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林黛玉_红楼梦脂评汇校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三回 金陵城起复贾雨村 荣国府收养甲侧:二字触目凄凉之至!林黛玉

 

  戚: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宝玉通灵可爱,天生有眼堪穿。万年幸一遇仙缘,从此春光美满。随时喜怒哀乐,远却离合悲欢。地久天长香影连,可意方舒心眼。

  宝玉衔来,是补天之余,落地已久,得地气收藏,因人而现。其性质内阳外阴,其形体光白温润,天生有眼可穿,故名曰宝玉,将欲得者尽宝爱此玉之意也。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甲侧:盖言如鬼如蜮也,亦非正人正言。者。他本系此地人,革职后家居,今打听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喜。蒙侧:此途宦境,描写的当。二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甲侧:画出心事。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甲侧:毕肖赶热灶者。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去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作别回至馆中,忙寻邸报看真确了。甲侧:细。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蒙侧:要说正文故以此作引,且黛玉路中实无可托之人。文笔逼切得宜。雨村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甲侧:奸险小人欺人语。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甲侧:全是假,全是诈。蒙侧:借雨村细密心思之语,容容易易转入正文,亦是宦途人之口头心头。最妙!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甲侧:二名二字皆颂德而来,与子兴口中作证。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复醒一笔。故弟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甲侧:写如海实写政老。所谓此书有不写之写是也。蒙侧:作弊者每每偏能如此说。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

  如海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大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甲侧:可怜!一句一滴血,一句一滴血之文。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甲侧:实写黛玉。蒙侧:此一段是不肯使黛玉作弃父乐为远游者。以此可见作者之心宝爱黛玉如己。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甲侧:老师依附门生,怪道今时以收纳门生为幸。蒙侧:细密如此,是大家风范。

  有日到了都中,甲侧:繁中简笔。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甲侧:且按下黛玉以待细写。今故先将雨村安置过一边,方起荣府中之正文也。带了小童,甲侧:至此渐渐好看起来也。拿着宗侄的名帖,甲侧:此帖妙极,可知雨村的品行矣。至荣府的门前投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甲侧:君子可欺其方也,况雨村正在王莽谦恭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在作者系指东说西也。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助,题奏之日,轻轻谋甲侧:《春秋》字法。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甲侧:《春秋》字法。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甲侧:因宝钗故及之,一语过至下回。不在话下。蒙侧:了结雨村。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甲侧:这方是正文起头处。此后笔墨,与前两回不同。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甲侧:三字细。蒙侧:以"常听见"等字省下多少笔墨。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蒙侧:颦颦故自不凡。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甲侧:写黛玉自幼之心机。辰夹:黛玉自忖之语。自上了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甲侧:先从街市写来。又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甲侧:先写宁府,这是由东向西而来。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正门,蒙侧:以下写宁国府第,总借黛玉一双俊眼中传来。非黛玉之眼,也不得如此细密周详。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蒙侧:以上写款项。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甲侧:如见如闻,活现于纸上之笔。好看煞!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甲侧:真有是事,真有是事!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姑娘到了。"甲眉:此书得力处,全是此等地方,所谓"颊上三毫"也。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戚夹:写尽天下疼女儿的神理。蒙侧:此一段文字是天性中流出,我读时不觉泪盈双袖。叫着大哭起来。甲侧: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甲侧:旁写一笔,更妙!黛玉也哭个不住。甲侧:自然顺写一笔。蒙侧:逼真。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甲眉:书中正文之人,却如此写出,却是天生地设章法,不见一丝勉强。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甲侧:书中人目太繁,故明注一笔,使观者省眼。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辰夹:邢氏。这是你二舅母,辰夹:王氏。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辰夹:李纨。"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甲侧:声势如现纸上。甲眉:从黛玉眼中写三人。第一个肌肤微丰,甲侧:不犯宝钗。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甲侧:为迎春写照。第二个削肩细腰,甲侧:《洛神赋》中云"肩若削成"是也。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甲侧:为探春写照。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甲眉:浑写一笔更妙!必个个写去则板矣。可笑近之小说中有一百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一副脸面。其钗环裙袄,甲侧:是极。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甲侧:毕肖。蒙侧:欲画天尊,先画(纵)[众]神。如此,其天尊自当另有一番高山世外的景象。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甲侧:此笔亦不可少。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甲侧:妙!蒙侧:层层不露,周密之至。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蒙侧:不禁我也跟他哭起。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甲侧:总为黛玉自此不能别往。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甲侧:写美人是如此笔仗,看官怎得不叫绝称赏!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甲侧:为黛玉写照。众人目中,只此一句足矣。甲眉:从众人目中写黛玉。草胎卉质,岂能胜物耶?想其衣裙皆不得不勉强支持者也。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甲侧:文字细如牛毛。来了一个癞头和尚,甲眉:奇奇怪怪一至于此。通部中假借癞僧、跛道二人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也。非袭《西游》中一味无稽、至不能处便用观世音可比。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戚夹:爱哭的偏写出有人不教哭。蒙侧:作者既以黛玉为绛珠化生,是要哭的了,反要使人先叫他不许哭。妙!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甲侧:是作书者自注。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甲侧:人生自当自养荣卫。甲眉:甄英莲乃副十二钗之首,却明写癞僧一点。今黛玉为正十二钗之冠,反用暗笔。盖正十二钗人或洞悉可知,副十二钗或恐观者忽略,故写极力一提,使观者万勿稍加玩忽之意耳。贾母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甲侧:为后菖菱伏脉。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甲侧:懦笔庸笔何能及此!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甲侧: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此等文字非仙助即神助,从何而得此机括耶?甲眉:另磨新墨,搦锐笔,特独出熙凤一人。未见其人,先使闻声,所谓"绣幡开,遥见英雄俺"也。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甲侧:原有此一想。蒙侧:天下事,不可一概而论。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甲侧:头。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甲侧: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甲侧:腰。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蒙侧:大凡能事者,多是尚奇好异,不肯泛泛同流。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蒙侧:非如此眼,非如此眉,不得为熙凤。作者读过麻衣相法。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甲侧:为阿凤写照。甲眉:试问诸公:从来小说中可有写形追像至此者?蒙侧:英豪本等。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甲侧:阿凤一至,贾母方笑,与后文多少笑字作偶。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甲侧:阿凤笑声进来,老太君打诨,虽是空口传声,却是补出一向晨昏起居,阿凤于太君处承欢应候一刻不可少之人,看官勿以闲文淡文也。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蒙侧:想黛玉此时神情,含浑可爱。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甲侧: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反倒不识字,不曰学名者反若假。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甲侧:写阿凤全部传神第一笔也。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甲侧:这方是阿凤言语。若一味浮词套语,岂复为阿凤哉!甲眉:"真有这样标致人物"出自凤口,黛玉丰姿可知。宜作史笔看。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甲侧:仍归太君,方不失《石头记》文字,且是阿凤身心之至文。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甲侧:却是极淡之语,偏能恰投贾母之意。蒙侧:以"真有愿不得"五字,写熙凤之口头,真是机巧异常,"愿不得"三字,愚弄了多少聪明特达者。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甲侧:这是阿凤见黛玉正文。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甲侧:若无这几句,便不是贾府媳妇。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甲侧:文字好看之极。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甲侧:反用贾母劝,看阿凤之术亦甚矣。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甲侧:当家的人事如此,毕肖!蒙侧:三句话不离本行,职任在兹也。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甲侧:总为黛玉眼中写出。蒙侧:熙凤后到,为有事,写其势能,先为筹画,写其机巧。摇前映后之笔。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甲侧:不见后文,不见此笔之妙。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甲侧:接闲文,是本意避繁也。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甲侧:却是日用家常实事。想是太太记错了?"蒙侧:陪笔用得灵活,兼能形容熙凤之为人,妙心妙手,故有妙文妙口。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甲侧:仍归前文。妙妙!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甲眉:余知此缎阿凤并未拿出,此借王夫人之语机变欺人处耳。若信彼果拿出预备,不独被阿凤瞒过,亦且被石头瞒过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甲侧:试看他心机。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甲侧:深取之意。辰夹:很漏凤姐是个当家人。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蒙侧:以黛玉之来去候安之便,便将荣宁二府的势排描写尽矣。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辰夹:未识黛卿能乘此否。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甲侧:黛玉之心机眼力。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蒙侧:分别得沥沥,可想如见。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有。甲侧:为大观园伏脉。试思荣府园今在西,后之大观园偏写在东,何不畏难之若此?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甲侧:这一句都是写贾赦,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甲侧:追魂摄魄。甲眉: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暂且不忍相见。甲侧:若一见时,不独死板,且亦大失情理,亦不能有此等妙文矣。蒙侧:作者绣口锦心,见有见的亲切,不见有不见的亲切,直说横讲,一毫不爽。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蒙侧:亦在情理之内。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甲侧:赦老亦能作此语,叹叹!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甲侧:得体。蒙侧:黛玉之为人,必当有如此身分。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去,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蒙侧:又嘱咐了几句,方是舅母的本等。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甲侧:这一个穿堂是贾母正房之南者,凤姐处所通者则是贾母正房之北。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蒙侧:真是荣国府。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彝,甲侧:,音垒。周器也。一边是玻璃甲侧:,音海。盛酒之大器也。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甲侧:雅而丽,富而文。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甲夹:实贴。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甲侧:先虚陪一笔。

