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第三十九|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九


○狄仁杰 族曾孙兼谟

王方庆 姚璹 弟班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也。祖孝绪,贞观中尚书左丞。父知逊,夔州长史。 仁杰兒童时,门人有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皆接对,唯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 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不能接对,何暇偶俗吏,而见责耶!"后以明 经举,授汴州判佐。时工部尚书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见 而谢曰:"仲尼云:'观过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荐授并 州都督府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并州,登太行山,南望见白云孤飞,谓左 右曰:"吾亲所居,在此云下。"瞻望伫立久之,云移乃行。仁杰孝友绝人,在并 州,有同府法曹郑崇质,母老且病,当充使绝域。仁杰谓曰:"太夫人有危疾,而 公远使,岂可贻亲万里之忧!"乃诣长史蔺仁基,请代崇质而行。时仁基与司马李 孝廉不协,因谓曰:"吾等岂独无愧耶?"由是相待如初。

仁杰,仪凤中为大理丞,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时武卫大将军权 善才坐误斫昭陵柏树,仁杰奏罪当免职。高宗令即诛之,仁杰又奏罪不当死。帝作 色曰:"善才斫陵上树,是使我不孝,必须杀之。"左右瞩仁杰令出,仁杰曰: "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 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千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张释之廷诤,罪 止弃市。魏文将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且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 威惧。今陛下不纳臣言,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作法,悬之象魏, 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 陛下必欲变法,请从今日为始。古人云:'假使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 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杀一将军,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杀善 才,陷陛下于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数日,授仁杰侍御史。时司农 卿韦机兼领将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宫狭小,不容送终之具,遣机续成其功。 机于埏之左右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阳等宫,莫不壮丽。仁杰奏其太过, 机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宠用事,朝廷慑惧,仁杰奏之,请付法寺,高宗特 原之。仁杰奏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之类,陛下何惜罪人而亏王法?必欲 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寻加朝散大夫,累迁度支郎中。高宗将幸汾阳宫,以仁杰为知顿使。并州长史 李冲玄以道出妒女祠,俗云盛服过者必致风雷之灾,乃发数万人别开御道。仁杰曰: "天子之行,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之害耶?"遽令罢之。高宗 闻之,叹曰:"真大丈夫也!"

俄转宁州刺史,抚和戎夏,人得欢心,郡人勒碑颂德。御史郭翰巡察陇右,所 至多所按劾。及入宁州境内,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既授馆,召州吏谓之曰: "入其境,其政可知也。愿成使君之美,无为久留。"州人方散。翰荐名于朝,徵 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抚使。吴、楚之俗多淫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 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转文昌右丞,出为豫州刺史。时越王贞称兵汝南事败,缘坐者六七百人,籍没 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杰哀其诖误,缓其狱,密表奏曰:"臣欲显奏,似 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复毁,意不能定。此辈咸非本心, 伏望哀其诖误。"特敕原之,配流丰州。豫囚次于宁州,父老迎而劳之曰:"我狄 使君活汝辈耶!"相携哭于碑下,斋三日而后行。豫囚至流所,复相与立碑颂狄君 之德。

初,越王之乱,宰相张光辅率师讨平之。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 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耶?"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而万 贞生。"光辅质其辞,仁杰曰:"明公董戎三十万,平一乱臣,不戢兵锋,纵其暴 横,无罪之人,肝脑涂地,此非万贞何耶?且凶威协从,势难自固,及天兵暂临, 乘城归顺者万计,绳坠四面成蹊。公奈何纵邀功之人,杀归降之众?但恐冤声腾沸, 上彻于天。如得尚方斩马剑加于君颈,虽死如归。"光辅不能诘,心甚衔之。还都, 奏仁杰不逊,左授复州刺史。入为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转地官侍郎、判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曰: "卿在汝南时,甚有善政,欲知谮卿者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 之;陛下明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谮者,并为善友,臣请不知。"则天深加叹 异。

未几,为来俊臣诬构下狱。时一问即承者例得减死,来俊臣逼协仁杰,令一问 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唯新,唐朝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 乃少宽之。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必得减死。德寿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 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何牵之?"德寿曰:"尚书为春官时,执柔任其司 员外,引之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行此事!"以头触柱,流血被面, 德寿惧而谢焉。既承反,所司但待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 帛书冤,置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察。仁杰 子光远得书,持以告变。则天召见,览之而问俊臣。俊臣曰:"仁档不免冠带,寝 处甚安,何由伏罪?"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而见使者。乃令德寿代仁 杰作谢死表,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谓曰:"承反何也?"对曰:"向若不承 反,已死于鞭笞矣。""何为作谢死表?"曰"臣无此表。"示之,乃知代署也。 故得免死。贬彭泽令。武承嗣屡奏请诛之,则天曰:"朕好生恶杀,志在恤刑。涣 汗已行,不可更返。"

万岁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动,征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独孤思庄 惧贼至,尽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具。仁杰既至,悉放归农亩,谓曰:"贼犹在远, 何必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必不关百姓也。"贼闻之自退,百姓咸歌诵之, 相与立碑以纪恩惠。俄转幽州都督。

神功元年,入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银青光禄大夫,兼纳言。仁 杰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镇,极为凋弊,乃上疏曰:

臣闻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 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 尽兼之矣。此则今日之四境,已逾于夏、殷者也。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 汉,则是前代之远裔,而国家之域中。至前汉时,匈奴无岁不陷边,杀掠吏人。后 汉则西羌侵轶汉中,东寇三辅,入河东上党,几至洛阳。由此言之,则陛下今日之 士宇,过于汉朝远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硗确不毛之地, 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 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皇之事业也。若使越荒外以为限,竭资财以骋欲, 非但不爱人力,亦所以失天心也。昔始皇穷兵极武,以求广地,男子不得耕于野, 女子不得蚕于室,长城之下,死者如乱麻,于是天下溃叛。汉武追高、文之宿愤, 藉四帝之储实,于是定朝鲜,讨西域,平南越,击匈奴,府库空虚,盗贼蜂起,百 姓嫁妻卖子,流离于道路者万计。末年觉悟,息兵罢役,封丞相为富民侯,故能为 天所祐也。昔人有言:"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 开守西域,事等石田,费用不支,有损无益,转输靡绝,杼轴殆空。越碛逾海,分 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旷亦多。昔诗人云:"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岂不怀归, 畏此罪罟。念彼蒸人,涕零如雨。"此则前代怨思之辞也。上不是恤,则政不行而 邪气作。邪气作,则虫螟生而水旱起。若此,虽祷祀百神,不能调阴阳矣。方今关 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复业,则相率为盗,本根一摇, 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为远戍方外,以竭中国,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 之道也。

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珠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 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册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 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则近日之令典, 经边之故事。窍见阿史那斛瑟罗,阴山贵种,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镇,使统诸蕃, 封为可汗,遣御寇患,则国家有继绝之美,荒外无转输之役。如臣所见,请捐四镇 以肥中国,罢安东以实辽西,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则恆、代之镇重,而 边州之备实矣。况绥抚夷狄,盖防其越逸,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 蝼蚁计校长短哉!

且王者外宁必有内忧,盖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弃之度外,无以绝域未平 为念。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待其自至,然后击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 也。当今所要者,莫若令边城警守备,远斥候,聚军实,蓄威武。以逸待劳,则战 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冠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必有颠踬之 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仁杰又请废安东,复高氏为君长,停江南之转输,慰河北之劳弊,数年之后, 可以安人富国。事虽不行,识者是之。寻检校纳言,兼右肃政台御史大夫。

圣历初,突厥侵掠赵、定等州,命仁杰为河北道元帅,以便宜从事。突厥尽杀 所掠男女万余人,从五回道而去。仁杰总兵十万追之不及。便制仁杰河北道安抚大 使。时河朔人庶,多为突厥逼胁,贼退后惧诛,又多逃匿。仁杰上疏曰:

臣闻朝廷议者,以为契丹作梗,始明人之逆顺,或因迫胁,或有愿从,或受伪 官,或为招慰,或兼外贼,或是土人,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雄猛,由来 重气,一顾之势,至死不回。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卖 田,人不为售,内顾生计,四壁皆空。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取其髓脑,曾无 心媿。修筑池城,缮造兵甲,州县役使,十倍军机。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 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 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 岂有常性。昔董卓之乱,神器播迁,及卓被诛,部曲无赦,事穷变起,毒害生人, 京室丘墟,化为禾黍。此由恩不普洽,失在机先。臣一读此书,未尝不废卷叹息。 今以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 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以此为事。臣闻持大国者不可以 小道,理事广者不可以细分。人主恢弘,不拘常法,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 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自然人神道暢,率土欢心,诸军凯旋,得无 侵扰。

制从之。军还,授内史。

圣历三年,则天幸三阳宫,王公百僚咸经侍从,唯仁杰特赐宅一区,当时恩宠 无比。是岁六月,左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右武威卫将军骆务整讨契丹余众,擒之, 献俘于含枢殿。则天大悦,特赐楷固姓武氏。楷固、务整,并契丹李尽忠之别帅也。 初,尽忠之作乱,楷固等屡率兵以陷官军,后兵败来降,有司断以极法。仁杰议以 为楷固等并有骁将之才,若恕其死,必能感恩效节。又奏请授其官爵,委以专征。 制并从之。及楷固等凯旋,则天召仁杰预宴,因举觞亲劝,归赏于仁杰。授楷固左 玉钤卫大将军,赐爵燕国公。

则天又将造大像,用功数百万,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钱,以助成之。仁杰上 疏谏曰:

臣闻为政之本,必先人事。陛下矜群生迷谬,溺丧无归,欲令像教兼行,睹相 生善。非为塔庙必欲崇奢,岂令僧尼皆须檀施?得伐尚舍,而况其余。今之伽蓝, 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缋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环材竭于轮奂。工不使鬼,止在 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生之有时,用之无度,编户所 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肤,不辞箠楚。游僧一说,矫陈祸福,翦发解衣,仍惭其少。 亦有离间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纳妻,谓无彼我。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 经坊,阛阓亦立精舍。化诱倍急,切于官徵;法事所须,严于制敕。膏腴美业,倍 取其多;水碾庄园,数亦非少。逃丁避罪,并集法门,无名之僧,凡有几万,都下 检括,已得数千。且一夫不耕,犹受其弊,浮食者众,又劫人财。臣每思惟,实所 悲痛。

往在江表,像法盛兴,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其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 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比年已来,风尘屡扰,水旱不 节,征役稍繁。家业先空,疮痍未复,此时兴役,力所未堪,伏惟圣朝,功德无量, 何必要营大像,而以劳费为名。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 百层,尚忧未遍,自余廓庑,不得全无。又云不损国财,不伤百姓,以此事主,可 谓尽忠?臣今思惟,兼采众议,咸以为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 心,岂欲劳人,以存虚饰?当今有事,边境未宁,宜宽征镇之徭,省不急之费。设 令雇作,皆以利趋,既失田时,自然弃本。今不树稼,来岁必饥,役在其中,难以 取给。况无官助,义无得成,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救之!

则天乃罢其役。是岁九月,病卒,则天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赠文昌右相,谥 曰文惠。

仁杰常以举贤为意,其所引拔桓彦范、敬晖、窦怀贞、姚崇等,至公卿者数十 人。初,则天尝问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任使,有乎?"仁杰曰:"陛下作何任使?" 则天曰:"朕欲待以将相。"对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资历,则今之宰臣李峤、 苏味道亦足为文吏矣。岂非文士龌龊,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者乎?"则天 悦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才也。且久 不遇,若用之,必尽节于国家矣。"则天乃召拜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 "臣前言张柬之,犹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对曰:"臣荐之为相,今 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又迁为秋官侍郎,后竟召为相。柬之果能兴复中宗,盖 仁杰之推荐也。

仁杰尝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颇贪 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长子光嗣,圣历初为司府丞,则天令宰相各举尚书 郎一人,仁杰乃荐光嗣。拜地官员外郎,莅事称职,则天喜而言曰:"祁奚内举, 果得其人。"开元七年,自汴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坐赃贬歙州别驾卒。

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顼、李昭德皆有匡复谠言,则天无复辟意。唯仁杰每从 容奏对,无不以子母恩情为言,则天亦渐省悟,竟召还中宗,复为储贰。初,中宗 自房陵还宫,则天匿之帐中,召仁杰以庐陵为言。仁杰慷慨敷奏,言发涕流,遽出 中宗谓仁杰曰:"还卿储君。"仁杰降阶泣贺,既已,奏曰:"太子还宫,人无知 者,物议安审是非?"则天以为然,乃复置中宗于龙门,具礼迎归,人情感悦。仁 杰前后匡复奏对,凡数万言,开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为《梁公别传》,备载其辞。 中宗返正,追赠司空;睿宗追封梁国公。仁杰族曾孙兼谟。

兼谟,登进士第。祖郊、父迈,仕官皆微。兼谟元和末解褐襄阳推官,试校书 郎,言行刚正,使府知名。宪宗召为左拾遗,累上书言事,历尚书郎。长庆、太和 中,历郑州刺史,以治行称,入为给事中。开成初,度支左藏库妄破渍污缣帛等赃 罪,文宗以事在赦前不理。兼谟封还敕书,文宗召而谕之曰:"嘉卿举职,然朕已 赦其长官,典吏亦宜在宥。然事或不可,卿勿以封敕为艰。"迁御史中丞。谢日, 文宗顾谓之曰:"御史台朝廷纲纪,台纲正则朝廷理,朝廷正则天下理。凡执法者, 大抵以畏忌顾望为心,职业由兹不举。卿梁公之后,自有家法,岂复为常常之心哉!" 兼谟谢曰:"朝法或未得中,臣固悉心弹奏。"会江西观察使吴士矩违额加给军士, 破官钱数十万计。兼谟奏曰:"观察使守陛下土地,宣陛下诏条,临戎赏军,州有 定数。而士矩与夺由己,盈缩自专,不唯贻弊一方,必致诸军援例。请下法司,正 行朝典。"士矩坐贬蔡州别驾。兼谟寻转兵部侍郎。明年,检校工部尚书、太原尹, 充河东节度使。会昌中,累历方镇,卒。

王方庆,雍州咸阳人也,周少司空石泉公褒之曾孙也。其先自琅邪南度,居于 丹阳,为江左冠族。褒北徙入关,始家咸阳焉。祖軿,隋卫尉丞。伯父弘让,有美 名,贞观中为中书舍人。父弘直,为汉王元昌友,畋猎无度,乃上书切谏,其略曰: "夫宗子维城之托者,所以固邦家之业也。大王功无任城战克之效,行无河间乐善 之誉,爵高五等,邑富千室,当思答极施之洪慈,保无疆之永祚。其为计者,在乎 修德,冠屦《诗》《礼》,畋猎史传。览古人成败之所由,鉴既往存亡之异迹,覆 前戒后,居安虑危。奈何列骑齐驱,交横垄亩,野有游客,巷无居人。贻众庶之忧, 逞一情之乐,从禽不息,实用寒心。"元昌览书而遽止。渐见疏斥,转荆王友。龙 朔中卒。

方庆年十六,起家越王府参军。尝就记室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 迁为太子舍人,方庆随之卒业。永淳中,累迁太仆少卿。则天临朝,拜广州都督。 广州地际南海,每岁有昆仑乘舶以珍物与中国交市。旧都督路元睿冒求其货,昆仑 怀刃杀之。方庆在任数载,秋毫不犯。又管内诸州首领,旧多贪纵,百姓有诣府称 冤者,府官以先受首领参饷,未尝鞫问。方庆乃集止府僚,绝其交往,首领纵暴者 悉绳之,由是境内清肃。当时议者以为有唐以来,治广州者无出方庆之右。有制褒 之曰:"朕以卿历职著称,故授此官,既美化远闻,实副朝寄。令赐卿杂采六十段, 并瑞锦等物,以彰善政也。"

证圣元年,召拜洛州长史,寻加银青光禄大夫,封石泉县男。万岁登封元年, 转并州长史,封琅邪县男。未行,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凤阁侍郎, 依旧知政事。

神功元年七月,清边道大总管建安王攸宜破契丹凯还,欲以是月诣阙献俘。内 史王及善以为将军入城,例有军乐,既今上孝明高皇帝忌月,请备而不奏。方庆奏 曰:"臣按礼经,但有忌日,而无忌月。晋穆帝纳后,用九月九日,是康帝忌月, 于时持疑不定。下太常,礼官荀讷议称:'礼只有忌日,无忌月。若有忌月,即有 忌时、忌岁,益无理据。'当时从讷所议。军乐是军容,与常不等,臣谓振作于事 无嫌。"则天从之。则天尝幸万安山玉泉寺,以山迳危悬,欲御腰舆而上。方庆谏 曰:"昔汉元帝尝祭庙,出便门,御楼船,光禄勋张猛奏曰:'乘船危,就桥安。' 元帝乃从桥,即前代旧事。今山径危险,石路曲狭,上瞻骇目,下视寒心,比于楼 船,安危不等。陛下蒸人父母,奈何践此畏涂?伏望停舆驻跸。"则天纳其言而止。 是岁,改封石泉子。

时有制,每月一日于明堂行告朔之礼。司礼博士辟闾仁谞奏议,其略曰:"经 史正文,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唯《礼记玉藻》云:'天子听朔于南门之外。'其 每月告朔者,诸侯之礼也。臣谨按《礼论》及《三礼义宗》、《江都集礼》、《贞 观礼》、《显庆礼》及《祠令》,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若以为无明堂故无告朔之 礼,有明堂即合告朔,则周、秦有明堂而无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臣等参求,既无其 礼,不可习非,以天子之尊而用诸侯之礼。"方庆又奏议,其略曰:"明堂,天子 布政之宫也。谨按《谷梁传》云:'闰者,附月之余日,天子不以告朔。''非礼 也。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人之道,于是乎在矣。不告闰朔,弃时政 也。'臣据此文,则天子闰月亦告朔矣。宁有他月而废其礼乎?先儒旧说,天子行 事,一年十八度入明堂矣。大享不问卜,一入也;每月告朔,十二入也;四时迎气, 四入也;巡狩之年,一入也。今礼官议唯岁首一入耳,与先儒既异,在臣不敢同。 宋朝何承天纂集其文,以为《礼论》,虽加编次,事则阙如。梁代崔灵恩撰《三礼 义宗》,但捃摭前儒,因循故事而已。隋炀帝命学士撰《江都集礼》,只抄撮旧礼, 更无异文。《贞观》、《显庆礼》及《祠令》不言告朔者,盖为历代不传,所以其 文乃阙。各有缘由,不足依据。今礼官引为明证,在臣诚实有疑。"则天又令春官 广集众儒,取方庆、仁谞所奏议,以定得失。时成均博士吴扬善、太学博士郭山恽 等奏:"按《周礼》及《三传》,皆有天子告朔之礼,秦灭《诗》、《书》,由是 告朔礼废。望依方庆议。"有制从之。

