾昌朝领农田,仲淹领刑法,然卒不果行。

初,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及陕西 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属,拔用之。及夷简罢,召还,倚以为治,中外想望其功 业。而仲淹以天下为己任,裁削幸滥,考覈官吏,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更张无渐, 规摹阔大,论者以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举劾,人心不悦。自任子之恩薄, 磨勘之法密,侥幸者不便,于是谤毁稍行,而朋党之论浸闻上矣。

会边陲有警,因与枢密副使富弼请行边。于是,以仲淹为河东、陕西宣抚使, 赐黄金百两,悉分遗边将。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请弃之,仲淹为修故砦,招还流 亡三千余户,蠲其税,罢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税,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 仲淹亦自请罢政事,乃以为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其在中书所施 为,亦稍稍沮罢。

以疾请邓州,进给事中。徙荆南,邓人遮使者请留,仲淹亦愿留邓,许之。寻 徙杭州,再迁户部侍郎,徙青州。会病甚,请颍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赠兵部 尚书,谥文正。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赐药存问,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问其 家,既葬,帝亲书其碑曰"褒贤之碑。"

仲淹内刚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时方贫,其后虽贵,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 仅能自充。而好施予,置义庄里中,以赡族人。泛爱乐善,士多出其门下,虽里巷 之人,皆能道其名字。死之日,四方闻者,皆为叹息。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 庆二州之民与属羌,皆画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数百人,哭之如父,斋三 日而去。四子:纯祐、纯仁、纯礼、纯粹。

纯祐字天成,性英悟自得,尚节行。方十岁,能读诸书;为文章,籍籍有称。 父仲淹守苏州,首建郡学,聘胡瑗为师。瑗立学规良密,生徒数百,多不率教,仲 淹患之。纯祐尚未冠,辄白入学,齿诸生之末,尽行其规,诸生随之,遂不敢犯。 自是苏学为诸郡倡。宝元中,西夏叛,仲淹连官关陕,皆将兵。纯祐与将卒错处, 钩深擿隐,得其才否。由是仲淹任人无失,而屡有功。仲淹帅环庆,议城马铺砦, 砦逼夏境,夏惧扼其冲,侵挠其役。纯祐率兵驰据其地,夏众大至,且战且役,数 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纯祐事父母孝,未尝违左右,不应科第。及仲淹以谗罢, 纯祐不得已,荫守将作监主簿,又为司竹监,以非所好,即解去。从仲淹之邓,得 疾昏废,卧许昌。富弼守淮西,过省之,犹能感慨道忠义,问弼之来公耶私耶,弼 曰"公"。纯祐曰"公则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子正臣,守太常寺太祝。

纯礼字彝叟,以父仲淹荫,为秘书省正字,签书河南府判官,知陵台令兼永安 县。永昭陵建,京西转运使配木石砖甓及工徒于一路,独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 使韩琦,琦曰:"范纯礼岂不知此?将必有说。"他日,众质之,纯礼曰:"陵寝 皆在邑境,岁时缮治无虚日,今乃与百县均赋,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时用乎。"琦 是其对。还朝,用为三司盐铁判官,以比部员外郎出知遂州。

沪南有边事,调度苛棘,纯礼一以静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于民。民图像于 庐,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庵"。草场火,民情疑怖,守吏惕息俟诛。纯礼曰: "草湿则生火,何足怪!"但使密偿之。库吏盗丝多罪至死,纯礼曰:"以棼然之 丝而杀之,吾不忍也。"听其家趣买以赎,命释其株连者。除户部郎中、京西转运 副使。

元祐初,入为吏部郎中,迁左司。又迁太常少卿、江淮荆浙发运使。以光禄卿 召,迁刑部侍郎,进给事中。纯礼凡所封驳,正名分纪纲,皆国体之大者。张耒除 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职。纯礼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谒告,不赴朝参 先视事者。耒能供职,岂不能见君?坏礼乱法,所不当为。"闻者皆悚动。御史中 丞击执政,将遂代其位,先以讽纯礼。纯礼曰:"论人而夺之位,宁不避嫌邪?命 果下,吾必还之。"宰相即徙纯礼刑部侍郎,而后出命。转吏部,改天章阁待制、 枢密都承旨,去知亳州、提举明道宫。