  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甲侧:黛玉由正室一段而来,是为拜见政老耳,故进东房。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甲侧:若见王夫人,直写引至东廊小正室内矣。于是老嬷嬷引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唾壶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甲侧:此不过略叙荣府家常之礼数,特使黛玉一识阶级座次耳,余则繁。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甲侧:写黛玉心意。本房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量这些丫鬟们,蒙侧:借黛玉眼写三等使婢。装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甲侧:金乎?玉乎?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蒙侧:唤去见,方是舅母,方是大家风范。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甲侧:伤心笔,堕泪笔。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甲侧:写黛玉心到眼到,伧夫但云为贾府叙坐位,岂不可笑?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甲侧:三字有神。此处则一色旧的,可知前正室中亦非家常之用度也。可笑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则曰商彝周鼎、绣幕珠帘、孔雀屏、芙蓉褥等样字眼。甲眉:近闻一俗笑语云:一庄农人进京回家,众人问曰:"你进京去可见些个世面否?"庄人曰:"连皇帝老爷都见了。"众罕然问曰:"皇帝如何景况?"庄人曰:"皇帝左手拿一金元宝,右手拿一银元宝,马上捎着一口袋人参,行动人参不离口。一时要屙屎了,连擦屁股都用的是鹅黄缎子,所以京中掏茅厕的人都富贵无比。"试思凡稗官写富贵字眼者,悉皆庄农进京之一流也。盖此时彼实未身经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 又如人嘲作诗者亦往往爱说富丽语,故有"胫骨变成金玳瑁,眼睛嵌作碧琉璃"之诮。余自是评《石头记》,非鄙弃前人也。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甲侧:点缀宦途。再见罢。甲侧:赦老不见,又写政老。政老又不能见,是重不见重,犯不见犯。作者惯用此等章法。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蒙侧:王夫人嘱咐与邢夫人嘱咐,似同的,迥异。儿女累心,我欲代伊哭诉,一面愁苦。我有一个孽根祸胎,甲侧:四字是血泪盈面,不得已无奈何而下。四字是作者痛哭。是家里的'混世魔王',甲侧:与"绛洞花王"为对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甲侧:是富贵公子。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甲侧:与甄家子恰对。极恶读书,甲侧:是极恶每日"诗云""子曰"的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甲侧:这是一段反衬笔法。黛玉心用"猜度蠢物"等句对着去,方不失作者本旨。因陪笑道:"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蒙侧:有曾听得,所以闻言便知不必用心搜求了。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甲侧:以黛玉道宝玉名,方不失正文。甲侧:"虽"字是有情字,宿根而发,勿得泛泛看过。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蒙侧:黛玉口中心中早中此。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甲侧:又登开一笔,妙妙!岂得去沾惹之理?"蒙侧:用黛玉反衬一句,更有深味。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甲侧:此一笔收回,是明通部同处原委也。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甲侧:这可是宝玉本性真情,前四十九字迥异之批今始方知。盖小人口碑累累如是。是是非非任尔口角,大都皆然。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甲眉:不写黛玉眼中之宝玉,却先写黛玉心中已早有一宝玉矣,幻妙之至!自冷子兴口中之后,余已极思欲一见,及今尚未得见,狡猾之至!蒙侧:客居之苦,在有意无意中写来。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房门甲侧:后房门。由后廊甲侧:是正房后廊也。往西,出了角门,甲侧:这是正房后西界墙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蒙侧:灵活无一漏空。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甲侧:二字是他处不写之写也。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西穿堂,甲眉:这正是贾母正室后之穿堂也,与前穿堂是一带之屋,中一带乃贾母之下室也。记清。便是贾母的后院了。甲侧:写得清,一丝不错。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甲侧:不是待王夫人用膳,是恐使王夫人有失侍膳之礼耳。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蒙侧:大人家规矩礼法。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蒙侧:作者非身履其境过,不能如此细密完足。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甲侧:夹写如海一派书气,最妙!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过来,蒙侧:幼而学,壮而行者,常情有不得已行权达变,多至于失手者,亦千古用慨,诚可悲夫。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甲侧:总写黛玉以后之事,故只以此一件小事略为一表也。甲眉:余看至此,故想日前所阅"王敦初尚公主,登厕时不知塞鼻用枣,敦辄取而啖之,早为宫人鄙诮多矣"。今黛玉若不漱此茶,或饮一口,不为荣婢所诮乎?观此则知黛玉平生之心思过人。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李二人去了。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甲侧:好极!稗官专用"腹隐五车书"者来看。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甲侧:与阿凤之来相映而不相犯。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甲侧:余为一乐。蒙侧:形容出姣养神。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甲侧:文字不反,不见正文之妙,似此应从《国策》得来。倒不见那蠢物甲侧:这蠢物不是那蠢物,却有个极蠢之物相待。妙极!也罢了。蒙侧:从黛玉口中,故反一句则不文,更觉生色。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甲眉:此非套"满月",盖人生有面扁而青白色者,则皆可谓之秋月也。用"满月"者不知此意。色如春晓之花。甲眉:"少年色嫩不坚牢",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甲侧:真真写杀。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戚夹:写宝玉只是宝玉,写黛玉只是黛玉,从中用黛玉一惊宝玉之面善等字,文气自然,笼统要分开不得了。便吃一大惊,甲侧:怪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蒙侧:此一惊,方下文之留连缠绵,不为猛浪,不是淫邪。何等眼熟到如此!"甲侧:正是想必在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曾见过。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蒙侧:总是写宝玉,总是为下文留地步。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后人有《西江月》二词,批宝玉极恰,甲眉:二词更妙。最可厌野史"貌如潘安""才如子建"等语。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甲眉:末二语最紧要。只是纨绔膏粱,亦未必不见笑我玉卿。可知能效一二者,亦必不是蠢然纨绔矣。戚夹:纨膏粱,此儿形状有意思。当设想其像,合宝玉之来历同看,方不被作者愚弄。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甲眉:又从宝玉目中细写一黛玉,直画一美人图。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烟眉,甲侧:奇眉妙眉,奇想妙想。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甲侧:奇目妙目,奇想妙想。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甲侧:至此八句是宝玉眼中。心较比干多一窍,甲侧:此一句是宝玉心中。甲眉:更奇妙之至!多一窍固是好事,然未免偏僻了,所谓"过犹不及"也。蒙侧:写黛玉,也是为下文留地步。病如西子胜三分。甲侧:此十句定评,直抵一赋。甲眉:不写衣裙妆饰,正是宝玉眼中不屑之物,故不曾看见。黛玉之举止容貌,亦是宝玉眼中看、心中评。若不是宝玉,断不能知黛玉是何等品貌。宝玉看罢,因笑甲眉:黛玉见宝玉写一"惊"字,宝玉见黛玉写一"笑"字,一存于中,一发乎外,可见文于下笔必推敲的准稳,方才用字。道:甲侧:看他第一句是何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甲侧:疯话。与黛玉同心,却是两样笔墨。观此则知玉卿心中有则说出,一毫宿滞皆无。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甲侧:一见便作如是语,宜乎王夫人谓之疯疯傻傻也。蒙侧:世人得遇相好者,每曰一见如故,与此一意。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甲侧:妙极奇语,全作如是等语。无怪人谓曰痴狂。贾母笑道:"更好,更好。甲侧:作小儿语瞒过世人亦可。若如此,更相和睦了。"甲侧:亦是真话。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甲侧:与黛玉两次打量一对。蒙侧:姣惯处如画。如此亲近,而黛玉之灵心巧性,能不被其缚住,反不是性理。文从宽缓中写来,妙!因问:"妹妹可曾读书?"甲侧:自己不读书,却问到人,妙!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甲侧:写探春。便问何出。蒙侧:借问难说探春,以足后文。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蒙侧:黛玉泪因宝玉,而宝玉赠曰颦颦,初见时亦定盟矣。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甲侧:如此等语,焉得怪彼世人谓之怪?只瞒不过批书者。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甲侧:奇极怪极,痴极愚极,焉得怪人目为痴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甲眉:奇之至,怪之至,又忽将黛玉亦写成一极痴女子,观此初会二人之心,则可知以后之事矣。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甲侧:试问石兄:此一摔,比在青埂峰下萧然坦卧何如?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甲侧:如闻其声,恨极语却是疼极语。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甲侧:一字一千斤重。宝玉满面泪痕泣甲侧:千奇百怪,不写黛玉泣,却反先写宝玉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蒙侧:不是写宝玉狂,(下)[亦]不是写贾母疼,总是要下种在黛玉心里,则下文写黛玉之近宝玉之由,作者苦心,妙妙。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甲眉:"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一场也。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蒙侧:不如此说则不为姣养,文灵活之至。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甲侧:所谓小儿易哄,余则谓"君子可欺以其方"云。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蒙侧:女死外孙女来,不得不令其近己,移疼女之心疼外孙女者当然。宝玉道:"好祖宗,甲侧:跳出一小儿。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蒙侧:小儿不禁情事,无违,下笔运用有法。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甲侧:新雅不落套,是黛玉之文章也。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甲眉:妙极!此等名号方是贾母之文章。最厌近之小说中,不论何处,满纸皆是红娘、小玉、娇红、香翠等俗字。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甲侧:奇名新名,必有所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甲侧:亦是贾母之文章。前鹦哥已伏下一鸳鸯,今珍珠又伏下一琥珀矣。以下乃宝玉之文章。蒙侧:袭人之情性,不得不点染明白者,为后日旧案。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蒙侧:贾母爱孙,锡以善人,此诚为能爱人者,非世俗之爱也。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甲侧:只如此写又好极!最厌近之小说中,满纸"千伶百俐""这妮子亦通文墨"等语。蒙侧:世人有职任的,能如袭人,则天下幸甚。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蒙侧:我读至此,不觉放声大哭。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甲侧:可知前批不谬。自己淌眼抹泪甲侧:黛玉第一次哭却如此写来。甲眉:前文反明写宝玉之哭,今却反如此写黛玉,几被作者瞒过。这是第一次算还,不知下剩还该多少?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甲侧:所谓宝玉知己,全用体贴功夫。蒙侧:我也心疼,岂独颦颦!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蒙侧:后百十回黛玉之泪,总不能出此二语。"月上窗纱人到辏吧嫌岸冉础保饰吹蕉诚鹊揭印/span>辰夹:应知此非伤感,来还甘露水也。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甲侧:癞僧幻术亦太奇矣。蒙侧:天生带来美玉,有现成可穿之眼,岂不可爱,岂不可惜!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甲侧:总是体贴,不肯多事。蒙侧:他天生带来的美玉,他自己不爱惜,遇知己替他爱惜,连我看书的人也着实心疼不了,不觉背人一哭,以谢作者。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蒙侧:作者每用牵前摇后之笔。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蒙侧:[扌周]下文。