则天以方庆家多书籍,尝访求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从伯祖羲之书, 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已进之。唯有一卷见今在。又进臣 十一代祖导、十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 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已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 则天御武成殿示群臣,仍令中书舍人崔融为《宝章集》,以叙其事,复赐方庆,当 时甚以为荣。

方庆又举:"令杖'期丧、大功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比来 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皇化。 伏望申明令式,更禁断。"从之。方庆渐以老疾,乞从闲逸,乃授麟台监修国史。 及中宗立为东宫,方庆兼检校太子左庶子。

圣历二年一日,则天欲季冬讲武,有司稽缓,延入孟春。方庆上疏曰:"谨按 《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天子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此乃三时务农,一 时讲武,以习射御,角校才力,盖王者常事,安不忘危之道也。'孟春之月,不可 以称兵。'兵者,甲胄干戈之总名。兵金性,克木,春盛德在木,而举金以害盛德, 逆生气。'孟春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蔡邕《月令章句》 云:'太阴新休,少阳尚微,而行冬令以导水气,故水潦至而败生物也。雪霜大挚, 折阳者也。太阴干时,雨雪而霜,故大伤首种。首种,谓宿麦也,麦以秋种,故谓 之首种。入,收也,春为沍寒所伤,故至夏麦不成长也。'今孟春讲武,是行冬令, 以阴政犯阳气,害发生之德。臣恐水潦败物,霜雪损稼,夏麦不登,无所收入也。 伏望天恩不违时令,至孟冬教习,以顺天道。"手制答曰:"比为久属太平,多历 年载,人皆废战,并悉学文。今者用整兵威,故令教习。卿以春行冬令,则水潦为 败,举金伤木,则便害发生。循览所陈,深合典礼,若违此请,乃月令虚行。伫启 直言,用依来表。"是岁,正授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余并如故,俸料同职事三 品,兼侍皇太子读书。方庆又上言:"谨按史籍所载,人臣与人主言及上表,未有 称皇太子名者。当为太子皇储,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所以不言。晋尚书仆射山涛 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涛中朝名士,必详典故,其不称名,应有凭准。朝官尚 犹如此,宫臣归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敬 皇帝为太子时,改弘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皆避名讳, 以遵典礼。此即成例,足为轨模。伏望天恩因循旧式,付司改换。"制从之。

长安二年五月卒,赠衮州都督,谥曰贞。中宗即位,以宫僚之旧,追赠吏部尚 书。方庆博学好著述,所撰杂书凡二百余卷。尤精《三礼》,好事者多询访之。每 所酬答,咸有典据,故时人编次,名曰《礼杂答问》。聚书甚多,不减秘阁,至于 图画,亦多异本。诸子莫能守其业,卒后寻亦散亡。长子光辅,开元中官至潞州刺 史。少子晙,工书知名,尤善琴棋,而性多严整,官至殿中侍御史。

姚璹,字令璋,散骑常侍思廉之孙也。少孤,抚弟妹以友爱称。博涉经史,有 才辩。永徽中明经擢第。累补太子宫门郎。与司议郎孟利贞等奉令撰《瑶山玉彩》 书,书成,迁秘书郎。调露中,累迁至中书舍人,封吴兴县男。则天临朝,迁夏官 侍郎。坐从父弟敬节同徐敬业之乱,贬桂州都督府长史。时则天雅好符瑞,璹至岭 南,访诸山川草树,其名号有"武"字者,皆以为上膺国姓,列奏其事。则天大悦, 召拜天官侍郎。善于选补,时人称之。

长寿二年,迁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后,左、右史虽得对仗 承旨,仗下后谋议,皆不预闻。璹以为帝王谟训,不可暂无纪述,若不宣自宰相, 史官无从得书。乃表请仗下所言军国政要,宰相一人专知撰录,号为时政记,每月 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璹始也。是岁九月,坐事转司宾少卿,罢知政事。 延载初,擢拜纳言。有司以璹从父弟犯法,奏言不合更为侍臣。璹上言:"昔王敦 称兵犯顺,王导仍典枢机;嵇康戮于晋朝,嵇绍忠于晋室。窃惟前古,尚不为疑; 今奉圣恩,岂由臣下。必以体例有乖,伏请甘从屏退。"则天曰:"此乃我意,卿 复何言!但当尽忠,无听浮说。"

时武三思率蕃夷酋长,请造天枢于端门外,刻字纪功,以颂周德,璹为督作使。 证圣初,璹加秋官尚书、同平章事。是岁,明堂灾,则天欲责躬避正殿,璹奏曰: "此实人火,非曰天灾。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臣又见 《弥勒下生经》云,当弥勒成佛之时,七宝台须臾散坏。睹此无常之相,便成正觉 之因。故知圣人之道,随缘示化,方便之利,博济良多。可使由之,义存于此。况 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庙之地,陛下若避正殿,于礼未为得也。"左拾遗刘 承庆廷奏云:"明堂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辍朝思过。"璹又持前议以争之, 则天乃依璹奏。先令璹监造天枢,至是以功当赐爵一等。璹表请回赠父一官,乃追 赠其父豫州司户参军处平为博州刺史。天后将封嵩岳,命璹总知撰仪注,并充封禅 副使。及重造明堂,又令璹充使督作,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

时有大石国使请献狮子,璹上疏谏曰:"狮子猛兽,唯止食肉,远从碎叶,以 至神都,肉既难得,检为劳费。陛下以百姓为心,虑一物有失,鹰犬不蓄,渔猎总 停。运不杀以阐大慈,垂好生以敷至德,凡在翾飞蠢动,莫不感荷仁恩。岂容自菲 薄于身,而厚资给于兽,求之至理,必不然乎"。疏奏,遽停来使。又九鼎初成, 制令黄金千两涂之。璹进谏曰:"夫鼎者神器,贵在质朴自然,无假别为浮饰。臣 观其状,先有五彩辉焕,错杂其间,岂待金色,方为炫耀?"则天又从之。

寻属契丹犯塞,命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璹为副使以备之。及还,坐 事,神功初左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中官吏多贪暴,璹屡有发扌适,奸无所容。 则天嘉之,降玺书劳之曰:"夫严霜之下,识贞松之擅奇,疾风之前,知劲草之为 贵。物既有此,人亦宜哉。卿早荷朝恩,委任斯重。居中作相,弘益已多,防边训 兵,心力俱尽。岁寒无改,终始不渝。乃眷蜀中,氓俗殷杂,久缺良守,弊于侵渔, 政以贿成,人无措足。是用命卿出镇,寄兹存养。果能揽辔澄清,下车整肃。吏不 敢犯,奸无所容,前后纠扌适,盖非一绪。贪残之伍,屏迹于列城;剽夺之俦,遁 形于外境。讵劳期月,康此黎元,言念德声,良深嘉尚。宜布琅邪之化,当以豫州 为法。"则天又尝谓侍臣曰:"凡为长官,能清自身者甚易,清得僚吏者甚难。至 于姚璹,可谓兼之矣。"

时新都丞硃待辟坐赃至死,逮捕系狱。待辟素善沙门理中,阴结诸不逞,因待 辟以杀璹为名,拟据巴蜀为乱。人密表告之者,制令璹按其狱。璹深持之,事涉疑 似引而诛死者,仅以千数。则天又令洛州长史宋元爽、御史中丞霍献可等重加详覆, 亦无所发明。逮系狱数百人,不胜酷毒,递相附会,以就反状。因此籍没者复五十 余家,其余称知反配流者亦十八九,道路冤之。监察御史袁恕己劾奏其事。则天初 令璹与恕己对定,又寻令罢推。俄拜地官尚书。岁余,转冬官尚书,仍西京留守。 长安中,累表乞骸骨,制听致仕,进爵为伯。遇官名复旧,为工部尚书。神龙元年 卒,遗令薄葬,赠越州都督,谥曰成。

弟班,少好学,以勤苦自立。举明经,累除定、汴、沧、虢、豳等五州刺史, 加银青光禄大夫,转秦州刺史。以善政有闻,玺书褒美,赐绢百匹。神龙元年,累 封宣城郡公,三迁太子詹事,仍兼左庶子。时节愍太子举事不法,班前后上书进谏。 今载四事:

其一曰:臣闻贾谊曰:"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使与太子居处出 入。故太子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 无正;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 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箴,大夫进谋,故习与智 长,化与心成。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臣又闻之, 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善言古者,所以验于今。伏惟殿下睿德洪深,天姿聪敏, 近代成败,前古安危,莫不悬鉴在心,动合典礼。臣以庸朽,滥居辅弼,虚备耳目, 叨预股肱,辄荐尘露,庶裨山海。伏以内置作坊,工巧得入宫闱之内、禁卫之所, 或言语内出,或事状外通,小人无知,不识轻重,因为诈伪,有玷徽猷。臣望并付 所司,以停宫内造作。如或要须役造,犹望宫外安置,庶得工匠不于宫禁出入。

其二曰:臣闻汉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齐高帝栏槛用铜者,皆易以铁。经 侯带玉具剑环珮以过魏,太子不视,经侯曰:"魏国亦有宝乎?"太子曰:"主信 臣忠,魏之宝也。"经侯委剑珮而去。太子使追还之,谓曰:"珠玉珍玩,寒不可 衣,饥不可食,无遗我贼。"经侯杜门不出。臣观圣贤经籍,务以简素为贵;皇王 政化,皆以菲薄为德。伏惟殿下留心恭俭,靡尚浮奢。臣愚犹望损之又损之,居简 以行简,减省造作,节量用度。

其三曰:臣闻银牖铜楼,宫闱严秘,门閤来往,皆有簿历。殿下时有所须,唯 门司宣令,或恐奸伪之辈,因此妄为增减,脱有文状舛错,事理便即差违。且近日 吕升之便乃代署宣敕,伏赖殿下睿敏,当即觉其奸伪,自余臣下庸浅,岂能深辨真 虚?望墨令及覆事行下,并用内印印画署之后,冀得免有诈假,乃是长久规模。臣 又闻之,忠臣事君,有犯而无隐;明主驭下,纳谏以进德。故《书》云:"有言逆 于志,必求诸道;有言顺于心,必求诸非道。"伏惟殿下仁明昭著,圣敬日跻,探 幽洞微,穷神索隐。事之善恶,毫厘靡差;理有危疑,锱铢无爽。臣以庸谬,叨侍 春闱,职居献替,岂敢缄默!

其四曰:臣闻圣人不专其德,贤智必有所师。故曰:与善人言,如入芝兰之室, 久自芬芳;与不善人言,如火销膏,不觉而尽。今司经见无学士,供奉未有侍读, 伏望时因视膳,奏请置人。所冀讲席谈筵,务尽忠规之道;披文扌适句,方资审谕 之勤。臣又闻臣之事主,必尽乃诚;君之进贤,务求忠谠。伏惟殿下养德储闱,以 端静为务;恭膺守器,以学业为先。经所以立行修身,史所以谙识成败。雅诰既习, 忠孝乃成,传记方通,安危斯辨。知父子君臣之道,识古今鉴戒之规,经史为先, 斯乃急务。至于工巧造作,僚吏直司,实为末事,无足劳虑。臣以庸浅,献替是司, 臣而不言,负谴圣日,言而获罪,是所甘心。伏愿留意经书,简略细事,一蒙采纳, 万殒无辞。乞降储明,俯矜狂瞽。

疏奏,太子虽称善,竟不悛革。太子败,诏遣索其宫中,得班谏书,中宗嘉其 切直。时宫臣皆贬黜,唯班擢拜右散骑常侍。岁余,迁秘书监。

睿宗即位,累授户部尚书,转太子宾客。先天二年,加金紫光禄大夫,复拜户 部尚书。班与兄弟璹,数年间俱为定州刺史、户部尚书,时人荣之。开元二年卒, 年七十四。班尝以其曾祖察所撰《汉书训纂》,多为后之注《汉书》者隐没名氏, 将为己说;班乃撰《汉书绍训》四十卷,以发明旧义,行于代。

史臣曰: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致庐陵复位,唐祚中兴,诤由 狄公,一人以蔽。或曰:许之太甚。答曰:当革命之时,朋邪甚众,非推诚竭力, 致身忘家者,孰能与于此乎!仁杰流死不避,骨鲠有彰,虽逢好杀无辜,能使终畏 大义。竟存天下,岂不然乎!王方庆干城南海,羽冀东宫,台阁枢机,无不功济, 所谓君子不器者也。苟非文学,斯焉取斯。璹成都布政,始卒不侔;相国上章,或 否或中。且焚明堂而避正殿,固诤何多;黜唐颂而立天枢,一言非措。矧乃妄求符 瑞,已失忠贞;精择楚茅,难裨过咎。不常其德,罔畏承羞。班规谏有才,牧守多 善,储幄之任,可谓得人。

赞曰:犯颜忤旨,返政扶危。是人杂事,狄能有之。终替武氏,克复唐基。功 之莫大,人无以师。方庆之才,周旋特立。璹也无常,班能操执。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


○王及善 杜景俭 硃敬则 杨再思 李怀远 子景伯 景伯子彭年附

豆卢 钦望 张光辅 史务滋 崔元综 周允元附

王及善,洺州邯郸人也。父君愕。隋大业末,并州人王君廓掠邯郸,君愕往说 君廓曰:"方今万乘失御,英雄竞起,诚宜抚纳遗氓,保全形胜,按甲以观时变, 拥众而归真主,此富贵可图也。今足下居无尺土之地,守无兼旬之粮,恣行残忍, 所过攘敚,窃为足下寒心矣。"君廓曰:"计将安出?"君愕为陈井陉之险,可先 往据之。君廓从其言,乃屯井陉山。岁余,会义师入定关中,乃与君廓率所部万余 人来降,拜大将军。频以战功封新兴县公,累迁左武卫将军。从太宗征辽东,兼领 左屯营兵马。与高丽战于驻跸山,君愕先锋陷阵,力战而死。太宗深痛悼之,赠左 卫大将军、幽州都督、邢国公。赐东园秘器,陪葬昭陵。

杜景俭,冀州武邑人也。少举明经,累除殿中侍御史。出为益州录事参军。时 隆州司马房嗣业除益州司马,除书未到,即欲视事,又鞭笞僚吏,将以示威,景俭 谓曰:"公虽受命为此州司马,而州司未受命也。何藉数日之禄,而不待九重之旨, 即欲视事,不亦急耶?"嗣业益怒。景俭又曰:"公今持咫尺之制,真伪未知,即 欲揽一州之权,谁敢相保?扬州之祸,非此类耶。"乃叱左右各令罢散,嗣业惭赧 而止。俄有制除嗣业荆州司马,竟不如志,人吏为之语曰:"录事意,与天通,益 州司马折威风。"景俭由是稍知名。入为司宾主簿,转司刑丞。

天授中,与徐有功、来俊臣、侯思止专理制狱,时人称云:"遇徐、杜者必生, 遇来、侯者必死。"累迁洛州司马。寻转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尝以 季秋内出梨花一枝示宰臣曰:"是何祥也?"诸宰臣曰:"陛下德及草木,故能秋 木再花,虽周文德及行苇,无以过也。"景俭独曰:"谨按《洪范五行传》:'阴 阳不相夺伦,渎之即为灾。'又《春秋》云:'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 秋无苦雨。'今已秋矣,草木黄落,而忽生此花,渎阴阳也。臣虑陛下布教施令, 有亏礼典。又臣等忝为宰臣,助天理物,理而不和,臣之罪也。"于是再拜谢罪, 则天曰:"卿真宰相也!"

延载初,为凤阁侍郎周允元奏景俭党于李昭德,左迁溱州刺史。后累除司刑卿。 圣历二年,复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契丹入寇,河北诸州多陷贼中。 及事定,河内王武懿宗将尽论其罪。景俭以为皆是驱逼,非其本心,请悉原之。则 天竟从景俭议。岁余,转秋官尚书。坐漏泄禁中语,左授司刑少卿,出为并州长史。 道病卒,赠相州刺史。子澄,颇以文藻著名,官至巩县尉。

硃敬则,字少连,毫州永城人也。代以孝义称,自周至唐,三代旌表,门标六 阙,州党美之。敬则倜傥重节义,早以辞学知名。与三从兄同居,财产无异。又与 左史江融、左仆射魏元忠特相友善。咸亨中,高宗闻而召见,与语甚奇之,将加擢 用,为中书舍人李敬玄所毁,乃授洹水尉。

长寿中,累除右补阙。敬则以则天初临朝称制,天下颇多流言异议,至是既渐 宁晏,宜绝告密罗织之徒,上疏曰:

臣闻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门,张公室,弃无用之 费,损不急之官,惜日爱功,疾耕急战,人繁国富,乃屠诸侯。此救弊之术也。故 曰:刻薄可施于进趋,变诈可陈于攻战。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况锋镝已销,石 城又毁,谅可易之以宽泰,润之以淳和,八风之乐以柔之,三代之礼以导之。秦既 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返,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陆贾、叔孙通之事汉王也,当荥阳、成皋之间,粮馈已穷,智勇俱困,不敢开 一说,效一奇,唯进豪猾之材,荐贪暴之客。及区宇适平,干戈向戢,金鼓之声未 歇,伤痍之痛尚闻,二子顾眄,绰有余熊,乃陈《诗书》,说《礼乐》,开王道, 谋帝图。高皇帝忿然曰:"吾以马上得之,安事《诗事》乎!"对曰:"马上得之, 可马上理之乎?"高皇默然。于是陆贾著《新语》,叔孙通定礼仪,始知天子之尊, 此知变之善也。向使高皇排二子而不用,置《诗书》而不顾,重攻战之吏,尊首级 之材,复道争功,张良已知其变,拔剑击柱,吾属不得无谋。即晷漏难逾,何十二 帝乎?亡秦之续,何二百年乎?故曰:仁义者,圣人之蘧庐;礼经者,先王之陈迹。 然则祝祠向毕,刍狗须投;淳精已流,糟粕可弃。仁义尚舍,况轻此者乎?自文明 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 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 不除;人心保能,无妖不戮。以兹妙算,穷造化之幽深;用此神谋,入天人之秘术。 故能计不下席,听不出闱,苍生晏然,紫宸易主。大哉伟哉,无得而称也!岂比造 攻鸣条,大战牧野,血变草木,头折不周,可同年而语乎?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 少和声,拯溺不规行,疗饥非鼎食。即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 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见机而作,岂劳终日乎? 陛下必不可偃蹇太平,徘徊中路。伏愿改法制,立章程,下恬愉之辞,流旷荡之泽, 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 岂不乐哉!