徽宗立,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前尹以刻深为治,纯礼曰:"宽猛相济, 圣人之训。今处深文之后,若益以猛,是以火济火也。方务去前之苛,犹虑未尽, 岂有宽为患也。"由是一切以宽处之。中旨鞫享泽村民谋逆,纯礼审其故,此民入 戏场观优,归途见匠者作桶,取而戴于首曰:"与刘先生如何?"遂为匠擒。明日 入对,徽宗问何以处之,对曰:"愚人村野无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 以不应为杖之,足矣。"曰:"何以戒后人?"曰:"正欲外间知陛下刑宪不滥, 足以为训尔。"徽宗从之。

拜礼部尚书,擢尚书右丞。侍御史陈次升乞除罢言官并自内批,不由三省进拟, 右相曾布力争不能得,乞降黜次升。纯礼徐进曰:"次升何罪?不过防柄臣各引所 亲,且去不附己者尔。"徽宗曰:"然。"乃寝布议。

吕惠卿告老,徽宗问执政,执政欲许之。纯礼曰:"惠卿尝辅政,其人固不足 重,然当存国体。"曾布奏:"议者多忧财用不足,此非所急也,愿陛下勿以为虑。" 纯礼曰:"古者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今大农告匮,帑庾枵空,而曰不足虑, 非面谩邪?"因从容谏曰:"迩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丰而非元祐。以臣观之,神 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当,以致病民。宣仁听断,一时小有润色,盖 大臣识见异同,非必尽怀邪为私也。今议论之臣,有不得志,故挟此藉口。以元丰 为是,则欲贤元丰之人;以元祐为非,则欲斥元祐之士,其心岂恤国事?直欲快私 忿以售其奸,不可不深察也。"

又曰:"自古天下汨乱,系于用人。祖宗于此,最得其要。太祖用吕余庆,太 宗用王禹偁,真宗用张知白,皆从下列置诸要途。人君欲得英杰之心,固当不次饬 拔。必待荐而后用,则守正特立之士,将终身晦迹矣。"左司谏江公望论继述事当 执中道,不可拘一偏。徽宗出示其疏,纯礼赞之曰:"愿陛下以晓中外,使知圣意 所向,亦足以革小人徇利之情。乞褒迁公望,以劝来者。"

纯礼沉毅刚正,曾布惮之,激驸马都尉王诜曰:"上欲除君承旨,范右丞不可。" 诜怒。会诜馆辽使,纯礼主宴,诜诬其辄斥御名,罢为端明殿学士、知颍昌府,提 举崇福宫。崇宁中,启党禁,贬试少府监,分司南京。又贬静江军节度副使,徐州 安置,徙单州。五年,复左朝议大夫,提举鸿庆宫。卒,年七十六。

纯粹字德孺,以荫迁至赞善大夫、检正中书刑房,与同列有争,出知滕县,迁 提举成都诸路茶场。元丰中,为陕西转运判官。时五路出师伐西夏:高遵裕出环庆, 刘昌祚出泾原,李宪出熙河,种谔出鄜延,王中正出河东。遵裕怒昌祚后期,欲按 诛之,昌祚忧恚病卧,其麾下皆愤焉。纯粹恐两军不协,致生他变,劝遵裕往问昌 祚疾,其难遂解。神宗责诸将无功,谋欲再举。纯粹奏:"关陕事力单竭,公私大 困,若复加骚动,根本可忧。异时言者必职臣是咎,臣宁受尽言之罪于今日,不忍 默默以贻后悔。"神宗纳之,进为副使。

吴居厚为京东转运使,数献羡赋。神宗将以徐州大钱二十万缗助陕西,纯粹语 其僚曰:"吾部虽急,忍复取此膏血之余?"即奏:"本路得钱诚为利,自徐至边, 劳费甚矣。"恳辞弗受。入为右司郎中。哲宗立,居厚败,命纯粹以直龙图阁往代 之,尽革其苛政。时苏轼自登州召还,纯粹与轼同建募役之议,轼谓纯粹讲此事尤 为精详。