  戚总评: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

 

 

歧路灯(清)李绿园-第五回 慎选举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词渔金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歧路灯

      

第五回 慎选举悉心品士 包文移巧词渔金

  话说朝廷喜诏贴于各署照壁,这些钻刺夤缘的绅士,希图保举,不必细述。只说学中师爷多收了几分旷外的厚礼;学中斋长与那能言的秀才,多赴些"春茗候光"的厚扰,这就其味无穷了。迟了些时,也有向学署透信的,也有商量递呈的,却也有引出清议谈论的。以此,观观望望,耽耽搁搁,挨至次年正月,尚无举动。

  这周东宿一日向陈乔龄说道:"喜诏上保举贤良一事,是咱学校中事。即令宁缺勿滥,这开封是一省首府,祥符是开封首县,却是断缺不得的。他们说的那几个,看来不孚人望,将来却怎的?"乔龄道:"爽利丁祭时,与秀才们商量。"东宿道:"寅兄居此已久,毕竟知道几个端的行得,咱先自己商量个底本,到那日他们秉公保举,也好承许他,方压得众口。只如前日,才有人说某某可以保举,后来就有人说出他的几桩阴私来,倒不好听哩。寅兄,你到底想想,勿论贡、监、生员,咱先打算一番,也不负了皇上求贤的圣恩。"乔龄道:"这绅士中,也难得十全的。若十来年人人说好的,只有不几个人。--等我想想。"想了一会,说道:"秀才中有个张维城,号儿类村,是个廪生,今年该出贡了。他平素修桥补路,惜老怜贫,那人是个好人。前日他不是还送咱两本《阴骘文注释》?那个人再没个人说他不好。"东宿道:"前日他送《阴骘文》来时,我见了,果然满面善气,但未免人老了。寅兄你再想几个。"乔龄又想了一会,说道:"还有一个程希明,他的学问极好,做诗、做对子,人人都是央他的。他也挥金如土,人人都说是个有学问的好人。只是好贪杯酒儿,时常见他就有带酒的意思。"东宿道:"如此说人是极好的,但好酒就不算全美了。"乔龄道:"东乡有个秀才,叫林问礼,他本来有一只眼红红的,他母亲病殁,他就哭的把一只眼哭瞎了。"东宿道:"这算是个孝子。但眇一目,如何陛见?待异日一定举他孝行,叫他沐那赐帑建坊的皇恩罢。"乔龄道:"秀才中再没有人人都夸的。"东宿道:"寅兄再想。"只见乔龄把手指屈了一回又一回,口中唧唧哝哝的打算,忽然说道:"忘了!忘了!这城东北黄河大堤边,有个秀才,叫黄师勉。兄弟两个,有一顷几十亩地。他哥要与他分开,他不愿意,他嫂子一定要分。他哥分了大堤内六十亩地,他分的也不知在那个庄子上--前日他们也对我说过,我忘了庄名。前五、六年头里,黄河往南一滚,把他哥的地都成了河身,他哥也气的病死了。这黄师勉把他嫂子、两个侄子,都承领过来养活,只像不曾分一般。前日我做生日时节,满席上都说他这宗好处。这人极好的品格。"东宿叹口气道:"如今世上,断少不得的是这个钱。这黄师勉不论产业,抚养孀嫂孤侄,也就算人伦上极有座位的人了。但只有五六十亩地,如何当得这个保举哩?"乔龄道:"可也是哩。别的没人了。"东宿道:"就我所见,前日谭忠弼席上,那个娄某像是个正经妥当人。"乔龄道:"不说起他来不恼人。他原是北门内一个庄农人家。他进了学,考了几个一等,东乡有个门生叫李瞻岱,就想请他教书。他偏自抬身分不肯去。李瞻岱来学中备了一份礼,央前任寅兄与我说:'二位老师,一言九鼎。'谁知娄昭不肯去也罢了,他还推到他哥身上,说是他哥不叫他去。既不出门教书,如何又成了谭宅先生?所以前日在席上,我没与他多言,寅兄你是不觉的。只是我是个忠厚老师就罢了。"东宿道:"或者娄某不愿意与李瞻岱教书,或是别有隐情,寅兄也不必恁的怪他。这也不说。到底这圣旨保举的事情,毕竟怎么办法?要上不负君,下不负知人之明才好。寅兄你再想想贡、监中人。"乔龄道:"监生们都是好与堂上来往的,学中也不大知道。若说贡生,这拔贡就是沈文焯、谭忠弼,一个府学、一个县学。副榜贡生是孔述经,上科又新中了一个赵。谭、孔是寅兄见过知道的。沈文焯也是个极好的人,他儿子沈桧,也进了学,才十七八岁,自己不能保养,弄出一身病来,送学时也没到,过了十来天,就送来一张病故呈子。他如今思子念切,也难保举他。赵中副榜,才十八岁,听说他门儿不出,整日读书哩。太年轻,也去不的。"东宿道:"看来还是谭忠弼、孔述经罢。"乔龄道:"待祭祀时,看秀才们怎么举动,咱心里只商量个底稿儿罢。"

  且说过了些时,到了丁祭。五更时,荆堂尊,周、陈两学师,汪典史,俱各早到。合学生员齐集,各分任职事。正献、分献已毕,周、陈同邀荆堂尊明伦堂一茶,荆堂尊道:"本当领二位先生的教,弟还想与众年兄商量栽树挡黄河飞沙压地的事,不料西乡里报了一宗相验事体,回衙就要起身,改日领教罢。"送出棂星门,荆公上轿而去。汪典史也一揖上马随的去了。