则天甚善之。

长安三年,累迁正谏大夫,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御史大夫魏元忠、凤阁舍 人张说为张易之兄弟所诬构,将陷重辟,诸宰相无敢言者,敬则独抗疏申理曰: "元忠、张说素称忠正,而所坐无名。若令得罪,岂不失天下之望也?"乃得减死。 四年,以老疾请罢知政事,许之,累转冬官侍郎,仍依旧兼修国史。张易之、昌宗 尝命画工图写武三思及纳言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麟台少监王 绍宗等十八人形像,号为《高士图》,每引敬则预其事,固辞不就,其高洁守正如 此。

神龙元年,出为郑州刺史,寻以老致仕。二年,侍御史冉祖雍素与敬则不协, 乃诬奏云与王同皎亲善,贬授庐州刺史。经数月,洎代到,还乡里,无淮南一物, 唯有所乘马一匹,诸子侄步从而归。敬则重然诺,善与人交,每拯人急难,不求其 报。又尝与三从兄同居四十余年,财产无异。雅有知人之鉴,凡在品论者,后皆如 其言。景龙三年五月,卒于家,年七十五。

敬则尝采魏、晋已来君臣成败之事,著《十代兴亡论》。又以前代文士论废五 等者,以秦为失,事未折衷,乃著《五等论》曰:

昔秦废五等,崔实、仲长统、王朗、曹冏等皆以为秦之失,予窃异之,试通其 志云。

盖明王之理天下也,先之以博爱,本之以仁义,张四维,尊五美,悬礼乐于庭 宇,置轨范于中衢。然后决玄波使横流,扬薰风以高扇,流恺悌之甘泽,浸旷荡之 膏腴,正理革其淫邪,淳风柔其骨髓。使天下之人,心醉而神足。其于忠义也,立 则见其参于前;其于进趋也,若章程之在目。礼经所及,等日月之难逾;声教所行, 虽风雨之不辍。圣人知俗之渐化也,王道之已行也,于是体国经野,庸功勋亲。分 山裂河,设磐石之固,内守外御,有维城之基。连络遍于域中,胶葛尽于封内。虽 道昏时丧,泽竭政塞,郑伯逐王,申侯弑主,鲁不供物,宋不成周,吴徵伯牢,楚 问九鼎,小白之一匡天下,重耳之一战诸侯,无君之迹显然,篡夺之谋中寝者,直 以周礼尚存,简书不陨。故曰:"不敢失坠,天威在颜。"

自春秋之后,礼义渐颓,风俗尘昏,愧耻心尽,疾走先得者为上,夺攘投会者 为能。加以八世专齐,三家分晋,子贡之乱五国,苏秦之斗七雄,苛刻繁兴,经籍 道息,莫不长诈术,贵攻战,万姓皆戴爪牙,无人不属觜距。所以商鞅欺故友,李 斯囚旧交,孙膑丧足于庞涓,张仪得志于陈轸。一旅之众,便欲称王;再战之雄, 争来奉帝。先王会盟之礼,昔时樽俎之容,三代玄风,扫地至尽。况始皇削平区宇, 殊非至公,李斯之作股肱,罕循大道,人无见德,唯虐是闻。当此时也,主猜于上, 人骇于下,父不能保之于子,君不能得之于臣。欲使始皇分土奸雄,建侯薄俗,若 喻晋、郑之可依,便借贼兵而资盗粮,寄龙鱼而助风雨,不可行也。是以秦鉴周德 之绵深,惧己图之不远,罢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制在一人,百姓不闻二主。直 是不得行其世封,非薄功臣而贱骨肉也。

高皇帝揭日月之明,怀天地之量,算财不足以分赏,论地不足以受封。邑皆百 城,土有千里,人殷国富,地广兵强。五十年间,七国同反,贾谊忧失其国,晁错 请削其地。若言由大而反也,不若召陵之师、践土之众也;若言有材而起也,刘濞 非王霸之材,田禄无先、管之略也。是齐、晋以逆礼为惭,吴、楚以犯上非愧,衅 由教起,其所由来远矣。自此之后,杂霸又衰,中兴不能改物创图,黄初不能深谋 远虑。纟面观汉、魏之际,寻其经纬之初,未有积德重光,泽及万物。观其教,偷 薄于秦风;察其人,豺狼于汉日。故魏太祖曰:"若使无孤,天下几人称帝,几人 称王!"明窃号议者,触目皆是。欲以此时开四赐之祚,垂万代之封,必有通车三 川以窥周室,介马汾、湿而逐翼侯。而王司徒屡请于当时,曹元首又勤于宗室,皆 不知时也。

当时贤者是之。

敬则知政事时,每以用人为先。桂州蛮叛,荐裴怀古;凤阁舍人缺,荐魏知古; 右史缺,荐张思敬。则天以为知人。

睿宗即位,尝谓侍臣曰:"神龙已来,李多祚、王同皎并复旧官,韦月将、燕 钦融咸有褒赠,不知更有何人,尚抱冤抑?"吏部尚书刘幽求对曰:"故郑州刺史 硃敬则,往在则天朝任正谏大夫、知政事,忠贞义烈,为天下所推。神龙时,被宗 楚客、冉祖雍等诬构,左授庐州刺史。长安年中,尝谓臣云:'相王必膺期受命, 当须尽节事之。'及韦氏篡逆干纪,臣遂见危赴难,翼戴兴历,虽则天诱其事,亦 是敬则先启之心。今陛下龙兴宝位,凶党就戮,敬则尚衔冤泉壤,未蒙昭雪。况复 事符先觉,诚即可嘉。"睿宗然之,赠敬则秘书监,谥曰元。

杨再思,郑州原武人也。少举明经,授玄武尉。充使诣京师,止于客舍。会盗 窃其囊装,再思邂逅遇之,盗者伏罪,再思谓曰:"足下当苦贫匮,至此无行。速 去勿作声,恐为他人所擒。幸留公文,余财尽以相遗。"盗者斋去,再思初不言其 事,假贷以归。累迁天官员外郎,历左右肃政台御史大夫。延载初,守鸾台侍郎、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证圣初,转凤阁侍郎,依前同平章事,兼太子右庶子。寻迁内 史,自弘农县男累封至郑国公。

再思自历事三主,知政十余年,未尝有所荐达。为人巧佞邪媚,能得人主微旨, 主意所不欲,必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必因而誉之。然恭慎畏忌,未尝忤物。或谓 再思曰:"公名高位重,何为屈折如此?"再思曰:"世路艰难,直者受祸。苟不 如此,何以全其身哉!"长安末,昌宗既为法司所鞫,司刑少卿桓彦范断解其职。 昌宗俄又抗表称冤,则天意将申理昌宗,廷问宰臣曰:"昌宗于国有功否?"再思 对曰:"昌宗往因合练神丹,圣躬服之有效,此实莫大之功。"则天甚悦,昌宗竟 以复职。时人贵彦范而贱再思也。时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野狐赋》以讥刺之,再 思闻之甚怒,出令言为长社令,朝士尤加嗤笑。再思为御史大夫时,张易之兄司礼 少卿同休尝奏请公卿大臣宴于司礼寺,预其会者皆尽醉极欢。同休戏曰:"杨内史 面似高丽。"再思欣然,请剪纸自贴于巾,却披紫袍,为高丽舞,萦头舒手,举动 合节,满座嗤笑。又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见宠幸,再思又谀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莲 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其倾巧取媚也如此。

长安四年,以本官检校京兆府长史,又迁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中宗即位, 拜户部尚书,兼中书令,转侍中,以宫僚封郑国公,赐实封三百户。又为册顺天皇 后使,赐物五百段,鞍马称是。时武三思将诬杀王同皎,再思与吏部尚书李峤、刑 部尚书韦巨源并受制考按其狱,竟不能发明其枉,致同皎至死,众冤之。再思俄复 为中书令、吏部尚书。景龙三年,迁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其年薨,赠特进、 并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谥曰恭。子植、植子献,并为司勋员外郎。再思弟季昭为 考功郎中,温玉为户部侍郎。

李怀远,邢州柏仁人也。早孤贫好学,善属文。有宗人欲以高廕相假者,怀远 竟拒之,退而叹曰:"因人之势,高士不为;假廕求官,岂吾本志?"未几,应四 科举擢第,累除司礼少卿。出为邢州刺史,以其本乡,固辞不就,改授冀州刺史。 俄历扬、益等州大都督府长史,未行,又授同州刺史。在职以清简称。入为太子左 庶子,兼太子宾客,历迁右散骑常侍、春官侍郎。大足年,迁鸾台侍郎,寻同凤阁 鸾台平章事。岁余,加银青光禄大夫,拜秋官尚书,兼检校太子左庶子,赐爵平乡 县男。长安四年,以老辞职,听解秋官尚书,正除太子左庶子,寻授太子宾客。神 龙初,除左散骑常侍、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金紫光禄大夫,进封赵郡公, 特赐实封三百户。俄以疾请致仕,许之。中宗将幸京师,又令以本官知东都留守。

怀远虽久居荣位,而弥尚简率,园林宅室,无所改作。常乘款段马,左仆射豆 卢钦望谓曰:"公荣贵如此,何不买骏马乘之?"答曰:"此马幸免惊蹶,无假别 求。"闻者莫不叹美。神龙二年八月卒,中宗特赐锦被以充敛,辍朝一日,亲为文 以祭之,赠侍中,谥曰成。子景伯。

景伯,景龙中为给事中,又迁谏议大夫。中宗尝宴侍臣及朝集使,酒酣,令各 为《回波辞》。众皆为诌佞之辞,及自要荣位。次至景伯,曰:"回波尔时酒卮, 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中宗不悦,中书令萧至忠称之曰: "此真谏官也。"景云中,累迁右散骑常侍,寻以老疾致仕。开元中卒。子彭年。 彭年有吏才,工于剖析,当时称之。开元中,历考功员外郎、知举,又迁中书舍人、 给事中、兵部侍郎。天宝初,又为吏部侍郎,与右相李林甫善。慕山东著姓为婚姻, 引就清列,以大其门。典铨管七年,后以赃污为御史中丞宋浑所劾,长流领南临贺 郡。累月,浑及第恕又以赃下狱,诏浑流岭南高要郡,恕流南康郡。天宝十二载, 起彭年为济阴太守,又迁冯翊太守,入为中书舍人、给事中、吏部侍郎。十五载, 玄宗幸蜀,贼陷西京。彭年没于贼,胁授伪官,忧愤忽忽不得志,与韦斌相次而卒。 及克复两京,优制赠彭年为礼部尚书。

豆卢钦望,京兆万年人也。曾祖通,隋相州刺史、南陈郡公。祖宽,即隋文帝 之甥也。大业末,为梁泉令。及高祖定关中,宽与郡守萧瑀率豪右赴京师,由是累 授殿中监,仍诏其子怀让尚万春公主。高祖以宽曾祖苌魏太和中例称单姓,至是改 宽为卢氏。贞观中,历迁礼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封芮国公。永徽元年卒,赠特进、 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定。又复其姓为豆卢氏。父仁业,高宗时为左卫将军。

钦望,则天时累迁司宾卿。长寿二年,代宗秦客为内史。时李昭德亦为内史, 执权用事,钦望与同时宰相韦巨源、陆元方、苏味道、杜景俭等并委曲从之。证圣 元年,昭德坐事,左迁涪陵尉,则天以钦望等不能执正,又为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 钦望附会昭德,罔上附下,乃左迁钦望为赵州刺史,韦巨源自右丞为鄜州刺史,陆 元方自秋官侍郎为绥州刺史,苏味道自凤阁侍郎为集州刺史。其年,钦望入为司礼 卿,迁秋官尚书,封芮国公。出为河北道宣劳使。俄而庐陵王复为皇太子,以钦望 为皇太子宫尹。圣历二年,拜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寻授太子宾客,停知政 事。中宗即位,以钦望宫僚旧臣,拜尚书左仆射、知军国重事,兼检校安国相王府 长史,兼中书令、知兵部事、监修国史。

钦望作相两朝,前后十余年,张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父子皆专权骄纵,图为逆乱。 钦望独谨其身,不能有所匡正,以此获讥于代。神龙二年,拜开府仪。景龙三年五 月,表请气骸,不许。十一月卒,年八十余。赠司空、并州大都督,谥曰元,赐东 园秘器,陪葬乾陵。则天时,宰相又有张光辅、史务滋、崔元综、周允元等,并有 名绩。

张光辅者,京兆人也。少明辩,有吏干。累迁司农少卿、文昌右丞。以讨平越 王贞之功,拜凤阁侍郎、知政事。永昌元年,迁纳言。旬日,又拜内史。皆有名。 其年,洛州司马房嗣业、洛阳令张嗣明坐与徐敬业弟敬真阴相交结。敬真自流所绣 州逃归,将北投突厥,引虏入寇。途经洛下,嗣业、嗣明二人给其衣粮而遣之。行 至定州,为人所觉。嗣业于狱中自缢死。嗣明与敬真多引海内相识,冀缓其死。嗣 明称光辅征豫州日,私说图识天文,阴怀两端,顾望以观成败。光辅由是被诛,家 口籍没。

史务滋者,宣州溧阳人。累至内史。天授中,雅州刺史刘行实及弟渠州刺史行 瑜、尚衣奉御行感,并兄子左鹰扬将军虔通,并为侍御史来子珣诬以谋反诛。又于 盱眙毁其父左监门大将军伯英棺柩。初,务滋素与行感周密,意俗寝其反状。则天 怒,令俊臣鞫之,务滋恐被陷刑,乃自杀。

崔元综者,郑州新郑人也。祖君肃,武德中黄门侍郎、鸿胪卿。元综,天授中 累转秋官侍郎。长寿元年,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元综勤于政事,每在 中书,必束带至晚,未尝休偃。好洁细行,薰辛不历口者二十余年。虽外示谨厚, 而情深刻薄,每受制鞫狱,必披毛求疵,陷于重辟。以此故人多畏而鄙之。明年, 犯罪配流振州,朝野莫不称庆。寻赦还,复拜监察御史。中宗时,累迁尚书左丞、 蒲州刺史,以老疾致仕。晚年好摄养导引之术,年九十余卒。

周允元者,豫州人也。弱冠举进士。延戴初,累转左肃政御史中丞,俄除凤阁 鸾台平章事。尝与诸宰臣侍宴,则天令各述书传中善言。允元曰:"耻其君不如尧、 舜。"武三思以为语有指斥,纠而驳之。则天曰:"闻此言足以为诫,岂特将为过 耶?"证圣元年卒,赠贝州刺史。则天为七言诗以伤之,又自缮写,时以为荣。

史官曰:王及善在孝敬东宫,诚能奉职。当俊臣下狱,力谏除凶,是忧滥及贤 良,而欲明彰羽翼,兴复之志,不谓无心。杜景俭五刑有滥,济活为心,四气不和, 归罪在己,则天谓曰"真宰相。"然奈柔顺李昭德,不无吐刚之过也。硃敬则文学 有称,节行无愧,谏诤果决,推择精真,苟非洞鉴古今,深识王霸,何由立其高论 哉?惜乎相不得时矣!杨再思佞而取贵,苟以全身,掩不善而自欺,谓无十目十手 也。李怀远名不苟于假廕,贵不衒于故乡,无改陋居,常乘劣驷,亦一时之善矣。 然匪躬之道,未之闻也。豆卢钦望、张光辅、史务滋、崔元综、周允元等,或有片 言,非无小善,登于大用,可谓具臣。

赞曰:及善奉职,非无智力。景俭当权,不谓不贤。雄文高节,少连为绝。守 道安贫,怀远当仁。钦望之属,片善何足。蹈媚再思,祇宜遄速。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二|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二


○魏元忠 韦安石 子陟 斌 斌子况 从父兄子抗 从祖兄子巨源 赵彦昭附 萧至忠 宗楚客 纪处讷附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也。本名真宰,以避则天母号改焉。初,为太学生,志气 倜傥,不以举荐为意,累年不调。时有左史盩厔人江融撰《九州设险图》,备载古 今用兵成败之事,元忠就传其术。仪凤中,吐蕃频犯塞,元忠赴洛阳上封事,言命 将用兵之工拙,曰:

臣闻理天下之柄,二事焉,文与武也。然则文武之道,虽有二门,至于制胜御 人,其归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远振,建礼乐而陶士庶,训军旅而慑生灵。然 论武者以弓马为先,而不稽之以权略;谈文者以篇章为首,而不问之以经纶。而奔 竞相因,遂成浮俗。臣尝读魏、晋史,每鄙何晏、王衍终日谈空。近观齐、梁书, 才士亦复不少,并何益于理乱哉?从此而言,则陆士衡著《辨亡论》,而不救河桥 之败,养由基射能穿札,而不止鄢陵之奔,断可知矣。昔赵岐撰御寇之论,山涛陈 用兵之本,皆坐运帷幄,暗合孙、吴。宣尼称"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则 何平叔、王夷甫岂得同日而言载!

臣闻才生于代,代实须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有 无物之岁;士有不用,未有无士之时。夫有志之士,在富贵之与贫贱,皆思立于功 名,冀传芳于竹帛。故班超投笔而叹,祖逖击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矣。且 知己难逢,英哲罕遇,士之怀琬琰以就埃尘,抱栋梁而困沟壑者,则悠悠之流,直 睹此士之贫贱,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汉拜韩信,举军惊笑;蜀用魏延,群臣觖望。 嗟乎,富贵者易为善,贫贱者难为功,至于此也!

