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红霞
初识
说来惭愧,我是湖北人,老家离武当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但是拍摄此片之前,我对武当除了一次学校组织登山看日出外,没有太多的记忆。而摄制组其他成员,也基本没来过武当山。所以,当《问道武当》2007年秋天在紫霄宫前开机时,我们忽略了即将来到的跋山涉水,一个个都很兴奋。
武当山是一座道教名山,生活在这里的道人们相信,这座大山的主神是一个法力无边的神——玄武大帝。正是因为他的护佑,八百里武当才风调雨顺,大家安居乐业。所以,私下里道人们都亲切地称他为“老爷”。回顾这几年的拍摄,摄制组的成员经常会笑言“老爷”对我们还不错。但开机那天,“老爷”是真忽悠了我们一把。
“九”是道家很重视的一个数字,寓意着“长久”、“九五至尊”。相传,“九月九”还是玄武大帝成仙的日子。所以开机的日子很早便锁定了9月9号。但是一直到9月8号,摄制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武当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间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这事让我们一度很郁闷,好似定了亲家,接亲那天婆家人不太热情,怎么想都像新媳妇不讨人喜欢。
好在9号一大早雨停了,但天阴着,让人没了脾气。看着摄制组的老少爷们忙乎着支摇臂、定机位,我安慰自己说,也挺好,省得擦防晒霜了。8点50分,领导们就位。9月9号9点整,锣鼓声响,天突然亮了,太阳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们。
那一刻,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四年中,这种感觉被不断地印证着。那就是,我们从未远离他的视线。在我们犹豫彷徨时,在我们沮丧无助时,这座大山一直微笑着注视着我们。每每念及于此,让人心生敬畏,又觉得甚是温暖。
感恩
在武当的这几年,经常会有人问我,武当啥时最美。我总是会说冬天,虽然这对于武当来说,并不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但是四年来,武当的雪实在是让我难以忘怀。以至于某些时候会有些错觉,觉得每一场雪,都是这座大山特意赐予我们的。
拍山是个体力活。开机后不到一个月,摄制组就剩残兵败将了。每天精神抖擞地出去,回来时灰头土脸,还人手一根大木棍,颇有“丐帮”风范。以至于有一天与武当特区管委会李书记相逢时,他感慨不已,又有些欲言又止。隔天,特区给摄制组每人配备了一根小巧的登山杖。有了好的装备,我们准备向最高峰出发。这是秋季最后一处拍摄地,结束了最高峰金顶的拍摄,摄制组将返回北京。此时已是十月初,天气一天天见凉。但等待我们的,却是一个更加寒冷,但让人热血沸腾的离别礼物。
从索道垂直而上,金顶在海拔1613米处巍然矗立。还是小雨,还是阴天。远远望着满山红叶簇拥中的宫观,眼巴巴盼着太阳,心中颇有些弃妇般的哀怨,来也下雨,走也下雨,这究竟是为嘛呀。紧接着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没准和开机一样,等我们到峰顶,太阳就一跃而出,光芒万丈。怀着这样一个让人窃喜不已的想法急匆匆出了索道,抬眼一看,峰顶的宫殿群遥远得好像一粒芝麻在西瓜上。摄影指导李雄问陪同的地方志办范主任,索道离峰顶有多远,老范憨厚地一笑说:200米。显然,这是一个让人狐疑却鼓舞人心的数字。
《问道武当》摄制组拍摄武当雪景
沿着长长的台阶,我们继续前行。一路上,我默默地拜天拜地拜老爷,希望得偿所愿,守得云开见太阳。然而,天色却越来越暗,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心情沮丧得一度觉得二万五千里长征莫过于此了。背负着数台高清摄像机和三脚架,连带着相关的电池、磁带、若干相机。摄制组几乎是连拉带拽登上了金顶最高峰。李雄气喘吁吁地问老范:这怎么才200米?老范还是憨厚地一笑说:200米是垂直距离。这时,风呼啸而过,夹杂着似柳絮般的东西拍打在脸上,一阵冰凉。有人惊呼,下雪了。此刻,我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因为,我没有在秋天看到如此张扬的大雪。当一片片鹅毛大雪飞舞在漫山红叶间,好像一个白色的精灵与一个红衣少女嬉戏玩耍。
峰顶没遮没拦,不能住人。天黑了,我们只能返回索道宾馆。摄影指导李雄说,明天凌晨4点起,山顶可能会有日出或云海。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像早已安排妥当。当我们再次登上峰顶,我的心被温暖得仿似春天,眼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云海,白色的精灵簇拥群山,瞬间便幻化出世间万象。即便有四台摄像机,八部照相机也不能将她完美记录。当太阳从云海中慢慢升起,一道道光束与云海交织着、缠绵着,最终温柔地投向大地。我顿时觉得,以前所见到的云与山的交融都是过眼云烟。
面对天地赐予的如此美景,唯有感恩之心。而四年来,在每一个镜头背后,都承载着无数热情的关注和默默的支持。所有的这一切,连同美景都将深藏于我们的记忆中……
遥想
2010年辞旧迎新的时候,摄制组再次来到武当。迎接我们的,依然是一场大雪。这座大山的主神用一种独特的方式迎接着新年。此前,我们没有拍摄到云雾中的金顶雪景。看着眼前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琼台仙境,我不禁想到,今天的人们往往惊叹于这座大山的美貌,而对于它所蕴含的深厚道家文化,是否正如此情此景,都是雾里看花呢?