  二位学师回到明伦堂,银烛高烧,众生员望上行礼,二老师并坐。这书办单候点名散胙帖,将生员花名册放在面前。东宿道:"且慢。"因向众生员道:"今日年兄们俱在,有一宗关系重大最要紧事,商量商量。昨年喜诏上覃恩,有保举贤良一条,正是学校中事体,如今延了多时,尚未举动。昨日堂尊有手札催取,再也延迟不得。今日群贤毕集,正当'所言公则公言之'。"只见众生员个个都笑容可掬,却无一人答言。东宿又道:"开封为中州首府,祥符又是开封的附郭首邑,这是断不能缺的。况且关系着合县的体面,合学的光彩,年兄们也不妨各举所知。"只见众秀才们唧唧哝哝,喉中依稀有音;推推诿诿,口中吞吐无语。乔龄道:"喜诏初到时,到像有个光景,如何越迟越松。"原来秀才们性情,老实的到官场不管闲事;乖觉的到官场不肯多言;那些平素肯说话的,纵私谈则排众议而伸己见,论官事则躲自身而推他人,这也是不约而同之概。

  且说秀才中程希明,见不是光景,遂上前打躬道:"这宗事,若教门生们议将来,只成筑室道谋,不如二老师断以己见。老师公正无私,人所共知,一言而决,谁能不服。"这周东宿是将来做黄堂的人,明决果断,便立起身道:"我到任日浅,无论品行不能尽知,即面尚有许多未会的。但到任之后,这谭年兄忠弼的善行,竟是人人说项,所以前日与陈寅兄送匾奖美他。这一个可保举得么?还有孔年兄述经,他是我的同年,素行我知道,众位年兄更是知道的。这一个也保举得么?"乔龄道:"他两个家里方便,也保举得起。这也是很花钱的营生。"只见众生员齐声都道:"老师所见极确,就请一言而决。"东宿道:"还要众年兄裁处。"程希明道:"若要门生们裁处,要到八月丁祭,才具回复哩。"东宿也笑了,因吩咐书办道:"你先点明四个斋长,增生、附生学首。"那书办点名道:"四斋长听点:张维城,余炳,郑足法,程希明。"四斋长俱应道:"有。"书办又道:"增首、附首听点:增生苏霈呀,附生惠民呀。"二人亦应道:"有。"东宿道:"六位年兄,我就把保举贤良事体,托与你六位办理。呈词要'四六'事实清册要有关体要话才好。"六位遵命。张类村便向五位道:"今日之事,乃是朝廷鸿恩,老师钧命,目下便要办理,若待后日约会,恐怕在城在乡不齐,就请今日到舍下办理。"乔龄笑道:"说得很是。我除了年兄们领的胙肉,还着门斗送猪腿、羊脖去,张年兄你好待客。这可不算我偏么!"程嵩淑便道:"门生既然受胙,还思饮福。"乔龄道:"昨日备的祭酒,未必用清。我就叫门斗再带一罐儿酒去。"程嵩淑道:"老师既赐以一罐之传,门生们就心领神会。"东宿忍不住笑道:"舌锋便利,自然笔锋健锐。大约保举公呈,是要领教的。"嵩淑道:"不敢!"说话时天已大明,日色东升,只得点名散胙帖。点到林问礼、黄师勉,东宿又极口奖美安慰了一番。

  丁祭事完,张类村就邀五位到家去,办理呈词清册。

  却说娄潜斋,本年仍坐了谭孝移的西席。这日明伦堂上亲见商量保举耘轩、孝移的话,喜的是正人居官,君子道长。回到碧草轩中,欲待要将这事儿告于孝移,又深知孝移恬淡性成,必然苦辞;辞又不准,反落个欲就故避旧套。欲待不告孝移说,这保举文移,还得用钱打点,打点不到,便弄出申来驳去许多的可厌。又想到若不早行打点,孝移知道保举信儿,必然不肯拿出银子,有似行贿,反要驳坏这事。然行至而名不彰,又是朋友之耻。踌躇一番,忽然想起一个法儿。

  到次日,叫蔡湘道:"你到前院叫王中,并请账房阎相公同来,有话商量。但勿教你大爷知道。"蔡湘领诺。不多一时,王中从后门过来,阎相公从胡同过来。二人到了,潜斋引至厢房坐下,王中门旁站立。阎相公道:"前日来看先生,那日家去。"潜斋道:"适有小冗失候。"王中道:"今日娄爷连小的也唤来,有何事商量?"潜斋道:"年前喜诏上有保举贤良方正的皇恩,昨日祭祀时,二位老师与合学相公商量已定,要保举你大爷与文昌巷孔爷两个。就是商量这事。"王中道:"孔爷只怕保举不成。"潜斋道:"怎的?"王中道:"前三日内,小的往孔宅,为铺家商量刷佣文昌阴骘文》。听说老太太病重。"潜斋道:"天违人愿,竟至如此!你且说你大爷这件事,该怎样办理?"阎相公道:"这是恭喜的事,还有什么搅手么?"潜斋道:"搅手多着哩。你没见前日送匾时节,若是别人就不知怎样的喜欢荣耀;你看前日虽是摆席放赏,他面上不觉爽快。如今这宗事,上下申详文移,是要钱打点的,若不打点,芝麻大一个破绽儿,文书就驳了。王中哩,你大爷他原不是惜费的人,但叫他出这宗银子打点书办,他那板直性情,万不肯办。"王中道:"我大爷是这样性情。"潜斋道:"我如今请阎相公来,大家商量,预先打点明白,学里文书申起去,只要顺手推舟,毫不费力。你大爷想不应时,生米已成熟饭。"

  王中道:"这个好。但不知怎么摆布?师爷必有现成主意,说与小的,小的只照道儿描。"潜斋问阎相公道:"今账房有银子么?"阎相公道:"有。昨晚山货街缎铺里,送了房银八十两,还没上账哩。"潜斋道:"这笔账就不必上。阎相公,你同王中先拆开五十两,去衙门办理。日后算账时,开销上一笔,就说是我的主意。"阎相公道:"先生既然承当,就到临时开销。"潜斋道:"你两个同去料理。"阎相公道:"我的口语不对,如何去得?"原来这阎相公名楷,是关中武功人,随亲戚下河南学做生意,先在宝兴当铺里写票,后来有人荐他谭宅管账。每年吃十二两劳金,四季衣服。为人忠厚小心,与孝移极合。所以他说他的口语不对。王中道:"如今银子是会说话的。有了银子,陕西人说话,福建人也省得。"潜斋大笑道:"这事办的成了。"阎相公也笑道:"端的怎个办法?这文书是要过那几道衙门?"潜斋屈指道:"学里,堂上,开封本府,东司里,学院里,抚台,这各衙门礼房书办,都要打点到。我也不知该费多少,总是五七十两银子,大约可以。你两个见景生情。"王中道:"干大事不惜小费。只是我大爷心里不耐烦时,师爷只一言,我大爷就没的说。"潜斋道:"自然如此。"

  二人起身往前账房,拆开整封五十两,又封成十数个一两、二两、三两、五两、十两的小封。到次日,径投祥符学署。见了书办,说明原由,与了二两一封。那书办说:"呈子清册未到。这宗好事,总是学里光彩。不过呈子今晚到,明日早晨就到堂上。我自在心,不劳牵挂。"又与了胡门斗一小封,门斗说:"程相公有了酒,才是慢事哩!这话是丁祭日说的,如今好几天,还不见呈子。我如今去南马道催张相公去。"

  二人到县衙,寻着礼房经承。背地里与了人情,那书办说:"这是咱县的一件很好事,我们也是有光的。只是学里文书未到。文书到时,发了房,我们即速传稿,加上禀帖,催出看语,连夜写细,不过一天就到府太爷那边。"及见了府里礼房,背地过了人情。初犹嫌少,及至添够书办心肝道儿,这府里礼房与县礼房话儿,如出一口。王中出了府衙,路上笑道:"阎相公,你的口语不对,他府县两房口语,怎恁的对,一字不错!"

  阎楷亦不觉大笑。

  到了次日,二人径投布政司来。走到上号房门边站下,只见上号吏,身也不动,手也不抬,坦慢声儿问道:"有什么话说么?"阎楷道:"是一角文书。"上号吏道:"几日过来的?"