亦有位处立功之际,而不展其志略,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则贫贱 之士焉足道哉!汉文帝时,魏尚、李广并身任边将,位为郡守。文帝不知魏尚之贤 而囚之,不知李广之才而不能用之。常叹李广恨生不逢时,令当高祖日,万户侯岂 足道哉。夫以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匈奴畏之,号为"飞将",尔时胡骑凭凌,足 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叹其生不逢时。近不知魏尚、李广之贤,而乃远想廉颇、 李牧。故冯唐曰,虽有颇、牧而不能用,近之矣。从此言之,疏斥贾谊,复何怪哉。 此则身为时主所知,竟不能尽其才用。晋羊祜献计平吴,贾充、荀勖沮其策,祜叹 曰:"天下不如意恆十居七八。"缘荀、贾不同,竟不大举。此则位处立功之际, 而不得展其志略。而布衣韦带之人,怀一奇,抱一策,上书阙下,朝进而望夕召, 何可得哉。

臣请历访内外文武职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计如羊祜、武艺如李广,在用与不 用之间,不得骋其才略。伏愿降宽大之诏,使各言其志。无令汲黯直气,卧死于淮 阳。仲舒大才,位屈于诸候相。

又曰:

臣闻帝王之道,务崇经略。经略之术,必仗英奇。自国家良将,可得言矣。李 靖破突厥,侯君集灭高昌,苏定方开西域,李勣平辽东,虽奉国威灵,亦其才力所 致。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能否"。由此观之,安边 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也。故赵充国征先零,冯子明讨南羌,皆计不空施,机不虚 发,则良将立功之验也。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系。若任得其才,则摧凶 而扼暴。苟非其任,则败国而殄人。北齐段孝玄云:"持大兵者,如擎盘水。倾在 俯仰间,一致蹉跌,求止岂得哉!"从此而言,周亚夫坚壁以挫吴、楚,司马懿闭 营而困葛亮,俱为上策。此皆不战而却敌,全军以制胜。是知大将临戎,以智为本。 汉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宁斗智";魏武之纲神冠绝,犹依法孙、吴。假有项籍 之气,袁绍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终以破灭,何况复出其下哉!

且上智下愚,明暗异等,多算少谋,众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汉,韩信轻为 竖子;燕任慕容评以抗秦,王猛谓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评智勇俱亡者也。夫中材 之人,素无智略,一旦居元帅之任,而意气轩昂,自谓当其锋者无不摧碎,岂知戎 昭果毅、敦《诗》说《礼》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万众独举鄢郢,其后果辱秦军; 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登时见折季布,皆其事也。

当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干略见知, 虽竭力尽诚,亦不免于倾败,若之何使当阃外之任哉?后汉马贤讨西羌,皇甫规陈 其必败;宋文帝使王玄谟收复河南,沈庆之悬知不克。谢玄以书生之姿,拒苻坚天 下之众,郗超明其必胜;桓温提数万之兵,万里而袭成都,刘真长期于决取。虽时 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验大体,观其锐志与识略耳。明者隋分而察,成败之形, 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则昔贤之与今哲,意况何殊。 当事机之际也。皆随时而立功,岂复取贤于往代,待才于未来也?即论知与不知, 用与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藉。若陈汤、吕蒙、 马隆、孟观,并出自贫贱,勋济甚高,未闻其家代为将帅。董仲舒曰:"为政之用, 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弦而更张之,乃可鼓也。"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蛮 夷不龚,拔卒为将,即更张之义也。以四海之广,亿兆之众,其中岂无卓越奇绝之 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又曰:

臣闻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故礼崇谋夫竭其能,赏厚义士轻其死,刑正君 子勖其心,罚重小人惩其过。然则赏罚者,军国之纲纪,政教之药石。纲纪举而众 务自理,药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蚁结蜂聚,本非勍敌,薛仁贵、郭待封受阃外 之寄,奉命专征,不能激励熊罴,乘机扫扑。败军之后,又不能转祸为福,因事立 功,遂乃弃甲丧师,脱身而走。幸逢宽政,罪止削除,国家纲漏吞舟,何以过此。 天皇迟念旧恩,收其后效,当今朝廷所少,岂此一二人乎?且赏不劝谓之止善,罚 不惩谓之纵恶。仁贵自宣力海东,功无尺寸,坐玩金帛,渎货无厌,今又不诛,纵 恶更甚。臣以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天皇之君臣,生厚薄于仁贵?直以刑赏一亏, 百年不复,区区所怀,实在于此。

古人云:"国无赏罚,虽尧、舜不能为化。"今罚不能行,赏亦难信,故人间 议者皆言,"近日征行,虚有赏格而无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识大体,恐赏赐勋 庸,倾竭仓库,留意锥刀,将此益国。徇目前之近利,忘经久之远图,所谓错之毫 厘,失之千里者也。且黔首虽微,不可欺以得志,瞻望恩泽,必因事而生心。既有 所因,须应之以实,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比者师出无功,未必不由于此。 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故商君移木以表信,曹 公割发以明法,岂礼也哉,有由然也。自苏定方定辽东,李勣破平壤,赏绝不行, 勋仍淹滞,数年纷纭,真伪相杂,纵加沙汰,未至澄清。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师, 伪勋所由,主司之过。其则不远,近在尚书省中,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 下知闻,天皇何能照远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万国共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则, 轨物宣风,理乱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尽言。

且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识不稽古,请以近事言之。贞观年中,万 年县尉司马玄景舞文饰智,以邀乾没,太宗审其奸诈,弃之都市。及征高丽也,总 管张君乂击贼不进,斩之旗下。臣以伪勋之罪,多于玄景;仁贵等败,重于君乂。 向使早诛薛仁贵、郭待封,则自余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韩子云:"慈父多败子, 严家无格虏。"此言虽小,可以喻大。公孙弘有言:"人主病不广大,人臣病不节 俭。"臣恐天皇病之于不广大,过在于慈父,斯亦日月之一蚀也。又今之将吏,率 多贪暴,所务唯狗马,所求唯财物,无赵奢、吴起散金养士之风,纵使行军,悉是 此属。臣恐吐蕃之平,未可旦夕望也。

帝甚叹异之,授秘书省正字,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寻除监察御史。

文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其年,徐敬业据扬州作乱,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督 军讨之,则天诏元忠监其军事。孝逸至临淮,而偏将雷仁智为敬业先锋所败,敬业 又攻陷润州,回兵以拒孝逸。孝逸惧其锋,按甲不敢进。元忠谓孝逸曰:"朝廷以 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天下安危,实资一决。且海内承平日久,忽闻狂狡, 莫不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留而不进,则解远近之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代 公,其将何辞以逃逗挠之罪?幸速进兵以立大效,不然,则祸难至矣。"孝逸然其 言,乃部勒士卒以图进讨。

时敬业屯于下阿溪,敬业弟敬猷率偏师以逼淮阴。元忠请先击敬猷,诸将咸曰: "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而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 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劲兵精卒,尽在下阿,蚁聚而来,利在一决, 万一失捷,则大事云矣。敬猷本出博徒,不习战斗,其众寡弱,人情易摇,大军临 之,其势必克。既克敬猷,我之乘胜而进。彼若引救淮阴,计程则不及,又恐我之 进掩江都,必邀我于中路。彼则劳倦,我则以逸待之,破之必矣。譬之逐兽,弱者 先擒,岂可舍必擒之弱兽,趋难敌之强兵?恐未可也。"孝逸从之,乃引兵击敬猷, 一战而破之,敬猷脱身而遁。孝逸乃进军,与敬业隔溪相拒。前军总管苏孝祥为贼 所破,孝逸又惧,欲引退。初,敬业至下阿,有流星坠其宫,及是,有群乌飞噪于 阵上,元忠曰:"验此,即贼败之兆也。风顺荻乾,火攻之利。"固请决战,乃平 敬业。元忠以功擢司刑正,稍迁洛阳令。

寻陷周兴狱,诣市将刑,则天以元忠有讨平敬业功,特免死配流贵州。时承敕 者将至市,先令传呼,监刑者遽释元忠令起,元忠曰:"未知敕虚实,岂可造次。" 徐待宣敕,然始起谢,观者咸叹其临刑而神色不挠。圣历元年,召授侍御史,擢拜 御史中丞。又为来俊臣、侯思止所陷,再被流于岭表。复还,授御史中丞。元忠前 后三被流,于时人多称其无罪。则天尝谓曰:"卿累负谤铄,何也?"对曰:"臣 犹鹿也,罗织之徒,有如猎者,苟须臣肉作羹耳。此辈杀臣以求达,臣复何辜。"

圣历二年,擢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检校并州长史。未几,加银青 光禄大夫,迁左肃政台御史大夫,兼检校洛州长史。政号清严。长安中,相王为并 州元帅,元忠为副。时奉宸令张易之尝纵其家奴凌暴百姓,元忠笞杀之,权豪莫不 敬惮。时突厥与吐蕃数犯塞,元忠皆为大总管拒之。元忠在军,唯持重自守,竟无 所克获,然亦未尝败失。

中宗在春宫时,元忠检校太子左庶子。时张易之、昌宗权宠日盛,倾朝附之。 元忠尝奏则天曰:"臣承先帝顾眄,受陛下厚恩,不徇忠死节,使小人得在君侧, 臣之罪也。"则天不悦。易之、昌宗由是含怒。因则天不豫,乃谮元忠与司礼丞高 戩潜谋曰:"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则天惑其言,乃下元忠诏狱, 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令昌宗与元忠等殿前参对,反复不决。昌宗又引凤阁舍人 张说令执证元忠。说初伪许之,及则天召说验问,说确称元忠实无此语。则天乃悟 元忠被诬,然以昌宗之故,特贬授端州高要尉。

中宗即位,其日驿召元忠,授卫尉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旬日,又迁兵部尚书, 知政事如故。寻进拜侍中,兼检校兵部尚书。时则天崩,中宗居谅暗,多不视事, 军国大政,独委元忠者数日。未几,迁中书令,加授光禄大夫,累封齐国公,监修 国史。神龙二年,元忠与武三思、祝钦明、徐彦伯、柳冲、韦承庆、崔融、岑羲、 徐坚等撰《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编次文集一百二十卷奏之。中宗称善,赐元忠 物千段,仍封其子卫王府谘议参军升为任城县男。时元忠特承宠荣,当朝用事。初 元忠作相于则天朝,议者以为公清。至是再居政事,天下莫不延首倾属,冀有所弘 益。元忠乃亲附权豪,抑弃寒俊,竟不能赏善罚恶,勉修时政,议者以此少之。四 年秋,代唐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令,仍知兵部尚书事,监修国史。未几,元忠 请归乡拜扫,特赐锦袍一领、银千两,并给千骑四人,充其左右,手敕曰:"衣锦 昼游,在乎兹日;散金敷惠,谅属斯辰。"元忠至乡里,竟自藏其银,无所赈施。 及还,帝又幸白马寺以迎劳之,其恩遇如此。

是时,安乐公主尝私请废节愍太子,立己为皇太女。中宗以问元忠,元忠固称 不可,乃止。寻迁左仆射,余并如故。元忠又嫉武三思专权用事,心常愤叹,思欲 诛之。三年秋,节愍太子起兵诛三思,元忠及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皆潜预其事。 太子既斩三思,又率兵诣阙,将请废韦后为庶人,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守门, 协令从己。太子兵至玄武楼下,多祚等犹豫不战,元忠又持两端,由是不克,升为 乱兵所杀。中宗以元忠有平寇之功,又素为高宗、天后所礼遇,竟不以升为累,委 任如初。

是时,三思之党兵部尚书宗楚客与侍中纪处讷等又执证元忠及升,云素与节愍 太子同谋构逆,请夷其三族,中宗不许。元忠惧不自安,上表固请致仕。手制听解 左仆射,以特进、齐国公致仕于家,仍朝朔望。楚客等又引右卫郎将姚庭筠为御史 中丞,令劾奏元忠,由是贬渠州员外司马。侍中杨再思、中书令李峤皆依楚客之旨, 以致元忠之罪,唯中书侍郎萧至忠正议云当从宽宥。楚客大怒,又遣给事中冉祖雍 与杨再思奏言:"元忠既缘犯逆,不合更授内地官。"遂左迁思州务川尉。顷之, 楚客又令御史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内史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 忠密进状云不可。据此,则知元忠怀逆日久,伏请加以严诛。"中宗谓杨再思等曰: "以朕思之,此是守一大错。人臣事主,必在一心,岂有主上少有不安,即请太子 知事?乃是狄仁杰树私惠,未见元忠有失。守一假借前事罗织元忠,岂是道理。" 楚客等遂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年七十余。景龙四年,追赠尚书左仆射、齐国公、 本州刺史,仍令所司给灵舆送至乡里。睿宗即位,制令陪葬定陵。景云三年,又降 制曰:"故左仆射、齐国公魏元忠,代协人望,时称国良。历事三朝,俱展诚效。 晚年迁谪,颇非其罪。宜特还其子著作郎晃实封一百户。"开元六年,谥曰贞。二 子升、晃。

韦安石,京兆万年人,周大司空、郧国公孝宽曾孙也。祖津,大业末为民部侍 郎。炀帝之幸江都,敕津与段达、元文都等于洛阳留守,仍检校民部尚书事。李密 逼东都,津拒战于上东门外。兵败,为密所囚,及王世充杀文都等,津独免其难。 密败,归东都,世充僭号,深被委遇。及洛阳平,高祖与津有旧,征授谏议大夫, 检校黄门侍郎。出为陵州刺史,卒。父琬,成州刺史。叔琨,户部侍郎。琨弟璲, 仓部员外。

安石应明经举,累授乾封尉,苏良嗣甚礼之。永昌元年,三迁雍州司兵,良嗣 时为文昌左相,谓安石曰:"大材须大用,何为徒劳于州县也。"特荐于则天,擢 拜膳部员外郎、永昌令、并州司马。则天手制劳之曰:"闻卿在彼,庶事存心,善 政表于能官,仁明彰于镇抚。如此称职,深慰朕怀。"俄拜并州刺史,又历德、郑 二州刺史。安石性持重,少言笑,为政清严,所在人吏咸畏惮之。久视年,迁文昌 右丞,寻拜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长安三年,为神都留守, 兼判天官、秋官二尚书事。后与崔神庆等同为侍读,寻知纳言事。是岁,又加检校 中台左丞,兼太子左庶子、凤阁鸾台三品如故。

时张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皆恃宠用权,安石数折辱之,甚为易之等所忌。尝于内 殿赐宴,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于前博戏。安石疏奏曰:"蜀商等贱类,不合预 登此筵。"因顾左右令逐出之,座者皆为失色。则天以安石辞直,深慰勉之。时凤 阁侍郎陆元方在座,退而告人曰:"此真宰相,非吾等所及也。"则天尝幸兴泰宫, 欲就捷路,安石奏曰:"千金之子,且有垂堂之诫,万乘之尊,不宜轻乘危险。此 路板筑初成,无自然之固,銮驾经之,臣等敢不请罪。"则天登时为之回辇。安石 俄又举奏易之等罪状,初有敕付安石及夏官尚书唐休璟推问,未竟而事变。四年, 出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神龙初,徵拜刑部尚书。是岁,又迁吏部尚书,复知政事。俄代张柬之为中书 令,封郧国公,以尝为宫僚,赐实封三百户,又兼相王府长史。俄转户部尚书,复 为侍中,监修国史。中宗与庶人尝因正月十五日夜幸其第,赐赉不可胜数。又中宗 尝幸安乐公主城西池馆,公主具舟楫,请御楼船,安石谏曰:"御轻舟,乘不测, 臣恐非帝王之事。"乃止。

睿宗践祚,拜太子少保,改封郇国公。俄又历侍中、中书令。景云二年,加开 府仪同三司。时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潜有异图,将引安石预其事,公主屡使子婿唐 晙邀安石至宅,安石竟拒而不往。睿宗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倾心东宫,卿 何不察也?"安石对曰:"陛下何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计。太子有大功于社稷, 仁明孝友,天下所称,愿陛下无信谗言以致惑也。"睿宗矍然曰:"朕知之矣,卿 勿言也。"太平于帘中窃听之,乃构飞语,欲令鞫之,赖郭元振保护获免。俄而迁 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宾客,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虽假以崇宠,实去其权。其冬, 罢知政事,拜特进,充东都留守。太常主簿李元澄,即安石之子婿,其妻病死,安 石夫人薛氏疑元澄先所幸婢厌杀之。其婢久已转嫁,薛氏使人捕而捶之致死。由是 为御史中丞杨茂谦所劾,出为蒲州刺史。无几,转青州刺史。

安石初在蒲州时,太常卿姜皎有所请托,安石拒之,皎大怒。开元二年,皎弟 晦为御史中丞,以安石等作相时,同受中宗遗制,宗楚客、韦温削除相王辅政之辞, 安石不能正其事,令侍御史洪子舆举劾之。子舆以事经赦令,固称不可。监察御史 郭震希皎等意,越次奏之,于是下诏曰:"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 部尚书赵彦昭等,往在先朝,曲蒙厚赏,因缘幸会,久在庙堂,朋党比周,闻于行 路。景龙之末,长蛇纵祸,仓卒之间,人神愤怨,未闻舍生取义,直道昌言,遂削 太上皇辅政之辞,用韦氏临朝之策。比常隐忍,复以崇班,将期愧畏,稍惩前恶, 而尚款回邪,苟安荣宠。宜从谪官之典,以励事君之节。安石可沔州别驾,嗣立可 岳州别驾,彦昭可袁州别驾,并员外置。"安石既至沔州,晦又奏云:"安石尝检 校定陵造作,隐官物入己。"敕符下州征赃。安石叹曰:"此祇应须我死耳!"愤 激而卒,年六十四。开元十七年,赠蒲州刺史。天宝初,以子贵,追赠开府仪同三 司、尚书左仆射、郇国公,谥曰文贞。二子陟、斌,并早知名。