复代兄纯仁知庆州。时与夏议分疆界,纯粹请弃所取夏地,曰:"争地未弃, 则边隙无时可除。如河东之葭芦、吴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图,环庆之安疆, 深在夏境,于汉界地利形势,略无所益。而兰、会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弃。" 所言皆略施行。纯粹又言:"诸路策应,旧制也。自徐禧罢策应,若夏兵大举,一 路攻围,力有不胜,而邻路拱手坐观,其不拔者幸尔。今宜修明战守救援之法。" 朝廷是之。及夏侵泾原,纯粹遣将曲珍救之,曰:"本道首建应援牵制之策,臣子 之义,忘躯徇国,无谓邻路被寇,非我职也。"珍即日疾驰三百里,破之于曲律, 捣横山,夏众遁去。元祐中,除宝文阁待制,再任,召为户部侍郎,又出知延州。

绍圣初。哲宗亲政,用事者欲开边衅,御史郭知章遂论纯粹元祐弃地事,降直 龙图阁。明年,复以宝文阁待制知熙州。章惇、蔡卞经略西夏,疑纯粹不与共事, 改知邓州。历河南府、滑州,旋以元祐党人夺职,知均州。徽宗立,起知信州,复 故职,知太原,加龙图阁直学士,再临延州。改知永兴军。寻以言者落职,知金州, 提举鸿庆宫。又责常州别驾,鄂州安置,锢子弟不得擅入都。会赦,复领祠。久之, 以右文殿修撰提举太清宫。党禁解,复徽猷阁待制,致仕。卒,年七十余。

纯粹沉毅有干略,才应时须,尝论卖官之滥,以为:"国法固许进纳取官,然 未尝听其理选。今西北三路,许纳三千二百缗买斋郎,四千六百缗买供奉职,并免 试注官。夫天下士大夫服勤至于垂死,不沾世恩,其富民猾商,捐钱千万,则可任 三子,切为朝廷惜之。"疏上,不听。凡论事剀切类此。

纯仁字尧夫,其始生之夕,母李氏梦儿堕月中,承以衣裾,得之,遂生纯仁。 资警悟,八岁,能讲所授书。以父任为太常寺太祝。中皇祐元年进士第,调知武进 县,以远亲不赴;易长葛,又不往。仲淹曰:"汝昔日以远为言,今近矣,复何辞?" 纯仁曰:"岂可重于禄食,而轻去父母邪?虽近,亦不能遂养焉。"仲淹门下多贤 士,如胡瑗、孙复、石介、李觏之徙,纯仁皆与从游。昼夜肄业,至夜分不寝,置 灯帐中,帐顶如墨色。

仲俺没,始出仕,以著作佐郎知襄城县。兄纯祐有心疾,奉之如父,药膳居服, 皆躬亲时节之。贾昌朝守北都,请参幕府,以兄辞。宋庠荐试馆职,谢曰:"辇毂 之下,非兄养疾地也。"富弼责之曰:"台阁之任岂易得?何庸如是。"卒不就。 襄城民不蚕织,劝使植桑,有罪而情轻者,视所植多寡除其罚,民益赖慕,后呼为 "著作林"。兄死,葬洛阳。韩琦、富弼贻书洛尹,使助其葬,既葬,尹讶不先闻。 纯仁曰:"私室力足办,岂宜慁公为哉?"

签书许州观察判官、知襄邑县。县有牧地,卫士牧马,以践民稼,纯仁捕一人 杖之。牧地初不隶县,主者怒曰:"天子宿卫,令敢尔邪?"白其事于上,劾治甚 急。纯仁言:"养兵出于税亩,若使暴民田而不得问,税安所出?"诏释之,且听 牧地隶县。凡牧地隶县,自纯仁始。时旱久不雨,纯仁籍境内贾舟,谕之曰:"民 将无食,尔所贩五谷,贮之佛寺,候食阙时吾为籴之。"众贾从命,所蓄十数万斛。 至春,诸县皆饥,独境内民不知也。