  阎楷道:"还未申过来哩。是一角保举贤良方正的文书。"上号吏就站起来道:"那县呢?"阎楷道:"就是祥符。"上号吏道:"在城在乡?"阎楷道:"萧墙街谭乡绅。"上号吏道:"你怎的是上边人口语?"阎楷道:"我是那里账房里相公。"

  上号吏听说是保举文书,早知道谭宅是个财主,来的又是管账的相公,觉着很有些滋味儿,便笑道:"失迎!这不是凳子么,二位请坐下说话。我问你,文书到府不曾?"阎楷道:"还不曾到县。俺们先来照应照应。"上号吏道:"这里不住有老爷们来往,不便说话。我在相国寺后街住,门前有个五道将军庙儿,你二位明日到那里说话。--管茶的,送两碗茶来,客吃。"说话间,只见一个人手中拿一个手本,说道:"汝宁邓太爷到了。"上号吏道:"你们且躲一躲,明日我在家恭候。我所以说这里不便说话。我姓钱,你们记着。"二人去了。

  等到次日,径来相国寺后街五道庙前寻这钱书办。见一个担水的,问道:"这那是钱老师家?"提水的道:"那庙东边,门里头有个土地窑窝,便是。"二人径进门来。只见钱书办在院里刷皮靴。一见二人,丢下刷子说道:"候的已久。"让进房里坐。只见客房是两间旧草房儿,上边裱糊顶,正面桌上伏侍着萧、曹泥塑小像儿,满屋里都是旧文移、旧印结糊的。

  东墙帖着一张画,是《东方曼倩偷桃》。西墙挂着一条庆贺轴子。一张漆桌,四把竹椅。连王中一齐让坐。叫拿茶来,一个小厮提了一壶滚水,这钱书办取出个旧文袋来,倾出茶叶,泡了三盖碗懒茶,送与二位,自己取一碗奉陪。说道:"前日少敬。"阎楷道:"不敢。"钱书办道:"昨日的话,我还知道不清白,烦仔细说一说。"阎楷道:"原是敝东谭乡绅,名忠弼,本学保举贤良方正。文书到司日,不知是那位老师承办,我们先来恳过,有烦老师指引。"钱书办想了一想道:"是礼科窦师傅管的。你们如何能见他?他们是三个月一班,进去了再不得出来。有话时,都是我们上号房传文书、传手本时带信的。

  但是谭乡绅这宗恭喜的事,不得轻薄了他,且是托人要托妥当。

  前日睢州有宗候选文书,把里头分赀稍的歧差,文书就驳回去了。如今三四个月,还不见上来。"王中道:"怎么驳了?"

  钱书办道:"他们里头书办是最当家的。搭个签儿,说甘结某处与例不合,大老爷就依着他批驳。且莫说别的,就是处处合例,他只说这印结纸张粗糙,有一个字是洗写挖补,咨不得部,也就驳了。你说这几套印结,不是一道衙门的,却又有钤印骑压纸缝。这翻手合手,尽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才得上来的。只他们书办也苦,领的工食,只够文稿纸张,徒弟们的笔墨;上头也有部费,院里对房也有打点。难说宗宗文书,是有分赀的不成?所以遇见这恭喜的事,必要几两喜钱哩。"王中道:"分赀也得多少呢?"钱书办道:"别州县尚没有办这宗事哩,大约比选官的少,比举节孝的多,只怕得三十两左近。若要有人包办时,连大院里,学院里,都包揽了,仗着脸熟,门路正,各下里都省些,也未见得。约摸着得五十两开外。我看二位也老成的紧,怕走错了门路,不说花费的多,怕有歧差。"这王中见他说的数目,与娄潜斋所说不甚相远,又在外走动这几日,怕家主知觉,遂起身道:"我竟一客不烦二主,就恳钱老师包办何如?现今带了三十两,交与老师,如不够时,老师自己备上,我异日只(贝青)个现成,再送二十两来。"钱书办道:"昨日在司里,你们一说萧墙街谭宅,那是前二十年,与先父相与的,所以我怕二位走错了门路。今日邀在家里,也不怕你们笑话,只是说不出包办的话。你二位既是托我,我以实说,这大院里写本房还得五两。我不是要落阁的。你问弟姓钱,名叫钱鹏,草号儿钱万里,各衙门打听,我从来是个实在办事的人。"阎楷见日过午,怕东人账房说话,遂把腰里三十两银子取出,放在桌上,说:"这是三十两足纹,不用称。异日再送二十两来。既说与敝东是世交,一总承了情罢。"钱鹏道:"说到与先父相与两个字,倒叫我羞了。也罢,也罢,我代劳就是。"于是二人起身,钱鹏送至门口,还嘱咐道:"公门中事,第一是要密言。"二人答道:"晓得。"一拱而别。

  后来,果然办得水到渠成,刀过竹解。王中又送二十两银子,也不知钱万里实在用了多少。正是:

  能已沉疴称药圣,善通要路号钱神;

  医家还借岐黄力,十万缠腰没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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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吴继之正言规好友 苟观察致敬送嘉宾

 

  却说我追问继之:"那一个候补道,他的夫人受了这场大辱,还有甚么得意?"继之道:"得意呢!不到十来天工夫,他便接连着奉了两个札子,委了筹防局的提调与及山货局的会办了。去年还同他开上一个保举。他本来只是个盐运司衔,这一个保举,他就得了个二品顶戴了。你说不是得意了吗?"我听了此话,不觉呆了一呆道:"那么说,那一位总督大帅,竟是被那一位夫人--"我说到此处,以下还没有说出来,继之便抢着说道:"那个且不必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这位夫人被辱的事,已经传遍了南京,我不妨说给你听听。至于内中暧昧情节,谁曾亲眼见来,何必去寻根问底!不是我说句老话,你年纪轻轻的,出来处世,这些暧昧话,总不宜上嘴。我不是迷信了那因果报应的话,说甚么谈人闺阃,要下拔舌地狱,不过谈着这些事,叫人家听了,要说你轻薄。兄弟,你说是不是呢?"

  我听了继之一番议论,自悔失言,不觉涨红了脸。歇了一会,方把在元和船上遇见扮了官做贼的一节事,告诉了继之。继之叹了一口气,歇了一歇道:"这事也真难说,说来也话长。我本待不说,不过略略告诉你一点儿,你好知道世情险诈,往后交结个朋友,也好留一点神。你道那个人是扮了官做贼的么?他还是的的确确的一位候补县太爷呢,还是个老班子。不然,早就补了缺了,只为近来又开了个郑工捐,捐了大八成知县的人,到省多了,压了班。再是明年要开恩科,榜下即用的,不免也要添几个。所以他要望补缺,只好叫他再等几年的了。不然呢,差事总还可以求得一个,谁知他去年办镇江木厘,因为勒捐闹事,被木商联名来省告了一告,藩台很是怪他,马上撤了差,记大过三次,停委两年。所以他官不能做,就去做贼了。"我听了这话,不觉大惊道:"我听见说还把他送上岸来办呢,但不知怎么办他?"继之摇摇头叹道:"有甚么办法!船上人送他到了巡防局,船就开行去了。所有偷来的赃物,在船上时已被各人分认了。他到了巡防局,那局里委员终是他的朋友,见了他也觉难办。他却装做了满肚子委屈,又带着点怒气,只说他的底下人一时贪小,不合偷了人家一根烟筒,叫人家看见了,赶到房舱里来讨去;船上买办又仗着洋人势力,硬来翻箱倒箧的搜了一遍,此时还不知有失落东西没有。那委员听见他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船,薄薄的责了他的底下人几下就算了。你们初出来处世的,结交个朋友,你想要小心不要?他还不止做贼呢,在外头做赌棍、做骗子、做拐子,无所不为,结交了好些江湖上的无赖,外面仗着官势,无法无天的事,不知干了多少的了。"

  我听了继之一席话,暗暗想道:"据他说起来,这两个道台、一个知县的行径,官场中竟是男盗女娼的了,但继之现在也在仕路中,这句话我不便直说出来,只好心里暗暗好笑。虽然,内中未必尽是如此。你看继之,他见我穷途失路,便留我在此居住,十分热诚,这不是古谊可风的么?并且他方才劝戒我一番话,就是自家父兄,也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可感。"一面想着,又谈了好些处世的话,他就有事出门去了。

  过了一天,继之上衙门回来,一见了我的面,就气忿忿的说道:"奇怪,奇怪!"我看见他面色改常,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连一些头路也摸不着,呆了脸对着他。只见他又率然问道:"你来了多少天了?"我说道:"我到了十多天了。"继之道:"你到过令伯公馆几次了?"我说:"这个可不大记得了,大约总有七八次。"继之又道:"你住在甚么客栈,对公馆里的人说过么?"我说:"也说过的;并且住在第几号房,也交代明白。"继之道:"公馆里的人,始终对你怎么说?"我说:"始终都说出差去了,没有回来。"继之道:"没有别的话?"我说:"没有。"继之气的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又叹了好几口气说道:"你到的那几天,不错,是他差去了,但不过到六合县去会审一件案,前后三天就回来了。在十天以前,他又求了藩台给他一个到通州勘荒的差使,当天奉了札子,当天就禀辞去了。你道奇怪不奇怪?"我听了此话,也不觉呆了,半天没有话说。继之又道:"不是我说句以疏间亲的话,令伯这种行径,不定是有意回避你的了。"

  此时我也无言可答,只坐在那里出神!