陟字殷卿,代为关中著姓,人物衣冠,弈世荣盛。安石晚有子,及为并州司马, 始生陟及斌,俱少聪敏,颇异常童。陟自幼风标整峻,独立不群,安石尤爱之。神 龙二年,安石为中书令,陟始十岁,拜温王府东阁祭酒,加朝散大夫,累迁秘书太 堂丞,有文彩,善隶书,辞人、秀士已游其门矣。开元初,丁父忧,居丧过礼。自 此杜门不出八年,与弟斌相劝励,探讨典坟,不舍昼夜,文华当代,俱有盛名。于 时才名之士王维、崔颢、卢象等,常与陟唱和游处。广平宋公见陟叹曰:"盛德遗 范,尽在是矣。"历洛阳令,转吏部郎中。张九龄一代辞宗,为中书令,引陟为中 书舍人,与孙逖、梁涉对掌文诰,时人以为美谈。

后为礼部侍郎。陟好接后辈,尤鉴于文,虽辞人后生,靡不谙练。曩者主司取 与,皆以一场之善,登其科目,不尽其才。陟先责旧,仍令举人自通所工诗笔,先 试一日,知其所长,然后依常式考核,片善无遗,美声盈路。后为吏部侍郎,常病 选人冒名接脚,阙员既少,取士良难,正调者被挤,伪集者冒进。陟刚肠嫉恶,风 彩严正,选人疑其有瑕,案声盘诘,无不首伏。每岁皆赎得数百员阙,以待淹滞, 常谓所亲曰:"使陟知铨衡一二年,则无人可选矣。"

陟门地豪华,早践清列,侍兒阉阍,列侍左右者十数,衣书药食,咸有典掌, 而舆马僮奴,势侔于王家主第。自以才地人物,坐取三公,颇以简贵自处,善诱纳 后进,其同列朝要,视之蔑如也。如道义相知,靡隔贵贱,而布衣韦带之士,恆虚 席倒屣以迎之,时人以此称重。

李林甫忌之,出为襄阳太守,兼本道采访使,又改陈留采访使,复加银青光禄 大夫。天宝中袭封郇国公,以亲累贬钟离太守,重贬义阳太守。寻移河东太守,充 本道采访使。

十二年入考,在华清宫。右相杨国忠恶其才望,恐践台衡,乃引河东人吴象之 谓曰:"子能使人告陟乎?吾以子为御史。"象之曰:"能。"乃告陟与御史中丞 吉温结托,欲谋陷朝廷,又诱陟侄韦元志证之。陟坐贬为桂州桂岭尉,未之任,再 贬昭州平乐尉。

会禄山反,陷洛阳,陟爱弟斌为贼所得。国忠欲构陟与贼通应,潜令吏卒伺其 所居,欲协之令陟忧死。其士豪人劝陟曰:"昔张燕公窜逐,藏于陈氏,以免危亡。 诏命傥来,谁敢申覆?未若轻舟千里,且泛溪洞,候事清徐出,岂不美也!"陟慨 然应之曰:"我积信于国朝,非一代也。况素所秉心,无负神理,命之合尔,其敢 逃刑?燕公之谋,诚愧厚意,不能从也。"因谢遣之,乃坚卧不动。

经岁余,潼关失守,肃宗即位于灵武,起为吴郡太守,兼江南东道采访使。未 到郡,肃宗使中官贾游严手诏追之。未至凤翔,会江东永王擅起兵,令陟招谕,除 御史大夫,兼江东节度使。陟以季广琛从永王下江,非其本意,惧罪出奔,未有所 适,乃有表请拜广琛为丹阳太守、兼御史中丞、缘江防御使,以安反侧。因与淮南 节度使高适、淮西节度使来瑱等同至安州。陟谓适、瑱曰:"今中原未复,江淮动 摇,人心安危,实在兹日。若不齐盟质信,以示四方,令知三帅协心,万里同力, 则难以集事矣。"陟推瑱为地主,乃为载书,登坛誓众曰:"淮西节度使、兼御史 大夫瑱,江东节度使、御史大夫陟,淮南节度使、御史大夫适等,衔国威命,各镇 方隅,纠合三垂,翦除凶慝,好恶同之,无有异志。有渝此盟,坠命亡族。皇天后 士,祖宗神明,实鉴斯言。"陟等辞旨慷慨,血泪俱下,三军感激,莫不陨泣。其 后江表树碑以纪忠烈。

无何,有诏令陟赴行在。陟以广琛虽承恩命,犹且迟回,恐后变生,祸贻于陟, 欲往招慰,然后赴征,乃发使上表,恳言其急。陟驰至历阳,见广琛,且宣恩旨, 劳徠行赏,陟自以私马数匹赐之,安其疑惧。即日便赴行在,谒见肃宗,肃宗深器 之,拜御史大夫。拾遗杜甫上表论房琯有大臣度,真宰相器,圣朝不容,辞旨迂诞, 肃宗令崔光远与陟及宪部尚书颜真卿同讯之。陟因入奏曰:"杜甫所论房琯事,虽 被贬黜,不失谏臣大体。"上由此疏之。时朝臣立班多不整肃,至有班头相吊哭者, 乃罢陟御史大夫,颜真卿代,授吏部尚书。自后任事宠臣,皆后来初用,望风畏忌, 道竟不行。因宗人伐墓柏,坐不能禁,出为绛州刺史。乾元二年,入为太常卿。吕 諲再入相,荐为礼部尚书、东京留守,判尚书省事,兼东京畿观察处置等使。逆贼 史思明寇逼河洛,副元帅李光弼议守河阳,令陟率东京官属入关回避,乃令兵守陕 州。有诏迁吏部尚书,留守如故,令止于永乐,不许至京,候光弼收复河洛,令陟 依前居守。

陟早有台辅之望,间被李林甫、杨国忠所挤。及中原兵起,天下事殷,陟常自 谓负经纬之器,遭后生腾谤,明主见疑,常郁郁不得志,乃叹曰:"吾道穷于此乎, 有志不伸,得非天命乎!"因遘疾,上元元年八月,卒于虢州,时年六十五,赠荆 州大都督。永泰元年,诏曰:"竭忠之臣,殁不废命,奉上之节,行固无私,言念 饰终,抑惟恆典。故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充东京留守、兼判留 司尚书省事、东京畿观察处置使、上柱国、郇国公韦陟,敦敏直方,端严峻整,弘 敷典礼,表正人伦,学冠通儒,文含大雅。顷者询谟旧德,保厘成周,眷彼郊圻, 资其慎固。而凶胡残丑,密迩河洛,命居陕、虢,时俟翦除。才加喉舌之荣,遽婴 霜露之疾。方期克享眉寿,冀其有瘳,奄此殂殁,良深震悼。升车而复,以申三禭 之恩;在牖加绅,宜崇八座之宠。可赠尚书左仆射。"太常博士程皓议谥为"忠孝"。 刑部尚书颜真卿以为忠则以身许国,见危致命,孝则晨昏色养,取乐庭闱,不合二 行殊难,以成"忠孝"。主客员外郎归崇敬又驳之,纷议不已。右仆射郭英乂不达 其体,请从太常之状而奏。陟子允。

斌,景云初安石为宰辅时,授太子通事舍人。早修整,尚文艺,容止严厉,有 大臣体,与兄陟齐名。开元十七年,司徒薛王业为女平恩县主求婚,以斌才地奏配 焉。迁秘书丞。天宝初,转国子司业,徐安贞、王维、崔颢,当代辞人,特为推挹。 天宝中,拜中书舍人,兼集贤院学士。兄陟先为中书舍人,未几迁礼部侍郎。陟在 南省,斌又掌文诰。改太常少卿。天宝五载,右相李林甫构陷刑部尚书韦坚,斌以 亲累贬巴陵太守,移临安太守,加银青光禄大夫。斌授五品时,兄陟为河东太守, 堂兄由为右金吾将军,縚为太子少师,四人同时列戟,衣冠之盛,罕有其比。

十四载,安禄山反,陷洛阳,斌为贼所得,伪授黄门侍郎,忧愤而卒。及克复 两京,肃宗乾元元年,赠秘书监。安石兄叔夏别有传。从父兄子抗,从祖兄子巨源。

抗,弱冠举明经,累转吏部郎中,以清谨著称。景云初,为永昌令,不务威刑 而政令肃一。都辇繁剧,前后为政,宽猛得中,无如抗者。无几,迁右台御史中丞, 人吏诣阙请留,不许,因立碑于通衢,纪其遗惠。开元三年,自左庶子出为益州长 史。四年,入为黄门侍郎。

八年,河曲叛胡康待宾拥徒作乱,诏抗持节慰抚。抗素无武略,不为寇所惮。 在路迟留不敢进,因坠马称疾,竟不至贼所而还。俄以本官检校鸿胪卿,代王晙为 御史大夫,兼按察京畿。时抗弟拯为万年令,兄弟同领本部,时人荣之。寻以荐御 史非其人,出为安州都督,转蒲州刺史。十一年,入为大理卿,其年代陆象先为刑 部尚书,寻又分掌吏部选事。十四年卒。抗历职以清俭自守,不务产业,及终,丧 事殆不能给。玄宗闻其贫,特令给灵舆,递送还乡。赠太子少傅,谥曰贞。抗为京 畿按察使时,举奉天尉梁升卿、新丰尉王倕、金城尉王冰、华原尉王焘为判官及度 支使,其后升卿等皆名位通显,时人以抗有知人之鉴。

巨源,周京兆尹总曾孙也。祖匡伯,袭祖爵郧国公,入隋改封舒国公,官至尚 衣奉御。巨源则天时累迁司宾少卿,转司府卿、文昌右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三 年,转夏官侍郎,依前平章事。有吏才,勾覆省内文案,下符剥徵,虽为下所怨苦, 然亦颇收其利。证圣初,出为鄜州刺史,寻拜地官尚书、神都留守。长安二年,诏 入转刑部尚书,又加太子宾客,再为神都留守。

神龙初,入拜工部尚书,封同安县子。又迁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封 郇县伯。时安石为中书令,以是巨源近属,罢知政事。巨源寻迁侍中、中书令,进 封舒国公,附入韦后三等亲,叙为兄弟,编在属籍。是岁,巨源奉制与唐休璟、李 怀远、祝钦明、苏环等定《垂拱格》及《格后敕》,前后计二十卷,颁下施行。时 武三思先有实封数千户在贝州,时属大水,刺史宋璟议称租庸及封丁并合捐免;巨 源以为谷稼虽被湮沉,其蚕桑见在,可勒输庸调,由是河朔户口颇多流散。

景龙二年,顺天翊圣皇后衣箱中裙上有五色云起,久则方歇,巨源以为非常佳 瑞,请布告天下,许之。中宗又令画工图其状以示百僚,仍大赦天下,内外五品已 上官母妻各加封邑。时中宗即雅信符瑞,巨源又赞成其妖妄。是岁星坠如雷,野雉 皆雊,咎徵若此,不闻巨源有言,盖与韦皇后继叙源流,佞媚官爵,疑其开导,以 踵则天。时有骁卫将军迦叶志忠、太常少卿郑愔、兵部尚书宗楚客、右补阙赵延禧 等,或相讽谕,或上表章,谬说符祥,朋党取媚,识者嗟愤。

景龙三年,拜尚书左仆射,依旧知政事。未几,又拜尚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 仍旧监修国史。时国家将有事于南郊,而巨源希韦后之旨,协同祝钦明之议,言皇 后合助郊祀,竟以皇后为亚献,巨源为终献,又以大臣女为斋娘。及韦庶人之难, 家人令巨源逃匿,巨源曰:"吾国之大臣,岂得闻难不赴?"乃出,至都街,为乱 兵所杀,时年八十。

睿宗即位,赠特进、荆州大都督。太常博士李处直议巨源谥曰"昭"。户部员 外郎李邕驳之曰:"三思引之为相,阿韦托之为亲,无功而封,无德而禄,同族则 丑正安石,他人则附邪楚客,谥之曰'昭',良恐不当。"初,巨源与安石迭为宰 相,时人以为情不相协,故邕以此称之。处直仍固请依前谥为定。邕又驳曰:

夫古之谥,在乎劝沮,将杜小人之业,冀长君子之风。故为善者虽存不贵仕, 而没有余名,此贤达所以砥节也;为恶者虽生有所幸,死怀所惩,此回邪所以易心 也。呜呼!巨源尝未斯察,而乃闻义不从,与恶相济,蓄罔上之志,协群凶之谋, 苟容圣朝,贪昧厚禄。自以宰臣之贵,不崇朝而贾害者,固鬼得而诛之也。彼则匹 夫之微,未受命而行刑者,固人得而诛之也。幽明之愤,断焉可知,天地之心,自 此而见矣。

顷者皇运中兴,功臣翼政。时序未几,邪逆执权,奸慝者拜爵于私门,忠正者 黜降于籓郡。巨源此际,用事方殷。且于阿韦何亲,而结为昆季;于国家何力,而 累忝大官。此则暗通中人,附会武氏,托城社之固,乱皇家之基。其罪一也。

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酌于礼经,陈于郊祭。将以对越天地,光扬祖宗,即 告成功,以观海内。惟昔亚献,不闻妇人,阿韦蓄无君之忱,怀自达之意,潜图帝 位,议啄皇孙,升坛拟仪,拜赐明命,将预家事,无守国章。巨源创迹于前,悖逆 演成于后。时有礼部侍郎徐坚、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彭景直并言之莫从。其罪 二也。

又上天不吊,先帝遇毒,悔祸无徵,阿韦将篡。画计未果,逆心尚摇,周章夷 犹,仓卒迷谬。于是太平公主矫为陈谟,上官昭容绐草遗诏,故得今上辅政,阿韦 参谋。将大业垂成,而休命中辍者,职由巨源蹑韦温之足,楚客附巨源之耳,枭声 遽发,狼顾相惊,以阿韦临朝,以韦温当国。其罪三也。

又人为邦本,财实聚人,夺其财则人心自离,无其人则国本何恃。巨源屡践台 辅,专行勾徵,废越条章,崇尚侵刻,树怨天下,剥害生灵,兆庶流离,户口减耗。 况以三思食邑,往在贝州,时属久阴,灾逢多雨。租庸捐免,申令昭明,匪今独然, 自古不易。三思虑其封物,巨源启此异端,以为稼穑湮沉,虽无菽粟,蚕桑织纟任, 可输庸调。致使河朔黎人,海隅士女,去其乡井,鬻其子孙,饥寒切身,朝夕奔命。 其罪四也。

但巨源长于华宗,仕于累代,作万国之相,处具瞻之地,蔽日月之屋辉,负丘 山之重责,今乃妄加褒述,安能分谤者哉!

当时虽不从邕议,而论者是之。巨源与安石及则天时文昌右相待价,并是五服 之亲,自余近属至大官者数十人。

赵彦昭者,甘州张掖人也。父武孟,初以驰骋佃猎为事。尝获肥鲜以遗母,母 泣曰:"汝不读书而佃猎如是,吾无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学,遂博通 经史。举进士,官至右台侍御史,撰《河西人物志》十卷。

彦昭少以文辞知名。中宗时,累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修国史,充 修文馆学士。景龙四年,金城公主出降吐蕃赞普,中宗命彦昭为使,彦昭以既充外 使,恐失其宠,殊不悦。司农卿赵履温私谓曰:"公国之宰辅,而为一介之使,不 亦鄙乎?"彦昭曰:"计将安出?"履温因为阴托安乐公主密奏留之,中宗乃遣左 骁卫大将军杨矩代彦昭而往。

睿宗时,出为凉州都督,为政清严,将士已下皆动足股栗。又为宋州刺史,入 为吏部侍郎,又为刑部尚书、关内道持节巡边使、检校左御史台大夫。

彦昭素与郭元振、张说友善。及萧至忠等伏诛,元振、说等称彦昭先尝密图其 事,乃以功迁刑部尚书,封耿国公,赐实封一百户。殿中侍御史郭震奏:"彦昭以 女巫赵五娘左道乱常,托为诸姑,潜相影援。既因提挈,乃践台阶。驱车造门,著 妇人之服;携妻就谒,申犹子之情。于时南宪直臣,劾以霜宪,暂加微贬,旋登宠 秩。同恶相济,一至于此。乾坤交泰,宇宙再清,不加贬削,法将安措?请付紫微 黄门,准法处分。"俄而姚崇入相,甚恶彦昭之为人,由是累贬江州别驾,卒。

萧至忠,秘书少监德言曾孙也。少仕为畿尉,以清谨称。尝与友人期于路隅, 会风雪冻冽,诸人皆奔避就宇下。至忠曰:"宁有与人期而求安失信乎?"独不去, 众咸叹服。神龙初,武三思擅权,至忠附之,自吏部员外擢拜御史中丞。迁吏部侍 郎,仍兼御史中丞。恃武三思势,掌选无所忌惮,请谒杜绝,威风大行。寻迁中书 侍郎,兼中书令。

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后,有三思党与宗楚客、纪处讷令侍御史冉祖雍奏言:"安 国相王及镇国太平公主亦与太子连谋举兵,请收付制狱。"中宗召至忠令按其事, 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岂不能保一弟一妹,受人罗织?宗社 存亡,实在于此。臣虽愚昧,窃为陛下不取。《汉书》云:'一尺布,尚可缝,一 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愿陛下详察此言。且往者则天皇后欲令相王为 太子,王累日不食,请迎陛下。固让之诚,天下传说,足明冉祖雍等所奏,咸是构 虚。"帝深纳其言而止。寻转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忠上疏陈时政,曰:

臣闻王者列职分司,为人求理,求理之道,必在用贤。得其人则公务克修,非 其才则厥官如旷。官旷则事废,事废则人残,渐至凌迟,率由于此。顷者选曹授职, 政事官人,或异才升,多非德进。皆因依贵要,互为粉饰,苟得即是,曾无远图, 上下相蒙,谁肯言及?臣闻官爵者公器也,恩幸者私惠也,祇可金帛富之,粱肉食 之,以存私泽也。若以公器为私用,则公议不行,而劳人解体;以小私而妨至公, 则私谒门开,而正言路绝,俭人递进,君子道消,日削月朘,卒见凋弊者,为官非 其人也。昔汉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谓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 人,则人受其殃。"赐钱十万而已。此即至公之道不亏,恩私之情无替,良史直笔, 将为美谈,于今称之,不辍其口者也。当今列位已广,冗员倍多,祈求未厌,日月 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硃紫 盈满,官秩益轻,恩赏弥数。俭利之辈,冒进而莫识廉隅;方雅之流,知难而敛分 丘陇。才者莫用,用者不才,二事相形,十有其五。故人不效力而官匪其人,欲求 其理,实亦难哉。