治平中,擢江东转运判官,召为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时方议濮王典礼,宰 相韩琦、参知政事欧阳修等议尊崇之。翰林学士王珪等议,宜如先朝追赠期亲尊属 故事。纯仁言:"陛下受命仁宗而为之子,与前代定策入继之主异,宜如王珪等议。" 继与御史吕诲等更论奏,不听。纯仁还所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后手书尊王 为皇,夫人为后。纯仁复言:"陛下以长君临御,奈何使命出房闱,异日或为权臣 矫托之地,非人主自安计。"寻诏罢追尊,起纯仁就职。纯仁请出不已,遂通判安 州,改知蕲州。历京西提点刑狱、京西陕西转运副使。

召还,神宗问陕西城郭、甲兵、粮储如何,对曰:"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粮 储粗备。"神宗愕然曰:"卿之才朕所倚信,何为皆言粗?"对曰:"粗者未精之 辞,如是足矣。愿陛下且无留意边功,若边臣观望,将为他日意外之患。"拜兵部 员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奏言:"王安石变祖宗法度,掊克财利,民心不 宁。《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愿陛下图不见之怨。"神宗曰:"何谓 不见之怨?"对曰:"杜牧所谓'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是也。"神宗嘉纳之, 曰:"卿善论事,宜为朕条古今治乱可为监戒者。"乃作《尚书解》以进,曰: "其言,皆尧、舜、禹、汤、文、武之事也。治天下无以易此,愿深究而力行之。" 加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

神宗切于求治,多延见疏逖小臣,咨访阙失。纯仁言:"小人之言,听之若可 采,行之必有累。盖知小忘大,贪近昧远,愿加深察。"富弼在相位,称疾家居。 纯仁言:"弼受三朝眷倚,当自任天下之重,而恤己深于恤物,忧疾过于忧邦,致 主处身,二者胥失。弼与先臣素厚,臣在谏省,不录私谒以致忠告,愿示以此章, 使之自省。"又论吕诲不当罢御史中丞,李师中不可守边。

及薛向任发运使,行均输法于六路。纯仁言:"臣尝亲奉德音,欲修先王补助 之政。今乃效桑羊均输之法,而使小人为之,掊克生灵,敛怨基祸。安石以富国强 兵之术,启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旧学。尚法令则称商鞅,言财利则背孟轲,鄙 老成为因循,弃公论为流俗,异己者为不肖,合意者为贤人。刘琦、钱顗等一言, 便蒙降黜。在廷之臣,方大半趋附。陛下又从而驱之,其将何所不至。道远者理当 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材不可急求,积敝不可顿革。傥欲事功亟就,必为憸佞 所乘,宜速还言者而退安石,答中外之望。"不听。遂求罢谏职,改判国子监,去 意愈确。执政使谕之曰:"毋轻去,已议除知制诰矣。"纯仁曰:"此言何为至于 我哉,言不用,万钟非所顾也。"

其所上章疏,语多激切。神宗悉不付外,纯仁尽录申中书,安石大怒,乞加重 贬。神宗曰:"彼无罪,姑与一善地。"命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转运使。以新法不 便,戒州县未得遽行。安石怒纯仁沮格,因谗者遣使欲捃摭私事,不能得。使者以 他事鞭伤传言者,属官喜谓纯仁曰:"此一事足以塞其谤,请闻于朝。"纯仁既不 奏使者之过,亦不折言者之非。后竟坐失察僚佐燕游,左迁知和州,徙邢州。未至, 加直龙图阁、知庆州。

过阙入对,神宗曰:"卿父在庆著威名,今可谓世职。卿随父既久,兵法必精, 边事必熟。"纯仁揣神宗有功名心,即对曰:"臣儒家,未尝学兵,先臣守边时, 臣尚幼,不复记忆,且今日事势宜有不同。陛下使臣缮治城垒,爱养百姓,不敢辞; 若开拓侵攘,愿别谋帅臣。"神宗曰:"卿之才何所不能,顾不肯为朕悉心尔。" 遂行。