《问道武当》剧照
这一天夜里,我们在被白雪覆盖的金顶拍摄道人的生活。风很大,穿两件羽绒服仍感寒风刺骨。但眼前的场景却很美,它成为了九集系列片《太极武当》的开篇。为了诠释这个场景,我们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每到特殊的日子,武当的道人们都会登上最高峰金顶,去记录这一天的星象。落日的余晖中,武当静谧而安详。人类对宇宙的了解是从看星星开始的,直到今天,我们仍旧不知,那是一个怎样遥远而又神秘的世界。有人说,人离开尘世后,灵魂不灭,将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
今天,道人们遥望着璀璨的夜空,似乎在与无数的先哲们对话——我们来自哪里,终将归向何处。面对人生诸多未知,如何平静身心,坦然自处……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千百年来,武当道人在“太极”的引导下休养生息,他们道法自然的处事方式、因天之序的生活态度深入到中国人的精神中,中国人在建筑、医药、武术、文化、艺术等各方面都体现出“太极”所蕴涵的哲学思想。
于是,走出大山,放眼世界,成为了这部纪录片最大的特色。节目之初,摄制组拟采访贝聿铭、杜维明、赵无极、李安、朱铭、任法融、金庸、于丹、成龙、李连杰等相关领域中杰出的华人代表,从不同的角度来阐释太极文化。
联系他们的采访是一个需要心智和体力的过程。由于他们都分散在世界各地,大多公务繁忙。而且有些年事已高,已不便采访。所以,当我们千辛万苦透过种种关系接洽到当事人身边的工作人员时,大多委婉地拒绝了。现在想来,那一年的春节,是那么得焦躁不安。不能确定采访对象的时间,就无法确定行程。而这又涉及到递交签证的时间,以及能否顺利通过签证。那是一段在等待中倍受煎熬的时光。拍摄脚本被不断地改来改去,直到出发各国前仍有无数个未知。
《太极武当》摄制组拍摄武当道人
编导周婧后来告诉我,在美国采访李安,他说:“中国人太极这个东西在我们血液里面。你不必特别去读,在你生活里面就有。它有阴有阳,有暗有明,有软有硬的。跟人相处也是讲究这个东西,跟天地相处。所以我们是最律的民族,我们不讲征服,讲究和平共存,讲究互生共利。所以这个世界是静止的,它就是一个圆形,像太极一样周而复始。”如此贴心贴切的回答,瞬间她几乎要泪流满面。
就这样,我们以一颗真诚的心开始了一次跨越千山万水的问道之旅。从习武的道士,到名扬世界的建筑师、雕塑家、舞者、文化学者、电影导演……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太极”的真意。它很现实,也很虚无。它的价值被今天的人们所感知,它的意义或许是构建未来。所以,在全篇结束之时我们留下了一份展望:在价值多元,流动加速的今天。每个人,乃至每个民族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求取生存的真义。人类如何安放自己的内心,如何与世间万物和谐共处,道家文化的远古智慧或许能为中西两端提供一个共同的参照。
(本文作者:电视纪录片《问道武当》《太极武当》执行总编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