  继之又道:"虽是这么说,你也不必着急。我今天见了藩台,他说此地大关的差使,前任委员已经满了期了,打算要叫我接办,大约一两天就可以下札子。我那里左右要请朋友,你就可以拣一个合式的事情,代我办办。我们是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你。至于你令伯的话,只好慢慢再说,好在他终久是要回来的,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我说道:"家伯到通州去的话,可是大哥打听来的,还是别人传说的呢?"继之道:"这是我在藩署号房打听来的,千真万真,断不是谣言。你且坐坐,我还要出去拜一个客呢。"说着,出门去了。

  我想起继之的话,十分疑心,伯父同我骨肉至亲,哪里有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馆里去打听打听,或者已经回来,也未可知。想罢了,出了门,一直到我伯父公馆里去。到门房里打听,那个底下人说是:"老爷还没有回来。前天有信来,说是公事难办得很,恐怕还有几天耽搁。"我有心问他说道:"老爷还是到六合去,还是到通州去的呢?"那底下人脸上红了一红,顿住了口,一会儿方才说道:"是到通州去的。"我说:"到底是几时动身的呢?"他说道:"就是少爷来的那天动身的。"我说:"一直没有回来过么?"他说:"没有。"我问了一番话,满腹狐疑的回到吴公馆里去。

  继之已经回来了,见了我便问:"到那里去过?"我只得直说一遍。继之叹道:"你再去也无用。这回他去勘荒,是可久可暂的,你且安心住下,等过一两个月再说。我问你一句话:你到这里来,寄过家信没有?"我说:"到了上海时,曾寄过一封;到了这里,却未曾寄过。"继之道:"这就是你的错了,怎么十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里盼望呢。"我说:"这个我也知道。因为要想见了家伯,取了钱庄上的利钱,一齐寄去,不料等到今日,仍旧等不着。"继之低头想了一想道:"你只管一面写信,我借五十两银子,给你寄回去。你信上也不必提明是借来的,也不必提到未见着令伯,只糊里糊涂的说先寄回五十两银子,随后再寄罢了;

  不然,令堂伯母又多一层着急。"

  我听了这话,连忙道谢。继之道:"这个用不着谢。你只管写信,我这里明日打发家人回去,接我家母来,就可以同你带去。接办大关的札子,已经发了下来,大约半个月内,我就要到差。我想屈你做一个书启,因为别的事,你未曾办过,你且将就些。我还在帐房一席上,挂上你一个名字。那帐房虽是藩台荐的,然而你是我自家亲信人,挂上了一个名字,他总得要分给你一点好处。还有你书启名下应得的薪水,大约出息还不很坏。这五十两银子,你慢慢的还我就是了。"当下我听了此言,自是欢喜感激。便去写好了一封家信,照着继之交代的话,含含糊糊写了,并不提起一切。到了明日,继之打发家人动身,就带了去。此时,我心中安慰了好些,只不知我伯父到底是甚么主意,因写了一封信,封好了口,带在身上,走到我伯父公馆里去,交代他门房,叫他附在家信里面寄去。叮嘱再三,然后回来。

  又过了七八天,继之对我道:"我将近要到差了。这里去大关很远,天天来去是不便当的;要住在关上,这里又没有个人照应。书启的事不多,你可仍旧住在我公馆里,带着照应照应内外一切,三五天到关上去一次。如果有紧要事,我再打发人请你。好在书启的事,不必一定到关上去办的。或者有时我回来住几天,你就到关上去代我照应,好不好呢?"我道:"这是大哥过信我、体贴我,我感激还说不尽,那里还有不好的呢。"当下商量定了。

  又过了几天,继之到差去了。我也跟到关上去看看,吃过了午饭,方才回来。从此之后,三五天往来一遍,倒也十分清闲。不过天天料理几封往来书信。有些虚套应酬的信,我也不必告诉继之,随便同他发了回信,继之倒也没甚说话。从此我两个人,更是相得。

  一日早上,我要到关上去,出了门口,要到前面雇一匹马。走过一家门口,听见里面一叠连声叫送客,呀的一声,开了大门。我不觉立定了脚,抬头往门里一看。只见有四五个家人打扮的,在那里垂手站班。里面走出一个客来,生得粗眉大目;身上穿了一件灰色大布的长衫,罩上一件天青羽毛的对襟马褂;头上戴着一顶二十年前的老式大帽,帽上装着一颗砗磲顶子;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面的双梁快靴,大踏步走出来。后头送出来的主人,却是穿的枣红宁绸箭衣,天青缎子外褂,褂上还缀着二品的锦鸡补服,挂着一副象真象假的蜜蜡朝珠;头上戴着京式大帽,红顶子花翎;脚下穿的是一双最新式的内城京靴,直送那客到大门以外。那客人回头点了点头,便徜徉而去,也没个轿子,也没匹马儿。再看那主人时,却放下了马蹄袖,拱起双手,一直拱到眉毛上面,弯着腰,嘴里不住的说"请,请,请",直到那客人走的转了个弯看不见了,方才进去,呀的一声,大门关了。我再留心看那门口时,却挂着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儿,象是个店家招牌。再看看那牌上的字,却写的是"钦命二品顶戴,赏戴花翎,江苏即补道,长白苟公馆"二十个宋体字。不觉心中暗暗纳罕。

  走到前面,雇定了马匹,骑到关上去,见过继之。

  这天没有甚么事,大家坐着闲谈一会。开出午饭来,便有几个同事都过来,同着吃饭。这吃饭中间,我忽然想起方才所见的一桩事体,便对继之说道:"我今天看见了一位礼贤下士的大人先生,在今世只怕是要算绝少的了!"继之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位同事抢着问道:"怎么样的礼贤下士?快告诉我,等我也去见见他。"我就将方才所见的说了一遍。继之对我看了一眼,笑了一笑,说道:"你总是这么大惊小怪似的。"

  继之这一句话,说的倒把我闷住了。

  正是:礼贤下士谦恭客,犹有旁观指摘人。要知继之为了甚事笑我,且待下回再记。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_儒林外史会校会评本_少林功夫_<a title="shaolin shop" href="http://mart.shaolingongfu.com/">shaolin</a><img class="jvcl-newwin" src="https://shaolingongfu.com/media/com_jvcl/assets/images/signal.gif" border="0" alt="" style="padding-left:2px;align:middle;" />gongfu.com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天二评:何尝非中恶,只是中了几十气,非一时所中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有余道:"贤东,我扶著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著,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黄评:此一口稠涎乃"吃斋"、"老友"诸语郁结而成者众人道:"好了。"扶著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着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号淘痛哭是的?"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著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黄评:入手写功名富贵之毒中人如是,以后千奇百怪不出此矣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在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天二评:满肚皮"且夫、尝谓"无处伸冤

  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却是哭得利害。"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这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齐评:世间伤心之事正复不少自因这一句话道著周进的真心事,于是不顾众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公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天二评:此周先生生平第一个知己因没有人识得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

  那客人道:"监生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了今日这一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那里有这一注银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天二评:生机已转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著我这几个弟兄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若中了做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掉了几两银子?天二评:光明磊落,富贵场中无此人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齐评:凡人肯存此心,何事不可成全。天二评:难为生意人竟能躬行实践。黄评:不读书却偏晓得引书,读书者偏不依着书上话做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黄评:驴马比做童生如何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齐评:此事毕竟全亏金有余之力又吃了几碗茶。周进再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行里。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余将著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黄评:哭出一个举人来众人个个喜欢,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齐评:人生世上,势位富厚岂可以忽乎哉!黄评:不知梅三相、王大爷闻之如何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聚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县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齐评:金有余真是始终其事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三甲,授了部属。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

  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己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著幕客,屈了真才。"天二评:尚有良心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

