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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太平狱周观德探父 登州府杨龙贵访朋
髫龄才智两双全,雪恨伸冤告诉便。
自是苍天多福善,笃生孝子世芳传。
话说周观德看见禁子拖父亲进监,赶到牢门上,叫道:"监门上的伯伯,方才拖进去的这个犯人,乃是我的父亲。我家住在池州府青阳县。我同母亲一路前来,母亲半路被强人抢去,我单身求乞至此。万望伯伯慈悲,放我进去见父亲一面,感恩不浅。"禁子道:"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孝顺之心。我放你进去,但见了就要出来。"观德道:"这个自然。"禁子放开牢门,观德进去,倒身就拜,道:"伯伯,不知我父亲在哪里,要求指点。"禁子道:"你起来,跟我去。"禁子领了观德,弯弯曲曲来到一处,用手指道:"你父亲就在这里。"观德举目一看,只见乌黑黑不见天日,不觉放声就哭。禁子道:"小子不要哭,你听里面呻S吟Y的,就是你父亲。"观德睁眼一看,摸摸有一人伏在押床。观德上前抱住哭道:"爹爹呵!孩儿观德在此看你。"文玉忽听此言,吃了一惊,忙举目一看,大叫道:"儿呵!你因何知我受苦,来到此间?我且问你,祖父病体可好么?"观德道:"爹爹呵,说来也伤心!待孩儿细细禀明。但父亲押在床上,如何过得?万望禁长伯伯行个阴功,暂放出片时,感恩不浅。"禁子便把押床开了。
文玉爬起坐下,便叫:"儿呵!你今快把家中情由,细细说与我听。"观德双眼流泪道:"爹爹吓!自从爹爹起身之后,公公病势沉重。谁想地方官府追赃,到家拿我娘儿两个,可怜公公立刻惊死。母亲只得将妹子卖了与赵员外家。多亏赵家伯母,怜我母子遭难,将妹妹收作养媳,赠银二十两为公公殡殓之用。次日差人带上公堂,县官把我母子拶起,要追赃物入官。唤邻里审问,各言周家贫穷,县官就将房子封锁变卖,又把我母子两个召媒官卖。又亏赵廷章伯伯叫人假作客商,当买我二人;赠我盘费,叫我母子来太平府探听父亲。我母子行至半途,可怜又被强人把母亲抢去。孩儿跌落山坑,幸得不死,一路求乞到此。"
文玉听说,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观德连忙扶起抱位,连叫:"爹爹醒来!"文玉悠悠回转,号哭道:"父亲吓,生我孩儿不肖,连累父亲。此仇何日得报!贤妻吓!你自来女德贤淑,今日因我累你,被贼抢去,不知生死。儿吓!你年纪幼小,害你一路受苦,我心如刀割。儿呵,我想此番实遭难,多是大盗林三扳害为父的,只怕多凶少吉了。"观德道:"爹爹呵!你今且自宽心。儿闻海爷又复任南直操江,不日到任。待孩儿赶到南直,与爹爹申冤。又要寻找母亲,那时自有团圆。"文玉道:"儿吓,你年少有胆,既然如此,事不可迟,快往南京告状要紧。"商量定当,禁子催促出监。观德无奈,只得别了父亲,出了监门,不表。
且说杨龙贵,字天荣,乃扬州人氏。父亲官拜兵部尚书,只因乡试,火速赶回。不意遇着猛虎,性命几乎不保。幸得义士周文玉赠银,方得回家。叨蒙祖父荫庇,得中举人。已经赴过鹿鸣宴,打点行囊上京。一心念念不忘周文玉之恩。暗想:"此番路由山东经过,不免径进登莱道衙署,拜见恩人一面,此心方安。"便问家人杨德:"前方是甚么地方?"杨德道:"是登州城了。"龙贵道:"既如此,你们去寻一个洁净饭店歇下。"
主仆二人进店,把行李歇下,用了中饭。
公子打扮作书生模样,也不带家人,也不骑马,步行到道爷衙门。叫一声道:"听事的,我是京中兵部尚书杨老爷公子。有个好友周文玉,他说哥哥周文桂在署作幕,烦你与我通报。"
听事的听了此言,把公子上下细看,说道:"杨公子,你说是现任兵部公子,小人不敢得罪。那周文桂,他是杀人劫贼,正在缉拿,公子还来问他?"公子道:"怎见他是杀人劫贼?"