秦中方饥,擅发常平粟振贷。僚属请奏而须报,纯仁曰:"报至无及矣,吾当 独任其责。"或谤其所全活不实,诏遣使按视。会秋大稔,民欢曰:"公实活我, 忍累公邪?"昼夜争输还之。使者至,已无所负。邠、宁间有丛冢,使者曰:"全 活不实之罪,于此得矣。"发冢籍骸上之。诏本路监司穷治,乃前帅楚建中所封也。 朝廷治建中罪,纯仁上疏言:"建中守法,申请间不免有殍死者,已坐罪罢去。今 缘按臣而及建中,是一罪再刑也。"建中犹赎铜三十斤。环州种古执熟羌为盗,流 南方,过庆呼冤,纯仁以属吏,非盗也。古避罪谰讼,诏御史治于宁州。纯仁就逮, 民万数遮马涕泗,不得行,至有自投于河者。狱成,古以诬告谪。亦加纯仁以他过, 黜知信阳军。

移齐州。齐俗凶悍,人轻为盗劫。或谓:"此严治之犹不能戢,公一以宽,恐 不胜其治矣。"纯仁曰:"宽出于性,若强以猛,则不能持久;猛而不久,以治凶 民,取玩之道也。"有西司理院,系囚常满,皆屠贩盗窃而督偿者。纯仁曰:"此 何不保外使输纳邪?"通判曰:"此释之,复紊,官司往往待其以疾毙于狱中,是 与民除害尔。"纯仁曰:"法不至死,以情杀之,岂理也邪?"尽呼至庭下,训使 自新,即释去。期岁,盗减比年大半。

丐罢,提举西京留司御史台。时耆贤多在洛,纯仁及司马光,皆好客而家贫, 相约为真率会,脱粟一饭,酒数行,洛中以为胜事。复知河中,诸路阅保甲妨农, 论救甚力。录事参军宋儋年暴死,纯仁使子弟视丧,小殓,口鼻血出。纯仁疑其非 命,按得其妾与小吏奸,因会,寘毒鳖肉中。纯仁问食肉在第几巡,曰:"岂有既 中毒而尚能终席者乎?"再讯之,则儋年素不食鳖,其曰毒鳖肉者,盖妾与吏欲为 变狱张本,以逃死尔。实儋年醉归,毒于酒而杀之。遂正其罪。

哲宗立,复直龙图阁、知庆州。召为右谏议大夫,以亲嫌辞,改天章阁待制兼 侍讲,除给事中。时宣仁后垂帘,司马光为政,将尽改熙宁、元丰法度。纯仁谓光: "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不然,滋为民病。愿公虚心以延 众论,不必谋自己出;谋自己出,则谄谀得乘间迎合矣。役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 一路,以观其究竟。"光不从,持之益竖。纯仁曰:"是使人不得言尔。若欲媚公 以为容悦,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贵哉。"又云:"熙宁按问自首之法,既已行之, 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视旧数倍,殆非先王宁失不经之意。"纯仁素与光同志, 及临事规正,类如此。初,种古因诬纯仁停任。至是,纯仁荐为永兴军路钤辖,又 荐知隰州。每自咎曰:"先人与种氏上世有契义,纯仁不肖,为其子孙所讼,宁论 曲直哉。"

元祐初,进吏部尚书,数日,同知枢密院事。初,纯仁与议西夏,请罢兵弃地, 使归所掠汉人,执政持之未决。至是,乃申前议,又请归一汉人予十缣。事皆施行。 边俘鬼章以献,纯仁请诛之塞上,以谢边人,不听。议者欲致其子,收河南故地, 故赦不杀。后又欲官之,纯仁复固争,然鬼章子卒不至。

三年,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纯仁在位,务以博大开上意,忠笃革士风。 章惇得罪去,朝廷以其父老,欲畀便郡,既而中止。纯仁请置往咎而念其私情。邓 绾帅淮东,言者斥之不已。纯仁言:"臣尝为绾诬奏坐黜,今日所陈为绾也,左降 不宜录人之过太深。"宣仁后嘉纳。因下诏:"前日希合附会之人,一无所问。"