  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褴褛破烂的落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天二评:破毡帽算是周先生衣钵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著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天二评:竟缴喜卷,可知敏捷,得无回想当年。黄评:老童交卷偏快,每每如此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天二评:所以必要做时文八股、望发科发甲者为此绯袍金带之辉煌而已,嘻!黄评:比狗叫时如何?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数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应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如何总不进学?"天二评:公何以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生文字荒谬,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周学道道:"这也未必尽然。齐评:想着自己了。天二评:自负识者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

  那时天色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黄评:"用心用意"却不能懂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天二评:于此见周、范二公功夫深浅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个人来交卷,心里又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天二评:赖公一隙之明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正要再看看,天二评:顿挫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黄评:有此一顿,方不直率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面试。"学道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变了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天二评:此二句恐是杂览。黄评:煌煌道学之言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黄评:二字奇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黄评:"杂学"是何学耶?我却不懂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虽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齐评:周进究竟不错,所以得有晚遇也。天二评:可见平心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还清通。黄评:后文和尚云一篇祭文别了三个字,可见并不"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黄评:虽"解"得了,却不知说的是些甚么话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天二评:总因自己吃过苦来,故能推己及人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天二评:先限定首尾二名,如此阅卷亦觉新样将各卷汇齐,带了进去。发出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著实赞扬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黄评:究竞"杂览"是何物?令人绝倒鼓吹送了出去。次日起马,范进独自送在三十里之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发达。天二评:恐怕别人做试官不肯看第三遍我复命之后在京专候。"范进又磕头谢了,天二评:此是范进重生父母,宜其感激涕零起来立著。学道轿子一拥而去。范进立著,直望见门枪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主人,黄评:从周进递到范进他家离城还有四十五里路,连夜回来,拜见母亲。

  家里住著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著,妻子住在披房里。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石史评:好出身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著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天二评:开端大奇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齐评:出口便妙,与后文对照读之,令人拍案叫绝。天二评:杀猪功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黄评:女婿中相公,要丈人"积德"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著。母亲和媳妇在厨下造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面前装大?天二评:何敢。黄评:明怕他妆大,先自抬身分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黄评:自己及行事里人不知可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齐评:低昂合法,如卖肉之有秤也。天二评:胡屠户晓得学校规矩,非薛家集上众人可比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著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几十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天二评:可见大肠是此番特送,以前未有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著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著肚子去了。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黄评:天下"舍"的相公却不少,休笑范进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天二评:前已说明是你积了甚么德带挈他的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天二评:带出张府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齐评:天鹅肉吃不成,连天鹅屁都想不得。天二评:其实未尝不是,无奈想吃天鹅屁的不安本分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门不著。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著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天二评:此笔不可少,正是振起下文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到集上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了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栓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齐评:平地一声雷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著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挤著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找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著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哩!"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著头往前走。齐评:寒士失志真有此情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天二评:范进心热如火,情知出榜将近,断不如此恬淡,此是作者要反逼下文发疯一节,故就卖鸡上生情小作波折。读者不可被他瞒过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著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著,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醒人事。齐评:范进中了发疯正与周进见了号板哭得死去同是一副苦泪,真乃沆瀣一气。然而世之满肚血泪赍恨殉世者.何止恒河沙数,如两公者能有几人哉!天二评:正与周进直僵僵不省人事同。但一是郁,一是喜,喜亦由于郁也。源同流异,心法相传。黄评:其师衣钵

  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去。他爬将起来,又怕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天二评:周进毗于阴,故痛哭不休;范进毗于阳,故中风狂走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黄评:乃至于疯,青出于蓝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天二评:一天欢喜变成愁苦,举人亦不祥之物哉?儿子笑,母亲哭.情文相生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天二评:天下人都是好好的,偏要寻这病来害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或云忙杀邻居,干卿何事?予谓不然,邻舍做官大家喜欢,人情之常。高世远俗之见不可责之齐民,若皆落落自顾,虽圣人不能为治再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著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得很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天二评:名医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了这一唬,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著去寻他!"

  一个人飞奔去迎,黄评:忙杀邻居,干卿何事耶?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户来,后面跟著一个烧汤的二汉黄评:二汉乃安徽土称,犹小厮也,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哭著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黄评:只怕文人不积德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黄评:"天鹅肉"竟吃着了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捉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齐评:妙人妙语。这一作难可谓妩媚之至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黄评:积德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也打什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阎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齐评:这一席话如雨打芭蕉,清脆无比。妙极,妙极。天二评:真可解颐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著走。老太太赶出来叫道:"亲家,你只可唬他一唬,却不要把他打伤了!"天二评:此笔亦所应有。黄评:必有之情,作者体贴至此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著,一直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著,散著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著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齐评:画都画不出,却被作者写出,真是笔有化工胡屠户凶神一般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黄评:丈人亦如此说,究竟不知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过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天二评:笑者笑其手颤也,却先写笑,后写颤。叙事之法从盲左来不想胡屠户虽然大著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天二评:巴掌性热,味辛,祛痰,明目,治失心疯,解天鹅屁毒;生猪油拌服。出胡屠户者良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跳驼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著,再也弯不过来。黄评:勉强用力太过耳。确有此理,可见怕极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得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著。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黄评:立刻称"老爷"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范进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天二评:至死不忘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黄评:邻居忙甚,实有此等情事,且细极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齐评:好称呼!天二评:婿何以贤?贤其为老爷也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著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黄评:加"我的"二字,亲之甚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齐评:与前文两两对照,真是言各有时,一些不错的。天二评:"尖嘴猴腮""倒运鬼"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黄评:没有人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天二评:可是周府、张府?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齐评:果然由得你说嘴了。天二评:只是猪油少吃些毕竟要嫁与个老爷。黄评:嫁个"现世宝"倒运鬼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天二评:众人此笑包含无限看看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著头替他扯了几十回。天二评:此时爱女婿不知若何而可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齐评:描写一至于此!天二评:索性径呼老爷。黄评:妙在"高声"二字老太太迎著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黄评:省文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

  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著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天二评:范进怕胡屠户,胡屠户却亦有所怕。买肉主顾何须回避邻居各自散了。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天二评:一向未中举人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的的亲亲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

  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天二评:老先生真是疏财仗义,一见如故。黄评:白赔银子?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黄评:既曰"华居",却又"住不得",便见张静斋之不通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齐评:明代风气如此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

  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范进即将银子交给浑家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银子。黄评:急于打开,但见雪白细丝,是穷饿眼顺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给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著。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爷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黄评:妙在伸来缩去总是拳头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著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黄评:又称姑老爷,不知如何奉承方好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哩。'今日果不其然。齐评:识时务哉,屠户也!天二评:无恩可报,只得苦思九索,生此一波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黄评:写儿子,亦是奉承姑老爷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著头笑眯眯的去了。天二评:比范进中举人相同。黄评:紧对前文,妙在"低着头"三字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天二评:今之中举人的读此,得无要痰迷心窍张乡绅家又来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来吃过点心,走到第三进房子内,见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银丝鬏髻,此时是十月中旬,天气尚暖,穿著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裙,督率著家人、媳妇、丫鬟,洗碗盏杯箸。天二评:范进娘子居然有若固有之气象,胡屠户以为"有些福气",眼色不凡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那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这些东西。"丫鬟和媳妇一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个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萍叟评:人生世上那一件是自己的?必以为自己的,t痰迷心窍矣,独范老太太乎哉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黄评:可知这都是"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害的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人事。天二评:细磁碗盏、银镶杯盘,于吾身亲见之,做三日老太太,亦不虚此身。与乃郎病症相同,何不用原方治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多事贡生,长为兴讼之人。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卧评】

  见了号板痛哭至于呕血,乃穷老腐儒受尽毕生辛苦,如梅三相、王大爷等相遭不知几辈,至此一齐提出心头,其见解不过如此,非如阮嗣宗、沈初明一流人别有伤心处也。

  金有余以及众客人何其可感也。天下极豪侠极义气的事,偏是此辈不读书不做官的人做得来,此是作者微辞,亦是世间真事。

  周进之为人本无足取,胸中大概除墨卷之外了无所有,阅文如此之钝拙,则作文之钝拙可知。空中自描出晚遇之故,文笔心细如发。

  于阅范进文时即顺手夹出一个魏好古,文字始有波折。譬如古人作书,必求笔笔有致,不肯作蒜条巴子样式也。

  "举业""杂览"四个字后文有无限发挥,却于此处闲闲伏案,文笔如千里来龙,蜿蜒夭矫。

  轻轻点出一胡屠户,其人其事之妙一至于此,真令阅者叹赏叫绝。余友云:"慎毋读《儒林外史》,读竟乃觉日用酬酢之间无往而非《儒林外史》。"黄评:吾亦云云此如铸鼎象物,魑魅魍魍毛发毕现。