听事的便把阿牛杀死公子,自身逃走,连累周文桂夹打成招,如今监禁在牢,只怕严刑追逼,性命难保。公子听了叫道:"呵呀!如此说来,非常之祸了!我且问你,她有个兄弟周文玉,可曾来么?"听事道:"并没有甚么兄弟来。"公子道:"这也奇了。"心中一想:"必须进监去问周文桂,便知伊弟下落。"
即便辞了听事,来到监口,叫声:"禁子何在?"禁子出来应道:"你是何人?"公子道:"我是京中兵部杨老爷公子。
有个朋友周文桂在监,我要见他,烦你引进。"说罢,袖中取出一小包付与禁子。禁子接了,放进公子,领到文桂号房。禁子叫道:"周文桂,这是一位京都兵部杨老爷的公子,前来看你。"文桂不知其中曲折,立起身来问道:"仁兄,小弟与兄从无会面。如何落难在监,敢承不弃,前来看顾?请道其详。"
公子道:"小弟杨龙贵,夏间在太平府与文玉相会,结为生死之交。他说要来登莱道署中会仁兄。弟因乡试已迫,不能同行。今特来会他,不想仁兄遭此大变。不知令弟在于何处,弟要见他。"
文桂听说,心中疑惑。说道:"杨兄呵,不说起舍弟还可,说起他来,着实可恼。春间他寄书来说失馆,家中艰难。故我对东翁说后,立刻差人寄回银两,叫他到署办事。不想到了秋间,他自己不来,也无书信通知,只叫小弟妻舅袁阿牛到此。
如今杨兄说在太平府与他相会,他既不来署中,又到太平府何干?叫我好不疑心。"
公子道:"我因路中被难,蒙他救济。他说要来此间,难道又回去?这事不明不白,还求仁兄剖断。"文桂道:"我只为没良心的妻舅袁阿牛来到署中,正当东翁公子眷恋女色,东翁迫他上京,他要弟作伴同行。袁阿牛也要作伴。谁知出门不远,公子与恶舅商量,只说忘带物件,与他回转家中寻取,叫我在饭店中端等。不知何故,到家把公子杀了,劫去女子,不知去向。东翁不问情由,着济南府把我拿回,屈打成招。我受刑不过,只得屈招与阿牛合谋。如今要在我身上追出阿牛,逢限打比,多管性命难保。"
龙贵听了,心中一想:"我与伊弟相交,并未说有甚么妻舅袁阿牛,其中必有情弊。我欲赶到池州查问。但是会试在即,父亲寄书来催,不能延缓。这怎么处?也罢"便说道:"周兄呵,你且在此忍耐,待弟进京,与家父商量。闻得海操江复任南京,不日按临。只待家父奏闻圣上,将兄案发在操江审问,便可伸冤了。这里二十两银子,兄且收下,以为监中使用。"
说罢,便在身中取出付与文桂。文桂接了,忙忙拜谢。龙贵别了,退出监门,立即离监进京。
哪知太平府周文玉,在监受了许多冤惨,一日耐过一日,又因袁阿牛纠合刘家兄弟,牢中劫出大头林三,逃走出城,官军追赶,不知去向。次日官府调出文玉拷打,可怜文玉受此屈打,甚是惨伤。
再说海爷受了皇爷圣旨,私行到南京,已是半年,一日来到太平府,抬头见个饭店,十分洁净。海爷道:"海洪,此店好像当年王小三的。"海洪道:"不差。"海爷道:"就在他店歇罢。"
主仆进入店中,只见堂上供着一尊红袍神像。海安道:"这是他家祖宗。"海洪道:"财神也,不是什么祖宗。"海爷道:"你们不要争口,叫店家出来。"海洪叫道:"店家有么?"
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了吓!原来是三位老客官,要在敝店歇么?"海洪道:"正是。我且问你,前年王小三是你何人?"