臣窃见宰相及近侍要官子弟,多居美爵,此并势要亲戚,罕有才艺,递相嘱托, 虚践官荣。《诗》云:"东人之子,职劳不赉。西人之子,粲粲衣服。私人之子, 百僚是试。或以其酒,不以其浆。廛廛佩璲,不以其长。"此言王政不平,众 官废职,私家之子,列试于荣班,非任之人,徒长其饰佩。臣愚伏愿陛下想居安思 危之义,行改弦易张之道。爱惜爵赏,审量材识,官无虚授,人必为官,进大雅于 枢近,退小子于闲僻,政令惟一,威恩以信,私不害公,情不挠法,则天下幸甚。 臣伏见永徵故事,宰相子弟多居外职者,非直抑强宗、分大族,亦以退不肖、择贤 才。伏愿陛下远稽旧典,近遵先圣,特降明敕,令宰相已下及诸司长官子弟,并改 授外官,庶望分职四方,共宁百姓,表里相统,遐迩人安。

疏奏不纳。

明年,代韦巨源为侍中,仍依旧修史。寻迁中书令。时宗楚客、纪处讷潜怀奸 计,自树朋党,韦巨源、世再思、李峤皆唯诺自全,无所匡正。至忠处于其间,颇 存正道,时议翕然重之。中宗亦曰:"诸宰相中,至忠最怜我。"韦庶人又为亡弟 赠汝南王洵与至忠亡女为冥婚合葬。及韦氏败,至忠发墓,持其女柩归,人以此讥 之。至忠又以女适庶人舅崔从礼之子。成礼日,中宗为萧氏婚主,韦庶人为崔氏婚 主,时人谓之"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睿宗即位,景云初,出为晋州刺史,甚有能名。时太平公主用事,至忠潜遣间 使申意,求入为京职。诛韦氏之际,至忠一子任千牛,为乱兵所杀,公主冀至忠以 此怨望,可与谋事,即纳其请。召拜刑部尚书、右御史大夫,再迁吏部尚书。先天 二年,复为中书令。是岁,至忠与窦怀贞、魏知古、崔湜、陆象先、柳冲、徐坚、 刘子玄等撰成《姓族系录》二百卷,有制加爵赐物各有差。未几,左仆射窦怀贞、 侍中岑羲及至忠并户部尚书李晋、太子少保薛稷、左散骑常侍贾膺福、左羽林大将 军常元楷、右羽林将军李慈等与太平公主谋逆事泄,至忠遽遁入山寺,数日,捕而 伏诛,籍没其家。至忠虽清俭刻己,然简约自高,未尝接待宾客,所得俸禄,亦无 所赈施。及籍没,财帛甚丰,由是顿绝声望矣。弟元,工部侍郎。广微,工部员外。

宗楚客者,蒲州河东人,则天从父姊之子也。兄秦客,垂拱中潜劝则天革命称 帝,由是累迁内史。后与楚客及弟晋卿并以奸赃事发,配流岭外。秦客死,楚客等 寻复追还。楚客累迁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神龙初,为太仆卿。武三思用 事,引楚客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晋卿累迁将作大匠。节愍太子既杀武三 思,兵败,逃于鄠县,楚客遣使追斩之,仍令以其首祭三思及崇训丧柩。韦庶人及 安乐公主尤加亲信,未几,迁中书令。楚客虽迹附韦氏,而尝别有异图,与侍中纪 处讷共为朋党,故时人呼为宗、纪。

景龙中,西突厥娑葛与阿史那忠节不和,屡相侵扰,西陲不安。安西都护郭元 振奏请徒忠节于内地,楚客与晋卿、处讷等各纳忠节重赂,奏请发兵以讨娑葛,不 纳元振所奏。娑葛知而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于是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 曰:

臣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案宗楚客、纪处讷等,性 惟险诐,志越溪壑,幸以遭逢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不能刻 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 阙大臣之节。潜通猃狁,纳贿不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问充斥,秽行昭彰。 且境外之交,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贼臣,取怨中国。论之者惧 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以钳口。但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抵严刑,皆由黩货。 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仍徇赃私,此而可容,孰 不可恕?臣谬参直指,义在触邪,请除巨蠹,用答天造。楚客、处讷、晋卿等骄恣 跋扈,人神同疾,不加天诛,讵清王度。并请收禁,差三司推鞫。

旧制,大臣有被御史对仗劾弹者,即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楚客更咤鳃作 色而进,自言以执性忠鲠,被琬诬奏。中宗竟不能穷核其事,遽令琬与楚客等结为 义兄弟以和解之。韦氏败,楚客与晋卿等皆伏诛。

纪处讷者,秦州上邽人也。娶武三思妻之姊,由是累迁太府卿。神龙中,尝因 谷贵,中宗召处讷亲问其故。武三思讽知太史事右骁卫将军迦叶志忠、太史令傅孝 忠奏言,"其夜有摄提星入太微,至帝座。此则王者与大臣私相接,大臣能纳忠, 故有斯应。"帝以为然,降敕褒述处讷,赐衣一副、彩六十段。无几,进拜侍中, 与楚客等同时伏诛。

史官曰:大帝、孝和之朝,政不由己,则天在位,已绝缀旒,韦后司晨,前踪 覆辙。当是时,奸邪有党,宰执求容,顺之则恶其名彰,逆之则忧其祸及,欲存身 致理者,非中智常才之所能也。况元忠、安石、巨源、至忠、彦昭等行非纯一,识 昧存亡,徇利贪荣,有始无卒,不得其死,宜哉!楚客、晋卿、处讷等谗谄并进, 威虐贯盈,不使逃刑,可谓政正。

赞曰:为唐重臣,食唐重禄。颠危不持,富贵何足。二宗、一纪,谗邪酷毒。 与前数公,死不知辱。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一|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一


○桓彦范 敬晖 崔玄暐 张柬之 袁恕己

桓彦范,润州曲阿人也。祖法嗣,雍王府谘议参军、弘文馆学士。彦范慷慨俊 爽,少以门廕调补右翊卫。圣历初,累除司卫寺主簿。纳言狄仁杰特相礼异,尝谓 曰:"足下才识如是,必能自致远大。"寻擢授监察御史。

长安三年,历迁御史中丞。四年,转司刑少卿。时司仆卿张昌宗坐遣术人李弘 泰占己有天分,御史中丞宋璟请收付制狱,穷理其罪,则天不许。彦范上疏曰:

昌宗无德无才,谬承恩宠,自宜粉骨碎肌,以答殊造,岂得苞藏祸心,有此占 相?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昌宗以逆乱罪多,自招其咎。此是皇天降怒,非 唯陛下故诛。违天不祥,乞陛下裁择。原其本奏,以防事败。事败即言奏讫,不败 则候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疑惑圣心,今果遂其所谋,陛下何忍不察?若昌宗无 此占相,奏后不合更与弘泰往还,尚令修福,复拟禳厄,此则期于必遂,元无悔心。 纵虽奏闻,情实难恕,此而可舍,谁其可刑?况经两度事彰,天恩并垂舍宥,昌宗 自为得计,人亦以为应运,即不劳兵甲,天下皆从,万方讥之,以为陛下纵成其乱 也。君在,臣图天分,是为逆臣,不诛,社稷亡矣。伏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报。时又内史李峤等奏称:"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鞫讯决断,刑 狱至严,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兴、丘勣、来俊臣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 彦范又奏请自文明元年以后得罪人,除扬、豫、博三州及诸谋逆魁首,一切赦之。 表疏前后十奏,辞旨激切,至是方见允纳。彦范凡所奏议,若逢人主诘责,则辞色 无惧,争之愈厉。又尝谓所亲曰:"今既躬为大理,人命所悬,必不能顺旨诡辞, 以求苟免。"

是岁冬,则天不豫。张易之与弟昌宗入阁侍疾,潜图逆乱。凤阁侍郎张柬之与 桓彦范及中台右丞敬晖等建策将诛之。柬之遽引彦范及晖并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 禁兵,共图其事。时皇太子每于北门起居,彦范与晖因得谒见,密陈其计,太子从 之。神龙元年正月,彦范与敬晖及左羽林将军李湛、李多祚、右羽林将军杨元琰、 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率左右羽林兵及千骑五百余人讨易之、昌宗于宫中,令李湛、 李多祚就东宫迎皇太子。兵至玄武门,彦范等奉太子斩关而入,兵士大噪。时则天 在迎仙宫之集仙殿。斩易之、昌宗于廓下,并就第斩其兄汴州刺史昌期、司礼少卿 同休,并枭首于天津桥南。士庶见者,莫不欢叫相贺,或脔割其肉,一夕都尽。明 日,太子即位,彦范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拜纳言,赐勋上柱国,封谯郡公,赐实 封五百户。又改为侍中,从新令也。

彦范尝表论时政数条,其大略曰:"昔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后妃 者人伦之本,理乱之端也。故皇、英降而虞道兴,任、姒归而姬宗盛。桀奔南巢, 祸阶妹喜,鲁桓灭国,惑以齐媛。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 预闻政事。臣愚历选列辟,详求往代,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者,莫不破国亡身,倾 辀继路。且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由是古 人譬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预于 国政也。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察古人之意,上以社稷为重,下以苍生在念。宜令 皇后无往正殿干预外朝,专在中宫,聿修阴教,则坤仪式固,鼎命惟永。"

又曰:"臣闻京师喧喧,道路籍籍,皆云胡僧慧范矫托佛教,诡惑后妃,故得 出入禁闱,挠乱时政。陛下又轻骑微行,数幸其室,上下媟黩,有亏尊严。臣抑尝 闻兴化致理,必由进善;康国宁人,莫大弃恶。故孔子曰:'执左道以乱政者杀, 假鬼神以危人者杀。'今慧范之罪,不殊于此也。若不急诛,必生变乱。除恶务本, 去邪勿疑,实愿天聪,早加裁贬。"疏奏不纳。时有墨敕授方术人郑普思秘书监, 叶净能国子祭酒,彦范苦言其不可。帝曰:"既要用之,无容便止。"彦范又对曰: "陛下自龙飞宝位,遽下制云:'军国政化,皆依贞观故事。'昔贞观中尝以魏徵、 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至如普思等是方伎庸流,岂足以比 踪前烈?臣恐物议谓陛下官不择才,滥以天秩加于私爱。惟陛下少加慎择。"帝竟 不纳。

时韦皇后既干朝政,德静郡王武三思又居中用事,以则天为彦范等所废,常深 愤怨,又虑彦范等渐除武氏,乃先事图之。皇后韦氏既雅为帝所信宠,言无不从, 三思又私通于韦氏,乃日夕谗毁彦范等。帝竟用三思计,进封彦范为扶阳郡王、敬 晖为平阳郡五、张柬之为汉阳郡五、崔玄暐为博陵郡王、袁恕己为南阳郡王,并加 特进,令罢知政事。彦范仍赐姓韦氏,令与皇后同属籍,仍赐杂彩、锦绣、金银、 鞍马等。虽外示优崇,而实夺其权也。易州刺史赵履温者,即彦范之妻兄也。彦范 诛易之后,奏言先与履温共谋其事,于是召拜司农少卿。履温德之,乃以二婢遗彦 范。及彦范罢知政事,履温又协夺其婢,大为时论所讥。寻出为洺州刺史,转濠州 刺史。

二年,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以武三思与韦氏奸通,潜谋诛之。事泄,为三 思诬构,言同皎将废皇后韦氏,彦范等通知其情。乃贬彦范为泷州司马、敬晖崖州 司马、袁恕己窦州司马、崔玄暐白州司马、张柬之新州司马,并仍令长任,勋封并 削。彦范仍复其本姓桓氏。

是岁秋,武三思又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中宗闻之怒, 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推求其人。承嘉希三思旨,奏言:"彦范与敬晖、张柬之、袁恕 己、崔玄暐等教人密为此榜。虽托废后为名,实有危君之计,请加族灭。"制依承 嘉所奏。大理丞李朝隐执奏云:"敬晖等既未经鞫问,不可即肆诛夷。请差御史按 罪,待至,准法处分。"大理卿裴谈奏云:"敬晖等只合据敕断罪,不可别俟推鞫, 请并处斩籍没。"中宗纳其议,仍以彦范等五人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彦范 于瀼州,敬晖于崖州,张柬之于泷州,袁恕己于环州,崔玄暐于古州,并终身禁锢, 子弟年十六已上者亦配流岭外。擢授承嘉金紫光禄大夫,进封襄武郡公。韦氏又特 赐承嘉彩物五百段、端锦被一张。擢拜裴谈为刑部尚书,左贬李朝隐为闻喜令。三 思俄又讽节愍太子抗表请夷彦范等三族。中宗以既有前命,不依其请。三思犹虑彦 范等重被进用,又纳中书舍人崔湜之计,特令湜姨兄嘉州司马周利贞摄右台侍御史, 就岭外并矫制杀之。彦范赴流所,行至贵州,利贞遇之于途,乃令左右执缚,曳于 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时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延和元年,并追复其官爵,仍特还其子孙实封二百户。玄宗即位, 开元六年,诏曰:"皇舆肇建必有辅佐之臣;天步多艰,爰仗经纶之业。故侍中、 谯国公桓彦范,侍中、平阳郡公敬晖,中书令兼吏部尚书、汉阳郡公张柬之,特进、 博陵郡公崔玄暐,中书令、南阳郡公袁恕己等,并德惟神降,材与运生,道协台岳, 名书讠千纬。寅亮帝载,勤劳王家,参复禹之元谋,奉升唐之景命。虽殂谢既久, 而勋烈益彰,抚彝鼎以念功,想旂常而增感。缅遵故实,用表徽懿,俾列在清庙, 登于明堂,克申从祀之仪,式茂畴庸之典。并可配享中宗孝和皇帝庙庭,其子北咸 加收擢。"建中元年,重赠司徒。

敬晖,绛州太平人也。弱冠举明经。圣历初,累除卫州刺史。时河北新有突厥 之寇,方秋而而修城不辍,晖下车谓曰:"金汤非粟而不守,岂有弃收获而缮城郭 哉?"悉令罢散,由是人吏咸歌咏之。再迁夏官侍郎,出为泰州刺史。大足元年, 迁洛州长史。天后幸长安,令晖知副留守事。在职以清干著闻;玺书劳勉,赐物百 段。长安三年,拜中台右丞,加银青光禄大夫。

神龙元年,转右羽林将军。以诛张易之、昌宗功,加金紫光禄大夫,擢拜侍中, 赐爵平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寻进封齐国公。天后崩,遗制加实封通前满七百户。 晖等以唐室中兴,武氏诸王咸宜降爵,上章论奏,于是诸武降为公。武三思益怒, 乃讽帝阳尊晖等为郡王,罢知政事。仍赐铁券,恕十死,朔望趋朝。

初,晖与彦范等诛张易之兄弟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晖曰:"二凶虽除,产、 禄犹在。请因兵势诛武三思之属,匡正王室,以安天下。"晖与张柬之屡陈不可, 乃止。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翌日,三思因韦后之助,潜入宫中,内行相 事,反易国政,为天下所患,时议以此归咎于晖。晖等既失政柄,受制于三思,晖 每推床嗟惋,或弹指出血。柬之叹曰:"主上畴昔为英王时,素称勇烈,吾留诸武, 冀自诛锄耳。今事势已去,知复何道。"

三思既深愤惋,以许州司功参军郑愔素被晖等废黜,因令上表陈其罪状。中宗 诏曰:"则天大圣皇后,往以忧劳不豫,凶竖弄权。晖等因兴甲兵,铲除妖孽,朕 录其劳效,备极宠劳。自谓勋高一时,遂欲权倾四海,擅作威福,轻侮国章,悖道 弃义,莫斯之甚。然收其薄效,犹为隐忍,锡其郡王之重,优以特进之荣。不谓溪 壑之志,殊难盈满,既失大权,多怀怨望。乃与王同皎窥觇内禁,潜相谋结,更欲 权兵绛阙,图废椒宫,险迹丑辞,惊视骇听。属以帝图伊始,务静狴牢,所以久为 含容,未能暴诸遐迩。自同皎伏法,衅迹弥彰,倘若无其发明,何以惩兹悖乱?迹 其巨逆,合置严诛。缘其昔立微功,所以特从宽宥,咸宜贬降,出佐遐籓。晖可崖 州司马,柬之可新州司马,恕己可窦州司马,玄暐可白州司马,并员外置。"晖到 崖州,竟为周利贞所杀。睿宗即位,追复五王官爵,赠晖秦州都督,谥曰肃愍。建 中初,重赠太尉。曾孙元膺,开成三年,自试太子通事舍人为河南县丞。

崔玄暐,博陵安平人也。父行谨,为胡苏令。本名晔,以字下体有则天祖讳, 乃改为玄暐。少有学行,深为叔父秘书监行功所器重。龙朔中,举明经,累补库部 员外郎。其母卢氏尝诫之曰:"吾见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驭云:'兒子从宦者,有人 来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闻赀货充足,衣马轻肥,此恶消息。'吾常重此 言,以为确论。比见亲表中仕宦者,多将钱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悦,竟不问此 物从何而来。必是禄俸余资,诚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与盗贼何别?纵无大咎, 独不内愧于心?孟母不受鱼鲊之馈,盖为此也。汝今坐食禄俸,荣幸已多,若其不 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云:'虽日杀三性之养,犹为不孝。'又曰:'父母 惟其疾之忧。'持宜修身洁已,勿累吾此意也。"玄暐遵奉母氏教诫,以清谨见称。 寻授天宫郎中,迁凤阁舍人。

长安元年,超拜天官侍郎。每介然自守,都绝请谒,颇为执政者所忌。转文昌 左丞。经月余,则天谓曰:"自卿改职以来,选司大有罪过。或闻令史乃设斋自庆, 此欲盛为贪恶耳。今要卿复旧任。"又除天官侍郎,赐杂彩七十段。三年,拜鸾台 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迁凤阁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 仍依旧知政事。先是,来俊臣、周兴等诬陷良善,冀图爵赏,因缘籍没者数百家。 玄暐固陈其枉状,则天乃感悟,咸从雪免。