学士苏轼以发策问为言者所攻,韩维无名罢门下侍郎补外。纯仁奏轼无罪,维 尽心国家,不可因谮黜官。及王觌言事忤旨,纯仁虑朋党将炽,与文彦博、吕公著 辨于帘前,未解。纯仁曰:"朝臣本无党,但善恶邪正,各以类分。彦博、公著皆 累朝旧人,岂容雷同罔上。昔先臣与韩琦、富弼同庆历柄任,各举所知。常时飞语 指为朋党,三人相继补外。造谤者公相庆曰:'一纲打尽。'此事未远,愿陛下戒 之。"因极言前世朋党之祸,并录欧阳修《朋党论》以进。

知汉阳军吴处厚傅致蔡确安州《车盖亭诗》,以为谤宣仁后,上之。谏官欲寘 于典宪,执政右其说,唯纯仁与左丞王存以为不可。争之未定,闻太师文彦博欲贬 于岭峤,纯仁谓左相吕大防曰:"此路自乾兴以来,荆棘近七十年,吾辈开之,恐 自不免。"大防遂不敢言。及确新州命下,纯仁于宣仁后帘前言:"圣朝宜务宽厚, 不可以语言文字之间暧昧不明之过,诛窜大臣。今举动宜与将来为法,此事甚不可 开端也。且以重刑除恶,如以猛药治病,其过也,不能无损焉。"又与王存谏于哲 宗,退而上疏,其略云:"盖如父母之有逆子,虽天地鬼神不能容贷,父子至亲, 主于恕而已。若处之必死之地,则恐伤恩。"确卒贬新州。

大防奏确党人甚盛,不可不问。纯仁面谏朋党难辨,恐误及善人。遂上疏曰: "朋党之起,盖因趣向异同,同我者谓之正人,异我者疑为邪党。既恶其异我,则 逆耳之言难至;既喜其同我,则迎合之佞日亲。以至真伪莫知,贤愚倒置,国家之 患,率由此也。至如王安石,正因喜同恶异,遂至黑白不分,至今风俗,犹以观望 为能,后来柄臣,固合永为商鉴。今蔡确不必推治党人,旁及枝叶。臣闻孔子曰: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则是举用正直,而可以化枉邪为善人,不仁者自当 屏迹矣。何烦分辨党人,或恐有伤仁化。"司谏吴安诗、正言刘安世交章击纯仁党 确,纯仁亦力求罢。

明年,以观文殿学士知颍昌府。逾年,加大学士、知太原府。其境土狭民众, 惜地不葬。纯仁遣僚属收无主烬骨,别男女异穴,葬者三千余。又推之一路,葬以 万数计。夏人犯境,朝廷欲罪将吏。纯仁自引咎求贬。秋,有诏贬官一等,徙河南 府,再徙颍昌。

召还,复拜右仆射。因入谢,宣仁后帘中谕曰:"或谓卿必先引用王觌、彭汝 砺,卿宜与吕大防一心。"对曰:"此二人实有士望,臣终不敢保位蔽贤,望陛下 加察。"纯仁将再入也,杨畏不悦,尝有言,纯仁不知。至是,大防约畏为助,欲 引为谏议大夫。纯仁曰:"谏官当用正人,畏不可用。"大防曰:"岂以畏尝言公 邪?"纯仁始知之。后畏叛大防,凡有以害大防者,无所不至。宣仁后寝疾,召纯 仁曰:"卿父仲淹,可谓忠臣。在明肃皇后垂帘时,唯劝明肃尽母道;明肃上宾, 唯劝仁宗尽子道。卿当似之。"纯仁泣曰:"敢不尽忠。

宣仁后崩,哲宗亲政,纯仁乞避位。哲宗语吕大防曰:"纯仁有时望,不宜去, 可为朕留之。"且趣入见,问:"先朝行青苗法如何?"对曰:"先帝爱民之意本 深,但王安石立法过甚,激以赏罚,故官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疏,其要以 为"青苗非所当行,行之终不免扰民也"。