店主道:"是我父亲,已死去多年了。"海洪道:"我且问你,这堂上供奉的官儿,是什么意思?"店主道:"此中有个缘故,待我慢慢来说。"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五大夫
河津畅体元[1],字汝玉。为诸生时,梦人呼为"五大夫"[2],喜为佳兆[3].及遇流寇之乱[4],尽剥其衣,夜闭置空室。时冬月,寒甚,暗中摸索,得数羊皮护体,仅不至死。质明[5],视之,恰符五数。哑然自笑神之戏己也[6].后以明经授雒南知县[7].毕载积先生志[8].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河津畅体元:河津,县名,即今山西省河津具。清代属绛州直隶州。
畅体元,山西河津县人,科贡出身。康熙初任陕西雒南知县,能缓赋恤民、捐资修学、纂辑邑乘,为县人感念。见《雒南县乡土志》。
[2]五(gǔ古)大夫:春秋时秦国大夫百里奚号。百里奚初仕虞为大夫,后去位,于穆公时人秦执政,佐秦霸诸侯,号五大夫。五,五张黑色母羊皮。
至于称"五大夫"的由来,前人的记载和理解多有歧异。《史记
陆逊定计破蜀兵
却说阚泽奏曰:"昔日东吴大事全在周郎,次后鲁子敬代之。子敬亡后,决于吕子明。今子明虽丧,见有陆伯言在于荆州。此人名虽儒生,足有雄才大略。以臣论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关公,皆伯言之谋也。王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其有失,臣请先纳其头。"权曰:"非德润之言,孤几误大事也!"即令去召陆逊。张昭奏曰:"陆逊乃一书生耳,非刘备之敌手也!切不可用之。"顾雍亦曰:"陆逊年幼,才疏德薄,恐诸公不服;若不服,则生祸乱,必误于大王也。"步骘亦曰:"逊只可在于别郡听使令而已;若托以大事,非其宜也。"阚泽大呼曰:"若不用陆伯言,则东吴休矣!臣愿将全家以保之!"权曰:"孤亦知陆伯言乃奇才也,孤当托之。"泽曰:"大王若不付以重任,其才不能尽展也。"权曰:"然。"于是召陆逊至。逊本名陆议,后改名逊,字伯言,乃吴郡吴人也。汉城门校尉陆纡音迂之孙,九江都尉陆骏之子。身长八尺,面如美玉,体似凝酥,官领镇西将军。逊参拜吴王。权曰:"今蜀兵临境,孤命卿总督军马,以破刘备,如何?"逊曰:"江东文武,皆大王故旧之臣;臣年幼无才,安能制之?"权曰:"阚德润以全家保卿去破刘备,孤亦素知其才。今拜卿为大都督,卿勿推辞。"逊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权取所佩剑与之,曰:"如有不听号令者,先斩后奏。"逊曰:"臣受恩久矣,故不敢辞。大王来日当聚多官以赐之。"阚泽奏曰:"古之命将,必当筑台会众,捧白旄黄钺、印绶兵符,嘱云:'阃之内,寡人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然后名正言顺,事必成矣。大王宜遵此理,择日筑坛,拜伯言为大都督,假节钺,则众人自然服矣。"权从之,命人连夜筑坛完备,大会百官,请陆逊登坛,拜为大都督,假节,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赐以宝剑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荆、楚诸路军马。吴王嘱之曰:"'阃之内,孤主之;阃之外,将军制之。'先斩后奏。"
逊领命下坛,令徐盛、丁奉为护卫,即日起行。比及陆逊出师,早调诸路军马,水陆并进。有文书先到于边庭,具言此事。韩当、周泰大惊曰:"主上如何以小书生总兵也?"不时逊至,众皆不服。逊升帐议事,只得参贺。逊曰:"王上命吾为大将,以破蜀兵。军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违者王法无亲,勿令自悔。"众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东将军孙桓,乃主上小侄,见困于夷陵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请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孙桓,以安主上之心也。吾料此行非都督,大众不能解之。"逊曰:"吾素知孙安东深得军心,必能坚守,不必救之。待吾破蜀毕,彼自出矣。"众皆暗笑而退。韩当与周泰曰:"命此孺子为将,东吴休矣!公见彼所行乎?"泰曰:"吾故以言试之,早无一计,安能破蜀也?"