则天季年,宋璟劾奏张昌宗谋为不轨,玄暐亦屡有谠言,则天乃令法司正断其 罪。玄暐弟升时为司刑少卿,又请置以大辟。其兄弟守正如此。是时,则天不豫, 宰相不得召见者累月。及疾少间,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QD明孝友,足可亲 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则天曰:"深领卿厚意。"寻以预诛张 易之功,擢拜中书令,封博陵郡公。中宗将授方术人郑普思为秘书监,玄暐切谏, 竟不纳。寻进爵为王,赐实封四百户,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知都督事。其后 被累贬,授白州司马,在道病卒。建中初,赠太子太师。

玄暐与弟升甚相友爱。诸子弟孤贫者,多躬自抚养教授,颇为当时所称。升, 官至尚书左丞。玄暐少时颇属诗赋,晚年以为非己所长,乃不复构思,唯笃志经籍, 述作为事。所撰《行己要范》十卷、《友义传》十卷、《义士传》十五卷、训注 《文馆辞林策》二十卷,并行于代。子璩,颇以文学知名,官历中书舍人、礼部侍 郎。璩子涣,自有传。曾孙郢,开成三年,自商州防御判官兼殿中侍御史,入为监 察御史。

张柬之,字孟将,襄州襄阳人也。少补太学生,涉猎经史,尤好《三礼》,国 子祭酒令狐德棻甚重之。进士擢第,累补青城丞。永昌元年,以贤良征试,同时策 者千余人,柬之独为当时第一,擢拜监察御史。

圣历初,累迁凤阁舍人。时弘文馆直学士王元感著论云:"三年之丧,合三十 六月。"柬之著论驳之曰:

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不刊之典也。谨案《春秋》:"鲁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 乙巳,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齐纳币。"《左传》曰"礼也。"杜预注 云:"僖公丧终此年十一月,纳币在十二月。士婚礼,纳采纳徵,皆有玄纁束帛, 诸侯则谓之纳币。盖公为太子,已行婚礼。"故《传》称礼也。《公羊传》曰: "纳币不书,此何以书?讥丧娶。在三年之外何以讥?三年之内不图婚。"何休注 云:"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冬未满二十五月,纳采、问名、纳吉,皆在三年之内, 故讥。"何休以公十二月薨,至此冬十二月才二十四月,非二十五月,是未三年而 图婚也。按《经》书"十二月乙巳公薨",杜预以《长历》推乙巳是十一月十二日, 非十二月,书十二月,是《经》误。"文公元年四月,葬我君僖公",《传》曰, 缓也。诸侯五月而葬,若是十二月薨,即是五月,不得言缓。明知是十一月薨,故 注僖公丧终此年,至十二月而满二十五月,故丘明《传》曰,礼也。据此推步,杜 之考校,岂公羊之所能逮,况丘明亲受《经》于仲尼乎?且二《传》何、杜所争, 唯争一月,不争一年。其二十五月除丧,由来无别。此则《春秋》三年之丧,二十 五月之明验也。

《尚书伊训》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惟元祀十有二月,伊尹祀于先王, 奉嗣王祗见厥祖。"孔安国注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据此,则二年十一月小 祥,三年十一月大祥。故《太甲》中篇云:"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 王归于亳。"是十一月大祥,讫十二月朔日,加王冕服吉而归亳也。是孔言"汤元 年十一月"之明验。《顾命》云:"四月哉生魄,王不怿",是四月十六日也。 "翌日乙丑,王崩",是十七日也。"丁卯,命作册度",是十九日也。"越七日 癸酉,伯相命士须材",是四月二十五日也。则成王崩至康王麻冕黼裳,中间有十 月,康王方始见庙。则知汤崩在十一月,淹停至殓讫,方始十二月,祗见其祖。 《顾命》见庙讫,诸侯出庙门俟,《伊训》言"祗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则崩 及见庙,殷、周之礼并同。此周因于殷礼,损益可知也。不得元年以前,别有一年。 此《尚书》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礼记三年问》云:"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 服以是断之者,岂不送死有已,复生有节?"又《丧服四制》云:"变而从宜,故 大祥鼓素琴,告人以终。"又《间传》云:"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 醯酱。中月而禫,食酒肉。"又《丧服小记》云:"再期之丧,三年也。期之丧, 二年也。九月七月之丧,三时也。五月之丧,二时也。三月之丧,一时也。"此 《礼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仪礼士虞礼》云:"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此 礼周公所制,则《仪礼》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

此四验者,并礼经正文,或周公所制,或仲尼所述,吾子岂得以《礼记》戴圣 所修,辄欲排毁?汉初高堂生传《礼》,既未周备,宣帝时少传后苍因淹中孔壁所 得五十六篇著《曲台记以授弟子戴德、戴圣、庆溥三人,合以正经及孙卿所述,并 相符会。列于学官,年代已久。今无端构造异论,既无依据,深可叹息。其二十五 月,先儒考校,唯郑康成注《仪礼》"中月而禫",以"中月间一月,自死至禫凡 二十七月"。又解禫云:"言澹澹然平安之意也。今皆二十七月复常,从郑议也。 逾月入禫,禫既复常,则二十五月为免丧矣。二十五月、二十七月,其议本同。

窃以子之于父母丧也,有终身之痛,创巨者日久,痛深者愈迟,岂徒岁月而已 乎?故练而慨然者,盖悲慕之怀未尽,而踊擗之情已歇;祥而廓然者,盖哀伤之痛 已除,而孤邈之念更起。此皆情之所致,岂外饰哉。故《记》曰:三年之丧,义同 过隙,先王立其中制,以成文理。是以祥则缟带素纰,禫则无所不佩。今吾子将徇 情弃礼,实为乖僻。夫弃缞麻之服,袭锦縠之衣,行道之人,皆不忍也,直为节之 以礼,无可奈何。故由也不能过制为姊服,鲤也不能过期哭其母。夫岂不怀,惧名 教逼己也。若孔、郑、何、杜之徒,并命代挺生,范模来裔,宫墙积仞,未易可窥。 但钻仰不休,当渐入胜境,讵劳终年矻矻,虚肆莠言?请所有掎扌适先儒,愿且以 时消息。

时人以柬之所驳,颇合于礼典。

是岁,突厥默啜表言有女请和亲,则天盛意许之,欲令淮阳郡王延秀娶之。柬 之奏曰:"自古无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中国王者。"表入,颇忤其旨。神功初,出 为合州刺史,寻转蜀州刺史。旧例,每岁差兵募五百人往姚州镇守,路越山险,死 者甚多。柬之表论其弊曰:

臣窃按姚州者,古哀牢之旧国。绝域荒外,山高水深,自生人以来,洎于后汉, 不与中国交通。前汉唐蒙开夜郎滇筰,而哀牢不附。至光武季年,始请内属,汉置 永昌郡以统理之,乃收其盐布毯罽之税,以利中土。其国西通大秦,南通交趾,奇 珍异宝,进贡岁时不阙。刘备据有巴蜀,常以甲兵不充。及备死,诸葛亮五月渡泸, 收其金银盐布以益军储,使张伯岐选其劲卒搜兵以增武备。故《蜀志》称自亮南征 之后,国以富饶,甲兵充足。由此言之,则前代置郡,其利颇深。今盐布之税不供, 珍奇之贡不入,戈戟之用不实于戎行,宝货之资不输于大国,而空竭府库,驱率平 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

昔汉以得利既多,历博南山,涉兰仓水,更置博南、哀牢二县。蜀人愁怨,行 者作歌曰:"历博南,越兰津,渡兰苍,为他人。"盖讥汉贪珍奇盐布之利,而为 蛮夷之所驱役也。汉获其利,人且怨歌。今减耗国储,费用日广,而使陛下之赤子 身膏野草,骸骨不归,老母幼子,哀号望祭于千里之外。于国家无丝发之利,在百 姓受终身之酷。臣窃为国家痛之。

往者,诸葛亮破南中,使其渠率自相统领,不置汉官,亦不留兵镇守。人问其 故,亮言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大意以置官夷汉杂居,猜嫌必起;留兵运粮,为患更 重;忽若反叛,劳费更多。但粗设纪纲,自然安定。臣窃以亮之此策,妙得羁縻蛮 夷之术。

今姚府所置之官,既无安边静寇之心,又无葛亮且纵且擒之伎。唯知诡谋狡算, 恣情割剥,贪叨劫掠,积以为常。扇动酋渠,遗成朋党,折支谄笑,取媚蛮夷,拜 跪趋伏,无复惭耻。提挈子弟,啸引凶愚,聚会蒲博,一掷累万。剑南逋逃,中原 亡命,有二千余户,见散在彼州,专以掠夺为业。姚州本龙朔中武陵县主簿石子仁 奏置之,后长史李孝让、辛文协并为群蛮所杀。前朝遣郎将赵武贵讨击,贵及蜀兵 应时破败,噍类无遗。又使将军李义总等往征,郎将刘惠基在阵战死,其州乃废。 臣窃以诸葛亮称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其言乃验。至垂拱四年,蛮郎将王善宝、昆州 刺史爨乾福又请置州,奏言所有课税,自出姚府管内,更不劳扰蜀中。及置州后, 录事参军李棱为蛮所杀。延载中,司马成琛奏请于泸南置镇七所,遣蜀兵防守,自 此蜀中骚扰,于今不息。

且姚府总管五十七州,巨猾游客,不可胜数。国家设官分职,本以化俗妨奸, 无耻无厌,狼籍至此。今不问夷夏,负罪并深,见道路劫杀,不能禁止,恐一旦惊 扰,为祸转大。伏乞省罢姚州,使隶巂府,岁时朝觐,同之蕃国。泸南诸镇,亦皆 悉废,于泸北置关,百姓自非奉使入蕃,不许交通往来。增巂府兵选,择清良宰牧 以统理之。臣愚将为稳便。

疏奏,则天不纳。

后累拜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长安中,召为司刑少卿,迁秋官侍郎。时夏官尚书 姚崇为灵武军使,将行,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崇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 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则天登时召见,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未几,迁凤阁侍郎,仍知政事。及诛张易之兄弟,柬之首谋其事。中宗即位,以功 擢拜天官尚书、凤阁鸾台三品,封汉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未几,迁中书令,监 修国史。月余,进封汉阳郡王,加授特进,令罢知政事。

其年秋,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许之,仍特授襄州刺史,又拜其子漪为著作郎, 令随父之任。上亲赋诗祖道,又令群公饯送于定鼎门外。柬之至襄州,有乡亲旧交 抵罪者,必深文致法,无所纵舍。其子漪恃以立功,每见诸少长,不以礼接,时议 以为不能易荆楚之剽性焉。寻为武三思所构,贬授新州司马。柬之至新州,愤恚而 卒,年八十余,景云元年,制曰:"褒德纪功,事华典册;饰终追远,理光名教。 故吏部尚书张柬之翼戴兴运,谟明帝道,经纶謇谔,风范犹存。往属回邪,构成衅 咎,无辜放逐,沦没荒遐。言念勋贤,良深轸悼,宜加宠赠,式贲幽泉。可赠中书 令,封汉阳郡公。"建中初,又赠司徒。玄孙璟,开成二年,自宜城尉迁寿安尉。

袁恕己,沧州东光人也。长安中,历迁司刑少卿,兼知相王府司马事。敬晖等 将诛张易之兄弟,恕己预其谋议,又从相王统率南衙兵仗,以备非常。及事定,加 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南阳郡公,食实封五百户。将作 少匠杨务廉素以工巧见用,中兴初,恕己恐其更启游娱侈靡之端,言于中宗曰: "务廉致位九卿,积有岁年,苦言嘉谋,无足可纪。每宫室营构,必务其侈,若不 斥之,何以广昭圣德?"由是左授务廉陵州刺史。恕己俄擢拜中书令,仍加特进, 封南阳郡王,罢知政事。则天崩,遗制加实封满七百户。后与敬晖等累遭贬黜,流 于环州。寻为周利贞所逼,饮野葛汁数升,恕己常服黄金,饵毒发,愤闷,以手掘 地,取土而食,爪甲殆尽,竟不死,乃击杀之。建中初,赠太子太傅。曾孙德文, 举进士,开成三年,授秘书省校书郎。

史臣曰:昔夫差入越,勾践保于会稽,不听子胥之言,而有甬东之叹。此五王 除凶返正,得计成功。当是时,彦范、敬晖握兵全势,三思、攸暨其党半歼,若从 季昶之言,宁有利贞之祸?盖以心怀不忍,遽失后图,黜削流移,理固然也。且芟 蔓而不能拔本,建谋而尚欠防微,死即无辜,祸由自掇。失断召乱也,不亦宜哉!

赞曰:嗟彼五王,忠于有唐。知火在木,谓其无伤。祸发既克,势摧靡当。何 事不敏,周身之防。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三|正史

《旧唐书》列传第四十三


○娄师德 王孝杰 唐休璟 张仁愿 薛讷 王晙

娄师德,郑州原武人也。弱冠,进士擢第,授江都尉。扬州长史卢承业奇其才, 尝谓之曰:"吾子台辅之器,当以子孙相托,岂可以官属常礼待也?"

上元初,累补监察御史。属吐蕃犯塞,募猛士以讨之,师德抗表请为猛士。高 宗大悦,特假朝散大夫,众军西讨,频有战功,迁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并 知营田事。天授初,累授左金吾将军,兼检校丰州都督,仍依旧知营田事。则天降 书劳曰:"卿素积忠勤,兼怀武略,朕所以寄之襟要,授以甲兵。自卿受委北陲, 总司军任,往还灵、夏,检校屯田,收率既多,京坻遽积。不烦和籴之费,无复转 输之艰,两军及北镇兵数年咸得支给。勤劳之诚,久而弥著,览以嘉尚,欣悦良深。"

长寿元年,召拜夏官侍郎、判尚书事。明年,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谓师德 曰:"王师外镇,必藉边境营田,卿须不惮劬劳,更充使检校。"又以为河源、积 石、怀远等军及河、兰、鄯、廓等州检校营田大使。稍迁秋官尚书。万岁登封元年, 转左肃政御史大夫,仍并依旧知政事。证圣元年,吐蕃寇洮州,令师德与夏官尚书 王孝杰讨之,与吐蕃大将论饮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官军败绩,师德贬授原州员 外司马。

万岁通天二年,入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是岁,兼检校右肃政御史 大夫,仍知左肃政台事,以与王懿宗、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诸州。神功元年,拜纳 言,累封谯县子。寻诏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河西营田事。圣历二年,突厥 入寇,复令检校并州长史,仍充天兵军大总管。是岁九月卒,赠凉州都督,谥曰贞。

初,狄仁杰未入相时,师德尝荐之,及为宰相,不知师德荐已,数排师德,令 充外使。则天尝出师德旧表示之,仁杰大惭,谓人曰:"吾为娄公所含如此,方知 不逮娄公远矣。"师德颇有学涉,器量宽厚,喜怒不形于色。自专综边任,前后三 十余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虽参知政事,深怀畏避,竟能以功名始终,甚为识 者所重。

王孝杰,京兆新丰人也。高宗末,为副总管,从工部尚书刘审礼西讨吐蕃,战 于大非川,为贼所狱。吐蕃赞普见孝杰,垂泣曰:"貌类吾父。"厚加敬礼,由是 免死,寻得归。则天时,累迁右鹰扬卫将军。孝杰久在吐蕃中,悉其虚实。长寿元 年,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众以讨吐蕃,乃克复龟兹、于阗、 疏勒、碎叶四镇而还。则天大悦,谓侍臣曰:"昔贞观中贝绫,得此蕃城,其后西 陲不守,并陷吐蕃。今既尽复于旧,边境自然无事。孝杰建斯功效,竭此款诚,遂 能裹足徒行,身与士卒齐力。如此忠恳,深是可嘉。"乃拜孝杰为左卫大将军。明 年,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封清源男。延载初,入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余 如故。证圣初,又为朔方道总管,寻坐与吐蕃战败免官。

万岁通天年,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反叛,复诏孝杰白衣起为清边道总管,统兵 十八万以讨之。孝杰军至东峡石谷遇贼,道隘,虏甚众,孝杰率精锐之士为先锋, 且战且前,及出谷,布方阵以捍贼。后军总管苏宏晖畏贼众,弃甲而遁。孝杰既无 后继,为贼所乘,营中溃乱,孝杰堕谷而死,兵士为贼所杀及奔践而死殆尽。时张 说为节度管记,驰奏其事。则天问孝杰败亡之状,说曰:"孝杰忠勇敢死,乃诚奉 国,深入寇境,以少御众,但为后援不至,所以致败。"于是追赠孝杰夏官尚书, 封耿国公。拜其子无择为朝散大夫。遣使斩宏晖以徇。使未至幽州,而宏晖已立功 赎罪,竟免诛。开元中,无择官至左骁卫将军,以恩例赠孝杰特进。

唐休璟,京兆始平人也。曾祖规,周骠骑大将军、安邑县公。祖宗,隋大业末 为朔方郡丞。时为梁师都举兵,将据城,宗抗节不从,乃为所害。

休璟少以明经擢第。永徽中,解褐吴王府典签,无异材,调授营州户曹。调露 中,单于突厥背叛,诱扇奚、契丹侵掠州县,后奚、羯胡又与桑乾突厥同反。都督 周道务遣休璟将兵击破之于独护山,斩获甚众,超拜丰州司马。永淳中,突厥围丰 州,都督崔智辩战殁。朝议欲罢丰州,徙百姓于灵、夏,休璟以为不可,上书曰: "丰州控河遏贼,实为襟带,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田畴良美,尤宜耕牧。隋 季丧乱,不能坚守,乃迁徙百姓就宁、庆二州,致使戎羯交侵,乃以灵、夏为边界。 贞观之末,始募人以实之,西北一隅,方得宁谧。今若废弃,则河傍之地复为贼有, 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朝廷从其言,丰州复存。