是时,用二三大臣,皆从中出,侍从、台谏官,亦多不由进拟。纯仁言:"陛 下初亲政,四方拭目以观,天下治乱,实本于此。舜举皋陶,汤举伊尹,不仁者远。 纵未能如古人,亦须极天下之选。"又群小力排宣仁后垂帘时事,纯仁奏曰:"太 皇保佑圣躬,功烈诚心,幽明共监,议者不恤国事,一何薄哉。"遂以仁宗禁言明 肃垂帘事诏书上之。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苏辙论殿试策问,引汉昭变武帝法度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汉武比先帝?" 辙下殿待罪,众不敢仰视。纯仁从容言:"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辙以比先帝, 非谤也。陛下亲事之始,进退大臣,不当如诃叱奴仆。"右丞邓润甫越次曰:"先 帝法度,为司马光、苏辙坏尽。"纯仁曰:"不然,法本无弊,弊则当改。"哲宗 曰:"人谓秦皇、汉武。"纯仁曰:"辙所论,事与时也,非人也。"哲宗为之少 霁。辙平日与纯仁多异,至是乃服谢纯仁曰:"公佛地位中人也。"辙竟落职知汝 州。

全台言苏轼行吕惠卿告词,讪谤先帝,黜知英州。纯仁上疏曰:"熙宁法度, 皆惠卿附会王安石建议,不副先帝爱民求治之意。至垂帘之际,始用言者,特行贬 窜,今已八年矣。言者多当时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纳忠,今乃有是奏,岂非观望邪?" 御史来之邵言高士敦任成都钤辖日不法事,及苏辙所谪太近。纯仁言:"之邵为成 都监司,士敦有犯,自当按发。辙与政累年,之邵已作御史,亦无纠正,今乃继有 二奏,其情可知。"

纯仁凡荐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议,其人不知自纯仁所出。或曰:"为宰相,岂 可不牢笼天下士,使知出于门下?"纯仁曰:'但朝廷进用不失正人,何必知出于 我邪?"哲宗既召章惇为相,纯仁坚请去,遂以观文殿大学士加右正议大夫知颍昌 府。入辞,哲宗曰:"卿不肯为朕留,虽在外,于时政有见,宜悉以闻,毋事形迹。" 徙河南府,又徙陈州。初,哲宗尝言:"贬谪之人,殆似永废。"纯仁前贺曰: "陛下念及此,尧、舜用心也。"

既而吕大防等窜岭表,会明堂肆赦,章惇先期言:"此数十人,当终身勿徙。" 纯仁闻而忧愤,欲斋戒上疏申理之。所亲劝以勿为触怒,万一远斥,非高年所宜。 纯仁曰:"事至于此,无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系大矣。不然,死亦何憾。" 乃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习水土,炎荒非久处之地,又忧虞不测,何以自存。 臣曾与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亲见。臣之激切,止是仰报圣德。向来章 惇、吕惠卿虽为贬谪,不出里居。臣向曾有言,深蒙陛下开纳,陛下以一蔡确之故, 常轸圣念。今赴彦若已死贬所,将不止一蔡确矣。愿陛下断自渊衷,将大防等引赦 原放。"疏奏,忤惇意,诋为同罪,落职知随州。

明年,又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时疾失明,闻命怡然就道。或谓近名, 纯仁曰:"七十之年,两目俱丧,万里之行,岂其欲哉?但区区之爱君,有怀不尽, 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每戒子弟毋得小有不平,闻诸子怨章惇,纯仁 必怒止之。江行赴贬所,舟覆,扶纯仁出,衣尽湿。顾诸子曰:"此岂章惇为之哉?" 既至永,韩维责均州,其子诉维执政日与司马光不合,得免行。纯仁之子欲以纯仁 与光议役法不同为请,纯仁曰:"吾用君实荐,以至宰相。昔同朝论事不合则可, 汝辈以为今日之言,则不可也。有愧心而生者,不若无愧心而死。"其子乃止。

居三年,徽宗即位,钦圣显肃后同听政,即日授纯仁光禄卿,分司南京,邓州 居住。遣中使至永赐茶药,谕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宫中,知公先朝言事 忠直,今虚相位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医之。"纯仁顿首谢。道除右正议大 夫、提举崇福宫。不数月,以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诏之。有曰:"岂唯尊德 尚齿,昭示宠优;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纯仁以疾,捧诏而泣曰:"上果用 我矣,死有余责。"徽宗又遣中使赐茶药,促入觐,仍宣渴见之意。