次日,陆逊传下号令,教诸将各处关防牢守隘口,不许轻敌。众皆笑其懦,不依坚守。次日,陆逊升帐,唤诸将曰:"吾钦承王命,总督诸军,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处坚守,俱不遵吾令,何也?"韩当曰:"吾自从破虏将军平定江南,经数百战矣。其诸将,或从讨逆将军,或从当今大王,皆是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之士也。今主上命汝为大都督,令退蜀兵,可早定计,调拨军马,分投征战,以图大事。今却令坚守,以待天自杀贼,乃无谋之甚也。吾非贪生怕死之人,使我等堕其锐气,是何理也?"言讫,帐下诸将皆应声而言曰:"韩将军之言是也。吾等情愿决一死战!"陆逊听毕,掣剑在手,而言曰:"刘备威震天下,曹操尚且惧怕,今入东吴境内,实非容易之敌也。汝等诸将皆荷国恩,当相和顺,共破蜀兵,以报王上。吾今自有妙算,非汝等所能知也。汝等各不相顺而违军令,是何道理?仆虽一介书生,今蒙王上托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负重故也。汝各守隘口,牢把险要,不许妄动。如违令者皆斩!各宜退去,再勿复言。"众皆愤恨而去。
却说先主自亭摆布军马,直至川口,接连七百里,前后四十营寨,夜则火光耀天,昼则旌旗蔽日。忽然细作人报说:"东吴用陆逊为大都督,总制军马。逊令诸将各守险要不出。"先主问曰:"陆逊何等之人也?"马良奏曰:"逊乃江东一书生,年幼多才,深有谋略。前袭荆州者,皆此人之诡计也。"先主大怒曰:"竖子之谋,损朕二弟,何不早说也?"便要进兵。马良谏曰:"陆逊之才,不亚周郎,未可轻敌也。"先主曰:"朕用兵老矣,今反不如一黄口孺子耶?尔勿多疑,看朕擒之!"先主亲领前军,攻打诸处关津隘口。
韩当见先主兵来,差人报知陆逊。逊恐韩当妄动,急飞马而来,正见韩当立马于山上,遥望蜀兵漫山遍野而来,军中隐隐有黄罗盖伞。当欲奋勇下山击之,忽逊至,并马而观,知是先主。当指之曰:"军中必有先主也,吾欲击之。"逊曰:"刘备举兵东下,连胜十余阵,锐气正盛。可宜乘高守险,不可轻出,出则不利。损吴大利,非小故也。今但奖励将士,广布守御之策,以观其变。今彼驰骋于平原旷野之间,正得其志;其求战不得,必移屯于山林树木间。此时吾当用其计也。将军宜忍风火之性,以图安国之计也。"韩当面虽应允,心中只是不服。
却说先主使前队搦战,辱骂百端。逊令塞耳休听,不许出迎,遂亲自遍历诸关隘口,抚慰将士,皆令坚守。先主见吴军不出,在御营中心焦不悦。马良奏曰:"陆逊虽是书生,深有谋略。今陛下提兵远来,攻战自春历夏,彼之不出,必待我军之变也。愿陛下详之。"先主曰:"彼有何谋?但怯敌耳。向者数败,今安敢再出!"先锋冯习奏曰:"即目炎天,军屯于赤火之中,取水稍远,深为不便。"先主命各营皆移于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涧,待过夏到秋,并力进兵。冯习遂传圣旨,令诸寨皆移于林木阴密之处。马良奏曰:"若军一动,倘吴兵骤至,如之奈何?"先主曰:"朕令吴班引万余弱兵,近吴寨于平地屯住。朕亲选八千精兵,伏于山谷之中。若陆逊知朕移营,必出攻击,却令吴班诈败。逊若追赶,朕引兵突出,断其归路,擒此孺子,江南一鼓而下矣。"文武皆贺曰:"陛下神机,陆逊安能及也!"