  范进进学,大肠瓶酒是胡老爹自携来,临去是披着衣服,腆着肚子;范进中举,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是二汉进来,临去是低着头笑迷迷的。前后映带,文章谨严之至。

  胡老爹之言未可厚非,其骂范进时,正是爱范进处,特其气质如此,是以立言如此耳。细观之,原无甚可恶也。黄评:胡老爹得一知已

  周府、张府妙在都从胡老爹口中一一带出,真有蛛丝马迹之妙。

  张静斋一见面便赠银赠屋,似是一个慷慨好交游的人,究竟是个极鄙陋不堪的。作者之笔,其为文也如雪,因方成,遇圆成璧;又如水,盂圆则圆,盂方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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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斩寇立功

 

  玄德部领五百余众,飞奔前来,直至大兴山下,与贼相见,各将阵势摆开。玄德出马,左有关某,右有张飞,扬鞭大骂:"反国逆贼,何不早降?"程远志大怒,遣副将邓茂挺枪直出。张飞睁环眼,挺丈八矛,手起处,刺中心窝,邓茂翻身落马。后有人赞益德曰:

  欲教勇镇三分国,先试钢丈八矛。

  程远志见折了邓茂,拍马舞刀,直取张飞。关羽跃马舞刀直出,程远志见了,心胆皆碎,措手不及,被关某刀起处,挥为两段。后人赞云长曰:

  惟凭立国安邦手,先试青龙偃月刀。

  众贼见程远志被斩,倒戈卸甲,投降者不知其数,斩首数千级,大获功而回。

  太守刘焉亲自迎接,赏劳三军。又流星飞报青州太守龚景,有牒文告急,言黄巾贼围城将陷,乞赐救援。刘焉与玄德共议。玄德曰:"愿往救之。"刘焉令邹靖将兵五千,随玄德去救。

  玄德、关、张上马,投青州来,遥望见贼人皆披发,以黄绢抹额,画以八卦文为号。贼众见救军,分兵混战。玄德兵寡不胜,退三十里下寨。玄德与关、张曰:"贼众我寡,必出奇兵,然后取胜。"乃分关某引一千军伏山左,张飞引一千军伏山右,鸣金为号,齐出为应。

  次日,玄德、邹靖引军操鼓而进。贼众大喊,如潮涌到,玄德便退。贼众乘势追赶过山岭,玄德军一齐鸣金,左关某,右张飞,两军齐出。玄德军回,三路掩杀,贼众大败,直赶至青州城下。太守龚景亦率民兵出城助战。贼势大溃,剿戮极多,余党败走,遂解青州之围。  太守犒赏诸军。邹靖欲回,玄德曰:"近听知中郎将卢植与贼首张角战于广宗,备昔与公孙瓒师事卢植,欲往就之,同力破贼。" 邹靖曰:"粮食可以应付,军马不敢妄动。"因此刘玄德自引本部五百人,投广宗来。邹靖引军自回。

  玄德与关、张来到卢植寨前,屯住人马。报覆良久,植唤三人入帐。施礼罢,植问玄德行藏,玄德说了。卢植大喜,赏劳了毕,着在帐前听调。时张角贼众十五万,屯广宗。卢植兵五万余众,虽连胜几阵,未见次第。植唤玄德曰:"我见今围贼在此,贼弟张梁、张宝在颖川,与皇甫嵩、朱隽等撕杀。汝可引本部军马,更助汝一千官军,就去打听消息,约会剿捕。"

  玄德领了文书,与关、张星夜投颖川来。其实皇甫嵩、朱y领官军与贼大战。贼战不利,乃退入长社,依草结营。嵩四面围定。嵩与隽曰:"贼在此依草结营,除非用火攻,可胜。"隽曰:"候大风起,可施此计。目今令军士每人束草一把。"其夜大风骤起,嵩先令精锐军士,暗地先出。是夜二更,内外一齐纵火,嵩、隽各引兵操鼓出奔贼寨,火焰张天。贼众惊慌,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走奔。

  杀到天明,张梁、张宝引败残军士,夺路而走,见一彪人马,尽行打红旗,当头来到,截住去路。为首闪出一个好英雄,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笑齐桓、晋文无匡扶之才,论赵高、王莽少纵横之策。用兵仿佛孙、吴,胸内熟谙韬略。官拜骑都尉,沛国谯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乃汉相曹参二十四代孙。操曾祖曹节,字元伟,仁慈宽厚。有邻人失去一猪,与节家猪相类,登门认之,节不与争,使驱之去。后二日,失去之猪自归,主人大惭,送还节,再拜伏罪。节笑而纳之。其人宽厚如此。节生四子,第四子名腾,字季兴,桓帝朝为中常侍,后封费亭候。养子曹嵩,原是夏侯氏子,过房与曹腾为子,因此姓曹。嵩为人忠孝纯雅,官拜司隶校尉,灵帝拜为大司农,迁大鸿胪。嵩生操,小字阿瞒,一名吉利。操年幼时,好飞鹰走犬,喜歌舞吹弹。少机警,有权数,机警,谓有机关而警省。权数,谓权谋术数。游荡无度。叔父怪之,言于曹嵩,嵩每鞭挞操。操忽心生一计:一日见叔父来,诈倒于地,败面房凇J甯富盼手僭唬骸白渲蟹缍!笔甯腹椋嬗卺浴2偾钡毓榧遥跃试唬骸叭曛蟹缫佯酰俊辈僭唬骸白岳次薮思膊。О谑甯福始瓒!贬阅诵牌溲浴:笫甯傅圆俟В圆⒉惶虼瞬俚庙б夥诺矗晃裥幸怠J比宋粗嬉玻┯星判患懿伲付栽唬骸疤煜陆遥敲乐挪荒芗靡病D馨仓撸湓诰酰俊 南阳何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许劭有高名,操往见之,问曰:"我何如人耶?" 劭不答。又问,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喜而谢之。桥玄尝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曹操往造劭而问之,劭鄙其为人,不答。曹又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初到任,县四门各设五色棒十余条,有犯禁者,不避豪杰,皆棒责之。灵帝所喜小黄门蹇硕的叔父,提刀夜行,曹巡夜拿住,就棒责之。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寰宇。后为顿丘令。因黄巾起,拜为骑都尉,引马步军五千,前来颍川助战。正值张梁、张宝败走,曹操拦住,大杀一阵,斩首万余级,夺得旗幡金鼓马匹极多。梁、宝死战得脱。操来见皇甫嵩、朱y。赏劳了毕,便教曹操引兵追袭。操欣然去了。

  却说玄德引关、张来颍川,听得喊杀之声,望见火光照的夜明,急引兵来时,贼已败散。玄德持书见皇甫嵩、朱隽,言卢植事。嵩曰:"张梁、张宝势穷力乏,必投广宗张角。汝可即便星夜往助,勿得迟慢。"玄德拜辞,引兵复回。

  于路正逢一军,约三百余人,护送一辆槛车,视之,乃卢植也。玄德大惊,滚鞍下马,问其缘故。植曰:"我围张角,将次可胜,被角用妖术,因此未能全胜。今上差小黄门左丰前来体探,问我要贿赂,我答曰:"军中缺钱,安有奉承天使!"左丰挟恨,回奏上曰:'广宗之贼,极容易破。卢植高垒不战,惰慢军心,以待天自诛戮。'因此怪怒,谴中郎将董卓替了,取我回京师问罪去也。"张飞听罢大怒,要斩护送军人,以救卢植。玄德急止曰:"朝廷自有公论,汝岂可躁音造暴!"关公亦当住。军士簇拥卢植去了。

  关公曰:"卢中郎已自罢了军权,别人领兵,我等去无所依,不如且回涿郡。"玄德曰:"然。"遂引军望北而行。行无二日,忽闻山后喊声大举,杀气遮天。玄德引关、张纵马上高冈望之,见汉军大败,后面漫山塞野,黄巾盖地而来,旗醮笫椤疤旃薄P略唬骸按吮厥钦沤且玻伤僬街!比艘俟亩觥U沤钦卑芏浚耸聘侠矗黾奖澈笠槐肴寺矸沙觯毕刃拢笥泄毓矣姓欧沙迳保蔷舐遥献肺迨嗬铮攘硕炕卣BR>
  三人来见董卓,卓问:"见居何职?"玄德对曰:"白身。"卓甚轻之,不与赏赐。玄德出,张飞大怒曰:"我等亲赴血战,救了这厮,到觑人如无物,吾不杀之,难解怒气!"提刀入帐来杀董卓。试看董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