纯仁乞归许养疾,徽宗不得已许之。每见辅臣问安否,乃曰:"范纯仁,得一 识面足矣。"遂遣上医视疾。疾小愈,丐以所得冠帔改服色酬医。诏赐医章服,令 以冠帔与族侄。疾革,以宣仁后诬谤未明为恨。呼诸子口占遗表,命门生李之仪次 第之。其略云:"盖尝先天下而忧,期不负圣人之学,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资 以事君。"又云:"惟宣仁之诬谤未明,致保佑之忧勤不显。"又云:"未解疆埸 之严,几空帑藏之积。有城必守,得地难耕。"凡八事。建中靖国改元之旦,受家 人贺。明日,熟寐而卒。年七十五。诏赙白金三十两,敕许、洛官给其葬,赠开府 仪同三司,谥曰忠宣,御书碑额曰:"世济忠直之碑"。

纯仁性夷易宽简,不以声色加人,谊之所在,则挺然不少屈。自为布衣至宰相, 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前后任子恩,多先疏族。没之日,幼子、五孙 犹未官。尝曰:"吾平生所学,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立朝事君,接待 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每戒子弟曰:"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 聪明,恕己则昏。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 又戒曰:"《六经》,圣人之事也。知一字则行一字。要须'造次颠沛必于是', 则所谓'有为者亦若是'尔。岂不在人邪?"弟纯粹在关陕,纯仁虑其于西夏有立 功意。与之书曰:"大辂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中国与 外邦校胜负,非唯不可胜,兼亦不足胜,不唯不足胜,虽胜亦非也。"亲族有请教 者,纯仁曰:"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书于坐隅。有文集五十卷, 行于世。子正平、正思。

正平字子夷,学行甚高,虽庸言必援《孝经》、《论语》。父纯仁卒,诏特增 遗泽,官其子孙,正平推与幼弟。绍圣中,为开封尉,有向氏于其坟造慈云寺。户 部尚书蔡京以向氏后戚,规欲自结,奏拓四邻田庐。民有诉者,正平按视,以为所 拓皆民业,不可夺;民又挝鼓上诉,京坐罚金二十斤,用是蓄恨正平。

及当国,乃言正平矫撰父遗表。又谓李之仪所述《纯仁行状》,妄载中使蔡克 明传二圣虚伫之意,遂以正平逮之仪、克明同诣御史府。正平将行,其弟正思曰: "议《行状》时,兄方营窀穸之事,参预笔削者,正思也,兄何为哉?"正平曰: "时相意属我,且我居长,我不往,兄弟俱将不免,不若身任之。"遂就狱,捶楚 甚苦,皆欲诬服。独克明曰:"旧制,凡传圣语,受本于御前,请宝印出,注籍于 内东门。"使从其家得永州传宣圣语本有御宝,又验内东门籍皆同。其遗表八事, 诸子以朝廷大事,防后患,不敢上之,缴申颍昌府印寄军资库。自颍昌取至,亦实。 狱遂解。正平羁管象州,之仪羁管太平州。正平家属死者十余人。

会赦,得归颍昌。唐君益为守,表其所居为忠直坊,取所赐"世济忠直"碑额 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赐,施于金石,揭于墓隧,假宠于范氏子孙则可;若 于通途广陌中为往来之观,以耸动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 何预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异时不独 吾家诒笑,君亦受其责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闲久,益工诗,尤长五言,著《荀 里退居编》,以寿终。

论曰:自古一代帝王之兴,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诸贤,无愧乎此。仲 淹初在制中,遗宰相书,极论天下事,他日为政,尽行其言。诸葛孔明草庐始见昭 烈数语,生平事业备见于是。豪杰自知之审,类如是乎!考其当朝,虽不能久,然 先忧后乐之志,海内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责,使究其所欲为,岂让古人哉!" 纯仁位过其父,而几有父风。元祐建议攻熙、丰太急,纯仁救蔡确一事,所谓谋国 甚远,当世若从其言,元祐党锢之祸,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谓诸子,纯仁得其忠, 纯礼得其静,纯粹得其略。知子孰与父哉!


分类:正史 书名:宋史 作者:脱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