马良曰:"近闻诸葛丞相在东川点看各处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将各营移居之地,画成图本,问于丞相,可乎?"先主曰:"朕素知兵法,又何问之?"良曰:"'兼听则明,偏听则蔽。'圣人之言也。"先主曰:"卿可自去各营,画成四至八道图本,亲去东川去问丞相。如有不便,可急来报知。"马良领命而去。于是蜀兵移于林木阴密处所避暑。
早有细作报知韩当、周泰。韩、周二人听得此事,来见陆逊,曰:"目今蜀兵四十余营,皆移于山林密处,依溪傍涧,以就其水。都督可乘虚击之。"逊听其言,即起兵来击。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寒月芙蕖
济南道人者,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其姓氏。冬夏着一单衣,系黄绦,无裤襦。每用半梳梳发,即以齿衔髻,如冠状。日赤脚行市上;夜卧街头,离身数尺外,冰雪尽熔。初来,辄对人作幻剧,市人争贻之。有井曲无赖子,遗以酒,求传其术,不许。遇道人浴于河津,骤抱其衣以胁之,道人揖曰:"请以赐还,当不吝术。"无赖者恐其绐,固不肯释。道人曰:"果不相授耶?"曰:"然。"道人默不与语,俄见黄绨化为蛇,围可数握,绕其身六七匝,怒目昂首,吐舌相向,某大愕,长跪,色青气促,惟言乞命。道人乃竟取绦。绦竟非蛇;另有一蛇,蜿蜒入城去。由是道人之名益著。
缙绅家闻其异,招与游,从此往来乡先生门。司、道俱耳其名,每宴集,必以道人从。一日,道人请于水面亭报诸宪之饮。至期,各于案头得道人速帖,亦不知所由至。诸官赴宴所,道人伛偻出迎。既入,则空亭寂然,几榻未设,或疑其妄。道人启官宰曰:"贫道无僮仆,烦借诸扈从,少代奔走。"官共诺之。道人于壁上绘双扉,以手挝之。内有应门者,振管而启。共趋觇望,则见憧憧者往来于中,屏幔床几,亦复都有。即有人一一传送门外,道人命吏胥辈接列亭中,且嘱勿与内人交语。两相授受,惟顾而笑。顷刻,陈设满亭,穷极奢丽。既而旨酒散馥,热炙腾熏,皆自壁中传递而出,座客无不骇异。亭故背湖水,每六月时,荷花数十顷,一望无际。宴时方凌冬,窗外茫茫,惟有烟绿。一官偶叹曰:"此日佳集,可惜无莲花点缀!"众俱唯唯。少顷,一青衣吏奔白:"荷叶满塘矣!"一座皆惊。推窗眺瞩,果见弥望菁葱,间以菡萏。转瞬间,万枝千朵,一齐都开,朔风吹面,荷香沁脑。群以为异。遣吏人荡舟采莲,遥见吏人入花深处,少间返棹,素手来见。官诘之,吏曰:"小人乘舟去,见花在远际,渐至北岸,又转遥遥在南荡中。"道人笑曰:"此幻梦之空花耳。"无何,酒阑,荷亦凋谢,北风骤起,摧折荷盖,无复存矣。济东观察公甚悦之,携归署,日与狎玩。一日公与客饮。公故有传家美酝,每以一斗为率,不肯供浪饮。是日客饮而甘之,固索倾酿,公坚以既尽为辞。道人笑谓客曰:"君必欲满老饕,索之贫道而可。"客请之。道人以壶入袖中,少刻出,遍斟座上,与公所藏无异。尽欢而罢。公疑,入视酒,封固宛然,瓶已罄矣。心窃愧怒,执以为妖,杖之。杖才加,公觉股暴痛,再加,臀肉欲裂。道人虽声嘶阶下,观察已血殷座上。乃止不笞,遂令去。道人遂离济,不知所往。后有人遇于金陵,衣装如故,问之,笑不语。