垂拱中,迁安西副都护。会吐蕃攻破焉耆,安息道大总管、文昌右相韦待价及 副使阎温古失利,休璟收其余众,以安西土。迁西州都督,上表请复取四镇。则天 遣王孝杰破吐蕃,拔四镇,亦休璟之谋也。圣历中,为司卫卿,兼凉州都督、右肃 政御史大夫,持节陇右诸军州大使。

久视元年秋,吐蕃大将麹莽布支率骑数万寇凉州,入自洪源谷,将围昌松县。 休璟以数千人往击之,临阵登高,望见贼衣甲鲜盛,谓麾下曰:"自钦陵死,赞婆 降,麹莽布支新知贼兵,欲曜威武,故其国中贵臣酋豪子弟皆从之。人马虽精,不 习军事,吾为诸君取之。"乃被甲先登,与贼六战六克,大破之,斩其副将二人, 获首二千五百级,筑京观而还。是后休璟入朝,吐蕃亦遣使来请和,因宴屡觇休璟。 则天问其故,对曰:"往岁洪源战时,此将军雄猛无比,杀臣将士甚众,故欲识之。" 则天大加叹异,擢拜右武威、右金吾二卫大将军。

休璟尤谙练边事,自碣石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长安中, 西突厥乌质勒与诸蕃不和,举兵相持,安西道绝,表奏相继。则天令休璟与宰相商 度事势,俄顷间草奏,便遣施行。后十余日,安西诸州表请兵马应接,程期一如休 璟所画。则天谓休璟曰:"恨用卿晚。"因迁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又谓魏 元忠及杨再思、李峤、姚元崇、李迥秀等曰:"休璟谙练边事,卿等十不当一也。"

寻转太子右庶子,依旧知政事。以契丹入寇,复拜夏官尚书,兼检校幽,营等 州都督,兼安东都护。时中宗在春宫,将行,进启于皇太子曰:"张易之兄弟幸蒙 宠遇,数侍宴禁中,纵情失礼。非人臣之道,惟加防察。"中宗即位,召拜辅国大 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封酒泉郡公,顾谓曰:"卿曩日直言,朕今不忘。初欲召 卿计事,但以遐远,兼怀北狄之忧耳。"未几,加特进,拜尚书右仆射。是岁秋, 大水,休璟两上表自咎,请免官甚切,辞多不载。中宗竟不允,手制答曰:"阴阳 乖爽,事属在予,待罪私门,难依来表。"寻迁中书令,充京师留守,俄加检校吏 部尚书。又以宫僚之旧,赐实封三百户,累封宋国公。休璟在任,无所弘益。

景龙二年,致仕于家,年力虽衰,进取弥锐。时尚宫贺娄氏颇关预国政,凭附 者皆得宠荣,休璟乃为其子娶贺娄氏养女为妻,因以自达。由是起为太子少师、同 中书门下三品,监修国史,仍封宋国公。休璟年逾八十,而不知止足,依托求进, 为时所讥。景云元年,又拜特进,充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停其旧封,别 赐实封一百户。二年,表请致仕。许之。禄及一品子课并令全给。休璟初得封时, 以绢数千匹分散亲族,又以家财数十万大开茔域,备礼葬其五服之亲,时人称之。 延和元年七月薨,年八十六,赠荆州大都督,谥曰忠。子先慎袭爵,官至陈州刺史。 次子先择,开元中为右金吾卫将军。

张仁愿,华州下邽人也。本名仁亶,以音类睿宗讳改焉。少有文武材干,累迁 殿中侍御史。时有御史郭霸上表称则天是弥勒佛身,凤阁舍人张嘉福与洛州人王庆 之等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皆请仁愿连名署表,仁愿正色拒之,甚为有识所重。寻 而夏官尚书王孝杰为吐刺军总管,统众以御吐蕃,诏仁愿往监之。仁愿与孝杰不协, 因人奏事,称孝杰军诬罔之状。孝杰由是免为庶人,仁愿遽迁侍御史。

万岁通天二年,监察御史孙承景监清边军,战还,书战图以奏。每阵必画承景 躬当矢石、先锋御贼之状,则天叹曰:"御史乃能尽诚如此!"擢拜右肃政台中丞, 令仁愿叙录承景下立功人。仁愿未发都,先问承景对阵胜负之状。承景身实不行, 问之皆不能对,又虚增功状。仁愿廷奏承景罔上之罪,于是左迁崇仁令,擢仁愿为 肃政台中丞、检校幽州都督。会突厥默啜入寇,攻陷赵、定,拥众回至幽州,仁愿 勒兵出城邀击之,流矢中手,贼亦引退。则天遣使劳问,赐以医药。累迁并州大都 督府长史。

神龙二年,中宗还京,以仁愿为左屯卫大将军,兼检校洛州长史。时都城谷贵, 盗窃甚众,仁愿一切皆捕获杖杀之。积尸府门,远近震慴,无敢犯者。初,高宗时 贾敦颐为洛州刺史,亦有政绩,与仁愿皆为一时之最。故时人为之语曰:"洛州有 前贾后张,可敌京兆三王。"其见称如此。

三年,突厥入寇。朔方军总管沙吒忠义为贼所败。诏仁愿摄御史大夫,代忠义 统众。仁愿至军而贼众已退,乃蹑其后,夜掩大破之。先,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 界,河北岸有拂云神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而后渡河。 时突厥默啜尽众西击突骑施娑葛,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 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已来,皆北守黄河,今于寇 境筑城,恐劳人费功,终为贼虏所有,建议以为不便。仁愿固请不已,中宗竟从之。 仁愿表留年满镇兵以助其功。时咸阳兵二百余人逃归,仁愿尽擒之,一时斩于城下, 军中股忄栗,役者尽力,六旬而三城俱就。以拂云祠为中城,与东、西两城相去各 四百余里,皆据津济,遥相应接,北拓地三百余里,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候一千八 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

仁愿初建三城,不置壅门及却敌、战格之具。或问曰:"此边城御贼之所,不 为守备,何也?"仁愿曰:"兵贵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此,即当并力出战, 回顾望城,犹须斩之,何用守备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始 筑壅门以备寇,议者以此重仁愿而轻元楷焉。仁愿在朔方,奏用监察御史张敬忠、 何鸾、长安尉寇、泚、鄠县尉王易从、始平主簿刘体微分判军事,太子文学柳彦昭 为管记,义乌尉晁良贞为随机。敬忠等皆以文吏著称,多至大官,时称仁愿有知人 之鉴。

景龙二年,拜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累封韩国公。春还朝,秋复督军 备边。中宗赋诗祖饯,赏赐不可胜纪。寻加镇军大将军。睿宗即位,以老致仕,特 全给禄俸,又拜兵部尚书,加光禄大夫,依旧致仕。开元二年卒,赠太子少傅,傅 物二百段,命五品官一人为监护使。子之辅,开元初为赵州刺史。

薛讷,绛州万泉人也,左武卫大将军仁贵子也。为蓝田令,有富商倪氏于御史 台理其私债,中丞来俊臣受其货财,断出义仓米数千石以给之。讷曰:"义仓本备 水旱,以为储蓄,安敢绝众人之命,以资一家之产?"竟报上不与。会俊臣得罪, 其事乃不行。其后突厥入寇河北,则天以讷将门,使摄左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 临行,于同明殿召见与语,讷因奏曰:"丑虏恁凌,以卢陵为辞。今虽有制升储, 外议犹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则狂贼自然款伏。"则天深然其言。寻拜幽州都督, 兼安东都护。转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检校左卫大将军。久当边镇之任,累有战功。

玄宗即位,于新丰讲武,讷为左军节度。时元帅与礼官得罪,诸部颇亦失序。 唯讷及解琬之军不动。玄宗令轻骑召讷等,至军门,皆不得入。礼毕,上甚加慰劳。

时契丹及奚与突厥连和,屡为边患,讷建议请出师讨之。开元二年夏,诏与左 监门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吏崔宣道等率众二万,出檀州道以讨契丹等。杜宾客以为 时属炎暑,将土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恐难为制胜。中书令姚元崇亦以为然。 讷独曰:"夏月草茂,羔犊生息之际,不费粮储,亦可渐进。一举振国威灵,不可 失也。"时议咸以为不便。玄宗方欲威服四夷,特令讷同紫微黄门三品,总兵击奚、 契丹,议者乃息。六月,师至滦河,遇贼,时既蒸暑,诸将失计会,尽为契丹等所 覆。讷脱身走免,归罪于崔宣道及蕃将李思敬等八人,诏尽令斩之,特免杜宾客之 罪。下制曰:"并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检校左卫大将军、和戎大武等诸军州节度大使、 同紫微黄门三品薛讷,总戎御边,建议为首。暗于料敌,轻于接战,,张我王师, 衄之虏境。观其畴昔,颇常输罄,每欲资忠报主,见义忘身。特缓严刑,俾期来效, 宜赦其罪,所有官爵等并从除削。"

其年八月,吐蕃大将坌达延、乞力徐等率众十万寇临洮军,又进寇兰州及渭州 之渭源县,掠群牧而去。诏讷白衣摄左羽林将军,为陇右防御使,与大仆少卿王晙 等率兵邀击之。十月,讷领众至渭源,遇贼战于武阶驿,与王晙掎角夹攻之,大破 贼众。追奔至洮水,又战于长城堡,丰安军使王海宾先锋力战死之。将士乘势进击, 又败之,杀获万人,擒其将六指乡弥洪,尽收其所掠羊马,并获其器械,不可胜数。 时有诏将以十二月亲征吐蕃,及闻讷等克捷,玄宗大悦,乃停亲征。追赠王海宾左 金吾卫大将军,赐物三百段、粟三百石,名其稚子为忠嗣,拜朝散大夫。命紫微舍 人倪若水往,即便叙录功状,拜讷为左羽林军大将军,复封平阳郡公,仍拜子暢朝 散大夫。俄又充凉州镇军大总管。寻以年老,特听致仕。八年卒,年七十余,赠太 常卿,谥曰昭定。讷沉勇寡言,临大敌而益壮。讷弟楚玉,开元中,为幽州大都督 府长史,以不称职见代而卒。

王晙,沧州景城人,徙家于洛阳。祖有方,岷州刺史。晙弱冠明经擢第,历迁 殿中侍御史,加朝散大夫。时朔方军元帅魏元忠讨贼失利,归罪于副将韩思忠,奏 请诛之。晙以思忠既是偏裨,制不由已,又有勇智可惜,不可独杀非辜,乃廷议争 之。思忠竟得释,而晙亦由是出为渭南令。

景龙未,累转为桂州都督。桂州旧有屯兵,常运衡、永等州粮以馈之,晙始改 筑罗郭,奏罢屯兵及转运。又堰江水,开屯田数千顷,百姓赖之。寻上疏请归乡拜 墓,州人诣阙请留晙,乃下敕曰:"彼州往缘寇盗,户口凋残,委任失材,乃令至 此。卿处事强济,远迩宁静,筑城务农,利益已广,隐括绥缉,复业者多。宜须政 成,安此黎庶,百姓又有表请,不须来也。"晙在州又一年,州人立碑以颂其政。 再转鸿胪大卿,充朔方军副大总管,兼安西大都护,丰安、定远、三城及侧近军并 受晙节度。后转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

开元二年,吐蕃精甲十万寇临洮军,晙率所部二千人卷甲倍程,与临洮两军合 势以拒之。贼营于大来谷口,吐蕃将坌达延又率兵继至。晙乃出奇兵七百人,衣之 蕃服,夜袭之。相去五里,置鼓角,令前者遇寇大呼,后者击鼓以应之。贼众大惧, 疑有伏兵,自相杀伤,死者万计。俄而摄右羽林将军薛讷率众邀击吐蕃,至武阶谷, 去大来谷二十里,为贼所隔。晙率兵迎讷之军,贼置兵于两军之间,连亘数十里。 晙夜出壮士衔枚击之,贼又大溃。乃与讷合军,掩其余众,追奔至洮水,杀获不可 胜数,尽收所掠牧马而还。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封清源县男,兼原州都督,仍拜 其子班为朝散大夫。寻除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明年,突厥默啜为九姓所杀,其下酋 长多款塞投降,置之河曲之内。俄而小杀继立,降者渐叛。晙上疏曰:

突厥时属乱离,所以款塞降附。其与部落,非有仇嫌,情异北风,理固明矣, 养成其衅,虽悔何追。今者,河曲之中,安置降虏,此辈生梗,实难处置。日月渐 久,奸诈逾深,窥边间隙,必为患难。今有降者部落,不受军州进止,辄动兵马, 屡有伤杀。询问胜州左侧,被损五百余人。私置烽铺,潜为抗拒,公私行李,颇实 危惧。北虏如或南牧,降户必与连衡。臣问没蕃归人云,却逃者甚众,南北信使, 委曲通传,此辈降人,翻成细作。倘收合余烬,来逼军州,虏骑恁凌,胡兵应接, 表里有敌,进退无援。虽复韩、彭之勇,孙、吴之策,令其制胜,其可必乎!

望至秋冬之际,令朔方军盛陈兵马,告其祸福,啗以缯帛之利,示以麋鹿之饶, 说其鱼米之乡,陈其畜牧之地。并分配淮南、河南宽乡安置,仍给程粮,送至配所。 虽复一时劳弊,必得久长安稳。二十年外,渐染淳风,将以充兵,皆为劲卒。若以 北狄降者不可南中安置,则高丽俘虏置之沙漠之曲,西域编氓散在青、徐之右,唯 利是视,务安疆埸,何独降胡,不可移徙。

近者,在边将士,爰及安蕃使人,多作谀辞,不为实对。或言北虏破灭,或言 降户安静,志欲自言功效,非有以徇邦家。伏愿察斯利口,行兹远虑,边荒清晏, 黎元幸甚。

臣料留住之议,谋者云遵故事,必言降户之辈,旧置河曲之中,昔年既得康宁, 今日还应稳便。但同时异事,先典攸传。往者颉利破亡,边境宁谧,降户之辈,无 复他心,所以多历岁年,此类皆无动静。今虏见未破灭,降户私使往来,或畏北虏 之威,或怀北虏之惠,又是北虏戚属,夫岂不识亲疏,将比昔年,安可同日!

臣料其中颇有三策。若盛陈兵马,散令分配,内获精兵之实,外袪黠虏之谋, 暂劳永安,此上策也。若多屯士卒,广为备拟,亭障之地,蕃、汉相参,费甚人劳, 此下策也。若置之朔塞,任之来往,通传信息,结成祸胎,此无策也。伏愿察斯三 者,详其善恶,利害之状,长短可寻。纵因迁移,或致逃叛,但有移得之者,即是 今日良图,留待河冰,恐即有变。臣蒙天泽,叨居重镇,逆耳利行,敢不尽言。

疏奏未报,降虏果叛,敕晙帅并州兵西济河以讨之。晙乃间行倍道,以夜继昼, 卷甲舍幕而趋之。夜于山中忽遇风雪甚盛,晙恐失期,仰天誓曰:"晙若事君不忠, 不讨有罪,明灵所殛,固自当之,而士众何辜,令其劳苦!若诚心忠烈,天监孔明, 当止雪回风,以济戎事。"言讫,风回而雪止。时叛者分为两道,其在东者,晙追 及之,杀一千五百余人,生获一千四百余人,驼马牛羊甚众。晙以功迁左散骑常侍、 持节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寻迁御史大夫。

时突厥夹跌部落及仆固都督勺磨等散在受降城左右居止,且谋引突厥共为表 里,陷军城而叛。晙因入奏,密请诛之。八年秋,晙诱夹跌等党与八百余人于中 受降城诛之,由是乃授晙兵部尚书,复充朔方军大总管。

九年,兰池州胡苦于赋役,诱降虏余烬,攻夏州反叛,诏陇右节度使、羽林将 军郭知运与晙相知讨之。晙奏:"朔方军兵自有余力,其郭知运请还本军。"未报, 而知运兵至,与晙颇不相协。晙所招抚降者,知运纵兵击之,贼以为晙所卖,皆相 率叛走。晙进封清源县公,,仍兼御史大夫。俄而贼众复相结聚,晙坐左迁梓州刺 史。十年,拜太子詹事,累封中山郡公。属车驾北巡,以晙为吏部尚书,兼太原尹。 十一年夏,,代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追录破胡之功,加金紫光禄大 夫,仍充朔方军节度大使。其年冬,上亲郊祀,追晙赴京,以会大礼。晙以时属冰 壮,恐虏骑乘隙入寇,表辞不赴,手敕慰勉,仍赐衣一副。会许州刺史王乔家奴告 乔与晙潜谋构逆,敕侍中源乾曜、中书令张说鞫其状。晙既无反状,乃以违诏追不 到,左迁蕲州刺史。十四年,累迁户部尚书,复为朔方军节度使。二十年卒,年七 十余,赠尚书左丞相,谥曰忠烈。

往岁,魏元忠为张易之、昌宗所构,左授高要尉,晙密状申明之。宋璟时为凤 阁舍人,谓晙曰:"魏公且全矣,子须威严而坐理,恐子之狼狈也。"晙曰:"魏 公忠而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 矣。"晙气貌雄壮,时人谓之有熊虎之状。然慕义激励,有古人之风,御下整肃, 人吏畏而爱之。晙卒后,信安王祎于幽州讨奚告捷,奏称军士咸见晙与蕃将高昭领 兵马先军讨贼,上闻而嗟异久之。户部郎中杨伯城上疏,请晙等坟特乞增修封域, 量加表异,降使飨祭,优其子孙。玄宗乃遣使就其家庙祭,仍如其子官秩。

史臣曰:娄师德应召而慷忾,勇也;荐仁杰而入用,忠也;不使仁杰知之,公 也;营田赡军,智也;恭勤接下,和也;参知政事,功名有卒,是人之难也,又何 愧于将相乎!王孝杰,唐休璟、张仁愿、薛讷、王晙等,皆韬武干,亟立边功。然 孝杰失于再擒,休璟亏于余行。先败后胜,薛讷何惭;止雪回风,王晙难掩;仁愿 操履,中否相兼。

赞曰:拯物之心,不形于色。将相之材,人何以测。臣有始终,功无爽忒。多 忌梁公,自招惭德。唐、张、讷、晙,善阵能师。共服戎虏,不忧边陲。


分类:正史 书名:旧唐书 作者:沈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