第169 回 豪杰回营定巧计 义士奋勇盗宝刀
词曰:
终日忧愁何益,不消短叹长吁。
箪食瓢饮乐三余,定是寒儒雅趣。
谁求名登雁塔?惟愿沽酒题诗。
高歌对月诵新诗,方展胸中志气。
话说顾焕章带定十数位英雄,正想逃走,听见后面喊杀连天,追兵甚近。原来是周平、吴滚正在灵石岩上吃酒,见屋中并无动作,进屋中一瞧 ,后窗户支开 ,两个人连说"不好",点齐了五百飞虎水队,下了大竹子山的山寨,要了二十只飞虎舟,出了大竹子山的山口。先派人给静江太岁张宝打信,他带着这一队战船先追下去。张宝这里也点齐了大队,沿江追下去。
顾焕章回头一瞧,说:"不好啦!贼兵追赶下来,眼看就到了,这便该当如何是好 ?!"马成龙说 :"别的全不怕,就怕他们钻船底,那时可就不好了 !"姜鸿说 :"我跳下水去,护着咱们的船底 。"顾焕章说 :"你在船的上面阻住了贼人,叫水手自管急行,不许停住 ,且战且走 。"高杰等全都手执着兵刃,站在船上。那边水里滚周平、浪里钻吴滚 ,各执三节钩镰枪, 说 :"被擒的鼠辈,我等一时间失神,你等竟逃至此处。要知
时务 ,别叫会总爷我们动手 !你几个人要想逃走,那焉得能够 ?"手下五百名水队战船分双龙出水势的样子 ,从两旁一裹,就把马成龙等这一只船给围上了。周平叫水鬼兵跳下水去,用锤钻要钻马成龙这只船底。这数个八卦教贼兵方才跳下水去,见前面有一人,手拿钢刀照定那些水鬼兵就扎。那八卦教的水兵如何是姜鸿的对手,打了几个照面,就被姜鸿扎伤了七八个人,那余者都嚷 :"厉害 !"逃回他们的兵船,各自上去。周平摆钩镰枪要往马成龙那船上跳,被瘦马马梦太一避血劂,正打在周平的左肩头之上。周平逃回船去,见倭侯爷等那只船飘荡荡一直往正北去了。
静江太岁张宝带领一千名飞虎水卒,及至江口,见顾焕章等那只小船走了甚远,大概还瞧得见,往北一直逃去。张宝吩咐手下人等急追。这一千五百名兵丁会合在一处,就向倭侯爷这只船赶下去了。不到一里之遥 ,就把这一只小船给围上了。 姜鸿明白,大江之中必须先护着船底,立刻就跳下水去。顾焕章等各抱着兵刃在船上站立。张宝派吴滚带领水鬼兵丁跳下水去,先要坏了他们那船只,再要拿他们就易如反掌看纹,不费吹灰之力。吴滚带了五十名水鬼兵,吩咐说 :"我要下去和他 们动手之时,你们大家要齐心努力,把他的船底给钻坏了,算你们五十个人一件奇功 !"那水兵人等齐声答应,一齐跳下水 去。吴滚指挥着这些人,竟扑奔那只船而来。姜鸿瞧见,把刀一顺,照定吴滚前胸就扎。吴滚一闪身躲开,摆钩镰枪照定姜鸿就刺。在大江之中,他二人各施所能。五十名水兵先拿着锤子、钻子,照定马成龙那只船上用力一钻,只听"咚咚"两三下,那只小船儿早就漏了。高杰在上面正与张宝动手,一见那脚下的船进了水啦,大家齐吃一惊 ,说 :"哇呀!可不好了,这只船可漏了!"顾焕章见这只小船漏了,看着就要沉入水中。
那静江太岁张宝早回自己的船上去了。赛报应顾焕章一看不好,说:"众位,要不好,这只船要沉了!"
马成龙正在着急之际,忽见正西来了两只大船,上面插着两杆大旗,是杏黄的颜色,蜈蚣走穗,火雁掐边,坠角铜铃被风一摆 ,"当啷啷"直响,上写斗大的一个"杨"字。见船上 有一百多名水兵,都戴着分水鱼皮帽,日月莲子箍,蓝油绸子的水衣水靠,怀中全抱着钩镰枪,身穿红号坎,上有白月光儿,写着"三岔山练勇"。船头上站定一位老英雄,身高八只以外,头戴分水鱼皮帽,身穿蓝油绸子裤褂 ;面如瓦兽,粗眉大眼, 鼻直口方,颔下一部虬髯;年有六十上下,怀中抱着一口金背刀。来者正是虬首龙杨永安,后面跟定那只船上,正是海底蛟杨永太。把贼船冲开,说 :"大清营的差官老爷不必心慌,我 二人来也 !"顾焕章等大家一看,来了三岔山的兵船,大家心 中甚喜,一齐蹿上那只船。一回头,见这只小船已然沉入水内。
后边船廒之中蹿上一人,正是小白龙王天宠,说 :"众位不要 着急,待我捉这一伙无名的小辈。"
书中交代 ,王天宠他昨日在水里与大竹子山的水寇动手, 他见贼人败走,自己出水一看,连自己的那只小船也没了,连马成龙等也都不见了,知道这些个人是被人拿去了,连急带气,说 :"我王天宠乃是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轰轰大丈夫,一日 之间,我的朋友被他人拿去,我要是不替他们报仇,就是一个畏刀避剑、怕死贪生的人,我算是什么英雄 !"越想越气,自 己拉出雁翎刀来,想要追贼至大竹子山,前去骂山,骂出贼人来,与他一死相拚。主意已定,一直的往正南走了不远,只见从正东来了一只船,上有六个水手,船头之上有两个号灯,当中有一把太师椅子,上面端坐一人 ,正是海底蛟杨永太,说: "水内有人 。"王天宠说 :"是我 。"飞身上船,在上面与杨
永太见礼,说 :"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婿王天宠有礼 。"杨永太说:"原来是王义士!贤侄婿,你是从哪里来 ?"王天宠就 把奉令探祁河寺、拿吴恩之故细说了一遍。又说 :"有我十一 个朋友,都被他等拿去,我要去替我的朋友报仇雪恨 。"杨永 太说 :"原来如是。你只管跟我来,我同你岳父带领二百名精 壮水兵,在灵岩岛山里隐藏,每日派人去哨探大竹子山的信息。
今日我兄长听手下人来报,那大清营的差官老爷在江口被劝善会总蔡文增拿去,我二人商议,来至此处,哨探机密之事。我兄长还在灵岩岛等候,你跟我到那里商议,再想主意破他这座大竹子山,救你那些朋友 。"王天宠一想,也倒有理,就叫开 船。不多一时,来至灵岩岛的山谷之中。见那边还有一只战船,正是虬首龙杨永安的战船。王天宠同杨永太二人来至大战船之上,见了虬首龙杨永安。王天宠行了翁婿之礼。杨永安问明了王天宠的来历。杨永安说 :"你不要忙,我知道这座大竹子山 甚不易破,我自有主意。你那几位朋友大约也都死不了,也不必着急,你先喝酒吧 。"叫手下人摆酒,三个人在船舱之中吃 酒谈心。天已三鼓之时,三人安歇睡觉。
次日天明起来,早饭后,只听大竹子山口外金鼓大作。杨永安立刻带手下人等,吩咐开船。带领水兵来至江口,正遇见马成龙、马梦太、高杰、白胜祖、侯文、侯武、洪永太、马清太、墨金刚白桂太、顾焕章那十个人都在一只小船上,眼看着那船正要沉入水中。杨永安说 :"你们快往这只船上来吧!" 十位英雄方才跳上那只船去。静江太岁张宝早已看见,知道是三岔山的虬首龙杨永安。这兄弟二人都是有能为的,武技高强,本领出众,乃当世的英雄 。此时海底蛟杨永太早就跳下水去, 一瞧浪里钻吴滚手中刀上下翻飞,混海泥鳅姜鸿正与吴滚杀了一个难解难分之际。杨永太一看,摆手中刀过去照定吴滚分心
就扎。吴滚用刀往外一拨,打了几个照面,吴滚被姜鸿、杨永太二人杀死。水里滚周平见吴滚身死在大江之中,气往上撞说:
"好一个无知匹夫。我来拿你 !"摆刀跳下水去。此时那八卦 教中五十名水兵早被姜鸿、杨永太二人杀了二十余名,余者逃回船上去了。静江太岁张宝一见,吩咐自己的水鬼兵丁 :"你 们大家务要努力,把那些大清营的余党拿住 ,必加倍重赏!" 那一千五百名水兵一齐喊嚷,全都往上围裹,各拿弓箭,分四面八方,把三岔山的两只战船全都给困在当中。不知众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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